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鬼鈴（下）
今夜無月，天氣陰沉。
魏十六讓人在營中各處點上火把，然後裝模作樣的向眾人宣布：“青冥”師承紫華觀的白蓮道人，很有些道行，昨晚的巫術，對他隻是雕蟲小技。
此言一處，果然士氣一振，但更多人仍是半信半疑，畢竟昨晚的白骨太過駭人。
火堆邊，“青冥”將烤得半熟的兔肉自架子上拿下來，撒上自己隨身帶著的香料，又放在火上烤，兔子是士兵為了巴結他打了送來的，此時烤得脆黃，那剛撒上去的香料更是在火中散發現撲鼻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烤得真香，我在帳中就聞到了，”魏十六在火堆旁坐下，看著火中的兔肉，英挺的臉被火照亮，讓本來偏冷的五官帶著一絲暖意，“不知，有沒有我的份？”
“青冥”將兔肉翻了個麵，想了想才道：“平時這樣一隻兔子剛夠我吃，若王爺一定要一份，我就勉強吃個半飽吧。”
魏十六笑了笑：“那你就半飽吧，這麽香的肉我是一定要吃一塊的。”
“青冥”看了那隻兔子：“尾巴給你吧。”
其實根本就沒尾巴，隻是屁股部位的小小突起，魏十六表情一冷，冷聲道：“你總是要惹本王生氣嗎？”
“青冥”抿了抿嘴，不太情願的說道：“那就再加個腿。”
魏十六依然冷著臉：“本王不稀罕了。”
“青冥”道：“那樣最好。”說著將兔肉自火上拿下來，挑已經烤熟的地方用小刀一片片的割下來，那刀極鋒利，肉片也切得極薄，放在已經加了醬料的碗裏，“青冥”喝一口酒，便塞一片兔肉進嘴裏，惹得旁邊看著的軍士口水直咽。
魏十六看他吃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別喝醉了，還有正事要你辦。”說完轉身便走。
“青冥”將酒碗湊到嘴邊，揚唇笑了笑，然後喝了大大一口，咽下去時，通體舒服。
夜風忽然之間有點大了，將火堆吹得晃動，“青冥”將滿口的兔肉包在嘴裏，慢慢的嚼，一隻手去撥弄火堆裏的柴。
“來了。”忽然有人驚叫一聲，本來就精神緊張的士兵此時如崩斷的弦，有些混亂起來，大家都把視線看向“青冥”。
“青冥”回過頭，看到軍營的中央一團黑霧正慢慢凝聚，比昨天那團更大，尖銳的嘯聲更鋒利，士兵們拿著武器將那團黑霧團團圍住，人卻不自覺的向後退。
“青冥”站起身撥開人群走上去，越靠近黑霧風越大，他的衣服被吹得“烈烈”作響，臉上卻仍是從容，
與黑霧隻有幾步遠，他自懷間掏出一個小香爐，以指為香，口中念念有詞。
黑霧如有意識般忽然向後猛縮，如同在懼怕“青冥”一般，“青冥”口中不停，那黑霧越退越遠，似想逃走，而“青冥”猛然口眼大張，一聲輕喝，那黑霧中頓時有好幾個黑影被強行扯出，向“青冥”直撲過來。
周圍將士皆是大叫，有人甚至不敢再看，而那幾個黑影忽然匯成一股，如有引導一般全部飛進“青冥”大張的口中，轉眼全部被他吞進肚內。
黑霧驟散，“青冥”向前一躍，將黑霧中的那團光亮抓在手中，攤開一看卻是一隻極小的銀鈴。
周圍死一般的靜，隻是篝火中柴火的“劈啪”聲，所有人都盯著“青冥”如同他才是方才的惡鬼一般。
他竟然將那幾團黑影吞進腹中，昨日將人瞬間變成白骨的黑影，全都在他腹中，這場麵實在太駭人了。
沒有人歡呼，隻是死一般的沉寂，若說眾人對“青冥”的道行崇拜得無法言語，到不如說是被他嚇到了，沒有人是這樣破巫術的。
“青冥”臉色自如，收起香爐往人群外走，人群自然的讓開一條道，後退的速度如同方才那團黑霧。
“青冥”輕笑，不以為意，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隻要他一使這招，人們就怕他，所以他才選擇住在墳地後的小草屋裏。
他在方才烤肉的火堆旁坐下，兔肉已經有點焦了，但還能吃，他拿起，像方才那樣一片片的割，忽然想到那隻銀鈴，便放下刀，拿銀鈴在火堆下細看，隻是一般的材質，然而上麵卻密密麻麻的刻著冥文，果然是招魂的鈴，而且估計這樣的鈴不止一個，不然無法控製上千惡鬼。
“我以為你已經吃不下了。”身後有人冷冷地說。
他沒回頭，眼睛仍是看著那隻銀鈴，忽然道：“我想回京城一次。”
“回京城？”
“對，京城紫華觀，有人懂上麵的字。”
“對付方才那幾個你不是一如反掌？難道你一個人對付不了？”
“青冥”卻搖搖頭，伸出雪白的掌心，自掌心根部有一條淡淡的黑線沿著掌紋慢慢的往中指延伸。
“怨氣太重，我吞不下上千隻惡鬼，這隻鈴上刻著咒文，我需要破解之法。”
“但此地與京城來回，不眠不休也要半月，到時恐怕已經來不及了，”身後的魏十六蹲下來，拉過“青冥”的手，看著上麵的黑線道，“何況，我怕你一去不回。”
“青冥”收回手，看著魏十六道：“若肉身不動，隻是魂回京城，隻需兩日，你等不等？”
“魂回京城？”
“你隻要護住我的肉身兩日，不讓任何人靠近便行。”
魏十六不自覺的皺起眉，魂回京城？是不是太玄乎？但方才看他吞下那些惡鬼又似乎沒什麽是不可能的，況且他的肉身還在。
“我等，”他站起身，“本王親自護你的肉身周全。”
花花接過銀鈴，魂的狀態下是他的真身，一身雪白，連頭發眉毛都是白的，隻是雙眼是金色的，皮膚幾乎透明，全身罩著一層淡淡的白色光環。
他曾是無數女仙家所渴求的，美麗的幾乎讓仙界最美的仙女也為之失色，卻偏偏窩在這世間一角，以普通人的樣子，虛度光陰。
“這段咒文我曾經見過，至於如何破解，我必須找到出他的出處。”花花仔細看了半晌，對身邊的“青冥”道。
魂的狀態下她當然不是“青冥”的樣子，花花看了她半晌，下意識的伸手撫她的頭發：“你與你姐姐越來越像了。”
“青冥”笑了笑：“本來就是親姐妹，當然會像，”又馬上正色道，“你得快找，那些凡人可能挨不過二日，生靈塗炭並非你我想看到的。”
花花似乎若有所思，但最終點點頭：“你等我一下。”說著一閃身不見了。
四周都是哀號聲，“青冥”試著睜開眼，漆黑一片。
身體晃動著，自己似乎在馬背上，有一隻手牢牢的護著自己的腰不讓自己掉下馬去，他動了動，想擺脫那隻手，忽然向前的速度一頓，他連人帶馬跌了下去。
身體似乎沒有接觸到地麵，而是掉在一個人身上，而那隻手仍護在他的腰間，將他扶抱起來。
他這才看清四周並非漆黑一片，而是鬼火陣陣，有無數惡鬼在頭頂盤旋，之前的百萬將士被困在其中，不斷有人被攻擊變為白骨。
“青冥，你為何還不醒來，本王護不了你了。”抱著他的人沒有發覺他醒來，手中的弓揮過，拍開一隻撲來的惡鬼，那赤紅的弓已經變成了黑色，而拿弓的手已經有一半露出了白骨。
應該極疼的，還留著皮肉的地方有鮮血不住往下滴，而他顧不了這麽多，又有惡鬼撲來時，他抱住“青冥”向後猛退，受傷的手揮動手中的弓向惡鬼拍過去。
“青冥”看過那張弓，上麵刻了一小段經文，所以有些神力，但此時弓越來越黑，經文的力量幾乎完全被破壞，再來一下那就隻是一張普通的弓了。
“青冥”試著想動一下，魂剛回體，身體仍是不聽使喚，一個惡鬼撲來時，抓開了身後人的發髻，長發飛舞甚是慘烈，卻仍沒有鬆開抱著他腰的手。
那魏十六看來沒有想想中那麽冷血，“青冥”想，閉上眼讓力量匯到全身，然後用力的掙了掙，總算，可以動了，他回頭，看到一身狼狽的魏十六，他滿臉戒備看著空中，總算，他守著承諾，縱使自己的手變成了白骨也沒讓他的肉身受到損害。
“我醒了，後麵的事讓我來。”他的手放在魏十六變成白骨的手上，替他緩解那裏的疼痛。
魏十六的眼已經通紅，冷烈的五官此時有種別樣的英俊，他看進“青冥”的眼中，鬆開他，慢慢向後退了一步，道：“本王要你將這些惡鬼全部消滅，一個不留。”
“青冥”拱了拱手：“謹尊王爺令。”
說著，他轉過身，對著滿天的惡鬼開始念出破解之咒。
起初聲音並不響，念得也極慢，漸漸便加快了速度，聲音也越來越響，遠方有股白光在咒語念出之時越來越亮，並且向著四周的黑霧壓迫過來，那成千的惡鬼似乎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放棄攻擊，想逃進陣營中央的那麵掛著鈴的三角旗中。
“青冥”卻再次提高聲音，雙目緊閉，兩手結印，然後猛的高呼一聲，那麵三角旗上的鈴竟然應聲碎開，那麵旗也立時化成塵埃。
白光同時攻陷黑霧，那些惡鬼在白光中無處遁形，不多時全部被白光吞逝，消失不見。
四圍一下子靜下來，幾月不雨的關外居然頃刻下起雨來。
黑色的雨。
“青冥”慢慢的停下了口中的咒語，睜開眼，一道白色的影子忽然在空中閃了一下，便消失不見了，他“咦”了一聲，正待細看，忽然聽到那處有士兵在喊：“十六王爺，太子，太子好像不行了。”
太子倒在地上，已經沒氣了。
魏十六試了下他的鼻息站起來，表情如鬼一樣難看，配上那隻白骨森森的手更是恐怖，
他環顧四周，慘叫連天，自己曾不止一次的領軍打仗，可謂身經百戰，卻是第一次這麽狼狽，而此次就算全殲敵軍，打了勝仗，回京之後仍會被按上保護太子不周之罪，讓六王大做文章。
這次較量，六王還是勝了。
“將太子屍身抬到帳中，其他人重新修整，清理戰場。”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道。
“等等，讓我看一下。”一旁的“青冥”走上來，蹲下身，右掌放在太子的眉心。
半晌。
“他還活著，隻是……。”
“隻是什麽？”
“青冥”臉上露出幾不可聞的喜色，卻搖頭道：“沒什麽，今夜由我守著他，必能讓他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