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是一年春

不論風多大,路多岔,我一樣把你找到,你逃不掉。

01.將願望折成紙飛機寄成信,因為我們等不到那流星。

蘇巒青做出了決定,珍惜這個機會,去做交換生。

時間定在第一次月考以後,期中考之前。

暮瑟與蘇巒青的關係似乎又恢複到了從前,誰都不曾提起那夜的事。那夜的告白,那夜的訴衷腸仿佛從未發生過,宛若一場無意間在腦海中劃過的夢。

高中生涯便是這般,越往後走課業越重,全部升入高中的暮瑟等人漸漸都因越來越重的課業而感到吃力,更遑論還要分出時間來寫額外的東西,從前定好的目標是每人每周交三次稿,真正實施起來卻無一人能做到。

第一次月考如約而至,除卻蘇巒青那壓根不用聽課成績都很好,每一個組員的成績都有著不同程度的下滑,特別是身兼多職的暮瑟,其實也並不是因為這課外項目所帶來的影響,最關鍵的還是因為文理分科,大家一時間都還沒適應,可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會往這方麵去想,隻是很純粹將原因歸結在寫小說耽誤學習上。

月考成績出來後的第二天,暮瑟被喊到辦公室。

像暮瑟這種成績不太好,平日裏又怕老師的學生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懼“被喊辦公室”這一環節,去的路上,她不停地在腦子裏想,這回究竟又是怎麽了?難道是因為退步太多,老師看不下去了,所以被喊到辦公室談話?

暮瑟猶自在腦子裏胡思亂想著,推開辦公室門後才發覺,溫純如竟也在,不僅僅如此,宋之若、肖震鷺和盧紫芸也都垂著腦袋站在一旁。

雖然仍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暮瑟卻沒由來地一驚,一股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她撇頭望了溫純如一眼,希望她能用眼神給自己進行一番提示。可不待溫純如給她一個答複,正襟危坐的年級組長便已經發話。

也就在這時,暮瑟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是溫純如利用自習課的時間寫小說被老師看到,這件事原本沒什麽,慘就慘在,她寫小說的本子上詳細記錄著他們的整個計劃和每個人的分工,也正因如此,在二中的幾名成員才全都被請了過來。

暮瑟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不僅僅是年級組長,各個班級的班主任輪番上陣,不停地給大夥進行著思想教育。

暮瑟知道,若這次上課寫小說被抓的人是她或者肖震鷺,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可偏偏被抓的是身為尖子生的溫純如,學校不會容忍這樣一顆種子毀掉,於是便有了這一幕。

思想教育做完了,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班級,唯獨暮瑟被單獨留了下來。

和先前的循循教導不同,不論是暮瑟的班主任還是年級主任,對暮瑟說話的內容中都夾雜了一絲壓迫。

總而言之就是要讓暮瑟自行解散這個所謂的組合。

暮瑟垂著腦袋,一直都不曾說話,唯獨眼眶濕濕的,泛著紅。

這天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消沉,肖震鷺難得沒在第一時間告訴蘇巒青這邊發生了什麽。

站在校門口外的蘇巒青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暮瑟微微泛紅的眼睛,他一下就慌了神,連忙追問:“瑟瑟,你這是怎麽了?”

蘇巒青不問倒還好,一問暮瑟就更委屈了,那些負麵情緒瞬間翻湧而上,“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她抹著眼淚打著嗝和蘇巒青說:“年級主任和班主任說我帶壞溫純如和宋之若,讓我即刻解散咱們這個組織,否則就請家長……”後麵的話已經開始模糊,她泣不成聲,越說眼淚掉得越厲害。

看著都快哭成淚人的暮瑟,蘇巒青隻覺一陣陣心疼,不停地拍打著她的背,輕聲安撫著,其餘幾名成員也都紛紛安慰著暮瑟。

此時此刻,暮瑟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一邊是不斷施壓的老師,一邊是她將要承擔起的責任,倘若大夥真因這件事而耽誤了學習,錯過一個好大學,那麽,她大抵這一輩子都無法再心安。

許是察覺到了暮瑟究竟在擔憂什麽,素來不喜在團隊裏發表意見的宋之若破天荒地做了出頭鳥,第一個代表大眾發話:“你不必自責也不必多想,成績下滑這種事壓根不是因為寫小說,而且這是我們大夥自願參加的,既非你威逼也非你利誘,即便要解散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大家說了才算。”

宋之若這番話就宛如一劑安定劑,本還有幾許慌亂和無措的暮瑟頓時靜了下來。

溫純如第二個開口附和,然後大家便都跟著發言,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僅是暮瑟,所有人都懷著一腔熱血,都不希望這個好不容易才做好全部前期工作的“世界”說崩塌便崩塌。

或許他們這時候確實不是最好的時機,可若不輕狂一次又談何年輕?

他們的世界就這樣假裝解散了,接下來的時間裏,不曾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人再帶相關材料去教室。

可年級組長和各班班主任們似乎不僅僅希望如此。

在他們看來,高二是衝刺的關鍵,溫純如和宋之若這種尖子生就該徹底靜下來備戰,不應和暮瑟、肖震鷺等人有著過多的聯係,於是,溫純如和宋之若的家長紛紛與班主任們進行了一番交談。

有哪位家長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考上一個好學校?

至於玩伴方麵,不論是家長還是老師,當然都希望好學生能與好學生一起玩,遠離那些整日吊兒郎當混日子的差生。

溫純如和宋之若紛紛被家長和自己的班主任施壓。

他們不敢瞞著大夥,所有人都知道這些天發生了什麽,眾人的關係突然之間就變得很微妙,甚至,都已經到了不敢再一同上學一同回家的地步,而溫純如的家長更甚,已經開始命令禁止她和暮瑟往來,大家隻能在QQ上進行交流。

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就要壓垮暮瑟,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提防家長和班主任上,全然忽略了時光的飛逝,忘了還有一件事將要到來。

那便是蘇巒青的交換生之旅。

蘇巒青要走了。

時間定在這周周日。

許久都不曾見麵的眾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地點是在蘇巒青家的別墅裏。

明明每個人都心事重重,每個人去都竭力在笑,他們就像玩農家樂一樣紮堆聚在了蘇家的廚房裏,洗的洗菜,切的切菜,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孩子們又有幾個能做好這樣的事?被擠在一旁沒地站的幕後大廚蘇巒青隻覺沒眼看,一會兒告訴郭嘉豪菜切得太厚了,一會兒滿臉嫌棄地瞅著宋之若洗好的菜,指揮他再去清洗一遍。

一桌飯做好已是兩小時以後,郭嘉豪提來了洋酒,學著電影裏將不同的洋酒和飲料兌在一起一頓亂搖,一杯雞尾酒就這樣出爐了。

那天,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

菜很好吃,卻因放太久而微微有些涼,暮瑟一口酒一口菜,吃著吃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突然有些後悔了,後悔沒能留住蘇巒青,可若是能重來一遍,她大概還是會說同樣的話。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生命體,她無權自私地將蘇巒青留在自己身邊,雖然會舍不得,可這對蘇巒青來說無疑是個極好的選擇。他這麽聰明,這麽厲害,自然得去更廣闊的天空底下翱翔。

蘇巒青也喝了不少酒。

大抵是有了酒精來壯膽,一直盯著暮瑟的他毫無征兆地將默默吃著菜流眼淚的暮瑟摟進懷裏。

暮瑟顯然受到了驚嚇,身體微微一顫。

她下意識想要將蘇巒青推開,蘇巒青的手將她箍得緊緊的,尖尖的下頜抵在她頭頂:“瑟瑟別動,以後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見,我就抱抱,抱一會兒就好了。”

暮瑟這才放鬆了身體,仍由蘇巒青抱著自己。

許是這一霎的氛圍過於悲戚,原本還在說說笑笑的另外幾人也都停了下來,每個人的眼圈或多或少都泛著點紅,就連最後加入、對這個團隊其實並未投入太多感情的盧紫芸都尚且如此,更遑論別的幾個成員。

那一天,所有人都喝得微醺。

大夥兒齊聚在蘇家,一同舉杯暢飲,一同暢想未來,一同數落那些大人的不是,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

肖震鷺買的都是些度數低的果酒,再兌上飲料,度數著實算不上高。

可他們這群人啊,還都是些從沒喝過酒的學生,縱然是果酒兌飲料也都喝得搖搖晃晃。

暮瑟毫無疑問成了當天喝得最多的那個,她醉醺醺地被蘇巒青扶回家,脫掉外套倒頭便睡,第二天醒來已是上午十點半。

蘇巒青是下午兩點半的飛機,暮瑟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摸手機,一看那麽晚了,連忙從**彈起,趿上拖鞋,沒命地往廁所跑。

等暮瑟洗漱完畢,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已是十一點,她連忙給蘇巒青打了個電話,和爸媽一同往蘇家走。

蘇巒青一家人的送別宴地點定在蘇家的院子裏。

院子裏架了個烤架,所有食材都已經提前準備在推車裏。

這一頓飯暮瑟吃得食不知味。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想要擺脫蘇巒青的,直到要分別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究竟有多舍不得。

蘇巒青真的走了,暮瑟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名字叫蘇巒青,見了她便笑得像條大狗狗的人了。

她的日子本就過得混沌,蘇巒青不在的時候,再也沒有一個苦口婆心監管著她的人,她的日子越來越渾渾噩噩,而成為她新同桌的盧紫芸則與她關係越來越好。

起先,盧紫芸還總是不停從她嘴裏打聽蘇巒青的消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盧紫芸說蘇巒青這個名字的頻率就慢慢變低了,漸漸地,她徹底停止了打聽蘇巒青的消息,而蘇巒青這個名字也開始被郭嘉豪這三個字所代替,被她反複提起。

換作從前,暮瑟一定會八卦地和她胡亂侃上一通,現在的她已無任何心情。

那時候她以為日子就將這麽無聊地過下去,直至高考的那天,他們畢業。

又豈會料到,短短一個月內竟擠入了這麽多的意外。

那是在蘇巒青離開後的第三個星期。

溫純如和宋之若晚自習後牽手回家被年級組長撞見。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的家長便都被請來學校。

暮瑟知道的暫時隻有這麽多,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溫純如都沒來上課。

暮瑟試著給她發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電話,可不論是消息還是電話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溫純如突然人間蒸發了。

在她消失後的第五天,暮瑟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號碼是本市的。

她愣了愣接通。

那邊傳來一個女聲:“是暮瑟嗎?周末方不方便來我家一趟?我是純純的媽媽。”

“阿姨?”暮瑟陡然一驚,驚完又突然激動了起來,“阿姨,純純她怎麽了?怎麽一直都不來上課啊?我給她打了好多電話,都沒人接,她到底是怎麽了?”

電話那頭的純純媽不曾回答,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那麽幾分凝重:“她……一直把自己鎖在房裏,飯也不怎麽吃,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和我們說話了,阿姨實在沒辦法了,知道你和她關係好,所以,想讓你來勸勸她。”

聽完這番話,暮瑟的心情也變得很凝重。

她從不知道看似柔弱的溫純如還有這樣的一麵,她自然忙不迭地點頭同意。

02.醜到我了可怎麽辦?

周末,暮瑟到溫純如家的時候已是上午八點。

溫純如的媽媽,那個暮瑟曾見過一麵的氣質美人如今正頂著兩個黑眼圈,滿臉憔悴地衝她勉力笑著。

暮瑟禮貌性地朝她打了個招呼,換好拖鞋就直往溫純如的房間走。

正如溫純如媽媽所說,她的房門緊閉,門外還放著一份早已涼透了的飯菜。

溫純如的媽媽疲憊地說:“她昨晚又沒吃飯,你先和她聊聊,我去準備早餐。”

最後一個字才從嘴裏溢出來,她便端起放置在門前小桌子上的碗趿著拖鞋走進了廚房。

暮瑟心情複雜地在溫純如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她試著抬手去敲了敲門,輕輕喊了聲:“小純純,你在裏麵幹什麽呀?是我,我來啦,我是瑟瑟。”

暮瑟與溫純如之間隔著一扇門,她全然不知曉,自己這一句話究竟給裹在被子裏的溫純如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她猛地將被子蹬開,連拖鞋都顧不上穿,打著赤腳“噔噔噔”地跑來給暮瑟開門。

不過才五天沒見溫純如,暮瑟陡然有了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溫純如房間裏的窗緊緊閉著,厚厚的窗簾遮蔽住室外所有的光,她就這麽穿著睡衣,披頭散發地衝了過來,有著暮瑟從未見過的邋遢,亦有著暮瑟從未見過的脆弱。

暮瑟本還想張嘴說些什麽,溫純如卻猛地將暮瑟往自己房間裏一拽,並且再度鎖上了房門。

從客廳傳來的光也就此被房門隔絕在外。

幽暗的房間裏暮瑟看不清溫純如的表情,卻也能大致猜測到,此時的她一定又哭腫了眼睛。

打了無數遍腹稿,本有千言萬語要和溫純如說的暮瑟突然之間就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那些昨夜在腦子裏組織了無數遍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她試著發出聲音來打破這沉寂,嘴唇動了又動,最終隻說出一句話:“你怎麽這麽傻?”

溫純如卻抱住暮瑟“哇”的一下哭出了聲,她聲音裏帶著濃厚的鼻音,想來是委屈得不行:“他們不相信我,非說我和宋之若早戀,可我們真的沒在一起,我們一直都在解釋,可沒有人相信我們……”

暮瑟的心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她在黑暗中摟住不停啜泣的溫純如,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她知道,溫純如此時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論自己說什麽她都聽不進,既然如此,那就陪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發泄。

溫純如趴在暮瑟肩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暮瑟肩頸濡濕一大片,她仍未停止啜泣:“我討厭他們,從來都不顧及我的感受,一天到晚隻會拿學習考大學說事,一會兒不讓我接近這個,一會兒讓我遠離那個,我不明白他們生了我到底是為什麽!”

溫純如越哭越凶,越說越激動,說的那些話恰恰好又戳中了暮瑟的傷口,得知溫純如媽媽禁止她和自己往來的時候,暮瑟也很難受。

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本就敏感,她甚至和溫純如偷偷躲在廁所裏抱成一團哭。

這時的她們還太小,敏感又稚嫩的身軀裏容不下太多的質疑。

她甚至覺得自己和溫純如活似一對被人拆散的怨侶,明明這麽喜歡對方,卻不得不被迫分離。

原本都已痊愈的暮瑟再聽溫純如說起這個,禁不住和溫純如一起哭出了聲。

當溫純如媽媽端著早飯從廚房裏走出的時候,溫純如房間裏已經哭聲一片。

聽著自己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溫純如媽媽又豈會不難受,她難受得心都揪成了一團。

請暮瑟來給溫純如當說客,無疑是溫純如媽媽這些天來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房間裏的哭聲漸漸停了,而一直緊閉房門的溫純如也終於走出了那扇門。

她穿著皺巴巴的睡裙,紅著眼睛望著自己的母親,直至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母親的眼睛也已是通紅一片。

溫純如的媽媽連忙抹去即將滾出眼眶的淚,彎起嘴角勉力一笑:“早飯做好了,你們都來吃吧。”

暮瑟就這樣靜默無語地在溫純如家裏和她一同吃著早飯。

吃到最後,溫純如突然一言不發地望著暮瑟。

溫純如這些天大抵一直都躲房裏偷偷哭,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此時腫得就像兩顆桃子,突然這麽望著暮瑟,暮瑟隻覺又好笑又心疼,於是,便問了句:“你哭得好醜啊,還這樣一直盯著我看,醜到我了可怎麽辦?”

溫純如笑點低,換作平常,她一定會忍不住笑起來。

而現在她卻無任何反應,神色平靜得可怕,於是,暮瑟心中又倏地騰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啊?”

“嗯。”溫純如點點頭,忽地收回目光,“我,下學期可能要轉學了。”

“轟……”

如果說蘇巒青的離開對暮瑟來說是一頓重擊,那麽現在溫純如放出的這個消息,於她而言已經不亞於晴天霹靂的存在。

她隻覺大腦一片空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溫純如卻垂著眼簾,將話再重複了一遍。

暮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離開溫純如家的,意外一個連著一個接踵而來。

她難受到想哭都已哭不出聲,她不明白離別為什麽來得這麽快。

接下來的那段時光裏,溫純如媽媽不再禁止暮瑟和溫純如往來,兩人一如從前,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偶爾也會有路上偶遇到宋之若的時候,可不論是溫純如還是宋之若,都像是從未看到對方一樣,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走遠了。

暮瑟不知道這是溫純如和宋之若的另一個約定,每當看到他們這樣,她都沒由來一陣難受。

日子就像回到了從前,可不論是誰都明白,從前已然變成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暮瑟漸漸讓自己習慣身邊沒有蘇巒青的日子,可有些人一旦沾上了便再也戒不掉,他在的時候暮瑟並無此感覺,直至他走遠了,她才明白,“蘇巒青”這三個字究竟在她生命中占了多重的分量。

時光就這麽一往無前地向前衝,秋去冬來,又是一年春。

隻不過這年的春天沒有蘇巒青,而溫純如也再沒回來。

暮瑟身邊突然變得好空,原本擁擠到令她心生厭煩的世界突然就靜了,靜到連她都覺得不習慣。

餘下的幾個人中,除卻盧紫芸、肖震鷺都與她無太多交集。

她和宋之若之間原本就隻算得上是相互認識,偶爾遇到也不過就是相互點個頭揮個手。

而從前那個令人如沐春風的宋之若也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沉默且寡言,甚至有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暮瑟突然覺得人生好乏味。

她突然變得很喜歡一個人坐著發呆,一呆便是一上午。

從前上課認真聽講的她都尚且成績不好,更遑論如今這個天天發呆的她。

可高中的課程便是這樣緊張,特別是她最不擅長的數學,哪怕隻是走了五分鍾的神,想要再追上都很難,更何況是像她這樣成天發呆。

暮瑟的成績就此一落千丈,而她爸媽的生意卻越做越大,越發沒有時間來管她。

當暮瑟緩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墮落時,已經到了幾乎無法挽回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整夜整夜地躲在被子裏哭,不停地想,這時候要是蘇巒青還在該有多好,他一定會好好監督她,哪怕她成績再爛,他也都一定有辦法替她補上來。

雖然她每天都會與蘇巒青聊QQ,可那些傷心的、難過的事她從不與蘇巒青說,她每天都裝得很開心很快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其實她真的很想告訴蘇巒青,她現在過得一點都不好,希望蘇巒青立馬就能回來陪著她。可她卻連一句“我想你了”都說不出口,害怕蘇巒青真的會不顧一切地跑回來看她。

暮瑟原以為這已是生活給她開的最大的玩笑,不曾想到,在那之後還有一場更大的考驗等著她。

期中考試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那時已快入夏,沒有帶傘的她獨自一人站在屋簷底下。

盧紫芸有時先走了,她不過是被英語老師留在辦公室逼著記了二十個單詞,天就已經變了。

雨越下越大,天與地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

她站在那裏等了很久,已經很久很久了,雨仍未停。

被她緊緊握在手裏的手機也無任何動靜,她的父母忙於做生意,一定不會記得她出門的時候是否帶了傘,這時候即便給他們打電話也都不一定能走開吧?

暮瑟在心中靜靜地想。

這種時候要是蘇巒青還在就好了,要是他還在……

這個念頭才打心中冒出,暮瑟便止不住地搖了搖頭,然後一頭紮進了雨幕裏。

在此之前,暮瑟從未想過她的身體這麽不堪一擊,不過是淋了一場雨便開始生病。

起先她不過是有點點咳嗽,壓根沒往別處想,隨便吃了點感冒藥,誰知咳了整整一個半月,到了期末的時候,她咳得連話都已說不出,而這時候一直忙於生意的暮父暮母也終於發現了暮瑟的異常之處。

可這時候發現已經太晚,暮瑟已經出現咳血的症狀,經常一咳便覺喉頭一甜,吐出一口摻雜著血絲的濃痰。

這場病來勢洶洶,恰好卡在學業水平測試前。

在此之前,暮瑟從不知何為病來如山倒,這一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她整天整天地咳嗽,根本無力再去學習,隻能暫請假住院去治療。

有些事說來也巧,暮瑟所在的省份恰好在她這一屆恰好剛剛推行學業水平測試,不參加便無緣高考,而她卻偏偏在這時候病倒。

從前總念叨著讀書有什麽用的她第一次因為不能上學而哭。她本來就咳嗽咳得厲害,再沒日沒夜地哭,便咳得更厲害了。

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她兩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些天蘇巒青發來了很多條消息她都未回複,電話她也不曾去接,她怕她一開口說話,便忍不住會哭出聲。

暮瑟的電話打不通,蘇巒青便打給暮母,打給肖震鷺,暮瑟生病的消息又怎麽瞞得住。

暮瑟不知道的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蘇巒青已經連夜從英國趕了回來。

近十八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使蘇巒青疲憊不堪,他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飛了回來。

蘇巒青抵達醫院的時候,暮瑟正躺在**輸液。

她嘴唇很白,臉色微微泛著黃,不複往日的白皙,顯然一副病容。

全然不曾料到蘇巒青會突然飛回來的暮瑟驚得瞪大了眼睛,而蘇巒青卻隻是滿臉疲憊地朝她笑笑。

他說:“我聽說某人在醫院裏沒日沒夜地哭,生怕自己再也沒書讀。”

暮瑟眼中帶著一絲羞赧:“呸,你這都是聽誰瞎說的呀,根本就沒有的事。”

蘇巒青也不與她多說,指了指她哭成爛核桃的眼睛。

暮瑟連忙低頭擋住自己眼睛。

蘇巒青又是一聲輕笑,聲音裏無限寵溺:“你果然還這麽不讓人省心。”

暮瑟也不甘示弱:“你果然還這麽愛操心。”

說完,兩人便默契地相視一笑,明明蘇巒青離開也不算太久,卻總有一種他們已分開三四年的錯覺。

蘇巒青的到來使得暮瑟的心情平複很多,他總有辦法逗暮瑟笑。

蘇巒青明明困極了,仍守在暮瑟窗前和她聊了大半宿的天,大抵真是困到了極致,聊著聊著他便趴在暮瑟床頭睡著了。

病房裏的燈已經被人關上了,窗外微風輕掃樹影斑駁,屋內一片沉寂,靜到能清楚地聽到蘇巒青的呼吸聲。

暮瑟神色複雜地望著披上一層夜色的蘇巒青。

此時此刻的她仍不懂蘇巒青究竟為何能替自己做到這樣,她隻知道,自己對蘇巒青的感情裏似乎開始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這樣的感覺讓她感到很陌生,她又驚奇又有些抗拒。

蘇巒青睡得很深,因趴著的原因,呼吸聲略有些重。

暮瑟糾結了很久,才決定將他拍醒,這樣一直趴著睡,別說會容易著涼,一覺醒來,他的手肯定得麻到發酸。

蘇巒青這次可謂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待了兩天,他便又去了英國。

這麽一番折騰倒讓暮瑟明白了一個道理,她也真該長大了,再這樣任性下去隻會加重他人的負擔。

隻是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人生。

從前正常上課有書讀的時候她全然不曾去珍惜,到了現在,徹底失去一次機會方才開始懊惱。

暮瑟的病情漸漸穩定,身體也有所好轉。

她既已錯過了學業水平測試,便隻能選擇在明年的這個時間補考,可是她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再去上學,她別無他法,隻能選擇休學半年。

如此一來,本就學渣的她又如何直接參加明年的補考。

她爸媽的意思是讓她暫時在家養一年的病,到了來年再重讀一年高二。

暮瑟心事重重,根本聽不進爸媽的話,一回家便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裏,就像那時的溫純如一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越來越不願意出門,越來越害怕和恐懼與外麵的世界接觸,她主動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交流,盧紫芸、肖震鷺等人也曾結伴而來看過她多次。

可不論是哪一次,暮瑟都未表現出不尋常的地方來。

進入高三以後,不僅僅是盧紫芸和肖震鷺,連一直用QQ和她進行交談的蘇巒青和溫純如都突然變得很忙,總是要隔很久才會回複她的消息。

她的世界仿佛就此餘下了她一人。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暮瑟總是成天成天地躺在**發呆,既不吃飯也不喝水,就像突然變成了植物人一樣癱在**。

她不想再去複讀一遍,可如她這麽大的女孩子若不讀書又還能做什麽?

給人端盤子?給人洗碗?

諷刺的是,從前有書讀的時候總覺讀書無用,即便有幸考上大學,將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事已至此,她才發覺讀書大抵是她唯一的出路,哪怕她成績很爛,哪怕讀的是個完全不入流的三本學院。

她的發呆不僅僅是完全放空自己,偶爾也會替迷茫的自己考慮未來。

她不知道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麽,連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沒有。

往後的日子裏,她花了很長的時間用來思考自己究竟能幹什麽。

不知道是誰說的,人活著總需要有點盼頭。

而今暮瑟的盼頭便是尋找自己能做且想做的事。有了這個想法以後,她終於不再繼續像個殘疾一樣整天癱在**,她開始用才換不久的智能機上網搜索起2012年最具潛力的行業,並且將那些一一記在筆記本上,不停地思考,不停地篩選,考慮這樣的自己究竟能不能去做。

閑暇的時候她也會寫些稿子,聽從蘇巒青的建議,將自己的文章投在網絡上。

她嚐試著走出陰影,學會避開那些大人探究的眼神,學會一個人生活,甚至開始學習騎蘇巒青送給她的那輛粉色小單車。

人總是被逼迫著去成長,每一次都注定要失去很多東西以換取成長。

這個過程很痛,需要克服的不僅僅是恐懼。

一開始的時候,暮瑟一個人走在街上總覺得每個大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異樣,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沒讀書在外麵亂混的小太妹一樣,逢人便會解釋一通,以告訴他人,她這個年紀沒在念書是有理由的。

暮瑟越是這樣做,反倒越說明她的不自信。

她也曾和蘇巒青聊起這件事,蘇巒青隻在電話那頭輕聲地笑,說她傻。

可不是嘛,她就是傻,傻到被這無聊的自尊心所支配。

有些人麵對打擊會頹廢會墮落會一蹶不振,而另一些人則會越挫越勇,迎難而上。

暮瑟原本屬於前者,幸運的是,她身邊有個蘇巒青,總能在她要放棄自己的時候拉她一把。

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流逝著。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暮瑟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她不再覺得那些大人看她的眼神裏蘊藏著別的東西,她能一個人出門看電影,一個人出門逛超市,甚至在某個無聊的下午自己一個人學會了騎單車。

她知道,從前的自己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什麽事都隻想著去依賴蘇巒青。

學會騎單車的那一天,她覺得自己瞬間長大了。

她不再迷茫,終於認準了自己的方向。

那些焦躁和不安也都隨著目標的出現而漸漸消散。

她終於也有了一個夢想,和自己喜歡的人有了一場約定。

她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不論是她還是蘇巒青,都將會成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