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若敢嫁,本王就敢娶
堆在路邊的積雪沒有一點要融化的跡象,走過去時絲絲冷意直透過來,鳳翩自太子府離開後,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已經很久了,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該回到很久以前的那個草廬?但《食鬼錄》還未拿回;還是直接跑去國師府將《食鬼錄》自劉溫之手中奪來便是?隻是,自己不太會殺人越貨這種勾當啊。
今日陰冷並沒有陽光,她卻不覺得冷,就這麽直接坐在一家店鋪門口的石階上,自袖中將那條睡死的蛇扯出來,因為是冬季的緣故,最近碧訣大部分時間就是在她的袖中冬眠,她捏住蛇頭將它對著自己道:“幫我去搶《食鬼錄》可好?殺人什麽的都算你的。”
碧訣勉強睜了一隻眼,隻睨了她一下,便又閉上眼去。
鳳翩拎著蛇用力甩了甩,碧決卻怎樣都不肯睜開眼了,她拔了腰間的玉笛出來,想嚇嚇那條蛇,瑩白透潤的玉笛上卻赫然留著一點血跡,已經風幹,邊緣微微的發黑。
她一怔,盯著那點血跡半晌也沒有動。
那是魏祁月的血,剛才打的那一下濺在上麵的。
她莫名的心裏一堵,用衣袖將那滴血擦去了,她終究是失了半顆玲瓏心,隻算是半個神仙,做不到像花花一樣看輕一切,但她卻也是半個人,所以才有了不忍心。
她歎了口氣,靠在身後的牆上,抬首間看到半空中有雪花輕盈而落,又下雪了。
她伸手接住一朵,驀然間生出一種孤寂來,春夏秋冬,風起雲落,她是看過了幾回了?回不去家鄉,又做不了凡人,鳳凰一族的生命太長,而她注定要孤身一個人。
她沒有發覺自己的神情有些悲傷,任著雪花落在自己的手掌,融去,再落下。
漸漸地,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有團黑氣自四周凝聚,慢慢的化成一個人影,那人影飄在空中,一身古代武士的打扮,一張臉與鳳翩近在咫尺,忽然那人影自身後拔出一把長劍,向鳳翩的頭頂直劈過去。
鳳翩眼睛用力眨了眨,舉起玉笛一檔,那把長劍頓時化成煙塵,無影無蹤,人影向後急退,浮在對街白色的雪上。
“你是誰?”鳳翩看著那個人影道。
人影哼了哼,道:“當年你用一隻蛇妖勾引我,將我封在劍中,你竟然忘了?”
“我?蛇妖?”鳳翩指指自己的鼻子,又看看袖子裏,拎出碧訣道,“是它嗎?”
人影看到碧訣,臉上露出凶相,方才散開的劍又聚攏起來,提劍便朝碧訣刺去,即使是昏睡的蛇,也存了半分警戒,碧訣感覺到劍氣,睜開一隻眼來,看到那人影,全身抖了一下,見自己被鳳翩捏著頭,掙脫不得,慌忙化了人形,這才跌在地上,躲開那一劍,人方著地,人影舉劍又來,碧訣冬季甚是虛弱,眼看躲不過那一劍,便舉起袖子遮住半邊臉,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望著那人影,嬌聲道:“悲心哥哥,你舍得殺我?”
那樣的嬌聲細氣與平時與鳳翩撒嬌的口吻絕不相同,旁邊的鳳翩全身一抖,搓著手臂將碧訣看了一遍,這妖莫非是睡糊塗了?
而那人影手中的劍竟就因為那一聲叫,掉在了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這妖怪,分,分明不男不女,你,你,你惡不惡心?”
“悲心哥哥…..。”又一聲,叫得更柔若無骨,回腸**氣。
鳳翩是傻了,收了笛子蹲在旁邊看,卻聽到碧訣用很低的聲音道:“他是戰鬼,厲害的很,你還不快救我?”
鳳翩撐著頭,不緊不慢:“是封在宮門上那把劍裏的嗎?”
“沒錯,你快救我。”
“哦。”鳳翩應了一聲,卻根本沒動。
因為根本不需要她動,這戰鬼看到碧訣的嬌態早就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看了會兒那戰鬼的傻樣,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其他進展了,這才站起來,咳了咳,道:“首先我不是鳳嫣,用這條蛇勾引你的事不是我做的,不過,你不是被封在劍中嗎?怎麽出來的?”
“關你什麽事?你不是鳳嫣?分明是一樣的氣味,怎麽會不是鳳嫣?”
“一母同胞也是一樣的氣味,悲心哥哥你不知道嗎?”旁邊的碧訣替鳳翩答道,隻是本來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忽然變成了男人。
鳳翩轉過頭去,果真碧訣已變成了男子模樣,妖嬈的看著戰鬼,戰鬼若不是一道影子,此時臉應該早就綠了,張大的嘴怎麽也合不攏:“誰,誰讓你又變成男人,快,快,快變回來,你,你,你,你,惡心死了。”最後一句他用了半天才講出來,看到碧訣是女人樣時,他不過是將劍弄掉了,現在整個人無力的癱在那裏,人形開始渙散,顯然是有些受不了碧訣由男人變為女人的打擊。
碧訣看到戰鬼的樣子,本來魅笑的臉忽然一凝,身如閃電,已化成蛇形,將那道影子困在其中:“你殺不了我,悲心,你不忍心的,”說完又急急衝鳳翩,道,“你還不快把它解決掉。”
鳳翩有些不太情願的取出笛子,對著一頭猛吹了一下,那被碧訣困住的戰鬼聽到尖嘯顫了顫,卻並沒有像其他低等鬼怪一般頓時消散,而是怒目瞪著鳳翩,同時雙手一掙,竟掙開了碧訣的束縛,將蛇形的碧訣拋了出去。
方才變身已讓碧訣耗盡了體力,此時被拋出去已是動彈不得,轉眼化成一條小蛇,戰鬼提劍便朝碧訣刺過去,鳳翩這回不敢怠慢,舉笛將那一劍擋下,劍化成黑霧將玉笛纏住,用力往外扯,鳳翩順勢一送,另一隻手結印朝那戰鬼拍去。
戰鬼向後猛退,浮在空中,輕輕的貼在牆上。
“我是戰鬼,對招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輕蔑的看著鳳翩。
鳳翩也仰頭看著他:“鬼就是鬼,即使是生前百戰百勝的猛將所化,也仍是鬼,我打不過你,你也未必能將我怎樣,既然自那劍裏出來了,為何不自顧自去,萬一我強你一些,再將你收了。”
戰鬼冷冷地笑:“你果然不是鳳嫣,當年的鳳嫣比你強得多,你沒那個能耐,”說著,舉劍又朝鳳翩衝過來,“當年鳳嫣用劉少安的血將我封印,這把劍就歸他所用,她沒想到一千年後,再世為人的劉少安陰差陽錯用他的血解了我的封印,天意啊,我這一千年中發過毒誓,誰解我封印,就是我的主人,我現在先替我的主人報你將他打傷之仇。”
他說話間已經連出好幾劍,果真如他所說,對招,鳳翩完全不是對手,但鳳翩要躲開,卻也綽綽有餘。
替那鬼報被打傷之仇嗎?鳳翩邊躲邊輕輕一笑,忽然不想再玩下去,她舉手結印,在戰鬼再次攻上她時,猛然間張開嘴。
她要將那隻戰鬼吞了,看他還報什麽仇?
一股吸力朝戰鬼卷來,戰鬼大驚失色,向後猛退,叫道:“原來你也會這招。”說話間又向後急退幾十步,再一轉身,人影猛的一淡,轉眼消失。
鳳翩眼看他說逃走就逃走,半晌才撿起地上已經昏睡過去的碧訣塞進袖中。
這戰鬼出來的真是時候啊,若那鬼早些破了他的封印,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早些知道他其實就是劉少安?
但,早晚,都沒有什麽區別吧?
她心裏又是一陣發堵,回過身,看到方才對招,將四周堆起的雪堆弄得一片狼籍,幾個人正站在不遠處對她指指點點,凡人是看不到鬼的,他們一定以為自己是個瘋子,在與一個不存在的影子打架。
鳳翩拍了拍身上的雪,不以為意的衝那幾個人笑了笑,正要離開,卻看到另一邊,一人坐在馬上,身後是一隊人馬,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十六王爺啊。”她馬上恭恭敬敬的一拜。
魏十六哼了哼,道:“鳳大人好興致。”
他是在嘲笑她自己跟自己打架,鳳翩也不解釋,笑道:“王爺這是要去哪裏?”
魏十六雲淡風輕:“剿匪。”
“剿匪?清涼堡的?”
“還能是哪裏?”
鳳翩一笑:“王爺真是日理萬機,剿匪這種小事也要親自出馬嗎?”
魏十六道:“蒙皇帝信任,別人想輪還輪不上。”話雖說的認真,卻多少有自嘲之意,堂堂十六王爺,萬人口中的將才,竟然連剿幾個土匪也要被差著去,可想而知這皇帝用人實在有些問題。
鳳翩當然聽得出,卻隻是笑笑,道:“不如我隨王爺一起。”
魏十六眉一揚:“你?”
“我要去看看宋纖纖的屍身,她不是短命鬼,或許還有救。”
魏十六笑了:“我去殺人,你卻是要去救人?”
鳳翩很認真的說道:“救活也是可以殺的,王爺借我匹馬可好?”說話間她已經在魏十六身後的一個將士麵前停下,看了眼養得通體油滑的馬,隻在馬頭上輕拍了一下,馬沒有動,那將士忽然慘叫一聲,已滾下馬去,她一笑,“好,既然相讓,就這匹吧。”說著已經騎上馬去。
魏十六麵不改色,任著她胡為,見她自說自話的騎上馬去,也不多說,轉身一夾馬肚,道:“陳青你先回去吧,其他人跟我出城。”
那個叫陳青的將士隻能摸著屁股讓到一旁,其他人則策馬向城外而去。
有人比他們早了一步。
確切點說,有鬼比他們早了一步。
玉華定是回來過,一個小小的土匪山,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屍體到處都是,統一的沒有臉,腦袋成了一團肉,但即使看不到五官,也可以感覺他們死時有多驚恐。
一隊人驚得發不出聲音,鳳翩下了馬,一個個的看過去,本來還算有笑意的臉,此時沉了下來。
已至傍晚,夕陽如血,本來應該是炊煙嫋嫋,此時卻如一片死地。
這鬼太狠了些。
鳳翩自懷間拿出她一直隨身帶著的香爐,又拿了幾根樹枝插在裏麵,閉眼默默的誦經,那幾根樹枝竟然自己燃起來,發黃的煙乘風而上,如此地這些被殺的冤魂,轉眼隨風而散了。
魏十六自馬上看著她,天氣太冷的緣故,她的臉凍得蒼白,唇色卻血紅,背襯著血色夕陽,看她這樣合眼默念,竟是有種奪人心魂的美,如同白刃之上的鮮血,說不出的妖美。
他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夕陽,卻隻是一眼,便又移回來看著鳳翩,為何在她麵前,連這夕陽也失色了呢?
“將那些屍身掩埋,再看看有沒有活口,另外,今天的事不許張揚,就說已經被全剿了。”他低聲衝手下吩咐,人同時下馬來,向鳳翩走去。
香爐中的樹枝已經燃盡,他躬下身撿起那隻香爐,香爐已經發黑,除了比一般的要小,並無異處,他在手中看了半晌,遞還給鳳翩,忽然道:“也許你該回太子府看看。”
鳳翩一怔,馬上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魏十六卻仍是道:“那鬼公主看來很是小肚雞腸,說不定這會兒太子已經與這些人一樣下場了。”
鳳翩臉色一變,將香爐放回懷中,卻不理會他,轉身衝那些將士道:“找找看,有沒有一個圓臉女子的屍身。”
魏十六立在她身後,看她的漠不關心,表情不由莫測起來:“鳳大人好像並不擔心太子?”
鳳翩回身:“擔心他做什麽?他有的是人保護。”
魏十六揚眉,看著鳳翩道:“今日鳳大人是與太子吵架了嗎?這說話的口氣,哼哼……。”
“口氣怎樣?”
魏十六隻是淡笑,卻未答,望著天上方才還血紅一片,此時卻漸漸黯去的夕陽,道:“若是吵架了,不如就跟了本王,本王決不會如太子那般小家子氣,什麽事都會讓讓鳳大人的。”
他隻是半開著玩笑,料定她不會答應,鳳翩卻答的飛快:“好啊。”
魏十六反而一怔:“什麽?”
“跟了王爺啊,除非王爺剛才隻是開玩笑?”鳳翩明眸如冰雪般望著魏十六。
魏十六隻覺心中一緊,忍不住就要沉進她的眼中,卻終於收回神誌,微微的眯起眼看著她:“是你在跟本王開玩笑?”
鳳翩笑了,也學他眯起眼,道:“不敢收就算了。”她拍了拍手,無事人一樣,身後的魏十六整個眉頭卻都皺起來。
“本王不是這樣被你耍著玩的,”他伸手一把抓住鳳翩的手臂,冷聲道,“你若真肯跟著本王,本王就敢收,絕不虧待。”
鳳翩側著頭,溫婉卻英氣的側臉同樣驚豔,她慢慢的抽回被魏十六抓住的手臂,平淡道:“小人隻是想做王爺的手下,王爺這副樣子到像是強搶民女,強娶豪奪。”
魏十六冷笑道:“你若敢嫁,本王也是敢娶。”
鳳翩用力眨了眨眼,往後退了退道:“那算了,小人嫁也不嫁,跟也不跟,當我什麽也沒說。”
“鳳翩!”魏十六氣極。
鳳翩卻不理會他,道:“我去看看有沒有宋纖纖的屍身。”
她話音剛落,身後的魏十六卻似乎發現了什麽,表情一變,又一把將她拉住,靠向自己,鳳翩掙了掙,卻聽見魏十六貼著她的耳朵道:“有埋伏,我們被包圍了。”
鳳翩臉色一變,卻不敢四處看:“你怎麽知道?”
“你右手的方向,有弓弩露出來了,此處是窪地,他們居高臨下,估計一等天黑就動手,”他抓著鳳翩的手不由的一緊,“我們不能等天黑,趁他們以為我們沒發現,你騎我的馬先逃,他們要殺的不是你。”
鳳翩抬眼看魏十六,魏十六也直直看她,眼神再認真不過,她總算點了點頭,道:“好。”
“我一鬆手,你就去騎上我的馬,”魏十六說道,同時鬆開鳳翩的手,然後大聲道,“鳳大人,你一個人先去太子府看看情況,等本王處理完這裏的事再走,事情緊急,你騎我的馬去。”
鳳翩又看魏十六一眼,魏十六隻是雲淡風輕的笑,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樣子,鳳翩一甩頭,走到魏十六的坐騎旁,跳上馬一揚鞭,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果然,那些埋伏沒有因她一個人的離開而提前動手,失了戰機,她一口氣奔出崖口,直到出了埋伏圈才停下,跳上一塊巨大的石頭往下看,不遠處的林間,人影晃動,不下千人。
魏十六絕不是讓她去報信,此地離京城一來一回,根本是遠水解不了近火,那他是真的想讓她先逃。
她自石頭上跳下,撫著魏十六的坐騎,那馬生得極俊,不住打著響鼻,回頭看著魏十六的方向,畜生往往比人敏銳,它也一定感覺到了殺機,擔心它的主人。
“你說我要不要回去救他?”她拍著馬脖子道。
那馬立即晃了晃頭,好像是在點頭。
“但我不能殺生,況且我也是肉身,回去萬箭射來我也同樣會被射成刺蝟,要怎麽辦?”她幹脆倚著馬,一下下的撥弄馬鬃。
馬兒又打了聲響鼻,往旁邊移了移,不讓鳳翩靠著,顯然對鳳翩的見死不救很不滿意。
鳳翩一笑,道:“其實說到見死不救,我對另一個人也同樣見死不救,”她仰頭看著天,天就要黑了,半晌,她似乎下了決心,自腰間掏出那隻玉笛,“好吧,就隻一次,不過隻一次還不知讓我多久才會恢複法力。”
說著,她將笛子湊到唇邊,一首從未在世間流傳過的古曲,緩緩自玉笛的孔洞間流瀉出,慢慢的鳳翩的身後,一隻鳳凰的影子逐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