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悔時方知情

玉臂,纖腰,花海,仙鶴,青顏慢慢地行於其中,看著遠處一個長發女子正在櫻樹下側身而臥,櫻花落於她身上她卻隻瞌目假寐。青顏驚訝地看著那櫻樹,一枝一椏都是熟悉,竟是她的本體之源,數十萬年前她就是從這棵樹上結出的精魂。

青顏慢慢走近那女子,發現她竟然有著與自己同樣的容貌,她小心地蹲下身子看她,輕聲詢問道:“你是誰?”

可那女子卻似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徑自繼續瞌著目,眼睫輕顫之間她的眼角有淚滾落出來,晶瑩地劃過眼角滴落到她身下的櫻花花瓣之上,同時自她放在身側的蘭指指尖有一滴血紅溢出飛起,那沾著淚的花瓣翻飛著打轉飛起與血滴合為一體,妖繞如蝶,直到碰觸到枝頭一朵含苞待放的櫻花,那淚就化成了一團如煙水霧落入了花苞之內,隨即櫻花輕顫,有一葉花瓣打開。

瞬間,滿樹櫻花在這一刹那盡數開放到極致,除去這一朵櫻苞再無一朵花蕾,每一朵櫻花都開得比普通櫻花要大了兩倍。但也就隻有這片刻的美豔,所有櫻花又在一瞬間紛紛調落,花瓣紛遝落下,緋白緋紅,美到極致豔到極致,但同時也有一股悲到極致,讓見者莫明地有種欲要落淚的衝動。

“都說草木無情,我讓你結於櫻樹,望你莫要再如我一般。”那女子慢慢起身,周身花瓣紛紛化成白霧散在空中,青顏注視著她的臉,見到她的長睫輕顫,眼眸慢慢睜開……

青顏的周身迅速傳來一種骨肉盡毀的痛,她想要發出聲音,卻發現喉間除去一些嗚咽聲,根本沒有其他。

“青兒……青兒……”一聲一聲,青顏似聽到自天邊而來到呼喚,她忍著身上的痛四下扭頭尋找卻隻見到黑沉沉一片,她恐慌地在這黑暗中奔跑,在心底叫著蕭清影的名字,卻不能發出一點聲音,隻急得她流出了淚。

“師父,她要如何才能醒來?”蕭清影自床榻邊站起,向身後那位身著青衣長袍手執拂塵的老者行禮。

道德天尊抬指捋額下的胡子,在榻前走過兩步,衝蕭清影搖了搖頭道:“她被狼齒鞭傷了七十九道,再加上梵仙之火燒過肉身傷盡,好在她之本尊乃是浴火可重生的鳳凰血,雖傷的重,但有仙魂未散才能活至今時。”

“鳳凰……是早在五百萬年前就滅族的鳳凰。”

“這也是她受梵仙之火重創卻不死之原因,可她又身中血咒,若不能破了這咒印,莫說她一身修為,興許就要這麽一真沉睡下去……”

青顏依稀可以聽到這些對話,但她卻不能睜開眼,似有什麽東西將她的眼皮緊緊粘連到了一起,她隻能一直遊離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之間。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青顏就這麽過著,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被子從輕變重,再從重再變輕,屋外的從鳥鳴花香到冬雪飄飄,再到新的一輪鳥鳴花香,唯一不變得就是總有一個男子的聲音每天在耳邊響起,他會同自己細細地說話講外麵的事。

“青兒,今日是凡間立春的日子,蓬萊島上的花全都開了,我親手采了些回來編了一隻花冠與你放在你的床邊,隻要你醒來便可戴上。”

“青兒,讓鴻獸尋回了去塵拂,我已去掉了這上麵的咒印,你可以隨意使用了。

“青兒,今日是人間花燈會,你快些醒來,我再帶再去長安看熱鬧可好?”

偶爾,青顏會感覺到有濕熱的淚落到她的麵頰上,順著流入她的眼中,與她噙在眼眶無法流出的淚混合到一起,再順著她的眼角流下。

不知何時起,青顏在聽著他的一些話時會感到到心痛,那種無比陌生的感覺,她不是沒有心了嗎,為何比當初她要去找暮玖被告知不見比被雲卿剜心還痛。那是顆石頭的心嗬,石頭的心是死的,不會痛的,這是為何?為何?

終於,有一日,那個男子不來了,她整整一天都沒有等到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驚慌起來,無比地害怕。

轟轟隆隆的天雷之聲和著大雨自屋外傳來,青顏心底生出一種害怕和濃濃的不祥,她顫粟著身子拚盡所有力氣去移動四肢,去撐開眼皮。

嘩!一道閃電自青顏眼前劃過,白得剌痛眼瞳,她趕緊又將眼閉上,片刻之後她又慢慢睜開,忍著眼中痛意依舊,她奮力地挪動著長久不動而血脈不順的身體坐起。

這是一處精致的閣樓,全以鬆桃木為材,雕梁畫柱,每一處都別樣細心,桌內一應俱全地擺放著書案和琴案,牆上掛著幾副手法熟悉的丹青之作。

青顏小心地將自己的腿挪下床放到地上,扶著床沿試圖站起身,卻在伸出手時發現自己原本白潔的雙手此時上麵布滿了可怕的傷疤,如一道道黑色毒蛇。青顏的胸口急速緊抽,她顫抖著抬起手小心地一點點摸上自己的臉,當自己的手指觸到那一層嶙峋凹凸的皮膚時,自她的喉間發出一聲驚叫,本就不太坐穩的身子重重跌坐到床下的地上。

“疼……好疼……”青顏漸斬回憶起在天界的一幕幕。狼齒鞭,七十九道傷,以及那滿眼的焚仙烈火,好疼好疼,她連回憶一下都痛到將渾身抽搐不已。

轟!閣外傳來天雷炸響,青顏抬頭從窗口望去,見到天空黑沉沉一片,遠處的天邊有如龍如蛇的銀白閃電正在交錯閃動,漫布天際。

如果隻是平常的人間布雨,根本不會有如此大的響動,更不說有那麽多道閃雷同時,這樣的天際之像,隻有在六界亂戰時的天像記錄裏提到過,青顏意識到或許有大事在六界發生,她吃力地挪著著尚無法靈活使用的雙腿,勉強地扶著旁邊的桌椅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窗邊扶著窗欞推開原本半掩著的窗門。

青顏發現自己所在的閣樓是在二樓,下麵是一處四開院落,不甚大,卻也是各種精工巧製,院外是連片的花林竟全是櫻花,一眼望去,邊際之處依稀有結界光潤。竟有人將她所在的方圓半裏之地以強大的結界罩護,縱然此時結界之外正值雷鳴風吼大雨傾盆,可此時她所在之地,卻是花開如錦,祥和安然。

“清影……清影……”青顏喃喃念著,她開始跌跌撞撞地朝閣樓下跑,不停撞翻屋內的椅子和用以裝飾的盆栽架子。

在下樓時,青顏跌倒摔下了幾步台階,她咬著牙忍痛搖了搖有些神智不清的頭,伸手扶上欄杆想要站起來,但觸到掌心的卻不是檁木扶欄,而是一隻溫熱的手掌。

青顏抬頭,見到了桑璃俊美中帶著絲嫵媚的臉。

“司命尊者。”青顏顫著唇出聲,卻因長久未有言語她幾乎有些不能發聲,嗓子沙啞到她自已都被嚇了一跳。

桑璃在青顏的額間注入靈力幫她舒活體力血液,將她自地上扶起在階上坐下,微微有聲歎息,道:“你醒了,如此說來師弟便是得手了。”

“清影……他……”青顏邊順著桑璃的手坐下,邊試探的問。

“他去了天界。”

“去天界做甚?”青顏小心地追問。

“妖界的公主給你下了藥還在藥裏落了血咒,若非破了那血咒的祭壇,你體內咒印不解,不僅一身法術盡失你也永世無法醒來,隻能是個活死之身。”

“闖天界……那……那可是大逆之罪,為何不攔住他。”青顏腦中轟然一響,害怕地叫起來。

“當初你被禁於天牢,他便一直自責未能早些救你出來才讓你落得如此下場,這次又是誰能勸得了?”桑璃無奈地攤手。

青顏顫抖著雙唇都不能言語,眼神遊離地流露著恐懼,半晌後才極為小心地問道:“他……他會如何?”

“六道不容。”桑璃一字一字吐出,青顏覺得自己的咽喉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點點掐攏。

“他怎這般傻,值得嗎,值得嗎。”青顏喃喃地問著,忍不住流淚。

“不過你不必太過自責,此事於他而言實也是早有命中注定。他本是‘集涅’之身,命中便有一道神灰劫,你不過隻是劫引,劫數如何還得靠他自己。”

“集涅之身?”青顏抬起目光,不解地看桑璃。

桑璃歎了口氣,撂袍在青顏旁邊的台階上坐下,望著門外那遠處結界之外的雷鳴電閃,道:“其實,他非乃仙身,甚至……甚至他是魔身。”

“魔身?”

“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他初到師父門下之時乃是紅發重瞳,師傅不敢教他法術,那便是因為他係出魔體,乃是……乃是一縷魔魂結於劍靈所化而成的劍魔。當年師父將他帶回,卻用了各種方法也無法消除他一身魔氣,最後還是請了佛祖出手,才為師弟脫胎換骨除了魔性修行仙法。隻是那道神灰劫卻是自他出生就一早在定格中定下的,我雖為司命尊者也無法改一分一毫。”

青顏緊緊握住了十指,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肉中,十指連心的疼讓她感覺到清醒,顫著聲音用已經盛滿淚的眼去看桑璃,企圖得到一個可以令她安心的答案。

“他……他能安全歸來否?”

從來都是一臉無所謂,嫵媚風流地笑著的桑璃此時眉眼緊蹙,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視青顏期盼的目光,微微撇開了臉沉聲道:“我不知。”

又是一聲天雷炸響在結界外,也是在青顏的心中,她顫抖著滿是血漬的手去握住台階旁邊的扶攔搖晃著身子站起,跌倒了就又再站起,然後趔趄著朝門口跑。

“你要去哪,你幫不了他……”桑璃從後麵追來,欲要拉住她。

青顏發瘋了一樣甩開桑璃的手,絲毫不顧每走一步她的身上就傳來傷口被撕裂的痛,隻拚著全力沿院內的回廊朝外跑,推開大門後跑進那盡是盛開櫻花的林中,過樹穿花,朝那天雷滾滾的方向而去。

“丫頭,你停下,快停下……”桑璃在身後追著大聲叫喚,青顏卻充耳未聞。

跑了結界邊緣,那些如氣泡一般的結界擋在她麵前,青顏使不出法力就使出全身的力去推動去撕扯,卻如何也不能找到出口。

“讓我出去,我要去找他,讓我出去……”青顏如凡人一般發瘋地踢打著結界壁麵,束著的發全都散落,身上的傷口有許多裂開,血水滲透了衣料她卻絲毫未有停下,衣襟散亂,狀如狂癲。

“丫頭,你停下來,傷裂開你會沒命的。”桑璃跑來從身後抱住青顏,將她的雙手緊緊困在胸前。

“放開我,放開……我要去幫他……沒人幫他,他會死的……”青顏用手指不停地在桑璃的胳膊上劃出一道道深深指痕,桑璃任他撓著自己卻不肯放鬆一絲力氣,青顏就狠狠地朝她的手腕咬了下去,牙齒咬破皮膚,讓桑璃忍不住抽了口氣。

青顏狠狠地咬,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直到滿口血腥,桑璃的血都流進了她的喉間,苦澀難當。桑璃一直阻止著她,直到青顏的力氣漸漸用盡抽離,她軟軟地癱跌下去卻依舊不肯放棄,努力地扭著頭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桑璃,滿目淚花。

“桑璃,司命尊者,師叔……我求你了,放我去吧……我要去幫他……”青顏用最後那一絲的力氣在桑璃懷中掙紮著,像是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桑璃抱著青顏跪坐於地,卻依舊不敢鬆開她,不忍看她眼中的乞求,隻得錯開目光強硬起心腸搖了搖頭。

青顏心知是真的無望了,漸漸無力地垂下頭癡癡發笑,淚如雨下,血水混合她著落下的眼淚滾到地上,遇土化灰。

“他托信與我讓我來照料你,怕的就是你要去尋他,你就順了他的意吧。”

“他以前不是裝作看不出我心中圖謀之事嗎,為何這次他不繼續裝作不知,他明明想見著我醒來的為何不讓我去見他。我總愛算計他利用他,對他那麽不好他幹嘛還為我去毀祭壇破血咒。我一輩子不醒,就這樣陪他不好嗎,他怎麽這麽笨,這麽笨……”青顏目光呆滯看麵前的結界泣聲笑罵,身體卻一動不動軟死在那。

桑璃單手將自己銀色滾邊的黑色外衣脫下包裹住青顏已被血全都浸透的身子,再將她扶起一些,道:“這裏的結界是他落下的,此時結界尚在,至少證明他尚活在六界之中,也許他明日就能歸來。”

聞聲,青顏的眼中有亮光閃過,似有一小束光亮在黑暗亮起,她吃力地抬起滿是血汙的手,顫抖著用五指撫摸上那層結界壁麵,一寸一寸小心地拭過後,她仔細地將臉貼近那結界壁麵小聲呢喃道:“我欠你的情還未還,你不許死,你要歸來,一定要歸來……”

“回去吧。”桑璃半抱著青顏起身朝回走,青顏想要抗拒但身子卻絲毫提不起力,眼前滿樹櫻花花晃了兩晃,她便再也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