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蕭府
蕭清影離開，青顏走到方才蕭清影立過的地方獨自地立了一陣，直到辰時，府內有家丁出來打掃庭院，青顏才醒神。
青顏先去看了看涵紹，然後打算回自己房去休息一陣，一出門兒卻見到一身青衫的暮玖走了過來，廣袖寬擺，對襟束腰，滾邊的銀白花紋精致的很，頭束青木冠，配以淺色束帶，走起路來在身後隨發飄浮，分外飄逸。
“方才去尋你，見屋內無人便知你是到這裏來了。”暮玖上前，笑容溫和。
“公子早。”青顏盯著暮玖的臉，總是有許多心緒不定，有些生硬地吐了這樣一句話。
暮玖一聽就笑了，走近青顏道：“不必叫我公子，叫我忘鸞便是。”
聽到忘鸞這個名字，青顏莫明地感覺有東西在胸口紮了一下，眼轉到別處澀澀一笑，並不接話。
“不知尋我有何事。”
“今日是淑王爺生辰，我應了帖子要去趟王府，想讓你同我一道。”
“淑王爺？”青顏不解，他一個修道之士何以要去赴一個王爺的生辰宴，而隨後到達王府，青顏從旁邊赴宴賓客口中很快就明白過來。
原來暮玖此世投胎的人家並非普通人家，蕭家不僅是洛陽富商，也是在朝內小有名望的皇親國戚。暮玖此世的母親便是眼下當朝皇後的三妹，算起來，暮玖還要叫皇帝一聲姨夫。
而這個過生辰的淑王爺，便是當朝皇後的親生兒子，從小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之異能，三歲能背呤，六歲能書，十歲便同翰林院的學士談論古今書典而絲毫不遜色。年方十六時曾隨大將軍出征北地，三年後歸朝，已是經曆過沙場的驍勇兒郎。今年初，這個皇子被皇帝下指賜王爺封號，賞了全國數一數二的繁華之地洛陽為封地，他便按旨到了洛陽來開牙建設府。
淑王府建的極是氣派，流金華蘇，紅綢結樹，配著雕梁畫棟和奇花異草，才一進王府，青顏就聞出了人間王孫貴族的濃重奢侈之氣。
暮玖和青顏由一個待門小廝引進府，小廝是認識暮玖的，說王爺早先已吩咐過，若是蕭府的公子到了就直接請到書房。
一路從進府到書房的路上，在前堂時青顏遇到了好些個同樣來赴宴的賓客，年長年弱，高矮胖瘦，或醜或俊各色皆有，唯有一點共同的就是皆身著華貴，無一不是天下名品。
暮玖和青顏穿的並非華貴，可當那些人見到他們倆時，皆投以了驚豔之色，好些個府內遇著的女子皆望著暮玖呆在了原地，男子則對青顏流著口水。
到達後堂，立刻少了那些圍觀之徒清靜了許多，到達書房外，小廝先進門通報，道：“王爺，蕭府的公子過來了。”
“哦，是表兄來了，快請。”有年輕的聲音自屋內傳出，還未等小廝出來請門上帷簾一掀，就有一個麵帶笑意的青年男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劍眉星目，玉麵錦衣，配著那一身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這位才年方二十有一的王爺，讓見過許多漂亮男仙的青顏都忍不住要誇一聲，真俊。
見暮玖旁邊還立著青顏，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是直白地將青顏從頭到腳打量一整番，那種憒用的評量女子身材的目光，讓青顏立馬明白這位王爺也是位少年風流的主兒，同時莫名地覺得這眼神兒甚是熟悉，卻又怎麽也記不起是如何個熟悉法。
“表兄，這位姑娘是……”淑王爺瞧著青顏衝暮玖問。
“這位是青顏姑娘，也是修道中士。”暮玖不卑不亢地回聲。
“哦……原來姑娘也是修道中人。”淑王爺看著青顏，眼裏露出幾分可惜，將字音拖的極長，似有深意卻又讓青顏聽不出深在哪裏。
“王爺若是有事，不妨進書房詳談。”暮玖似是無意地將淑王爺的話題引開，讓淑王爺不再注意青顏。
也不知淑王爺有沒有察覺暮玖的心思，笑著拍暮玖的肩揮手示意小廝退下，側臉衝書房內喚了一聲，道：“千辰，你且出來。”
“是，王爺。”有嬌媚的女聲自屋內傳出，青顏才發現原來這書房裏並非這個淑王爺一人。
抬頭尋聲而去，見得門簾一角握上一隻白嫩葇荑，指有丹寇，腕上配以兩隻通心碧綠的翠鐲，然後是一雙穿著繡著牡丹花鑲嵌珍珠玳瑁繡花鞋的纖足，綠色褥紗裙，桃紅小罩肩，細軟的腰上有長綢花結，項脖之間一串珍珠鏈，便是尚未見著見著正臉，青顏憑著經驗也斷定出這是位漂亮的女子。
果然，簾子掀起，露出一張桃花般明豔的漂亮臉蛋，這樣的容貌在凡間大可算得是傾國傾城舉世難尋。但最讓青顏驚訝的並不是這臉的美貌，而這臉竟是他所熟悉的，是桃七七！她除去換了衣著打扮，容貌絲毫未變。
見到青顏和暮玖她先是眼中露出絲驚豔，在青顏麵上多留了兩眼，有忌妒之色生出，嬌笑著依到淑王爺身側，作著溫順之態道：“不知爺叫奴家是有何吩咐。”
“我與表兄有事要商議，你陪青顏姑娘在府內走走，莫要怠慢了。”淑王爺指著青顏向身邊依著的女子說。
“是，千辰領命。”自稱千辰的桃七七向淑王爺輕輕地福身行禮，然後走到青顏身邊，笑容可掬。
暮玖與淑王爺一齊入了書房，順手關了門，青顏猜料這便是凡人所謂的密謀之類的東西。
“姑娘，王爺議事時不喜有人在書房附近，請隨我來吧。”千辰看向青顏側手示意她朝左邊回廊走，然後也不管青顏有沒有應聲兒，自顧地從前麵先走了。
青顏隨著千辰離開書房所在的院子，繞過幾道曲廊再過了段石子小徑，就進了一所院落，院落極大，裏麵種著滿滿的樹木，走近一看才發現全是桃木，隻因為時節未到枝上桃花未開，葉子也稀稀落落。不過，桃木之下擺滿了各色應時花朵，讓整個園子姹紫嫣紅，顯得極為華貴美豔，與眼前這個千辰的絕色美貌倒是極配。
“這裏是我的院子，也是這淑王府最漂亮的院落，你自己看看瞧瞧吧。”沒了淑王爺在場，桃七七便露出了十分嬌傲的神色，指著院內一處石桌對青顏說了一聲，然後徑自的回了屋。
青顏在院內隨意地看了陣兒，這院子是將繁花似錦這個詞詮釋的最為到位，任誰見了都會歎一句漂亮，再歎一句有銀子的主兒。不過，真要比青顏在天界見到的那些美景，這還真是差了不止一點，生生讓她覺得亂花迷眼，美則美矣，隻是多了點俗氣。
“請坐吧，這可是從京都帶來的北方穀茶，一般人有銀子都買不到。”在青顏為這個院子打分時，桃七七從屋內端著一套茶具出來放到石桌上，自己在旁邊坐下。
青顏走近石桌，看著桃七七嫻熟地用著“鳳凰三點頭”的茶式泡茶，然後斟了一杯放到青顏麵前的桌上。
“你是王爺的寵姬，這種事為何不讓婢女去做呢。”青顏在桌邊走了兩步笑問。
桃七七不屑地嬌哼一聲，抬眼掃看了這院落，道：“我討厭有人將我的院落弄髒，那些粗賤的俗子怎麽配進我的院子。若你不是王爺表兄帶來的女子，又生的美，我才不會讓你進我的院子。”
“如此說來，生的好看，可真是能占便宜。”青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聽著這話，桃七七有些自得地伸出纖白的五指瞧了瞧，笑道：“那是自然，天下女子千千萬，可真要論長相美的，千萬之中難有幾個，自然得占盡便宜。”
“你對你的美貌似倒是很有信心。”
“那是，我這長相可是集天下美人兒之大成，舉世難尋。要不然，正風正華皇親貴胄的淑王爺也不會專寵我一人，將我捧在手心上。”
“你不讓婢子進院，我想你不是嫌棄她們粗賤，是怕有人會誤毀了你的結界，壞了你的修行大計吧。”青顏轉身四下打量著這個百花齊放的院落負手笑問。
聞聲，原本坐在那裏慢悠悠地泡著茶的桃七七手中動作立刻僵停，眼神驚駭地抬頭看向青顏，然後又慢慢起身，麵上露出笑，恢複了在淑王爺麵前的那副柔美之態，伸手拉了青顏在桌邊坐下，又親自端了桌上的茶水遞與青顏道：“姑娘這是在說什麽呢，千辰聽不懂。”
“你現在叫千辰，好吧那麽千辰姑娘，即是你聽不懂我方才的話，那你可聽得懂《陽春白雪》，可曾聽過一個叫桃七七的名字？”青顏喝著桃七七遞過的茶慢慢地喝，笑眼看她。
正要喝茶定神的千辰在聽到桃七七這個名字時手一抖，她才端起的茶蠱就搖晃著將裏麵的茶水灑了好些出來，落在那白皙的手上立刻浮出一團燙紅，若是此時有個男子在場，定要心疼上好一番。不過，千辰自己卻像是全然不知，似乎這茶水燙著的根本不是她，她隻吃驚地看著青顏，眼中滿是警惕和不解。
“你是如何發現的，我已經將身上的妖氣盡數消除，又在這府裏落了結界，便是天界仙家若非道行高深者也是無法將我看穿。”
“你的確很聰明也很厲害，我到現在也未能從你身上找到一絲妖氣，若非我曾見過你這張臉，定也會被你騙過，將你認成凡間女子。”
“臉？”桃七七抬手拂上自己的臉，不解。然後，又猛地抬頭衝著青顏好一陣打量，似是突然明白過來，道：“你是六十年前跟著蕭四公子到醉仙島的小花妖。”
“六十年前？”青顏有點不明白，然後又想到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說法，算起來還真是六十年了，遂點了點頭接道：“你倒是不太笨。”
“這六十年，我每十年換一次容貌換一個身份和名字，若非你提我還真記不得上次這張臉是何時了。”千辰抬手摸了摸臉，似在回憶。
“你即是有本事讓自己妖氣全無，又能自行轉換容貌，修行定不弱，為何不尋個地方好生潛修，反而在人世間遊走。”青顏提裙在桌邊坐下。
“這與你無關，我高興。”即是說開了，千辰又恢複了傲慢之態不與青顏有太好的臉色看，複在青顏對麵坐下。
“我無心管你之事，隻不過方才見著你有些意外，順便想起些事想向你問問清楚。”青顏喝著茶很平淡地說。
桃七七顯然是被人捧在手心上久了，不太喜歡被人抓著把柄來問事兒，很是不樂意地撚著茶蠱在手中打玩，嘟喃道：“你問便問，答不答，就看我心情。”
“你最好老實回答，否則我保不準就出手收了你。”青顏抬眼看她，溫柔地笑著提醒。
“你……”桃七七努起櫻唇，很是不甘可卻又無法，隻得又強壓了心中不悅，重重將手中的茶蠱放到桌上道：“好吧，你問吧。”
見桃七七答應，青顏反而有些猶豫了，輕咳了聲後才有些結巴地問道：“當年……當年你同蕭四公子……可是交好過？”
聞問，桃七七原本不樂意的臉上神色有些變僵，似乎意外於青顏拿著事兒威脅她竟然隻是這麽個小事兒。不過，她在人間遊走了幾千年，迅速明白了青顏心裏那點心思，改她意味深長地笑著看青顏。
“老實回答，最好別撒謊。”青顏不理桃七七的笑，微冷了臉麵。。
“好，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我與蕭四公子早就相識，當初我還未修成人形之時沒有法力被其他小妖小怪的欺負，他遇著我救了我，還一下就渡了我百年的修為傍身，後來幾百年又教我許多速成的修行之法，我不想朝著成仙去修行，他就替我向大白星君討了極珍貴的仙藥給我服下讓我除了一身妖氣，使凡間的道士僧人不能傷我。這千年間，他若有閑便會來尋我對飲合奏，好不愜意。”
桃七七說著，麵上擺著忍不住的炫耀，全然沒有注意到青顏放在桌下的五指緊握著自己的袖口。
“好了，我知道了。”青顏起身打斷，麵上強作著自然，卻還是止不住有些身形微顫。
“你問我這些，莫不是……你愛上了蕭四公子？”桃七七皺眉看青顏，眼中帶調笑。
“你知道的太多了，也想太多了，我隻是覺得無聊閑來一問。”
“別當我是三歲孩童，不論你是妖是仙是人是魔，終究都是女人，我待在這凡間看著男情女愛的事兒少說也有千來年，你的那些個心思，我一眼便看穿了。”桃七七又極是自信地笑起來。
青顏自己也有些不解了，她也不知為何要眼巴巴地來問桃七七這些，是在乎蕭清影與誰好了嗎？不不不，她在心裏否認，她隻是好奇，好奇而已。
“哦？你那麽聰明，那你不妨猜猜我現在想什麽？”青顏皮笑肉不笑地朝桃七七走步了幾步，俯身靠近桃七七明豔的臉蛋。
桃七七盯著青顏的眼睛，見到她的臉慢慢靠近自己隻有數寸之隔，她就害怕起來，身子有些微抖。
“你……你想幹什麽……你答應過，不能傷害我。”
“有嗎？”青顏裝無辜地眨了眨眼，伸手就扶上她輕抖著的肩。
“你……你不能反悔。”桃七七害怕地叫起來。
“你說起話來那般傲氣，膽子也不過如此。”青顏鬆開按著桃七七肩的手，滿意地退開，道：“放心吧，我懶得動手收你，就是嚇嚇你。”
聽到青顏說隻是嚇她，桃七七臉上一陣氣得緋紅緋白，真是又氣又高興。
“好了，謝謝你的茶，我走了。”青顏拭了拭袖，神清氣爽地轉身出院。
離開桃七七的院子，青顏信步在王府後堂裏逛著，五步一華廊，十步一赤柱，精製的閣樓湖亭配著過生辰宴的彩綢花結分外的富麗華貴。才在府中走了不久，就有小廝一路碎跑著過來衝她行禮道：“姑娘，表公子和王爺請姑娘過去。”
青顏隨小廝回走，才轉過回廊還未回到書房所在的院子，已見到淑王爺和暮玖正迎麵走來，看淑王爺臉上滿是笑意，估摸方才他們商議之事是有了好結果。
見到青顏，暮玖衝淑王爺拱手行了個禮，淑王爺笑著抬手似乎說了句什麽，暮玖就轉身快步朝青顏走過來。
淑王爺的目光越過暮玖的肩看青顏，那眼神裏似笑非笑的神色讓青顏又感覺到了熟悉，卻依舊想不出是在哪裏見過。直到淑王爺從身後探手取出一柄紙扇，隨著他將一聲紙扇撒開，青顏看著那種熟悉之姿態，忍不住微張了唇在心底發出一點驚呼。
“走吧。”暮玖走近青顏她才回神，哦了一聲隨著暮玖離開，可眼神卻還忍不住朝立在回廊中的淑王爺瞟。
淑王爺自然是發現了青顏的目光，端著一臉笑悠然自得地搖扇，風流之態畢顯，眼裏還帶著些看戲之意。
淑王的生辰宴辦得極豪華，珍饈美味擺滿了各桌，美酒香飄數裏，洛陽城最好的三家樂府皆匯聚一堂齊奏著喜慶的樂曲，前來赴宴的皆是朝中官員又或是洛陽城中富賈，雖有不少體胖態醜者，但也不乏有青年俊美，但首當其中的還是得數淑王爺和暮玖。
自打青顏和暮玖從後堂出來到了前廳，那廳裏的賓客皆又是驚豔了一回，不論他們走到哪，都有一隊的目光尾隨而至。
紛紛私下猜測暮玖的來曆，當從府內的下人處得知這是淑王爺的表兄時，皆是恍然大悟，或是感歎於長相俊秀，又或是可惜了他竟走上修行之路否則定要被皇家指門親事之類。有人先自報家門上前來與暮玖招呼，暮玖都一一禮貌還禮，那神情讓青顏似又見著玉瓊山上他接任之時的情景。宴賓交際之事，論是在仙界還是凡界，真是大同小異。
當然，期間也不少包有色心之徒前來打聽青顏，青顏全然沒給好臉色。
宴會開始，淑王爺帶著桃七七出來說了番客套話，又吃吃喝喝一陣後便是三大樂坊齊上陣，又有雜耍表演之類看得賓客們都滿麵笑容，一場宴會甚是熱鬧。
可青顏是沒多大心思在這些表演上，止不住用眼神兒瞟坐在首席上的淑王爺和桃七七，很是費解。
午時，暮玖與淑王爺作了別，帶著青顏離去。正巧王府外開倉放糧以示淑王仁慈，引來不少百姓，青顏才一出門走上街就被突然湧過來的百姓擠到其中，暮玖就不知所蹤。
青顏喚了兩聲，想墊著腳尋找，卻被繼續湧來的人群擠得站都站不穩，不禁心中煩躁，顧不得暴露身份，閉眼念訣移身到了人群之外。
再回頭看擠成一團的人群，青顏根本看不到暮玖半點影子。
“丫頭。”有扇角敲上青顏的肩。
青顏回頭，見到本應就在王府內的淑王爺此時正悠閑地立在她身後。
“淑王爺。”
“你已看出我身份還這麽叫，還真是愛裝傻。”桑璃搖頭晃腦沒好氣。
青顏賠笑。
“我要的東西呢？”現在頂著淑王爺長相的桑璃衝著青顏一伸手，那種略帶嬌俏的俊秀之態，讓青顏忍不住有些想噴笑。伸手要取裝著午花和荏苒土的袋子，在腰間一摸空才想起那隻小袋子放到了蕭府。
“我未帶在身上。”
“那你就晚上過府來。”桑璃收了手，有些不悅地丟下一句，一眨眼兒就不見了。
“青顏。”暮玖喚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青顏回頭平常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