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個學長好凶凶
1.
漢服社的招新進行得很順利，現場填表的人比他們準備的報名表還要多。到了最後，他們隻能用一個小本子記下沒拿到表的人的信息，準備回去先拉了群再一一細說。
蘇則心裏明白他們不是因為對漢服感興趣才來的，可這也算是一個良好的開始，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隻要他們願意來了解就好。
活動結束，大家都累得不行，即便有遮陽棚，捂在厚厚的衣服裏的幾人還是差點兒被燜熟。
在收拾攤子之前，蘇則大手一揮說收工請大家吃飯。
站在人群裏搶拍的照片效果不是很好，夏也邊翻照片邊皺眉。
“嘿！”寧星從她背後直接抱了過去。
然而夏也一臉嫌棄：“走開，走開，你抱得我好熱。”
“你這麽說我就更不能走了！”寧星箍住她的腰，“不能我一個人熱！”
夏也怕癢，被她這麽一蹭整個人都不好了，於是奮力反抗，反手就去撓她。
就在夏也得逞之前，寧星機智地鬆開了手往後跳了一步，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道：“不鬧了。學長說他請客吃飯，要我來問你去不去。”
“學長？”夏也聞言望向一旁，正好對上蘇則的眼睛。
兩個人都是一愣。夏也連忙移開視線，蘇則卻隻是稍微側了側身子，眼睛依然看著她。因為站得有點遠，聽不清她們說話，他的心裏很緊張。
他腦子裏不斷自動回放他們遇見的片段，越想心越亂。
然而，大佬就是大佬，即便是心裏緊張，臉上也還是保持著專屬於大佬的表情，什麽情緒都看不出來。
“我就不去了吧，我和他也不熟。”
夏也為難的小表情讓寧星一秒猜出她的想法。
她湊過去：“你該不會是在害怕學長吧？”
夏也沒承認也沒否認，她“嗯”了很久，直到氣息耗盡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這個學長是幹什麽的啊？”
“不大清楚，好像是在自家的企業上班。”
夏也有些擔憂似的：“那個，學長家的企業……應該不涉及黑道吧？”
寧星撲哧一笑：“你在想什麽呢？”
夏也湊過去小聲說：“我之前來的時候撞到他了，看他的那個表情，我覺得他想打我，隻是礙於人多沒有動手。”
察覺到夏也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這麽認為，寧星哭笑不得：“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雖然我這麽說你可能不懂，但當時真的是那樣的。”夏也著急地想證明什麽，“一個人的眼神和表情是不會騙人的。”
“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寧星語重心長，“學長人很好，也很好說話，至於表情……我隻能說他天生就是那樣。”
“是嗎？”夏也將信將疑。
“對啊，學長很友好的。”
這時，友好的學長走了過來：“你們談好了嗎？我們準備走了。”
蘇則帶著自以為溫柔的表情，實際效果卻是半笑不笑。
他佯裝無意地望向夏也：“今天拍攝辛苦了，等會兒你可以多吃點兒。”
夏也小退了兩步：“不，不用了吧？”
蘇則暼過去：“嗯？”
雖然他隻是在表達自己的疑問，但這張臉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威脅人。
夏也咕咚咽下口水：“大哥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蘇則個子很高，而夏也不高，她感受著莫名其妙的壓迫感又不敢逃避得太明顯，於是半抬著頭看他。在這樣的角度下麵，夏也本就圓的眼睛顯得更圓了幾分，看起來像一隻小動物，站在那兒既無辜又可憐。
仿佛受到了一份可愛暴擊，蘇則沒怎麽聽清楚夏也說的話，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走吧。”
夏也硬著頭皮跟在他的身後，向寧星投去一個眼神，兩個人用意念交流。
夏也：這就是你說的友好嗎？
寧星：雖然學長今天是嚴肅了一些，不過我想他大概是因為累吧？你這也太了，說幾句話至於嗎？
夏也：敢情他剛才瞪的不是你！
寧星耐心解釋：學長不是在瞪人，他是在認真和你說話。他認真說話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夏也：？
這句話是認真的嗎？有人認真說話是這樣的？這是對“認真”有什麽誤解嗎？
夏也還沒來得及把剩下一句話灌輸到自己的目光中傳遞過去，就被一個閃過的身影把她的目光給切斷了。
等他從她們之間走過，寧星也沒再看她，夏也隻聽見“啪嘰”一聲，兩個人的腦電波斷了連接，意念交流程序突然死機。
邢楓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短袖襯衫牛仔褲，眉眼間帶著溫柔的笑意，看起來清清爽爽，他走過來自然而然牽住了寧星的手。
“曬不曬？”
寧星搖搖頭：“有一點兒，出門忘記帶傘了。”
邢楓摸摸她的頭：“頭發都被曬燙了。”
說完，他換了一邊。
現在是下午，太陽逐漸偏西，邢楓站在了陽光曬來的那一邊，手上拿著塊板子擋在她頭側方。
寧星有些驚訝：“你這是幹什麽？”
“人工太陽傘。是不是很智能？”
寧星失笑：“這也是學來的嗎？”
“不是。”邢楓搖搖頭，“這是連接著你的那根天線自己感應到的，它告訴我現在應該這麽做。”
把這個對話聽了個清楚的夏也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默默站遠了一點兒。
與此同時，有誰也走到了她的左邊，她下意識望過去，心髒驟然一停，把差點兒脫口而出的驚呼努力咽回去。夏也禮貌地喊：“學長好。”
蘇則帶著因為不善言辭而顯出來的冷淡：“嗯。”
與前麵兩個人甜得發膩的氣氛截然不同，夏也和蘇則之間彌漫著濃稠得幾乎要化成實體的尷尬。
夏也內心：很害怕，總覺得這個人會吃小孩。
蘇則內心：她為什麽總是偷看我？她在想些什麽？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如果真的和我一樣，那她是在害羞嗎？
想到這兒，蘇則沒忍住看了她一眼。
夏也被這個眼神弄得一激靈：“學長？”
看來沒猜錯，蘇則心道，小夏也害羞的樣子很可愛。
這一刻，他又聞到了陽光裏清甜的味道。
然而，即便內心活動再豐富，蘇則表現出來的也永遠隻是一張沒表情的嚴肅臉。
他沒做別的回應，隻是又“嗯”了一聲。
氣氛再次陷入冰點。
夏也懵懵懂懂之間好像在他的眼睛裏捕捉到了些奇怪的情緒，隻是捕捉到了，她卻沒有讀懂。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人怕是誤會了些什麽。
九月的驕陽似火，草地被曬得枯黃。
秦之瀾一個人走在後麵，手上提著幫邢楓拿的東西，袋子很重，勒成細條的提手陷進他的掌心。
他帶著笑走路，帶著笑看他們，也帶著笑發呆。
陽光灑在他臉上身上，也灑進他的眼裏。秦之瀾的瞳色很淺，蜜糖一樣幹淨透亮，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你能想象出他奔跑的樣子，能想象出他流汗打球，能想象出他亮晶晶的望著你眉毛和眼睛都是彎的。
這樣一個人，你對著他這張臉，根本想象不出他也會難過。
有路過的女生偷偷瞄他，秦之瀾發現了，大方地送過去一個笑，惹得女生害羞地抿嘴微笑，他的眼神專注，女生甚至產生了自己很特別、他會記住自己的錯覺。而他轉過來，臉上的弧度卻沒有變化和波動。
有些人，隻是看起來在笑而已。
2.
去飯店的路上，坐在車裏，寧星刷了一會兒微博。
把評論轉發逛了一圈，寧星點進漫畫的標簽裏，最新最熱門的一條居然是剛才的活動照片。照片中心是秦之瀾和邢楓，寧星站得離他們比較近，但是也被圈了進去。
而那條微博的文案是：“我最近追的條漫裏的男主跑出來了！這個對視簡直萌一臉！我的次元壁被打破了QAQ！ 還有，邊上的小姐姐有點可愛。”
這條微博是一個半小時之前發的，可是轉發量已經達到了上千，所有的轉發都不好好說話，全是“啊啊啊”和“嗷嗷嗷”，再不然就是數不清的一連串感歎號。裏麵也有零星的幾條提到了寧星，誇她顏值高。
還有更零星的是在評論裏，有人弱弱地發問：“沒有人覺得那個廣袖小哥哥和這個小姐姐很配嗎？感覺他在看小姐姐的樣子。”
這條評論沉得很徹底，一個點讚都沒有。
他在看她嗎？寧星剛剛準備返回去看圖片，邢楓卻突然湊過來。
“這條評論應該被讚一下。”
他說著，伸手直接在屏幕上一點，評論右下角的大拇指跳動一下，變成了紅色。
“我的確在看你。”邢楓手指往上滑，“喏，隻是中間隔著個人。”
照片是抓拍的，有些模糊，在邢楓側著頭看她的同時，秦之瀾正巧轉向另一邊給一個姑娘遞申請表。如果不仔細看，這個畫麵裏他們就像是在對視，就像大部分帶著粉絲濾鏡大呼“萌翻”的孩子所認為的那樣。
誤會大了。
此時的寧星完全想不到，“熬夜畫畫小鹹魚”的這一個讚居然會在後來的微博上引起那麽大的風浪。
車是蘇則開來的，副駕駛坐著秦之瀾，後排寧星坐中間，夏也、邢楓坐在兩邊。
可是，在夏也看來，寧星這個叛變的家夥已經快靠在邢楓身上去了。
夏也鬱悶地撐著臉，早知道坐在後麵要被這麽喂狗糧，還不如坐前麵讓她被大佬嚇死。
她並不清楚，她害怕的那位大佬實際上也非常緊張。
蘇則握著方向盤，嘴唇緊抿，像是要去執行一件非死即傷的任務。
秦之瀾本來還在為內心不可說的少年心事傷感，但一撇頭看見蘇則的表情，腦子忽然就空白了那麽幾秒，接著，他低頭檢查自己的安全帶。
“你怎麽了？”蘇則開口，聲音裏有自帶的威嚴。
秦之瀾雙手緊緊拽著安全帶，緊張地回：“沒什麽。”
等綠燈的間隙裏，蘇則望向他，同時也借著這個側頭的姿勢用餘光往後看。
他隨口說：“你看起來很緊張。”
秦之瀾：“……”
他的確有點兒緊張。
可他又能怎麽辦呢？
前座的對話吸引了後麵的三個人。
夏也的座位往前看，隻能看見蘇則逆著光的側臉：半張臉被掩在陰影裏，眼睛裏卻有光，鋒芒畢現。
感受到了夏也的注視，蘇則握著方向盤的手更緊了一些，手背上的青筋跳了幾下，看起來怪瘮人的。
他想用跟秦之瀾聊天轉移自己的緊張：“你……”
可惜秦之瀾那顆苦不堪言的小心髒也怦怦跳，看見紅燈跳綠，激動地趕緊提醒：“大哥，綠燈了。”
蘇則吞下一肚子苦水，麵無表情地啟動車。
不用再提心吊膽和蘇則對話，秦之瀾鬆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此時無聲勝有聲”，雖然他所體會到的意思和這句詩表達的意思有些出入。
從上車到下車，車裏的人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三十句。
到了飯店，作為最熟悉蘇則的人，寧星有意打破沉默。可今天也不知是為什麽，學長除了開車還算專心外其餘時候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很多時候，她說話他都接不上。每次蘇則不回，邢楓又不想她太尷尬，就會接著她的話說幾句，說著說著，到了後來就變成了他們兩個一直在聊，其他人都插不上嘴。
夏也嘟著嘴玩筷子，一會兒看寧星一會兒看邢楓，滿臉不開心；蘇則在一邊悄悄地看夏也，邊看邊揣測她的心情，怎麽猜也猜不到她在想什麽。
比起寧星和邢楓的默契，這兩個人完全就是“沒頭腦和不高興”，而他們和動畫片的差別，隻在於這個“沒頭腦”看上去比較凶而已。
“唉……”
環顧四周，秦之瀾歎了口氣。回想這幾天，他覺得自己失眠失得都快瘋了。
可其實又有多大的事兒呢？真要說起來，連失戀都算不上。
夏也注意到了他：“你怎麽了？”
“我……”秦之瀾欲言又止，接著，他對上邢楓的目光，忽然戲精上身，捂著肚子倒在了桌子上，“我好餓啊。”他哀號道，“師父不管我，師兄也不管我，我可能要餓死了……”
邢楓勉強壓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把麵前的花生米推到他那邊：“吃吧。”
秦之瀾難以置信：“你就給我吃這個？”
“快餓死的人還挑？”
夏也不禁笑出來，她常年混跡於論壇、微博等各個地方，自然也知道秦之瀾在學校裏的人氣和形象。但因為寧星的緣故接觸後，發現他怪好玩的。
隻是不知道他那些迷妹看見這樣會不會幻滅。
一直正襟危坐卻偷看夏也的蘇則，在發現她對秦之瀾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展現出笑容後，有點坐不住了。
他心裏著急，卻不知道怎麽表現。
無措中，他反手敲了敲圓桌上的旋轉玻璃，弄出了清脆的一聲。
“菜。”
蘇則擲地有聲，隻一個字就讓秦之瀾彈了起來。
望著坐直了身子的秦之瀾，蘇則繼續說：“馬上就來了。”
“好的，好的，其實我也沒那麽餓。”秦之瀾趕緊答，坐得板板正正生怕引起大佬不滿，殊不知其實大佬已經看他很不爽了。
夏也也學著秦之瀾挺直腰板坐好，小學生一樣眼巴巴等著上菜。
蘇則看她和看秦之瀾的眼神完全不同。
在座的人恐怕誰也看不見藏在這位冷峻大佬內心裏的柔軟小人。
躲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裏，柔軟小人撐著臉怔怔地望著夏也。
——她好像怎麽樣都很可愛啊。
3.
吃完飯之後，蘇則本打算送他們回家，但五個人中間那對小情侶正處於戀愛初期，是越黏糊越不嫌黏糊的階段，拒絕和他們單身狗同行。
邢楓和寧星牽著手走了。秦之瀾和夏也恭恭敬敬地道著謝上了車。
“你們回哪兒？學校還是家？”蘇則發動著車子，隨口問。
秦之瀾老實又乖巧地坐好，努力把存在感降低：“我回學校。”
夏也看起來像是不舒服，蜷成一團縮在後麵：“我回住的地方吧。”
她拿手機打了幾個字：“就是這個小區。”
夏也手腕上戴了條淺金色手鏈，上麵吊著個小小的墜子，小拇指指甲蓋兒那麽大的一隻卡通兔子。
蘇則被她那白膩的肌膚刺得有點心跳不穩，他穩住心神順著她的手腕望過去。
“你沒事吧？”他頓了頓，補充，“你臉色不大好。”
即便是關心的話由他說出來也不像關心，反而像在發出“你別給我找麻煩”的警告似的。
夏也再度往後縮了縮：“沒什麽，謝謝。”
“嗯。”蘇則通過後視鏡偷偷看她，那蒼白的小臉看得他一陣心焦。
“那我先送你。”他對秦之瀾說，“正好過去順路。”
他說的話，他們當然沒有意見。
於是安排完畢之後車裏再次陷入沉默。
很快，秦之瀾下了車，隨後車子到了夏也住的小區。
蘇則停車回頭，發現夏也的臉色更白了一點。
“你真的沒事嗎？”
“沒什麽。”夏也掙紮了一下，努力把話說得委婉，“我就是……肚子有點兒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肚子疼？”蘇則完全沒讀懂夏也的意思，“吃壞東西了嗎？”
夏也：“……”
這讓她怎麽解釋呢？
好在蘇則隻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並不是沒有常識。幾秒之後，看見她為難的表情，他大概也就懂了。
蘇則略顯尷尬：“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夏也本想拒絕，但這痛感來得突然又猛烈，她的確有點兒走不動路。
“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
蘇則下車走到後座，打開車門把人扶了下來。夏也半彎著腰軟軟地靠著他，鼻尖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他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懷裏的人，攬著她肩膀的手更緊了一些。
“不然我抱你怎麽樣？看你走路好像很困難。”
夏也被問蒙了，她該怎麽回答？拒絕會不會被打？
看懷中的她明顯僵硬了一瞬，蘇則才發現，對於剛剛認識半天不到的人來說，他們的姿勢似乎太過親密了。電光石火之間，他回顧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猛然間產生了自己在占小女孩便宜的錯覺。
蘇則於是也陷入窘境。
他慌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你這樣……真的不大方便。”
人在慌亂的時候，是越努力越無法順暢表達自己的想法啊，特別是蘇則這個本就帶著些不可言說的想法的人。
支吾幾聲，蘇則終於放棄。
他問夏也：“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夏也眼裏的蘇則是沒多大情緒波動的，仿佛天生如此。這樣的人，就像傳說中的冷酷帝王，似乎根本不會在意旁人。
但很奇怪。
眼前的人明明帶著一張不怒自威的大佬臉，可也許是他們離得太近，她感受到了他的手足無措，也因此意外感覺到了……可愛？
夏也在心裏遲疑著用上這個詞。
“怎麽樣？”蘇則小心翼翼地問。
“那麻煩了。”夏也小聲回答。
在得到答案的下一秒，蘇則就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不快、很輕，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如果說剛才夏也讀到的是“可愛”，那麽這個動作裏，她看見的大概就是“溫柔”。兩個在表麵上和蘇則絲毫不沾邊的詞。
“往哪兒走？”
夏也指了方向，蘇則點點頭，卻是剛剛邁開步子就又刻意慢了下來。
“我走慢點兒，如果你還是不舒服就叫我，我們停一停。”
“嗯。”夏也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小區的綠化不錯，石子路兩邊是修剪整齊的矮樹，矮樹後有草坪和小池塘，陽光輕紗般蓋在上麵，把周圍的一切都蒙成了暖色調。
草地上有小孩子跑來跑去，不知道在玩什麽，笑聲傳得很遠。
在蘇則抱著夏也經過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停了下來。
女孩五六歲的樣子，雙馬尾蓬蓬裙，看上去童稚可愛。她盯了他們一會兒，然後拽住拿樹枝當馬騎的小男孩，糯糯開口：“我也要玩那個，抱抱！”
男孩二話不說丟了樹枝：“來！”
小女孩開開心心地抱住了他，但因為兩個人年紀太小，小男孩嚐試了很久也沒能完成公主抱。半晌，他灰心地低頭，小手拽著衣角：“抱不了。”
女孩想了想：“那你長大了再抱我！”
“好！”小男孩眉開眼笑，牽著小女孩到另一個地方玩去了。
夏也扒在蘇則的肩膀上往後看，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說“真好”。
像是為了那對小孩子，又好像不是。
“怎麽了？”
蘇則沒注意周遭，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懷裏的人身上。
他於是停下腳步：“是不是我走太快了？你不舒服？”
“沒有。”
夏也輕輕回答了一聲。也許是看到了大佬可愛溫柔的一麵，她發現，這個長得距離感十足的人，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
夏也真心實意感歎了一句：“學長，你人真好。”
蘇則一愣，抿了抿唇……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好人卡嗎？
4.
把夏也送到家門口，蘇則本想看著她進門再走，卻不料，這一等就是很久。
他看了眼手表，距離她站在門口找鑰匙已經過去十分鍾了。
“你……是不是沒帶？”
“不對啊……”夏也白著臉蹲在地上翻包，“我明明帶出來了的。”
蘇則也蹲下來：“你還好嗎？”
“好一些了。”實在翻不到，她摸出手機想打電話給寧星。
在等電話接通的間隙，她不好意思地對蘇則說：“學長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煩你很久了。”
“沒關係，我很閑。”蘇則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完又補充一句，“我最近看了很多新聞很可怕，你又不舒服，不看著你進去我不放心。”
夏也不好意思，又說了幾聲“謝謝”。
她想叫寧星快點兒回來，可電話打了幾通都沒打通。
“怎麽回事……”
她不死心又撥了邢楓，依然沒打通。
夏也：“……”
什麽情況，他們幹什麽去了？
這時候，裏邊傳來一陣撓門聲。
撓門聲之後，門外兩人聽見了“喵”的一聲。
蘇則渾身一震，下意識地起身退了兩步。
夏也把手貼在門上，開始思考讓橘貓幫忙開門的可能性有多大。幾秒之後，她認命地低了頭，此路不通。
“學長？”她轉身看見蘇則僵住的樣子，疑惑道，“你怎麽了？”
蘇則勉強鎮定下來，想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卻依然隻是一副麵癱的樣子：“沒什麽。”
然而，他剛剛鎮定完，門裏又傳來一聲貓叫。
蘇則控製住了腳步不退，身子卻再度僵直。
看見這樣的蘇則，夏也有了一個猜測：“學長……你是怕貓嗎？”
蘇則背後一涼，輕咳幾聲：“不，沒有。”他的聲音堅定有力，表情卻透露出了心虛。
蹲在地上的夏也：“……”
對視上仿佛看透了真相的夏也，蘇則明顯不自在起來。
夏也也背過身子，偷偷捂住臉。
怎麽辦，好想笑，大佬會不會弄死她？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這很正常，可是蘇則居然會怕貓……
這個問題，夏也怎麽想怎麽覺得想笑。
她整個人都顫了起來，像是被上了發動機的小玩具，可沒過多久，她又捂著肚子抽了口氣。在這種時候忍笑，真的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無疑了。
“怎麽了？又開始痛了嗎？”
夏也忍痛點頭。
蘇則抿唇：“一直蹲在這兒也不是辦法，不然你先去我家？等你好一點兒，或者你室友回來，我再送你過來。”
夏也雖然看上去迷糊，但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強的人，不要說才認識一天，就算認識了很久，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單獨去一個男生家裏，她也會考慮良多，哪怕對方真的是出於好意。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
可今天不知道是為什麽，她雖然害怕蘇則，卻下意識地願意去相信他。
“好。”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謝謝學長。”
蘇則聽見，不知怎的，突然笑了。
他低頭就看見夏也的疑惑，她眼裏明晃晃寫著 “你在笑什麽”，他趕緊解釋：“才認識一天，已經數不清你對我說了多少‘謝謝’和‘麻煩了’，我也不想總回答‘沒關係’和‘別客氣’。所以你可以不用說，聽起來怪生疏的。”
雖然他們的確沒有多熟悉。蘇則說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好在她隻是乖巧點頭：“我知道了。”
夏也扶著牆想要站直，腹部的墜脹疼痛卻讓她一陣發軟。還好蘇則眼疾手快，立刻把人扶住，隨即打橫抱了起來。
就像來時那樣，蘇則的步子依然很輕很穩，動作裏滿是細心體貼。
夏也一上車就倒在了副駕駛座上，連安全帶都是蘇則幫她係的。
在靠近她的時候，他的臉有點兒熱。明明他不是什麽小男生，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也遊刃有餘，卻會為了給一個人係安全帶而緊張。
真奇怪。
在開車的途中，蘇則經過了一個藥店。
“還是很疼嗎？”他問。
夏也“唔”了一聲：“好些了。”
蘇則想了想，轉了個彎，把車停在藥店門口。
“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出來。”
夏也沒問他想去幹什麽，隻是點點頭應了“好”。
他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買完止痛藥回到車上，右手還端了杯一次性紙杯裝來的溫水，那杯水一點兒也沒灑出來。
可夏也已經睡著了。
蘇則見狀，看了一眼手上的水，沒有喊醒她。他把藥放在了身邊，卻為這杯水感到為難。車要開起來難免會不穩，這杯水似乎沒地方放。
經過一小會兒的糾結後，他一仰頭把水喝了，然後把杯子丟在了垃圾桶裏。
接著，他駕車離開，就像這杯水從來沒有出現過。
5.
——想去看電影，想去遊樂場，想和他牽著手在街上走，想在人擠人的地鐵裏被他抱著，然後在對視的時候笑笑，說“我就知道你在看我”……
這是寧星曾經對夏也說過的話，她說，這是她從前有過的戀愛幻想。
但其實，除了這些，她還想過很多。
在那些“很多”裏，其中有一項就是電玩城。
站在抓娃娃機的麵前，寧星端著一個裝滿遊戲幣的小筐子，眼底全是興奮的光。
她盯著機器裏萌態可掬的娃娃，趴在玻璃上點：“我想要這個。”
也許是偶像劇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寧星總覺得和男朋友一起抓娃娃是戀愛中必須要做的事，重要性甚至超過了看電影。
邢楓頗無奈，他抓起幾個遊戲幣：“你一路上都在期待的就是這個？”
“嗯！”寧星重重點頭，點完之後又想起什麽，“對了，你玩過嗎？”
“中學同學聚會時來過。”邢楓在熟悉操作杆的靈活度，“當時秦之瀾也是吵著要玩這個，然而他把所有遊戲幣都喂了進去，最後一個娃娃也沒抓到。”
寧星笑：“這麽慘啊！”
“對。後來他搶了我的一些遊戲幣，依然沒中。”
邢楓說著把遊戲幣投了進去，娃娃機啟動時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他對寧星偏了偏頭：“我當時心想，這個東西有這麽難嗎？於是也試了試。”
“結果呢？”
邢楓操縱著小爪子對準一個躺著的娃娃，按下按鈕——
“結果，抓到了。”
小爪子晃了晃，落下，牢牢卡在了娃娃的頭和腰上，把它提了起來，投進出口。
寧星鼓掌驚呼：“抓到了！”
她飛快蹲下把娃娃撿出來，抱著那隻綠色的小恐龍，滿臉都寫著激動：“這麽厲害？一抓就中？”
邢楓聳聳肩，看上去有些小得意：“天賦吧。”
寧星將信將疑：“真的？”
“又或許是運氣。”邢楓拿了個幣在手上拋了一下，他眨眨眼，“不然我們再試試？”
“好！我要那個！那個好可愛！”寧星歡喜地蹦到另一台娃娃機前，趴在玻璃上手指朝裏戳。
邢楓失笑，果然她和那隻小垂耳並沒有什麽區別。
邢楓拿了幾個幣在手上，若有所思。
“如果這次又抓中了，我能得到什麽獎勵嗎？”
“獎勵？”寧星原本晃得歡快的尾巴停住了，“你想要什麽獎勵？”
電玩城裏的燈光一閃一閃打在邢楓的臉上，巧克力糖霜融化在他的眼裏，又通過他臉上的笑意流淌出來。周圍的喧囂在這一刻盡數消失，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遊戲幣在邢楓的手上轉了個圈兒，他拉長了調子對她說：“秘密。”
看見這樣的邢楓，寧星的心跳不由得一再加快，到了最後，甚至和隔壁的跳舞機搭成了一個節奏。
和之前一樣的程序，投幣，啟動，操控抓手，按下按鈕——
雖然程序是一樣的，可是和剛才的輕鬆隨意完全不同，這次邢楓十分認真，表情凝重嚴肅。
寧星想著，臉上一熱。又或許，她是知道的。
為了那個“秘密”的獎勵。
邢楓表情專注，嘴唇微微抿著，冷白光映在他臉上，她從上麵看出了暖意。
寧星玩過無數次娃娃機，可這次和從前的哪一次都不一樣。尤其是在爪子落下去的那一刻，她屏住呼吸有種錯覺，那個小爪子抓住的根本不是底下的娃娃，而是她的心——
抓到了。
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許多圍觀的少女，邢楓抓娃娃太認真並沒有注意，直到他回過頭……
被女生們簇擁在娃娃機前的少年簡直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尤其是邢楓撿起娃娃回頭的那個瞬間，那眉眼間的溫柔簡直殺倒了一片。寧星清楚地聽見身邊小女生吸氣的聲音。
少年帶著笑意轉身，卻沒有第一時間找到目標，有那麽一瞬的茫然。
但很快，邢楓望向蹲在地上的她，朝她走來。
“喂。”他拿娃娃輕敲她的頭，“怎麽離我這麽遠？”
這個驚豔所有人的少年，是專屬於她一個人的。
邢楓不知道寧星在想什麽，但他在她的眼裏看見了月亮。
對，就是月亮，是深夜裏的沙漠上空明晃晃的月亮。
“我是被人擠出來的。”寧星癟著嘴，“這不能怪我。”
她眼波流轉，帶著一點點的醋意和一點點的得意，這個表情可愛得要死，讓他很想把她藏起來。這麽想著，邢楓順從心意把她圈在懷裏，帶回娃娃機前。
“讓我著急很好玩嗎？”
寧星心道你還講不講理，能有多著急？
“不過，如果你能抓到，我就原諒你了。”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溫熱的氣息撲在耳朵上，寧星又有些臉熱，可還沒等她掙開，就感覺到錮著自己的手臂一緊。她被他圍在胸前，背後就是他的胸膛。
貼得緊，邢楓說話的時候，胸腔的震動連著她的後背，帶來微妙的酥麻。
“可我不會啊！”寧星抗拒。
“那你給我一點誠意，我教你。”
寧星疑惑：“什麽誠意？”
“你轉過來。”
寧星乖順地轉過臉去，隻感覺到唇上一軟。
周圍也有帶男朋友來抓娃娃卻一個都沒抓著的女生，看見這一幕，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握著拳頭就開始捶自家男朋友——
看看人家啊！
那位被捶的大兄弟很是無辜。
這不能怪他，要怪隻能怪那邊的兄台開了掛啊！
寧星站在娃娃機前，一手捂住自己的臉，一手提著剛抓的娃娃，隻感覺自己像是被從煉鋼爐中撈出來一般，渾身燥熱。
她想起剛才他握著她的手操作控製杆，當時她的注意力全在娃娃機鏡子裏映出的他的臉上，專注、認真，還帶著幾分寵溺。
他的眼睛半低著，上下睫毛交錯，顯得更加濃密了些，挺直的鼻梁下是微微抿著的雙唇……鏡子裏的人抬了抬眼，對她笑。
“你在看什麽？”
寧星小聲嘟囔：“看我男朋友。”
引來邢楓一陣輕笑。
他按下按鍵，爪子下去，果不其然又夾到了一個。
這個娃娃掉出來的瞬間，身邊又圍來幾個人，有許多麵頰微粉假裝看熱鬧的小女生，也有一對鬧著別扭的情侶。
可是視線中心的這對小情侶，旁若無人地肆意撒著狗糧——
“怎麽了，臉這麽紅？”他摸摸她的臉，“很熱？”
“嗯。”寧星順著台階下，“想喝可樂，要冰的！”
邢楓轉身去了櫃台給她買飲料。
按理說，他們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很明顯他是喜歡她的，很明顯他們才是情侶。
但還是有那麽多少女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寧星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
邢楓不知道短短的時間裏寧星經曆了怎樣複雜的心理鬥爭，他隻知道，自己回來之後，他家小朋友忽然就轉了性，挽住他的手臂不放，就像是護食的小動物隻差在臉上寫一行字：他是我家的！
周圍依然有很多人在看邢楓，可他從頭到尾隻含笑看他家酸溜溜的小朋友，甜得讓人羨慕。然而寧星沒有發現，畢竟她正忙著用眼神勸退一個猶豫著要不要來要號碼的女生。
說起來那個女生真的很奇怪，她是看不見她嗎？
邢楓饒有興味：“吃醋了？”
寧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被他一把攬住了腰不給退路。
“真的沒有？”
“沒有，沒有，別再問了！”寧星拿著娃娃艱難地比出個槍的手勢，“好了！你死了！”
“我死了。”邢楓閉上眼睛，把頭一歪，同時鬆開手，劉海斜斜地晃下來，“可我現在怎麽還有意識？奇怪，我是活在夢裏嗎？”
寧星終於能夠後退一步。
“那你在夢裏看見了什麽？”她戳著他，“是不是有很多小姐姐？”
“嗯，很多。”
眼見寧星要生氣，邢楓一臉認真：“你的影分身真的好厲害。”
寧星：“……”
她勉強把不停上揚的嘴角壓下來：“你到底背著我百度了多少情話？”
“這個不是學來的。”邢楓笑，“大概是融會貫通？”
寧星小聲嘟囔：“別融了，你這個樣子，我很不習慣。”
“哦？”
“你以前都不會這麽說話……”
邢楓想了想：“以前的確不會，畢竟以前我沒有喜歡的人，我也沒想過有了喜歡的人以後，自己會是這個樣子……你不喜歡嗎？”
“不是！”寧星飛快反駁，“隻是不習慣。”
“沒關係，以後多習慣習慣就好了，這個不著急。”他說完，又低下頭，“不過有一件事情，在情侶的關係裏，你大概需要先習慣一下。”
“什麽？”
“是時候給獎勵了。”他偏過頭去，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總不能我一親你你就害羞，這樣不好。這個進度可以加快一些。”
嘴角的笑意終於再壓不住，寧星紅著臉踮腳仰頭——
邢楓適時側扭過頭——
“啾！”
邊上的孩子被稍大一些的哥哥捂住了眼睛，帶離了娃娃機區域。
在娃娃機投映出來的白色燈光裏，也不知道是誰的耳朵，又重新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