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汝之恨洗吾之仇

半月後,青顏在仙台設宴,宴請妖界公主雲卿。

雲卿以一身華服登上高台,長長的裙褥拖了一地,她眼神依舊傲慢地笑著,徑直走到桌前坐下,揮手揚袖間那五彩流仙裙帶過一陣風華。

“雲卿,你乃妖界公主,我卻是天界公主,妖界一向臣服天界,你見了我不應行禮嗎?”青顏笑著看雲卿,

雲卿不屑輕笑,看著對麵的青顏並不起身。

“怎麽,你是要我喚天兵強壓你向我行禮?”

雲卿銀牙一咬拍桌立起,瞪著對麵的青顏,青顏卻隻是風輕雲淡地看著雲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立在高台之下的天兵天將。

雲卿無法,雖千百萬個不情願,最終還是一扶長裙在桌邊向青顏跪倒行禮。

青顏看著地上的雲卿,沒有讓她起身,而是緩緩自桌邊站起,拖著一地華麗裙擺步步走到她麵前,道:“雲卿,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你會如此跪拜在我腳下。”

雲卿抬首,惡狠狠地瞪目冷笑道:“你勿要猖狂,不知片刻之後是誰要跪誰。”

“哦?你是指,你的父王殿下要進兵偷襲天界嗎?那麽我且勸你先死了這心,你們的那些計劃我已盡數知曉,隻怕此時你的父王正在前來天界的路上,而天界之兵已壓境你妖界,待你父王到了天界等著他的是早已備好的天兵大陣。”

聞言,雲卿大駭,眼中露出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你……你怎會知曉……”

青顏笑,用嘲笑的目光打量雲卿,道:“你意圖用替涵紹尋找青思下落而收買他替你們為妖界做事,但你別忘了,我此時的身份同樣可將青思的下落查到,加之我與他與我素有交情,你說我如何能不贏你們於無形?”

雲卿忽從地上站起轉身就要向台下跑,青顏早有防備,隻一個輕輕揚指,原本就落在高台周圍的結界立刻顯露將雲卿困於其中,任她如何施法都無法撼動半分。

“此處的結界乃是你當初用來困殺獰魚之處,你不記得了嗎,我加了些功力引獰魚的魂魄落在結界之上,你想出去也不是不可,把當初你用在獰魚身上的法術一一用過,若你還活著便可出去。”

聞言,雲卿的雙目中露出驚恐,她轉身看著青顏,吼道:“那隻獰魚本就是天地不容的獸類,我殺它是替天行道,誰讓它要硬闖天界想要救你,是它自找的。”

看到雲卿的驚恐青顏笑了,慢慢走過幾步道:“你不必此時急著辯解,這宴才開始,我們的舊事要一道一道地算,慢慢地算,才有趣。”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蕭清影死了,你是不是瘋了。”雲卿吼著。

青顏並沒有絲毫的生氣,輕輕地揚了指,一道靈力劃出,雲卿抬指就要驅力抵擋,卻忽然發現自己絲毫沒了功力。

雲卿的肩胛被靈力穿過血落上了結界表麵,她痛得滾倒在地,青顏裝作才似想起的模樣,吃驚道:“哦,忘記告訴你了,當初你用在我身上的咒印藥物之類的東西,我方才也用了一些在你座過的椅上,加之你當年偷服禁藥,禁藥讓你的功力大增到了頂峰之後又被藥力反噬,你的修為所剩無幾,你隻要沾上便會在說話間功力盡失。”

“你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雲卿捂著一直流血的肩,狠狠看青顏。

“其實不然,若是你一上來便老老實實向我跪下行禮,就不會如此了。唉,可惜你就是這副臭架子,能怪誰呢?”青顏麵如春風地笑著。

“你還想如何,要殺了我就直接了當,我不會怕。”

“我說過,要一筆一筆的算,當然不會如此就殺了你。”青顏坐回桌前,手指劃過玉觴似是有一刻猶豫不決,然後抬首道:“方才你提到了清影,那麽就從他這裏就算一算吧,他剜了你的心斷了你的腿筋,卻沒幫我還給你一身傷和焚仙之火燒身。”

聽到焚仙之火,雲卿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搖晃著從地上站起道:“現在我落於你手,我為魚你為殂,不過是為了報仇,你若有膽所性一劍殺了我。將我一一折磨不過是讓你變得如我一般心狠手辣,你不是素來討厭我這樣嗎,難不成你要成為第二個我?”

“你不必如此激我,我知你是怕受苦。”青顏看穿雲卿的心思,淡笑著端起桌上的瓊酒淺飲一口。

“報!”有一個身著銀甲的天兵一路小跑著朝高台而來,在台階之下跪倒。

“說。”青顏麵無表情地淡定出聲。

“如公主所料,妖界果然出兵造反,方才妖王領兵到南天門外,尚未下令便已被被南天門外埋伏的六十萬天兵包圍,妖界領將涵紹反戈將妖王一舉拿下,眾妖兵立刻大亂已經有近半妖軍投降。”

聞報,雲卿心中最後一絲期望死亡,她捂著肩胛的手滑落在地,眼神呆滯地任由血水流下。

“退下吧。”青顏揮手示意那天兵退去,然後朝雲卿側手指了指對麵的坐椅。

因知大勢已去,雲卿已經報了必死之心再無所懼,癡笑著站起,慢慢挪動步子再次在桌前坐下,許久才長吐出一口氣,極不情原地道:“師姐,你贏了,贏的漂亮,徹底。”

“我知。”青顏滿意地笑,然後用目光朝左側看去。

雲卿順著青顏的目光看去,才發現守在高台一角的白甲天兵竟是那麽的熟悉。

那曾經尊貴地立於天宮之上,一帝之下萬眾之上的男子,因為一朝的失勢他變得什麽都不是了,沒有尊貴,沒了地住,從那個高高的地位摔下,淪落成為千千萬萬個小兵天之一。

“暮玖……”雲卿推開椅子朝暮玖跑去再一次被結界擋下,一股力道將雲卿重重彈回。

青顏坐在桌前,目光微眯地看著守在高台一角的暮玖到,極慢地道:“雲卿,算起來,你我之怨都是因暮玖而起吧,你因為一個男子就這麽恨我?恨到不顧同門之誼一心隻想我死?”

雲卿聞聲轉身看著青顏的臉,先是冷冷地笑了幾聲,然後狠狠指向了她,道:“從我遇見暮玖的第一日起我就在等,一直等你離開他的心,可你就是死懶著不走,還在玉瓊山上時就不許他近我走近,登了仙也一樣,竟還想著讓他棄了仙位與你化成凡人,你好可怕,好可惡。我是公主,隻要是我想要的我什麽都能得到,偏偏就是你占著暮玖,我隻有讓你去死。你死了,我們有了婚約可他卻心中無我,我等了三千年終於等到他答應娶我了,你又出現將我所有等來的結果全都輕而易舉地打碎了,連一粒灰都不留下。你沒了暮玖還有蕭清影可我隻有他,我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就成功了,你就是不肯放過我,不肯留給我一丁點的幸福。如今,連我的性命也都被你玩弄於手上,你要我如何不恨你。”

“好,既然你如此有理自覺是無錯的,那麽我們來談個條件吧。你可以不死,甚至我可以讓你安然無恙地走出天界以後再不追究報複你半分,隻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青顏微笑著抬眸,揮手將結界收起,朝候在高台一側的仙倌使了個眼色,那仙倌便領了意,走到暮玖身側向他說了兩句什麽。

暮玖臉色平淡地向仙倌拱手,然後轉身一步步登上高台。最後,如所有普通的仙兵一樣在青顏麵前一點點彎下腰身,恭身行禮。

“參見公主。”

那一刻,雲卿如遭雷擊,看著從前那般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暮玖變得如此卑微沒落,她扭開頭閉上眼不忍去看,胸口猶如被萬箭齊穿而過,心疼不已。

青顏看過暮玖,然後再慢慢將目光移向正心疼地在原地閉目不看的雲卿,揮袖間將一柄匕首棄於雲卿麵前的桌上,發出一聲金鳴之聲,驚撥心弦。

“殺了他。”青顏一字一字地淡然吐出。

“哐!”雲卿聞聲猛地睜大眼睛後退,衣袖拂過桌案將盛著瓊酒的玉觴絆倒,落在地上發出一聲碎裂的脆響。

“這是斬魂刃,可破仙家魂魄,殺了他你就可與我兩清。”青顏攏手於袖間以一種端裝優雅的姿態坐下,目光平靜地看著對麵的雲卿。

“你……你瘋了……你竟要我殺暮玖。你忘了嗎,你曾那般愛他,你曾為了他連仙籍都肯不要。”雲卿如見惡鬼一般看著青顏。

“可我也記得,當日在萬芳宴上她為了護你棄我於不顧。”

“不,不是的。是我同父王以他非天命之身的秘密相威脅,你不能怪他。”雲卿驚恐萬狀地解釋。

“可若不是他,我不會入天牢,不會被你落咒,清影就不會中你的圈套硬闖天宮,他就不會死!”青顏一字一字地說著,五指在袖下慢慢收攏,想到蕭清影她的心陣陣痛意襲過。

“你已經贏了,我已經認了輸,你可以殺我折磨你,但你不能對暮玖有一絲一毫的傷害,他你不能。”雲卿再次大叫起來。

青顏不屑地微笑看她,挑眉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雲卿看著青顏的臉愣在當地,然後,她慢慢從青顏看著她的目光中明白了青顏的意圖。她是要她向自己求乞,要踐踏她,將她從前的高傲尊貴全部粉碎,因為青顏知道,這才是對一向驕傲的她最大的痛苦和折磨。

雲卿雙目狠狠瞪著青顏,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現在就飛身上前與青顏拚命,哪怕自己被一招斃命也好,可因為此時暮玖也在她手中,他不舍得。半晌後,雲卿顫抖著雙膝極為不情願地向青顏慢慢跪倒在地,沉聲咬牙道:“我求你放過暮玖,我求你你不要傷他,哪怕你殺我千回萬回,隻求你不要傷他。”

青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漸漸消失,閉眼轉身微抬了下巴道:“即是求我,就應當有求的樣子。”

從來都高高在上驕傲著不將一切看在眼中的雲卿,第一次感覺到了比死還要痛苦的感覺,她緊緊咬著牙關,齒間有血腥之氣溢入舌下,心中有千千萬萬的不願,但她沒有辦法,隻能閉上眼慢慢伏下身子向青顏叩下頭去。

“雲卿。”在雲卿的額頭要碰觸上冰冷的地麵時,有隻溫潤的手擋上她的額,將她要叩下的頭攔住。

雲卿渾身一顫,尋著那溫潤的聲音抬頭,見到方才一直立於旁邊的暮玖此時正蹲在自己身側,那雙已沒了神彩的雙目中依稀有幾絲不忍。

“暮玖。”雲卿的眼中閃爍出亮光,反手握住了暮玖的胳膊,似是臨死之人見到了生之希望。

“雲卿,你不必為我如此。”暮玖將雲卿一點點扶起。

雲卿緊握上暮玖的腕,小心地看著他道:“暮玖,我以後聽你的話,再不擺架子了,再不任性,學著當個心善的女子,你帶我走好不好。”

“雲卿,時至今日,所謂身份所謂地位,皆已經是過眼幻影。我隻是想問一句,告訴我實話好嗎?”

“嗯,你說,我一定如實告訴你。”雲卿連連點頭。

“當年,前任司命尊者錯算出我是天命之身,可是你們一早就串通的計劃?”

瞬間,雲卿的目光中閃過害怕,她的目光遊離著不敢去看暮玖的臉,更不敢回答。

但即便不答,暮玖也從雲卿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嗬嗬……原來,原來如此。一切從一開始不過都是騙局,我竟還入在其中執迷周轉了整整數萬年。”暮玖慢慢鬆開雲卿從地上立起緩緩閉目,身上的銀色甲衣就隨風散去,恢複了當初的那身白衣如雪。

“暮玖,我知錯了,我不應算計你,我知錯了。”雲卿小心地去握暮玖的手。

“從一開始,你們就計劃要用妖界取代天界,以我為棋子意圖偷梁換柱得了天帝之位,卻不想有一日我會要與你退婚,你便又用此事威脅我。雲卿,你步步算,步步逼,竟還演得對我深情不已,我要如何才能對你歎一聲佩服?”暮玖仰著頭,輕聲歎息。

“不是的,不是的,我隻是不想你同她在一起,我隻是想嫁與你,我可以不當帝後的。”雲卿掙紮著坐上站起,想要去繞上暮玖的胳膊。

暮玖搖頭,厭惡地躲開了雲卿,將他握著自己的手甩開道:“不必解釋了,我再不會信你。”

雲卿摔倒在地,恐慌地看著暮玖許久,然後慢慢出聲笑起來,笑了一陣她握緊了身前已被血浸透的衣襟站起,抬眼盯著暮玖的臉冷笑道:“你又何曾信過我?何曾心中有過我?還記得當初在焚仙坑嗎,我知道你就在那裏隻是不肯出手,你見我被蕭清影那般欺辱卻隻是冷眼看著。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是想著若你死了便再不能威脅你,又不毀了與父王的約定,你利用我與父王盟約意圖將計就計來日真能得到天帝之位。其實,你也是在算計我的,不是嗎?”

“那你為何不告知妖王,讓他殺了我。”

“我傻,我竟然不忍,我怕父王知道了真會殺了你,所以就裝作不知,我想著你以後會對我好的,我一直在等。”雲卿垂下了頭,聲音變弱帶著輕輕顫抖。

暮玖沒有說話,雲卿也並未等他再說什麽自顧地抬頭打量著暮玖,然後輕笑著一步步走近放著匕首的桌角,仔細地一寸寸用指拂過鋒刃,顫抖著手將斬魂刃拾起握在手中亦步亦趨地轉身走向暮玖,接道:“不過,爾今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

暮玖一直沒有回頭,他微抬著頭閉起雙目,以為雲卿會就就那麽一出手間就將他殺了,卻不料一直都安靜異常,直到有一隻染著血的手慢慢拂上他的臉頰。

“暮玖,你睜眼看看我,就一眼一眼就好。”雲卿微微抽泣著乞求自他麵前傳來。

暮玖聞聲微有猶豫,慢慢睜眼見到雲卿正紅著一雙眼淚花繚亂地仰頭看著他,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在他臉上看過,冰涼的手指輕顫著在他臉上拂拭,最後墊起腳尖緊緊擁上他的肩。

已不記得是多少年前與他相遇,隻記得那日她極不情願地隨父王上玉瓊山赴宴,她在走進山門的第一眼就看到立在一繁密桃花樹下的暮玖,白衣如雪,溫潤如玉,暮玖轉過頭衝她微笑含首,她便像被擊中了心底最深之處。自此,一粒種子在心頭落下生根發芽,再無法拔出。

她求父王送她到玉瓊山拜師,放棄了一個公主應享的生活,每日過著自己極不願的修行生涯,為的隻是他,隻是他呀。如今,他還是如那日在桃花下見著的男子,但卻再不複那日衝他微笑含首的溫潤,沒了尊貴出塵沒了風華無雙,眉宇之間除卻傷痕便是沒落。而這一切,皆由她一手造成,她一直隻當是為了他好,為了能同他在一起,卻不知竟會是自己親手一點點毀了他。

雲卿的淚水滾滾落入暮玖衣領,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唯一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如此是擁抱抱住這個男子,她閉眼將唇附在暮玖的耳邊小聲地顫著道:“暮玖你肯定不知,當年我第一眼見你之時的你可真好,你衝我微笑我便愛上了你。這麽多年,任是你從不與我好臉色,不曾真心對我笑過,可我還是一想起那日就覺得開心。不過,隻可惜記住那日的隻有我自己,不過如此也好,誰都不能分搶我一點半分你那日的好,連你也不能。”

暮玖聽著,覺得心中有什麽被擊中,低頭首去看胸前的女子,卻隻覺得身側有一陣香風拂過,懷中女子已離開他的懷抱迅速出手。

“雲卿……”暮玖大聲地呼著,迅速朝雲卿伸手抓去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隻見雲卿的長裙在空中翻飛著,長長裙擺帶起一片如彩蝶的鴻影,她如飛蛾撲火一般手握著斬魂刃撲向他身後的青顏。

兵刃剌穿皮膚的聲音伴著一段衣帛撕裂的聲音同時在天台之上響起,然後整個天地都似有瞬間的靜止,連心髒都有一刻停止,直到有血滴落到地上發出滴答聲。

青顏悠然地眨了眨眼,將去塵拂自雲卿的胸口一點點抽出,落在地麵上的滴管聲越來越密越來越響。最後,青顏迅速收手,雲卿悶哼了一聲之後手中的斬魂刃落到地上發出鳴響,她仰麵倒下。

在那一瞬間,青顏看到雲卿的一頭黑發慢慢生出花白,白嫩的臉開始生出皺紋,她迅速蒼老。

“雲卿。”還握著雲卿一片衣角的暮玖快步上前,將就要倒落雲卿的扶住接入懷中。

雲卿靠在暮玖胸前,眼睫輕顫著,雙唇張張合合了數下自口中湧出一大口鮮血,幾聲咳嗽後她才順過一些氣。

暮玖蹙著眉,用手小心地拭過雲卿唇畔的血漬,道:“何苦呢,你若方才殺了我便什麽都結束了。”

雲卿仰頭看著近在前前的暮玖顫唇微笑,眼中竟露出一絲歡愉,道:“方才……方才我是有想,若是我先殺了你再隨你而去,就不會孤單了。又或是,在你麵前殺了自己,讓你隻要活著便再不能將我忘記。但……但……我下不去手,任是你恨我算計你不肯喜歡我一絲一毫,可……可我怕你會覺得愧對於我,會真的會為我難過,又或是……或是你已經有那麽一丁點……一丁點喜歡我的,不忍心看你難過。我想還是那麽喜歡你,一直未變過,從來……從來未變……”

似乎還有什麽沒有說完,雲卿卻再沒有力氣說下去,雖還張著唇卻已發出不聲音,眼睛慢慢合攏,隻是那看著暮玖的眼神還有那麽多的眷戀不舍不肯閉上。

“滴答。”有一滴淚自暮玖的眼中滾出,正好滴落在了雲卿不肯閉上的眼中,那淚一點點溶入雲卿的眼,一絲一絲浸泡她的眸子。

刹那,雲卿已生出許多皺紋的唇角微微上揚,有一滴淚混合著暮玖的淚自她眼角滾下,她緩緩合上眼眸。

暮玖垂著頭看懷中那微笑死去的白發女子,從來都不動聲色沉靜溫和的他再次落下一滴淚,閉眼將雲卿慢慢抱進懷中輕輕攬住。但隨著魂魄的散去,雲卿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然後片片駁落化成青煙飛散,最後在暮玖的臂膀間盡數消失,一絲不留。

青顏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和結束,見到雲卿的死去,她摸索著在袖間握緊了那管五孔玉簫,緩走到暮玖的麵前站定,輕輕一挑指,將方才雲卿眼落下的那滴淚勾起懸於空中慢慢地看著。

“暮玖,你為她落淚了。”青顏淡然中帶著一絲意外。

暮玖沒有說話,隻是依舊閉目微垂著頭。

“其實,你方才是故意那麽說的,隻為讓她怨你然後殺了你,便能活著離開。你甘心當個默默無聞的天兵小卒留在天界,不過是放不下她。”

暮玖歎息搖頭,道:“她又何償不是故意說得無情,要我怨恨你才能與她劃清界線不被牽連惹你報複。”

“你愛上了她,對嗎?”青顏用手指輕觸著那滴淚,慢慢地吐出一句話。

暮玖輕輕地笑了一聲,抬起頭麵上帶著幾分自嘲之意,卻沒有回答青顏的話,反問道:“你愛蕭清影嗎?”

“嗯。”

“何時愛上的?”

“不知,或許是在他將心換與我時,也或是我還未有心時便已愛上。”

“若是他回來,想必你會歡喜餘生的。”

“但他已不在。”青顏澀然笑著低頭,白嫩的手指輕拂著玉簫,又道:“許多人或事,當你在明白到他的重要之時,往往是你已失去之時。”

“就如你我,當年本無過錯,卻隻是錯過,再回身便已悔之無用。”

“其實,情愛之事,或許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般重,沒有那麽多的一往而深或是堅持不放。我於你,這些年來,更多的或許隻是想求個死心。”

“我知。自你再次歸來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時便知。”

“你走吧。”青顏略帶疲憊地吐出一句,轉過身去。

“我想……我過憒了高高在上的生活,許是不習慣當個普通神仙了。”暮玖眼眸含笑地說著,慢慢走過幾步自袖中斜伸出手,那柄方才掉落在地上的斬魂刃就迅速飛起被他握在了手中。

青顏聞聲迅速轉身,卻為時已晚,暮玖輕輕轉腕一剌,那閃著寒光的鋒刃直剌入身體。青顏睜大眼睛在原地愣了一刻,然後才驚醒一般大步地朝暮玖跑過去還是晚了,暮玖的身體在她眼前倒下跌落在地,胸口的斬魂刃離開身體彈落到旁邊的地上,發出一陣輕顫的金鳴響聲。

斬魂刃深深紮入暮玖的心髒,內丹在暮玖的體內一點點碎裂,血從他還微揚著弧度的唇角溢出,五色的仙氣自胸口處開始四散,一道一道美麗而優雅地流逝著生命。

青顏蹲身將暮玖扶起一些,輕聲喚著他的名字,不忍地垂下了眼眸歎道:“你應早就看出我是不會逼你半分的,你若願意,隨時可離了這天界逍遙自在。你何苦……何苦要如此絕決。”

暮玖微笑著揚唇,看著青顏道:“我想你說的是對的,我對雲卿是生了愛意。或許是在她日日相伴中,又或是她哭著求我不要退婚時,也或是……是方才她哭著抱住我時,我已說不清。她為我沒了善性害你遭罪許多,如今妖族皆覆她也已死,但這錯若她有十分我便要占上五分,我欠她太多太多,生時還不了,便陪她一道死了不讓她孤單。”

青顏閉目,沒有回聲。

暮玖沉默了一陣,身體也開始變得虛浮,他才又道:“可還記恨我?”

青顏猶豫了片刻,緩緩搖頭道:“想不到,你我竟會有一日如此作別。”

暮玖欣然微笑,將手指向青顏身後的方向道:“那裏,那裏或許有你要尋的……”

青顏順著暮玖的手朝後望去,遠遠望見一片枯黃,枯黃的盡頭依稀有大片的火紅之色在祥雲之後燃燒。

再回首,懷中的暮玖已經也化作青煙散盡,不餘一點痕跡,唯有方才他與雲卿匯合為一體的那滴淚還懸於空中發著微微的淡色光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