第三章 三個世界裏的同一個夢

1.

在結束了最新一期的更新之後,寧星鬆了口氣,伸著懶腰往陽台上走。這兩天溫度越發高了起來,就連晚上都是晴夜。寧星穿著吊帶小睡衣站在外邊扭腰轉脖子,在舒展著僵硬的身體的時候,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的夢——

“哢!”

於是,一個沒留神就把手指崴了。

“嘶……”

寧星倒吸著冷氣,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被自己的回想給嚇的。她鼓著腮幫揉著手,不料身邊刷著牙的室友忽然興奮地小聲歡呼:“邢楓!”

寧星條件反射似的連忙蹲下身來:“哪兒?”

室友舉著手機湊近她:“論壇上有人偷拍的,你看!你看!”

寧星長舒一口氣,她還以為他在樓下呢。

室友發現了她的異常:“你怎麽了?”

寧星擺擺手:“做噩夢了。”

說完,懶得再解釋什麽,她直直地走進寢室,坐回書桌前,對著自己的漫畫發起呆來。

昨天晚上,她又做了那個夢。

和之前一樣,夢的開頭仍是咬著前一個夢的結尾。

或許是之前她的演技炸裂,劇情是接著秦之瀾和邢楓信了她的那番話延續下去的。他們信了她胡謅的經曆,她陰錯陽差成了兩個少年的師父。

寧星的額頭上幾乎浮現出一排具象的黑線。

對,她成了他們的師父,以世外高人的身份,教他們修仙。

夢裏,她也疑惑過:“你之前不是說他是你師弟嗎?既然如此,你們不是有師父的嗎?”

不問還好,一問這個,秦之瀾便頂著一張少年臉哭得像個寶寶。

他抽抽搭搭地抹眼淚:“師父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這些年我都跟著師兄相依為命,我們真的很不容易……”

寧星:“……”

原本以為他是裝哭,卻沒想到,秦之瀾居然真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萬分投入。

“新師父……嗝兒,你活得久不知道,但我們這十幾年,嗝兒……真的好苦啊……”

哭得太用力,秦之瀾甚至打起了哭嗝。

寧星:“……”

她轉向邢楓,下意識地等著他的表演。畢竟兩個人的經曆都一樣,那麽反應也應該比較像才對。

然而邢楓卻是一臉冷靜地站在旁邊,淡漠人設絲毫不倒,望向秦之瀾的眼神裏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的……憐愛?

寧星在心裏默默點頭:是了,作為師兄,邢楓知道秦之瀾的神誌時而會不那麽清醒,他對此已經很習慣了。所以,這一對相依為命的師兄弟,他們的感情真是很深很感人啊。

然而,寧星並不知道,被困在“師兄邢楓”身體裏的“正常邢楓”,在看見秦之瀾抹眼淚的時候,隻想抖掉自己滿身的雞皮疙瘩,然後快點走開。

但沒有辦法,身體不受控製,邢楓被迫把目光放在秦之瀾身上。

心很累,真的。

邢楓長歎一口氣。

歎完之後,他忽然一愣。

怎麽回事,那口氣是他歎的?邢楓試著轉了轉脖子,他能動了?

為了確定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他真的有了對身體的掌控權,邢楓抬抬手,走兩步,跳一跳……

寧星看看哭得越發投入的秦之瀾,又看看跑跳怪異的邢楓,表情控製係統在那一刻出了點兒問題。

這兩個孩子在這個世界一定過得很苦吧。

不然怎麽會沒一個是正常的呢?

還沒感慨完呢,就看見邢楓終於停止了莫名的運動,沉著臉一秒沒耽擱地走向她。

“這是哪兒?”邢楓表情凝重,“你到底是誰?”

寧星一臉呆滯。

“你有什麽目的,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發生了什麽?中間的劇情是被人按了快進跳過了嗎?他這是怎麽了?他在問什麽啊?在被抓住手腕的這一瞬間,寧星怔住了,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問題,堵住了她本就不算暢通的思路,整個人也因此僵成呆若木雞的表情包。

……

一個人自顧自委屈著,一個人自顧自蒙圈著,一個人自顧自分析著。

三個人的腦子裏裝了三個世界,誰也搭不上誰的弦,一時間,氣氛變得怪異起來。

好在沒怪異多久,寧星就醒了。

而這次,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夢裏沒敢打的寒戰打出來。麻麻的感覺從背脊一路順上去,涼到她的腦子裏。

原以為是夢裏太入戲才會導致她瑟瑟發抖,不料醒來之後還是感覺邢楓很可怕,尤其是在他抓住她手腕的那一瞬間,她幾乎感覺自己要挨打。

這也太真實了……

雖然夢境從來都是沒有邏輯的,但詭異成這樣也是真的很玄幻。

今天一整天,寧星隻要想起邢楓的目光,整個人就不太好。

也許是錯覺,但她確實覺得邢楓那些突然冒出來的問題不是在問夢裏的她,而是一把撕開了次元壁,走到了她的麵前,氣勢懾人,在問她所沒有察覺出來的東西。

寧星不願意相信這是女人的第六感,因為她並不希望這有多準,但她又忍不住老往那兒想。一整天,她都在不斷重複著自己嚇自己這件事,導致現在她連那個名字都不敢聽。

2.

雖然夢裏的情景和他們的變化有那麽一絲絲詭異,但漫畫還是要更新的,剛養出來了一點點粉絲,可不能隨便丟掉。

周末,寧星趁著大家夥兒出去玩,趕緊坐到書桌前整理劇情。

她一直是依照那個連續劇一樣的夢在畫,但秦之瀾和邢楓的抽風卻讓她有點兒卡住。

寧星咬著筆頭,唰唰寫了幾行——

秦之瀾突然的痛哭或許是因為想起了自己身世的淒慘,而邢楓那個異常的反應大概是心疼她弄哭了他師弟?

根據秦之瀾那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寧星給他們補出一個悲慘的過去。嗯,自幼孤苦是必須的,然後,他們還得經曆一些“起起落落落落落”,讓他們的關係更加親密,也讓沉穩的越發沉穩,承受不來的越發承受不來卻也無可奈何……

她寫著寫著投入了劇情,慢慢也就忘記了之前對邢楓的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寧星終於停筆,本子上滿滿當當都是她腦補出來的身世設定。

“可憐的孩子們啊。”她對著本子長歎一聲,“這真是一段不幸的過去。”

歎完之後,寧星又瞬間抽身,抿著嘴笑出來,顯然是對自己的改動覺得非常滿意,畢竟要讓那段抽風的劇情變得合理一點兒都不容易。

放了筆,把本子移到一邊,她打了個響指——

這樣前後就沒有Bug了,簡直完美!

擺好手繪板,寧星笑嘻嘻地開了工,把秦之瀾和邢楓的抽風行為畫到了條漫裏,在這份不正常過後,又插了一段回憶殺,加了煽情的情節。

雖然現在比不上最開始打雞血似的日更,但寧星也盡量保持著四到五日一更。作為一個業餘畫手,這個速度實在算是很快了,加上漫畫很萌畫工也精良,條漫的熱度隻增不減,前幾天甚至上了熱搜。

這次的內容有些多,因為牽扯了過往,要用繪畫的語言描述清楚也有些複雜。寧星從早到晚畫個不停,熬了兩天兩夜,終於把這一話完成了。

在畫完檢查完之後,寧星伸個懶腰,開開心心登了微博把它發布出去。

@熬夜畫畫小鹹魚:今日份更新,身世解鎖!回憶殺預告!

走在回寢室的路上,邢楓忽然聽見微博特別關注的提示聲。

這幾天他一直在研究那個漫畫,畫手的微博他也在找到的第一時間就加了關注。

這是他唯一的一個特別關注。

停住腳步,掏出手機,他看著這條微博的文案,心中浮出幾分不好的預感。帶著這樣的預感把漫畫點開,邢楓邊看額角邊抽抽。

“呼——”

看完,他做了個深呼吸,握著手機的手背上青筋凸顯。

雖然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很荒謬,但他身處其中,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感覺是說不清楚的,就像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用科學來解釋。那個夢不是夢,而是另一個世界。

他的眼神定了定,腦海裏浮現出一張臉。

寧星,又是寧星。

如果他的猜測成立,那麽這個畫手……

每所大學都有一條林蔭道,道邊上的兩排高樹常年茂盛,每到夏天就能遮個日頭,給道上灑下一片陰涼。可這條白天看上去充滿生機、文藝範兒十足的路,到了夜晚,呈現出來的氛圍是完全不同的。

現在是晚上,月色慘白,路燈昏黃,有幾盞壞了沒修,路麵上的影子明明暗暗,加上有風掠過樹梢帶來些微聲響,這實在是月黑風高那啥的絕佳發生地。

邢楓點進畫手主頁,目光停在屏幕下邊的私信上。

微頓,點開,打字,發送。

恰時,有個步履匆匆的大兄弟迎麵而來,他本來像是在趕路,卻在經過邢楓身邊的時候,鬼使神差扭頭看了一眼,看完一愣,那位大兄弟轉身就抖了個寒戰——

這哥們長得不錯,表情怎麽這麽瘮人?

這樣的人,怕是不好惹。

晚風吹過,輕卻很涼。

它帶起地上的落葉,攜著落葉飄飄轉轉,將那片枯黃帶離了原來的地方。

3.

寧星將目光從被吹起的落葉上收回來,在呼吸新鮮空氣的同時,也享受著剛剛更新完的輕鬆和愉悅。

她不知道別的畫手是怎樣的,但她自己每次畫漫畫都像是憋著一口氣,除非這一章畫完,否則那口氣就出不來。

筋骨舒展得差不多了,寧星悠悠閑閑從陽台回到書桌前,打開主頁,美滋滋地看起了評論。雖然隻是為了圈地自萌而生出來的條漫,但那也是她用心畫的故事,都說作品就是作者的孩子,沒有人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被誇。

看了一圈評論,寧星又點進私信。

——聊聊?

寧星皺了皺眉頭,感覺莫名其妙,遂繼續往下刷。

可是,刷了幾圈再次刷新,首先映入眼簾的又是沒有由來的幾句話——

“你是S大的嗎?”

“見個麵吧。”

“你的漫畫不是憑空幻想出來的對不對?”

“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S大?寧星心裏“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釋然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問是不是S大學生了。

前幾天她在登錄微博之後點進了“@”,接著在自己漫畫的標簽下邊看見了幾條轉載量很高的邢楓和秦之瀾的偷拍圖。而@她的人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這麽像的嗎!鹹魚醬大大好像也是學生,該不會是一個學校的吧,說不定還真是取材現實呢”。

當時的她嚇得差點兒原地去世,在捧著自己的小心肝點進去的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掉了馬甲。

卻還好,那隻是讀者們的腦補而已。不過是有人覺得這兩個少年在氣質和感覺上和漫畫男主角比較接近,又恰巧不久前他們的照片在微博被轉發過一陣子,這才有人挖出來,配的文案是“或許這就是次元壁的突破吧”。

在看見底下讀者們討論的時候,寧星一顆懸起來的小心髒晃晃悠悠許久才落地。

而後,“楓瀾”這個標簽偶爾也會出現在她漫畫的下邊,雖然她因為擔心,委婉表示過漫畫不要涉及三次元,但那幾條微博還是被大多數讀者默默認可了。

寧星記得,那幾張偷拍照裏,邢楓穿的是深灰色風衣和牛仔褲。簡單的搭配,背景也並不古風,卻意外給人的感覺像個俠客。

或許這也是偷拍圖能得到那麽多人讚同的原因。

她的眼睛還在盯著屏幕,腦子卻已經不知道轉到哪兒去了。

直到對麵又發過來一句話,將她飄忽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或許你會覺得疑惑,但我想,我就是你畫的那個人。”

寧星:“……”

寧星:“?”

寧星:“!”

她的目光往左移了一點兒,停在了對方的昵稱上。

兩個字母,“XF”。

XF?寧星略微疑惑,但很快在腦內拚了兩個字出來。

剛剛拚完,她的腦子就是一緊。

“嘶——”

在倒吸一口涼氣之後,像是膝跳反應似的,這兩個字母變成一個小錘子,輕輕敲了也不知道是她的哪根筋,寧星“啪嘰”一下就合上了電腦。

邢楓?

哪能這麽巧,他怎麽可能知道……

對啊,他們怎麽可能會知道?

騙人的。一定是。

4.

坐在書桌前僵了不曉得多久,也不知道回來的室友們聊了些什麽,寧星一直都在神遊。

直到寢室規定的就寢時間到,室友們提醒她該睡了,她才終於同手同腳地爬到了上鋪。

隨後,她打了個哆嗦。

剛才那條私信是真的很可怕。

寧星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發呆。

上一次做的那個夢,也是真的可怕。

不過,私信的內容十有八九是假的。而那個夢……呸!夢哪有可能是真的!

寧星默默安撫自己:忽略掉就好了,今天一定不會再做那個夢的,一定不會……

在一番自我安慰之後,繃住的神經慢慢放鬆,隨著睡意襲來,她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終於,她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寧星陷入一片黑暗裏,接著四周慢慢變亮。

她走在這條路上,心裏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直到她走到了路的盡頭,刺目白光激得她不禁抬手捂住了臉——

陡然間,光線暗了。

寧星放下手,那一瞬間,她聽見打雷的聲音。

很近,很響,那道雷大概是劈在了她的腦袋上。

有一句話叫天不遂人願,寧星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句話,印象卻並不深刻。可是,現在深刻了。

她猛地咽了下口水。

“師父,你怎麽了?”

秦之瀾一臉乖巧地站在她的麵前,不像上次哭得呆呆傻傻,看起來是恢複正常了。

“我沒怎麽。”寧星愣愣回他,邊說還邊左顧右盼像在找誰。

“師父這是在找師兄嗎?”

被說中的寧星趕緊擺手否認“沒有沒有”之後,她又開始打哈哈:“雖然沒有,但既然你提起來了,那你師兄在哪兒?”

秦之瀾的眼神閃了閃。

被困在這具身體裏的秦之瀾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他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就算前幾次覺得這個夢和其他夢不太一樣,也沒怎麽把它放在心上。夢嘛,說得再神奇也都是虛的,有幾個人的夢是有邏輯有道理的?雖然夢裏他好像偶爾會變傻,但傻就傻唄,反正也沒人知道。

而且這個發展還怪好玩的,連續劇一樣,他偶爾還會好奇後麵的劇情。

總之,在邢楓和他談論起這件事之前,秦之瀾壓根兒沒把這個夢和現實聯係起來。

但他隻是心大,不是智商不足。

因此,在邢楓拿著漫畫與他討論了一番之後,他也意識到這個夢的問題。

或者,有問題的不止這個夢,還有眼前的這個人。

“師父,你為什麽這麽關注師兄,都不關心我?”

秦之瀾看著自己軟綿綿地對眼前人撒嬌,心底一陣羞恥。原先不知道還可以當無所謂,但現在曉得了這個場景不止自己一個人能看見,於是各種複雜的情緒便都控製不住湧上來。

寧星對著眼前的人幹笑:“沒沒沒,我就隨口問問,你不知道就算了,沒多大影響。”

秦之瀾忽然發現自己的預料有點兒不對。

難道,這個設定不是她安排的嗎?如果是的話,她為什麽會一臉硌硬?可不是她又會是誰呢?難道他和邢楓都弄錯了?他們在夢裏對自己的身體沒有自主權,說不定她也沒有呢?難道,這場異常的背後另有其人?

秦之瀾的思維極度發散,他想著自己的事情,並沒有看見從一邊巨石後帶著低氣壓走過來的邢楓。

可是秦之瀾沒注意不代表寧星也沒注意。

事實上,她在看見石頭後麵露出腳尖的那一瞬間,心髒就懸了起來。它懸得很玄,像是用一個魚鉤鉤住直接釣上去的,而她的心髒被吊起的那個高度,她繃直了腿去跳都夠不到。

在這樣的心態下,寧星以等待接受審判的表情看著邢楓朝自己走近。

而邢楓也果然沒讓她失望。

他站在她麵前,開口就是一句聽不懂的話。

他問:“你為什麽不回複我?”

寧星蒙圈:“啊?”

邢楓冷笑兩聲:“別裝了。”

寧星簡直弱小可憐又無助:“我不是,我沒有……你在說什麽?”

“我說……”

邢楓又湊近了她一些,近到寧星幾乎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她被懸著的心髒蹦得十分劇烈,劇烈到她甚至產生了錯覺,隱約看見那一顆心髒影分身一樣分化出一百顆,然後長出了腿,並排在她的頭頂上跳著踢踏舞。

可就在邢楓再度開口的那一瞬間,跳動停止了。

“我說。”邢楓眸光一定,“私信。”

寧星猛地從**彈了起來——私信?什麽私信?

站在夢境與現實的交界線中間,她整個人都有些蒙,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寧星抬手,從額頭抹到脖子,發現濕漉漉的全是汗。

接著,她轉頭望向手機,整個人顫了一下……

不會吧?

不是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所以,她夢裏的那句“私信”,大概隻是因為睡前胡思亂想太多了,絕對不會有什麽別的原因。

絕對不會。

寧星在心裏念了幾遍,接著勉強鬆一口氣。

這兩天的夢是真的很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