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來就應該去找你

1.

暑假很快過去,邢楓也終於拆掉了石膏,雖然還提不了重物,但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在開學的前一天,兩個人久違地又入了同一個夢。

對,沒錯。就他們兩個人。

最近的秦之瀾可以說是非常慘了,要麽不做夢,一做就是噩夢,即便是在夢裏,動不動被追個十萬八千裏的也還是很讓人崩潰。

他問過寧星和邢楓,可得到的答案卻讓他覺得氣憤而絕望。

他果然是一個人,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吧。

這次的夢已經斷了很久,劇情也並沒有接在一起,邢楓和寧星回到了初次見麵的地方——

這是夜裏的小竹林,抬頭能看見一輪圓月,不遠處是石桌、石凳,桌上放著酒盞、糕點。寧星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就是眼前的樹。

如果真的和從前一樣,那麽,她探出頭就能看到比肩練劍的兩個人。

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期待,寧星深深呼吸,從樹後探出身子——

“啊!”

映入眼簾的不是那兩張熟悉的臉,而是一堆長得奇奇怪怪的不明生物:眼球半掉不掉爛了半邊臉的僵屍、頭頂露著白骨下巴被削了一半的骷髏、藍色皮膚穿著血衣的鬼魂……

寧星受驚過度本能地閉上眼睛,踉蹌著往後退去,直直落入一個懷抱。

這個懷抱居然帶著夢裏也能感受到的暖意,扶在她肩膀上的那雙手很穩。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他是誰,原本被吊得高高的心髒終於放下來了一點。

“你來了?”

邢楓點點頭:“不要怕,我來了。”

鬼怪們麵麵相覷,在那些連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種叫“尷尬”的情緒。隻可惜,寧星和邢楓誰也讀不懂。

邢楓擋在了寧星身前,做出防衛的姿態。卻不想她扶住他的手臂,拖著一雙還在發抖的腿毅然站在了他的身邊。

這是個夢,他們都知道。可身處其中的那種恐懼感也是真實存在的,就像在深夜裏看恐怖片,知不知道和害不害怕從來都是兩回事。

“你右手受過傷。”寧星咕咚咽了一下口水,明明就在打著戰,卻仍要強行鎮定站在他的身邊,“所以我來站在你的右邊。”

邢楓沒有阻止,也沒有說什麽“這是夢裏,我的手沒事”。他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正視那些鬼怪。

寧星則是一直在心底給自己打氣。大不了就是和秦之瀾一樣被追一晚上,再大不了,也就是被嚇醒一次。他們有兩個人,有什麽好怕的。

兩個人勇氣滿滿對上那些鬼怪,可鬼怪們一步也沒有往前走,反而在看清了他們之後默契地一起退了一步,頗有種“不好意思,哥幾個走錯片場了”的既視感。

月光由模糊慢慢變亮,鬼怪們的身影也隨著變亮的月光漸漸透明,直至消失不見。

“這是怎麽回事?它們消失了?”寧星的臉上是大寫的“蒙”。

“嗯,消失了。”

“不會再出現了吧?”

邢楓突然笑笑:“不會。”

“你怎麽這麽確定?”

邢楓聳聳肩:“我想,它們大概是來錯了地方。它們要去的是另一個人的夢。”

而這裏的“另一個人”,即便他沒說出口,寧星也猜了個大概。

“你是說……”

“對,是這樣。”

寧星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想起來:“你說他是不是得罪誰了?之前聽他的描述時覺得嚇人,但也沒想過是這樣的……”邊說邊繃緊身子打了個寒戰,她滿臉不可言喻,“真是瘮得慌。”

“得罪人?”邢楓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隻貓,但那不是瞎扯嘛。

邢楓是無神論者,即便他也會相信這世上存在著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更加傾向於唯物論而不是鬼神論。

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樹上,一隻橘貓擺著尾巴,眸光微斂看著他們。

隨著風過輕輕,藏進雲層裏的月亮由一個白玉盤化身成一隻通體白色的貓,跟著星子一起蹦了下來。

它落在橘貓身邊:“喂,這就是你說過的好玩的東西?”

“嗯。”

“有什麽好玩的?明明看起來很蠢。”白貓不屑道,“而且還弱小。”

橘貓瞥了它一下,沒有說話。

“你到底是因為什麽要留在這樣一個地方?”

橘貓不搭理它,懶懶地伏下身去。

“喂,幹什麽不理我?”

等白貓問到十幾遍的時候,橘貓才懶懶開口:“我今天才發現,你也是個白團子。”

白貓:“喵喵喵?”

橘貓弓起身子伸個懶腰:“隻可惜,你是個不好看的白團子。”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白團子是好看的。

白貓:“?”

白貓:“你別走!等等,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枝葉亂晃,竹林裏“沙沙”一片。

“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像是貓叫的聲音?”

“沒注意。”邢楓搖搖頭。

寧星四顧一番,什麽也沒發現。

“那大概是我聽錯了。”她不好意思地笑。

“等等……”剛一低頭,寧星就發現了不對勁。她怎麽穿著夢裏秦之瀾那身衣服?像是師門裝,長袍綁袖,從材質到暗紋都一模一樣。

邢楓倒是沒變。

正納悶著,寧星的手上出現了一把劍。

“這……”

她想要說話,然而聲音像是被關閉了,全部堵在了喉嚨裏。寧星被困在身體裏,眼睜睜看著自己說話動作,卻完全無法控製。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更多的是驚訝。

他們正在上演的情節很眼熟,是漫畫裏秦之瀾和邢楓的第一話,也是她做過的第一個夢,從台詞到動作找不出一點兒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秦之瀾不見了,屬於他的“戲份”,全部換成了她。

當寧星腳下一扭,摔倒在邢楓懷裏的時候,她這麽想到。

在漫畫裏,第一話就停在這一刻。

這一秒過後,寧星恢複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她和邢楓對視一眼:“你剛才的行動都是自主的嗎?”

邢楓搖搖頭。

“這是怎麽回事?”寧星一手握著劍,另一隻手還拽著他的衣袖。

仿佛過了很久,又像須臾之間,邢楓給了她一個回複。

“也許這是夢境要我們重來一次,也許是故事在什麽時候發生了改變。也許,這從一開始就不該是我和秦之瀾的故事,而應該是我和你的故事呢?”

邢楓的話音落下,雲層散去,莽光從月亮裏生出,以爆發的態勢驟然襲來,將四周籠在了一片蒼茫裏。

寧星從**彈起來,正巧和推門進來喊她起床的夏也打了個照麵。

“喲,今天這麽準時?”夏也笑意朗朗,“快換衣服,快點,快點,要去學校了!說好了我陪你去輔導員那兒打證明和我一起開工作室,然後你就可以一直住我這兒了,這個貌似有點麻煩,要簽好多字……哎,你快起來,別又倒下去了呀!”

寧星不管不顧往後一栽,仰躺在**:“讓我緩個五分鍾。”

夏也撇嘴:“行吧,行吧,你可快點啊。”說完帶上門就出去了。

另一頭同時醒來的邢楓對於這個夢也很驚訝。

夢裏“劇情”開始到結束,他全是不由自主的,包括最後那段話。可那段話又實在就是他想說的,隻是以他的性格,不會說得這麽直接而已。

這種感覺,像是有另一個他,看不慣他的溫吞,於是幫他做了決定。

邢楓歎一口氣,很快又笑了起來。

這樣也很好。

有些話耽擱了這麽久,的確是該說了。

隻是三次元的事情,還是該放在三次元來解決才是。

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但回味起來都是甜的。

不像秦之瀾……

雙眼緊閉滿頭是汗,秦之瀾在與夢裏大大小小的不明生物努力鬥爭。

“別,你們別過來……不要過來,老子跑不動了……”

精疲力竭地狂奔在崎嶇小道上,秦之瀾揮汗如雨。

今天……今天怎麽也是這個夢?這個夢到底還要做多久?

2.

開學第一天按理應該是最輕鬆的一天,隻要去報個到就好。可寧星跟著夏也在係裏學校裏轉了一圈,然後滿世界找輔導員、書記、院長簽字,從美術樓到辦公樓再到美術樓,全部忙完已經是中午了。

從六月到九月,樹上的蟬不知疲倦地叫了一整個夏天。

因為今天早上溫度不高,所以寧星穿了一件長袖上襦和及踝的齊腰下裙,可沒想到她們剛到學校就遇見了雲開霧散,太陽高掛。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寧星把衣袖擼起來,和夏也一起沒形象地啃著冰棍。

夏也吃冰棍喜歡一次買兩根,照她的說法,吃冰棍一定要一手一根一邊一口,這才是人生。從前寧星對這個言論嗤之以鼻,但是現在,她對此表示深深的認同。

是真的很爽啊。

兩個人正吃得爽的時候,寧星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幫我拿一下。”寧星把冰棍遞給夏也。

寧星接通電話:“喂,你好?”

是生疏禮貌的語氣。

她剛剛說完,很快換了個態度:“學長?你換號碼了嗎?”

夏也大大咬了一口冰棍,被冰得直吸氣。

“嗯嗯,嗯嗯,我知道的,後天社團招新我會準備的……那你今年也還來嗎?”

夏也勉強把冰棍嚼碎吞進去,被凍得瘋狂吐舌頭。

“好,那就到時候見了!”

寧星正要掛電話,就聽見那邊問了一句什麽。

她咳了一聲,很快換上一臉憋笑的表情:“對,邊上是有隻小狗……是的,是寵物,一直在喘氣。沒辦法,天熱嘛。”

夏也:“?”

“好的,學長再見!”

“我掐死你——”

“注意冰棍!”

千鈞一發之際,寧星一把奪過夏也手上融得快要滴下來的自己的那根冰棍。

夏也憤憤:“你說誰是狗呢!”

“不是我說的。”寧星搖了搖手機,“學長聽見動靜問的。”

“那你不會說不是嗎?”

寧星一臉無辜:“嗯……我說不是,說其實是人,那你豈不是更尷尬?”

“我……算了。”夏也一時氣結,“這個學長就是你說過的那個嗎?”

“對,蘇則學長。如果不是有他讚助,漢服社還真是很難維持下來。”

太陽烤著冰棍,有那麽一滴掛在包著它的塑料紙上,眼看著就要滴到她的裙子上。夏也眼疾手快撿起凳子上的落葉過去接,恰好把它接住。

“厲害吧!我覺得自己剛才那下特別帥!”夏也一臉驕傲,“我記得你說過這個學長人很好?”

“是真的很好。”寧星點頭,“聽說我們學校的漢服社是學長建立起來的,他在這上麵投了不少時間和精力,一直到畢業了也在關心。挺難得的。”

夏也終於吃完了,她把棍子和塑料袋卷在一起捏著。

“你以前經常提起這個學長,我還以為你們倆能在一起呢。不過現在我不這麽覺得了。”

“什麽?”

夏也湊過去:“你不是有邢楓了嗎?”

寧星一怔,難得地沒有立刻反駁。

“你怎麽不說話?”夏也用肩膀推她,“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倒也不是。”寧星的腦子裏浮現出昨晚夢境的最後一幕。

完畢之後,又慢慢浮現出從前的許多幕。

走馬燈似的,畫麵接連閃過,每一幀上麵都有他。

“但我好像是真的有點兒喜歡他。”

夏也眨眼:“你才發現?”

“我以前沒喜歡過別人,所以,即便我在開始的時候認為自己對他有好感,可我對這種感覺也並不確定。”

“那是什麽讓你確定下來的?”

是什麽?

寧星想說是那個夢,可真要論起來,又好像在那個夢之前她就已經有了這個意識。又或者,真要追溯起來,甚至可以說到初遇。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就看見邢楓的脖子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可她卻沒有發現,秦之瀾的側臉上也有。

也許“確定”從來都不是一個瞬間的事情,它本就是由這些一點一點的小事慢慢堆砌起來的。從最開始多投入的那一點點注意力,到後來多上的一點點心,都是一點點而已,可把它們全部加起來以後,“一點”就變成了“許多”,而那個人也就成了最特別的存在。

仔細觀察著寧星的表情,夏也小心地問:“你該不是還不確定吧?”

“我確定的。”寧星反駁。

“那你……”

“我隻是在想,”寧星皺了皺眉,“我要不要告訴他?”

“當然要告訴他!”夏也特別興奮,“這種事情就和買衣服一樣,如果你是真的喜歡、真的打算買,那就早點兒買,不然萬一被別人買走了或者下架了,那該多難受啊。你說是不是?”

這都是什麽奇怪的比喻?

寧星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是你個頭!”

夏也“嗷”了一聲,抬手就要彈回去。

清風拂過,從枝葉的間隙裏投在地上的細碎光影也開始晃動,長凳上的兩個女孩鬧來鬧去,鬧得她們身後樹上原本叫得歡暢的蟬都沒忍住飛去了另一棵樹。

在另一棵樹上,它繼續叫著,和不遠處玩鬧的人組成了二重奏。

奏出來的,是夏天的聲音。

3.

沙發上,寧星的左邊是小垂耳右邊躺著橘貓,兩隻毛團子都翻著肚皮睡得香甜。寧星死死盯著手機,也不知道是在發什麽呆。

“還在想該怎麽說嗎?”夏也問。

寧星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她這一下午都在重複同一個動作,明明什麽也沒幹,手機的電量卻這麽被她耗完了。導致她完全離不開插線板,一邊充電一邊繼續開關手機。

夏也看不下去了:“別發呆了,不然你去幫我拿一塊西瓜,就在冰箱裏。”

“你自己怎麽不去?”

“你去幫我拿一下嘛,我的腿被黏在沙發上了。”夏也咬著牙努力搬自己的腿,演得格外逼真,“你看!搬不動,根本搬不動!”

寧星送了她一個白眼,戀戀不舍地放下手機,起身往冰箱那邊去。

而夏也則是飛快躥到兩隻毛團子中間,拿著手機快速解鎖,果不其然亮起的頁麵就是和邢楓聊天的編輯框。

夏也摸了摸下巴,該怎麽說呢?不然,開門見山吧,開門見山總沒錯的。

“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和你說,我喜……”

“夏也!”

猶如驚雷炸響,兩隻團子被嚇醒,尤其是橘貓迷迷糊糊之間下意識奓了個毛,小垂耳原地蹦起三尺高,還沒落下就看見寧星舉著西瓜朝這邊奔過來。夏也被驚得手一抖,寧星的手機在她手中蹦了幾下,最後落在了寧星手裏。

“你在幹什麽?”

夏也“咕咚”咽了口口水,氣勢虛弱:“就是,就是想給苗苗施個肥,讓它長快一點嘛。 ”

寧星連忙去看手機屏幕,屏幕上是夏也沒打完卻已經發送出去的那句話,它停在“喜”字上。

她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連忙想要撤回,卻因為情緒太激動,不小心按成了刪除。

“……”

令人窒息的操作。

被她這波操作驚得目瞪口呆站起來的夏也拍了拍她的肩:“也許這就是命運,不然你直接說了吧。”

寧星還沒說話,屏幕那邊先來了回複。

邢楓:什麽?

夏也摸了摸下巴:“需不需要代筆?”

她剛問完,對麵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比起寧星,夏也可以說是興致勃勃了:“需不需要代腦?這種情況下你肯定沒辦法思考問題,當局者迷嘛,但我……”

寧星的眼神像是鐳射光一樣,直直投向夏也:“消失!”

夏也立刻閉嘴不發一言,電光石火間已經奔回自己房間,並且還鎖了個門。隻是,這層並不隔音的門板後麵立刻貼上一個壁虎一般趴著的人。

寧星深深呼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她想等對方先說話,不料對麵也是這麽想的。

於是在雙方共同安靜了四十秒之後,寧星先忍不住了。

“你怎麽不說話?”

“那你呢?”

寧星不滿地哼哼:“可這是你打過來的。”

“那既然這樣,我就先問了。”

邢楓在那端沉默之後冷靜下來。不得不說,欲言又止的話真讓人揪心,尤其是她剛才發過來的那一句話。

邢楓站在寢室陽台上,右手搭在圍欄,問:“你喜歡我嗎?”

其實邢楓覺得自己應該問得委婉一點,但他擔心自己一婉約,對方不一定能接收到他的意思,於是,一句直白到不會帶一丁點別的意思的句子就這麽問了出來。

“喜歡。”

確定自己想要什麽的寧星第一次如此勇敢,她紅著臉仍然把自己想要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其實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你呢,你喜歡我嗎?”

寧星的表情看上去冷靜又嚴肅,但是腦袋裏其實被羞澀漲滿了,脫口而出的告白純粹是靠熱血上頭在完成。

對著空調吹得臉頰冰冷,但寧星的背上全都是汗,她追問:“你回答我一下?”

距離她告白完畢才過去三秒鍾,時間很短,短得邢楓都沒回過神來。

這不像是平時的寧星,寧星應該是小垂耳一樣的白團子,但是馬上又想到她握著拳頭畫更新時的那股幹勁……

這就是寧星,她的確有這樣的一麵。

倒是他,居然接二連三反應不及,根本不像他。

“嗯。”夜風吹了進來,帶來了樓上陽台種的一片三葉梅花瓣。

粉色的一片,不像尋常花瓣柔嫩,帶著葉子的紋理。很特別。

邢楓拿著那一瓣在手上,透過它看向遠方:“我喜歡你。”

小垂耳看著自家主人一會兒笑一會兒捂嘴,一會兒噤聲比著口型“啊啊啊”的樣子,它滿臉疑惑地轉向橘貓——主人這是怎麽了?

橘貓看它一眼,又看寧星一眼,再看它一眼,毛茸茸的肉爪搭上小垂耳的頭,本來是想摸一摸,然而白團子太小太輕,生生被它推遠了幾步。

橘貓:“……”

它強行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用眼神對小垂耳解釋:這叫戀愛。

小垂耳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又蹭到了橘貓身邊。它沒有繼續問什麽是戀愛,因為,它下意識覺得這是個和自己無關的詞。

對於它而言,能夠一直這樣吃吃睡睡就很好了。

眯起了眼睛,靠在橘色毛團上,小垂耳睡得舒舒服服。

這樣就很好了。

寧星在經過一陣無聲發泄之後,冷靜下來。

“所以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還不算吧。”邢楓笑了笑,把聲音壓低了些,像是在誘導什麽,“應該要等我問過你啊,寧星,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寧星臉上一熱。

他這是故意使壞,他明明知道答案的!她都說了喜歡他了!

寧星試圖給自己的臉降降溫,可她發現,再往空調的風口靠,自己就沒辦法呼吸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可嘴角還是控製不住地瘋狂上揚:“願意啊。”

對麵傳來一聲輕笑。

“所以現在我們在一起了吧?”寧星低下頭捂著臉,“那你,嗯……如果你不喜歡我了,我就畫死你。”

說完之後整個人卡殼,寧星的心裏翻江倒海,這不是她想說的!

邢楓被她逗笑了:“這樣看來,為了能活得久一點,我要更加認真地好好喜歡你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寧星秒,“剛才那句話……你能不能當作沒有聽見?”

邢楓非常配合:“什麽,你剛才說了什麽話嗎?”

寧星沒忍住,嘴角再次瘋狂上揚。

“嗯,沒有。”她揪著衣角,“我隻是想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夜幕星河璀璨,亮得像對方的眼睛。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了很久,邢楓忽然很想見她。

剛剛生出這個念頭,他就拿上鑰匙走出寢室。現在時間還很早,寢室關門的時間是十一點,見一麵也不耽誤什麽。

他步子輕快地朝著美術係的寢室樓走去。

S大分寢室是按照院係來的,從一棟到十五棟,文科和理科隔得本來就不近,好巧不巧,邢楓所在的寢室距離寧星所在的還要經過文綜樓和食堂。如果是吃完飯散步,這段距離或許不算什麽,可如果要找人,步行的速度就會讓人覺得很慢。

尤其那個人,他很想見到她。

正走著,邢楓聽見電話那邊傳來一聲貓叫。

小道上,他停住腳步,忽然想到暑假裏,寧星和他說過,以後她會住在夏也家。

“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沙發上。”寧星一手擼貓一手打電話,“怎麽了?”

邢楓頓了頓:“沒什麽。”

他歎一口氣,輕喃一聲:“腦子啊。”

“什麽?”

邢楓轉身往回走,帶著一臉甜蜜的笑:“秘密。”

沒能在這個當下見到她,有些遺憾。

但轉念一想,真要見麵也不一定非要這一時,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明天、後天、大後天。

以及今後的每一天。

寧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什麽秘密啊?”

“你那麽想知道嗎?”

“對啊。”

邢楓舒一口氣:“好吧,那個秘密就是我很想你。”

沙發上,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寧星瞬間又漲紅了臉。

這個人今天很不對。

非常不對。

原來他是會說這樣的話的人嗎?

寧星滿心的“嗷嗚嗷嗚嗷嗚”,嗖地栽倒在沙發上,把臉埋在小垂耳的白毛裏。

雖然意外,但很喜歡。

半晌,她對著手機哼哼幾聲。

“那我也想你一下好了。”

說完,她自覺有點傻氣,於是彎著眼睛吐舌頭,偷偷瞟一眼周圍,確定沒有人看見自己才稍微安心。

客廳的燈很亮,窗簾上掛著她們前幾天心血**買的星星燈,一閃一閃,在牆上映出暖白色的光。

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西瓜被放在桌子上,夏也沒有吃。

空氣裏全是它清甜的味道。

4.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的。

當夜,秦之瀾“又雙叒叕”陷入了那個噩夢。

可這一次他實在是忍不了了。

被石子絆倒,秦之瀾拖著兩條腿爬了一陣子,心裏滿滿的惱怒和氣憤。他心道憑什麽啊,這聲“憑什麽”一出來,他長長出了口氣,抓了把石子往地上一摔——

“我不跑了,你們吃了我吧!”

沒想到身後的鬼怪們麵麵相覷,一副不知道應對的模樣。

對著這麽多張鬼臉不是不恐懼的,但秦之瀾一時氣急竟也忘了害怕:“我說你們每天這麽追著我圖什麽啊?打卡上班似的準點準時跟我這麽跑,你們不累嗎?”

一個掛著碎肉的骷髏從鬼群裏走出來,它嘴巴一張一合,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發出的聲音,嘶啞得仿佛在地上拖行的枯木:“我們也……不想啊……”

那一聲“啊”簡直就是噪音。

秦之瀾揉了揉耳朵。

骷髏拉住他的手拍了拍:“我們也累啊……你跑,就是喘點兒……而我呢,我……這條腿,已經掉了……好幾次了……”它指一指身後,“還有,老白的腦殼……老九的胳膊……小燕的手,也掉了好多次……”

秦之瀾被這麽一番話給哽住了。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麽。

愣了好久,他才反拍回骷髏的手:“大家都不容易。”

後麵一片鬼哭狼嚎的附和聲:“不容易啊——”

對於這個變故,秦之瀾是沒想到的……

他居然和這些鬼跑出了點兒感情?

哽了一會兒,秦之瀾問了個關鍵的問題:“既然你們也不想,那幹嗎要每天追著我啊?”

鬼怪們相互瞟了幾眼,沒一隻鬼說話。

可秦之瀾的痞氣激起來,是一定要找個說法的。

“怎麽了?”他放低了聲音,“是不是有人逼你們?”

骷髏支支吾吾著,一會兒看月亮,一會兒摳摳自己手臂上殘存不多的肉塊。

“別摳了,再摳就沒了!”秦之瀾滿臉著急,“你們說,是誰讓你們這麽幹的?”

骷髏狠一狠心:“你,想一下……你在夢裏,見過,誰啊……”

秦之瀾一蒙。

見過誰?

寧星?寧星應該不可能……

那就是邢楓了?

他試探問道:“邢楓?”

骷髏蒙圈臉,剛想問“那是誰”,秦之瀾便陡然消失了。

這小子醒了?

鬼怪們嘀嘀咕咕,今天醒得這麽快?

不過,他剛才說的那個名字,到底是誰啊?

這時,月光大盛,一個影子從後邊投了下來,鬼怪們緩緩回頭,臉色被銀輝映得更加慘白。

“喵兒——”

橘貓踩著朵雲,微微低頭看向它們,依然是軟萌可愛的樣子,卻讓鬼怪們齊刷刷抖了抖。

那一聲“喵”誰也聽不懂,可在聲音響起的時候,有一個信息直直傳入它們的腦子裏。

那個聲音在說:好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以後放過他吧。

全體靜默三秒,接著,大家都露出了森森的笑。看上去詭異,但它們的心情其實是很激動的——

哈哈,我們以後再也不用這麽沒命跑了!

5.

女生寢室是有閉寢時間的,可男寢的大門不關,會開一宿。

所以,經常會有男生鑽空子在查完寢後串寢通宵打遊戲。

報到時間有兩天,很多人都會趕在最後的時間過來,這是開學報到的第一天,邢楓所在的寢室隻來了他和另一個小兄弟。

晚上,兩個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陣拍門聲驚醒了。

邢楓脾氣不好:“誰?”

“我!”外邊的回答理直氣壯。

邢楓:“……”

他當然聽得出這是秦之瀾,可深更半夜,他來這兒幹什麽?

“有事?”

“有!”秦之瀾喊完之後又敲了一下門,“讓我進去,我有話問你。”

眼見著室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醒,邢楓道了聲“抱歉”之後黑著臉下去開門。

“幹嗎……”

邢楓一句話還沒問完就被頂著黑眼圈的秦之瀾霸氣地拉住了。

“你是不是在搗鬼?我不管,我要和你一起睡!”

“嘶……”

邢楓的室友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寧星畫的那個條漫很紅,學校論壇常年被人工置頂;“楓瀾”CP很火,可以說是周周爆紅,再加上動不動就有其他係的女孩跑過來看邢楓……這樣的架勢,即便他不關心也不可能一點兒都不知道。

室友虎軀一震,爬下床拿著手機精神地出了寢室:“你們繼續,繼續。我今晚就不回來了,去隔壁睡,你們慢慢聊。”說完,還貼心地給他們帶上了門。

邢楓:“……”

秦之瀾問:“他怎麽了?”

邢楓回答:“可能腦子抽了。”

“抽了?”

秦之瀾想了會兒沒想出來,於是煩躁地擺一擺手。

“算了,算了,不管那個。”他環著手臂,“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邢楓一滯。

睡到一半被吵醒,也沒有前情提示,他並不知道秦之瀾這次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他所能想起的第一件事情是關於寧星的。

都是男生,又是一起長大的,他能看得出來秦之瀾對她也有好感。

“你想要我說什麽?”

秦之瀾強行嚴肅臉:“我想要你說什麽,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你知道了?”

“當然。”

邢楓頓了頓:“嗯,我喜歡她。”

秦之瀾一臉蒙,眼前浮現的是那群鬼怪的臉。

“你……你說……什麽?”

邢楓感覺到了不對:“你這是什麽表情?”

“不不,你讓我捋一捋。”秦之瀾扶著頭,“你喜歡……”他一想到那些和他跑了這麽多天的兄弟,就覺得整個人有點兒打戰,即便知道它們不是什麽邪惡的存在也還是沒辦法直視那些姑且能被稱作“臉”的骨頭,“我去,認識這麽多年了,原來你的口味這麽不清淡的嗎?”

邢楓皺了眉頭。

說著說著,秦之瀾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等等,你在和我說什麽?”

邢楓沒有多話,隻簡簡單單回答了一句——

“我說的是寧星。”

夜裏很安靜,除了風吹草木動,就隻能聽到外邊樹叢裏的蟲鳴,一聲一聲叫著,帶著自己的節奏。

秦之瀾站在那兒,像是被什麽定住了。

良久才開口,他發出一個呆愣的單字:“啊?”

邢楓頓了頓,繼續說:“我說,我喜歡她。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