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怎麽樣?我們打一架吧!

1.

邢楓從秦之瀾的身邊走過,到了寢室門旁按下開關,頭頂燈管在“刺啦”一聲之後亮了起來。

秦之瀾揉了揉眼睛,他搖搖頭,想了想,轉身。

“那祝福你們。”

說話的時候,秦之瀾回頭看著邢楓,隨即撓撓頭,嗬笑一聲:“不過,我怎麽覺得心裏怪不爽的。”

因為睡得不好又是臨時跑過來,秦之瀾的黑眼圈很重,頭發也沒整理,劉海亂糟糟地搭在額頭上。

他問:“你這副表情,是不是因為看出來我對她也有好感?”

邢楓沒有回答,隻是站在那兒看著他。

秦之瀾抬了抬眼皮,上翻著眼睛吹了下自己的劉海,可這一下沒能吹動,他有些煩躁地用手撥了撥。

“其實沒什麽必要,我又沒和她在一起,你這副樣子,嘖,像是你‘三’了我似的。”秦之瀾有點心亂,他知道邢楓不說話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雖然話多,但這瞬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現在這樣,和電視劇裏的決裂很像,一不小心就要惹出一段狗血劇情。

他的確愛演,可這段不行。

所以秦之瀾說:“沒什麽,別往心裏去。”

可說完之後,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不舒服的。

悶了一會兒,他很快很重地歎了口氣,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吐出了一口氣。

“不過,我能打你一拳嗎?”他的右手搭在邢楓肩膀上,“我們的感情肯定不會變,你放心,但我心裏有點兒過不去。要是沒地方發泄,你知道的,我這幾天可能不用睡了。”

邢楓點點頭:“你打……”

邢楓話還沒說完,秦之瀾的拳頭就揚了上來,打人不打臉的道理他懂,更何況他們也沒仇,不止沒仇還是兄弟,所以他打的是邢楓的肩膀。打完之後,兩個人同時“嘶”了一聲。

邢楓站在門邊,寢室的門很輕,輕得讓人一度懷疑裏邊是空心的,隻是外邊的鐵皮厚點兒,往上一撞,聲音就很大。秦之瀾那一拳很實,打得他往後一倒,右手撞到了鐵門。

邢楓的右手還沒有完全康複,當即便疼得抽了一下,可他隻是不動聲色地背過了身子,沒發出任何聲音。

在“砰”的一聲之後,鐵門還“嗡”了好一陣子。

秦之瀾那一拳打在了邢楓的骨頭上,手指疼到抽搐,臉上的表情比被打的邢楓還扭曲。

但他吸完氣以後,心底的燥氣散了幾分,情不自禁就喊了聲“爽啊”。

完了,他咧牙:“我能再打一拳嗎?”

說完,他又想到什麽:“不對,其實我這麽打你也沒道理,這件事我從來也不占理,你這幹站著不還手,我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不如我們打一架吧?”

他湊近邢楓:“怎麽樣?我們打一架吧!”

邢楓撫著右手,忽然笑了:“你以為這還是初中?”

秦之瀾瞬間就明白了他說的是哪一回事兒:“喂喂喂,你這可不仗義,說好那件事不提了啊!”

2.

初中,十三四歲年紀的男孩子都很皮,一言不合就要打上一架,好像拳頭永遠都比嘴巴更能說清道理。

那年秦之瀾半大不大,剛剛認識媽媽掛在嘴邊的別人家的孩子。

聽說那個孩子的爺爺和他爺爺是至交,兩家人的關係向來不錯,隻是後來那家人搬走了,最近才因為家裏工作調動又搬回來。

他們同年出生,但邢楓早出生幾個月,性格又穩重,秦媽媽經常會看著小皮猴兒秦之瀾歎氣,讓他學學邢楓哥哥。久而久之念得多了,秦之瀾隻要聽到“邢楓哥哥”這幾個字就忍不住要吐。

以至於在青春期的最初期裏,秦之瀾都對邢楓抱著不小的敵意。

直到某天,他們之間出現了一個意外。

那天,秦之瀾和隔壁班一個同學鬧矛盾,本來不是什麽大事,但在同學的起哄下,兩個少年放學後提著書包就往操場走,大有一決生死的味道。

邢楓恰好路過,看著一臉戾氣恨不得弄死對方的秦之瀾,停下腳步,歎口氣提醒道:“學校不能打架。”

本就處在氣頭上的秦之瀾看見了他,肚子裏的火燒得更旺了。

“怎麽,我們就打了,你要去告老師還是告家長啊?”

邢楓聞言愣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低著頭又走了。

見他那樣,秦之瀾的氣出去了一半,轉頭就和那個男生繼續往操場上走。隻可惜,他的氣勢也就到操場而已,那場架他打輸了。

在回家的路上,秦之瀾齜牙咧嘴地揉著紅腫的臉頰,滿心鬱悶。

正鬱悶著,他就遇見了邢楓。邢楓的手上拿著一盒紅花油,看見了他,直接就遞過去,之後一言不發轉身走。

“喂,你幹嗎給我這個?”

邢楓腳步一頓:“你不是需要嗎?”

叛逆期的秦之瀾遠不如後來明朗溫和,他那時很衝也不太知好歹,硬生生從人家關懷的話裏挑出來了不存在的刺,覺得邢楓是在嘲諷自己。

“你怎麽知道我就會打輸?”秦之瀾跑過去,“我跟你說,我這是一時沒注意,我……哎哎哎,你別走,你等等!”

秦之瀾一把拽住了邢楓:“我們打一架!”

邢楓明顯沒懂他的腦回路。

不過,正常人都不會懂“中二”少年的腦回路。

他送藥給他,沒得到一句謝謝,反而聽見對方想打他。

但他沒問為什麽,他問的是:“你先還是我先?”

這會兒換秦之瀾蒙了:“什麽?”

“你先動手還是我先?”

秦之瀾呆了那麽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好啊,我就知道你這好學生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既然你這麽上道,那當然是……”秦之瀾眼珠子一轉,拳頭直接揮了過去——

“那就我先吧!”

沒想到邢楓腦袋一偏躲了過去,同時手肘直接往秦之瀾肚子上搗,把人打得捂著肚子倒在路邊躺了好久。

等秦之瀾再緩過來,邢楓已經不見了,隻剩下那瓶紅花油躺在他身邊,盒子被壓扁了,像是也被打了一拳。

在同一個下午被同一個人這麽“居高臨下”地看了兩次,他心裏十分不爽。

尤其這個人還是邢楓。

以至於晚上回家,在老媽問他今天又和誰打架了的時候,秦之瀾眼也不眨地就說出了邢楓的名字。

“邢楓怎麽會和你打架?”秦媽媽半信半疑。

秦之瀾信誓旦旦:“真的!他打得可凶了,我都打不過他!喏,你看我的衣服,就是因為被他打到地上才弄髒的!”

秦媽媽狐疑地看他幾眼,可還沒等再問,他家門鈴就被按響了,接著就看見了走進來的邢楓。

到底剛剛說完人家壞話,一抹笑容僵在臉上,秦之瀾幹咳幾聲,縮在門後一時間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

然後就聽見邢楓開口:“阿姨,秦之瀾在嗎?”他頓了片刻,“我是來道歉的。”

門板後的秦之瀾一蒙。

道歉?

邢楓為什麽道歉?

秦之瀾是個拎得清的人,他的確是被打了,但打架也是他提的,雖然他也不服氣,但江湖規矩在那兒,輸了就得認,這不是很正常嗎?

想到前一刻還在抹黑他,秦之瀾摸摸鼻子,看一眼邢楓想一想自己,想到自己剛才和老媽說的話,一時間覺得這心裏頭真是虛得慌。

也就是那一次,小小的秦之瀾發現,原來邢楓平時的樣子不是裝的,他還真就是這麽認死理也這麽無聊的人。

正是那次之後,秦之瀾對邢楓的敵意完全消退。到了最後,兩個人居然還真成了兄弟。

周圍的人分分合合,有聚有散,就他們倆一起走了這麽多年。

但是那一年,真是幼稚得讓他覺得丟臉。

走在回寢室的路上,黑暗裏有一隻老鼠從秦之瀾麵前躥過去,他一停,很快又往前走。

他抬了抬頭,發現星星很亮,和那個晚上很像。

站在這兒,秦之瀾停住了腳步。

也是那個晚上,也在這個地方,他們在送寧星回寢室之後一起離開,然後,他走在前邊,心情愉悅地踮著腳半轉了個圈兒:“你覺不覺得,她還挺可愛的?”

當時邢楓微愣,沒有答話,卻像是在想些什麽。他從前沒有細想,現在卻大概知道他當初在想什麽了。

秦之瀾半抬著頭,他看著星星,忽然笑了。

真是很可惜……

秦之瀾收回目光,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有些東西努力就能得到,而有些需要運氣才可以。而類似於“喜歡的人也恰好能喜歡自己”這樣的事,很可惜,他沒有這個運氣。

3.

新生入學的時間比老生開學的時間要晚兩天,很多人都在準備迎新。

寧星有沒有把狀態調整回學習上,夏也看不出來,不過寧星這兩天的不對勁倒是有點明顯。

吃飯盯著手機笑,畫畫盯著手機笑,和她走路的時候也盯著手機笑。難得不盯著手機了,一轉頭,發現等的人來了,她開始盯著人笑笑笑,而那個人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轍。

站在他倆旁邊,夏也覺得自己亮亮的也飽飽的。

起初知道了寧星和邢楓在一起,夏也是很為寧星開心的,現在卻有那麽一點點吃醋,原本天天黏在一起的人忽然就有了別人,她的心裏空落落的。

夏也噘著嘴,坐在沙發上,看著寧星忙得不可開交。

寧星在竭盡全力搗鼓自己。

“已經很好看了,還要怎麽弄嘛。”夏也嘀嘀咕咕。

“是嗎?”寧星比畫著,“那你覺得這個夾子好看還是這個?”

夏也隨手一指:“左邊的。”

“這個啊?”寧星比了又比,“那就這個吧。”

夏也隨手把蹭過來的小垂耳抱到懷裏:“原來女孩子約會之前真的會一件一件換衣服、一樣一樣試首飾啊。我能采訪一下‘大大’您嗎?請問您最近的心情如何?”

寧星被她逗得差點兒掉了發夾。

但她很快進入角色:“首先我要感謝……”

“停。”夏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垂耳順勢一滾,蹭到了橘貓的身側。

橘貓掃過去一眼,正好看見小垂耳一動一動的三瓣嘴。

很可愛。

它低頭幫它舔毛。

被橘貓舔毛其實有點疼,可它聽說,這是它們表示友好的方式,小垂耳這麽想著,於是眯起了眼睛,乖巧地待在原地不再動彈。

“感謝的話就不要說了,說來說去都是那麽一些。”

“才不是呢。”寧星皺了皺鼻子,“我要感謝的東西特別得很。一個是夢,還有一個,喏,在那兒趴著。”

夏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橘貓正一臉嚴肅地給小垂耳舔毛,一下一下,認真嚴謹。

“不是吧,你還真覺得這個和它有關啊?”夏也當她胡說。

“有沒有都信一信吧。這麽說起來,我得給它多買點兒罐頭……哎,等等,它怎麽在給夏小也舔毛?還舔得挺用力的。我就說為什麽夏小也最近有點兒禿…… ”

夏也條件反射地摸上自己的發際線。

“別轉移話題!你現在什麽感覺?”

寧星愣了:“什麽感覺?”

“你和他在一起啊,是什麽感覺?”

陽光透過半拉住的窗簾落在寧星的裙擺上,因為她微低著頭,裙擺泛出的點點銀光又折射在她光潔的臉上。她臉色粉紅,像是想到什麽害羞而高興的事,微微抿了抿嘴角。

今天的寧星穿了一條月白色的金絲薄棉褶裙,係帶是同布料的米白,外邊套了一件淺灰色仿真絲的長褙子。光從上麵打下來,就會有一點點閃,有一種流動中的淺海的感覺。

她很喜歡這一套,但很少穿,因為材質特殊不大好洗。

“感覺?”寧星低了眼睛,眼底有彎彎的睫毛的投影,“這麽說吧。我很早以前就想過,如果未來有了喜歡的人,想和他幹什麽。那時候想了很多,想去看電影,想去遊樂場,想和他牽著手在街上走,想在人擠人的地鐵裏被他抱著,然後在對視的時候笑笑,說‘我就知道你在看我’,如果他害羞,我就主動點。”

寧星說得自己都笑了。

“以前真的想得很多,恨不得把所有偶像劇的情節都套一遍。但那時候,我其實沒有喜歡的人。”

夏也用手撐著臉:“然後呢?”

“然後?在喜歡上他之後,以前的那些期待一下子填滿了。你知道嗎,一瞬間而已,那個隻能用虛線勾邊畫個人形的存在,忽然就有了實體。我能清楚看見牽著我的那隻手,也知道他的笑是什麽樣子。”

她說:“可相比較於那些曾經腦補過的場景,我發現,更重要的其實是在一起。我現在的幻想裏,隻要身邊有他,隻要能在一起,幹什麽都沒有關係。因為光是彼此陪伴就已經很足夠了。”

寧星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滿足的:“我可能說得抽象了點兒,但感覺就是這樣。你懂了嗎?”

夏也沉重地點點頭:“懂……是沒懂,但是飽了。嗝兒。”她往沙發靠背上一癱,“我果然就是狗糧養大的。”

寧星對她笑了笑:“你這不是自找的嗎?”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去找你的感覺去吧。對了,早點回來啊,晚了不給你開門。”

“我有鑰匙啊。”

“我會反鎖的!”

寧星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包,確認沒有東西沒帶,再看一眼時間,連忙跑到門口換鞋。

“好了,好了,回來給你帶‘可愛多’。”

“等等,幫我把客廳的燈先開一開,等會兒我懶得下沙發!”

“懶死你算了。”寧星嘴上嫌棄,卻還是幫她打開了燈。

夏也探出頭去:“不管哪個時間,隻要天黑了就讓他送你回來啊!”

“知道了!”

寧星離開,夏也縮回沙發,點開了照片所在的文件夾卻沒有開始修圖,反而對著空氣糾結著。

夏也滿臉不解:“所以那到底是什麽感覺呢?”

——你想知道?

“想……誰在說話?”夏也背後一涼。

她四顧了一番,身邊空無一人。

這是怎麽回事?

“喵兒——”

夏也麻著膽子抱起橘貓:“你剛才聽見有人說話了嗎?”

橘貓一臉無辜,再次“喵”一聲。

夏也歎一口氣:“可能是幻聽,算了,不想了。”

她把臉埋進橘貓蓬鬆的毛毛裏,左手伸過去擼了一把小垂耳,瞬間又恢複了活力——果然啊,毛團子最棒啦!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修片吧!”

夏也把橘貓放走,搬來筆記本電腦,給自己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很快投入到工作裏。

橘貓搖著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爪子,正在看她。

燈光從頭頂灑下來,它舒舒服服地臥在白色的沙發巾上,被光一襯,橘貓看起來像是在發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