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尚橫的鄉巴佬

尚橫一中來了個鄉巴佬。

“是哪個?”

“就是那個穿著一身黑衣服,頭發能養一窩鳥的那個。”

尚橫一中來了個鄉巴佬。

這個消息在學校不脛而走,沒見過世麵的城裏孩子立刻像劉姥姥一樣,奔走相告地來到事發地點。

好動的年紀配上強烈的好奇心,短短幾分鍾,高一十三班就被圍得水泄不通,一張張興奮的臉蛋貼在窗戶上探尋著傳說中的人物。

“是哪個?”

“就是那個穿著一身黑衣服,頭發能養一窩鳥的那個。”

“那是什麽年代的衣服啊,是祖傳的嗎?我奶奶都不會穿。”

“就那窩頭發,鳥都搭不出那麽抽象派的東西。”

“照你這麽說,那豈不是鳥不拉屎的地方。”

……

坐在最後一排的何念棠自動屏蔽了那些如烏鴉般的叫聲,搬家後認床、暈車等所有的反應一齊出現,奔波勞累已經到了她身體的承受極限。

透明的窗戶上,鍾靈那張清秀的臉格外顯眼。她是被同伴拉來的,在看到何念棠時,本就不情願的心立刻膨脹,浪費看何之舟的時間來到這裏,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嘴臉?

徐岩第一時間瞧見了女神鍾靈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在捕捉到女神那抹不屑的撇嘴之後,瞬間像得到指令的士兵,在荷爾蒙的驅動下,邁著正規的台步走向最後一排。

在走向何念棠短短兩米的路上,徐岩摸了三次頭發、眨了三次眼,成功讓玻璃窗外傳來了陣陣嘔吐聲。

“喂!”徐岩踢了踢何念棠的板凳,將他的臉揚起以便得到女神的關注,“大家夥都來看鄉巴佬了,快起來露個臉,總不能讓大家敗興而歸吧。”

何念棠動也沒動,在鄉下被“慣壞”的嗓子成功在嘈雜的環境中衝出重圍:“滾。”

“你讓我滾我就滾,豈不是很沒麵子。”盡管被那粗狂的嗓音驚到,但是男人的自尊支撐著徐岩快離開的腿,“我還告訴你,我就不滾,就不就不……”

“嗬!”何念棠冷笑著站起,黑色的自然卷蓬鬆在空氣中,十五歲的她站起來已是一米六七的高度。

徐岩第三個“就不”咽在喉嚨裏,短短幾秒鍾就逃竄到教室門口:“你們鄉下沒規矩,但我可告訴你,在城裏打人可是犯法的!”

眾人麵麵相覷失了言語,他們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盯著何念棠,活像是在打量一個外來物種。

“滾。”沒有睡醒的何念棠自然沒有好脾氣,對著玻璃上那一雙雙看猴子的眼睛頓生煩躁。自她來到這個學校,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就都是這種不善的眼神,就好像她是手腳並用的爬行動物那樣新鮮。

走廊裏兩個長相清秀的男生被這聲“滾”驚到,腳步停下思索著學校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女生,其中一個立刻蹙起了眉頭。

“這是傳說中的……”另一個男生想著措辭,皺了皺眉頭卻好笑出聲,“你妹?”

蹙起眉頭的男生臉上有著不加掩飾的嫌棄,他不假思索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妹!”

“哎!”落下在後麵的男生笑起來,嘴邊的酒窩若隱若現,他追上離去的身影,“怎麽還罵上人了?”

在何念棠的獅子吼中,被嚇退的女生成功在轉角處變身花癡,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麵的兩人。雖然大家都是穿著一樣的白襯衫校服,可是不同的人穿上的效果卻是天壤之別。

“快看,是何之舟和許奕臻……”

“哇,好帥。”

“那是,這可是我們學校民主選出來的校草人物,顏值自然拿得出手。”

隻要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尚橫一中有兩個風雲人物:許奕臻、何之舟。

開學第一天正值夏秋之交,陽光透過校內蔥鬱的樹葉打下來,來來往往熙攘的人群匆忙地布置著自己的行李。

作為全市最好的一所高中,尚橫一中以超高的本科錄取率碾壓各類學校,它理所當然地成為所有人的第一選擇。

擁有超高水準的高中是望子成龍的父母夢想的集聚地,可是嚴苛的教學製度和慘無人寰的規章法卻變成所有學生的噩夢。

傳言曰,在這所高中成功存活三年的,足以匹敵忍者。學校坐落在市中心西北方,因為地理位置更是被學生形象的稱作“西北大倉庫”。

出租車一個急刹車停在了校門外,司機轉頭叫著車後排不省人事的睡美人:“同學,到了。”

“謝謝師傅。”白色短袖的男生率先醒來禮貌地道謝,在下車的時候不忘踢了下旁邊的“死屍”,“死豬,學校到了。”

下車,打開後備廂,拿出行李箱,合上後備廂。

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擁有一張帥臉可以把任何平常的動作詮釋成偶像劇。

“這就是尚橫一中?”頭發蓬鬆的少年揉著眼睛,“很一般呀,哪有傳說中的模樣。”

“何之舟,你要是沒睡醒,接著睡。”男生拖著行李箱便進了校門,“繼續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吧。”

“許奕臻,我告訴你,少叫我大名,我可長你八個月。”何之舟氣急敗壞地追上,不出三秒又回頭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再給你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叫哥。”

女生隨著那兩個身影移動,議論紛紛:

“許奕臻,何之舟……”

“就是排行榜前兩名的名字嗎?”

“天,學習那麽逆天,長得也這麽犯規。”

“我覺得我可能要違紀了。”

“為什麽?”

“尚橫一中禁止早戀。”

“沒事兒,兩情相悅才能稱為‘早戀’,暗戀不在這個範圍裏。”

班級排名榜上,何之舟得意揚揚地指著排在第一的名字,笑得眼睛成一條縫:“看,我的名字在你的上麵。”

許奕臻掃了一眼,給何之舟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便拖著行李箱離開。

“哎,許奕臻。”何之舟拖著行李不死心地喊著,絲毫不顧周圍的目光,“你知道這說明什麽嗎?”

“知道。”許奕臻頭也不回,“二十六個字母,你幸運地‘生’在了前麵。”

何之舟的麵部出現短暫抽搐,行李箱隨著他的疾跑開始“顛沛流離”:“許奕臻,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樣子嗎?”

“我說實話的樣子。”許奕臻回眸一笑。

那一天穿著白色短袖,拉著26號銀白色行李箱的許奕臻就憑著回眸一笑,奪走了無數少女的芳心。

花季少女還屬於浪漫主義者,每個女生的心中都有無數關於王子與公主的橋段,所以明星偶像順應而生,成為無數女生幻想的對象。

可是在尚橫一中不存在女生追星的現象,那時的女生還是愛紅臉的年紀,但是如果提及喜歡這麽敏感的話題,在她們口中不外乎兩種答案:許奕臻、何之舟。

她們坦坦****地將喜歡公布於世,沒有人去嘲笑那些明晃晃的、看似自不量力的喜歡,在愛幻想的青春裏,所有的不成立都變得情有可原。

“徐岩。”漂亮的班主任在課下停留了一會兒,她溫柔地注視著最後一排還沒睡醒的男生,“你把桌子撤了,後麵要放掃把。”

徐岩慢慢地環視一周,看見隻有何念棠身邊一個空位,驚恐地睜大眼睛:“老師,你想幹嗎?”

“你先坐在何念棠的身邊。”班主任並沒有在乎徐岩的驚叫,收拾一下教案準備離開,“何念棠,你跟我來一下。”

“老師,我上課再也不說話了,再也不不寫作業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班裏到處回**著徐岩殺豬般的聲音,何念棠淡淡地掃了一眼徐岩:“吵死了。”

徐岩咽了咽口水,雙手交叉擋在胸前:“你你……你想幹什麽?”

何念棠沒有再回應,溫吞吞地跟在班主任的後麵。

“徐岩竟然怕女人?”在何念棠離開後,各種嘲笑聲此起彼伏。爭強好勝的學生時代,男生總把怕女生當作沒出息的體現,仿佛隻要被冠上這頂帽子,人生就沒有抬得起頭的機會。

徐岩立刻沒有了在何念棠麵前的樣兒:“女人?何念棠也算?”說完,他轉著眼睛,賊兮兮地打著算盤,“各位兄弟證明自己的時候到了,誰敢坐在何念棠的身邊,誰就是我們班最有男子氣概的!”

此話一出,班裏靜默兩秒,有的人拿起筆記本,有的人去了廁所,全部離開默默去做自己的事了。

“一群沒有出息的家夥。”徐岩義憤填膺,最後隻得痛不欲生地去收拾東西,“為什麽我總是命運選中的男人?”

“在班級裏還習慣嗎?”班主任溫柔地拉出一個椅子,放在何念棠的旁邊,“坐下說。”

何念棠一屁股坐下了,在她的字典裏沒有“忸怩”這個詞語:“還行。”

“班裏的同學其實都很善良,不要拘謹,很快就可以適應的。”班主任帶著笑意,“你先暫時坐在那裏,等過幾天再給你安排。”

“好。”何念棠點點頭。

“那沒什麽事的話,你就先回去上課吧。如果有什麽疑問或者是不開心的事情,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何念棠點點頭,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了腳步:“老師,你姓什麽?”

“啊?”班主任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帶笑言道,“老師姓溫,溫暖的溫。”

“謝謝你,溫老師。”何念棠別扭地說著普通話。在她所生活的地方,記住人的姓名是對善良的人最基本的尊重。

“這是三八線。”徐岩看著何念棠,顫抖地指著桌子上那條粗粗的黑線條,“不能越界。”

“城裏的小孩兒都這麽幼稚嗎?”何念棠好笑地看著那條線,這樣的事她小學都不屑玩了。

徐岩蒙蒙地看著何念棠,鄉裏話他暫時沒有辨別的能力:“你……你說什麽?”

何念棠沒有解釋的欲望,她拿起那支記號筆重新劃出一條線,努力地說著普通話:“三七分。”

“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徹底地激起徐岩的暴動,以至於他忘記了自己麵前是誰:“你不要太過分啦,我告訴你!”

“嗯?”記號筆熟練地在她的手指之間自由流轉,雖然荒廢了學習,可是何念棠卻學會了所有耍酷的行為,“我過分?”

徐岩成功地被何念棠鼻子裏透出的兩團冷氣嚇退,立刻把自己縮在了十分之三的狹小氛圍,嘴裏還嘟囔著:“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何念棠聳了聳肩,興致缺缺地將記號筆放在徐岩的桌前,然後趴在桌子上繼續補覺。

城裏的小孩兒真是無趣,還很不經嚇——這是何念棠初步得出的結論。

午飯時刻是尚橫人聲鼎沸的時候,餐廳的吵鬧聲快要把屋頂掀開了。何念棠端著餐具掃了一眼食堂,幾天下來,她徹底地被孤立了,以至於會在她身邊一米內出現的會喘氣的生物隻有徐岩一個。

餐廳零零散散地有幾個空位,小團體的姐妹兄弟情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何念棠知道隻要自己落座,以她的桌椅為中心,前後左右都會立刻遣散,所有的學生一致拿出非典時避瘟疫的警惕來對待她。

為了減少“受災”麵積,何念棠的目光飄忽之後,定格在最邊角的那個地方。

“她怎麽能坐在那裏?”

“你快去把她趕走。”

“憑什麽我去,你怎麽不去?”

女生不算小的嘀咕聲傳到何念棠的耳朵裏,她環視一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見怪不怪地低下頭準備吃飯。

“今天的獅子頭比昨天的大了點。”何之舟看著盤子裏那隻黃燦燦的獅子頭,咽了咽口水,“一會兒再去買一個。”

一向警覺性高的許奕臻立刻在同學的目光中嗅到了異樣,很快通過5.0的視力看見了窗戶邊上的那位不速之客。被陽光環籠罩的女生沒有絲毫美感,那一頭爆炸的泡麵頭算是始作俑者。

在尚橫一中優等生沒有任何特權,可是許奕臻和何之舟卻不一樣,他們從小到大都是自帶光環的人物,一路走來自是有不少特權。所有的特權都是來自女生,在尚橫一中也不例外,比如那個窗邊的位置從來沒有人搶。

“怎麽不走了?”何之舟看到許奕臻停下來後感到有些不滿,但他的眼睛裏還是隻能折射出獅子頭的形狀。

“喏,”許奕臻將頭朝著窗邊點了點,“我們來晚了。”

聞言,何之舟抬起腦袋,在那抹身影抵達瞳孔之時,獅子頭帶來的喜悅瞬間灰飛煙滅:“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目光中心的何念棠緊張地吞咽著口水,在何之舟和許奕臻靠近時,她就用餘光瞥見了那兩個發光體,來自何之舟的目光讓她心慌意亂。

“現在怎麽辦?”許奕臻衝何之舟挑了挑眉,他倒是無所謂,可是何之舟就不會這樣想了,看著那雙快冒出火的眼睛就知道了。

“不吃了。”何之舟賭氣地說,“男子漢大丈夫餓一頓也不會少一塊肉。”

尚橫一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能將飯菜帶出食堂,所以吃飯的時候,就必須要做好“市場調研”,不然就可能麵臨站著吃飯的窘境。

可是何之舟還沒有轉身離開,何念棠就站起身了,她端著沒動幾口的飯菜,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何念棠幹淨利落地離開後,許奕臻收回自己的視線走向那個位置:“走吧,有人給你空出來了。”

何之舟望了望盤子裏的獅子頭,撇著嘴巴沒有反駁,快步走到許奕臻的前麵,率先坐在了何念棠剛才坐的旁邊。

“你真是侮辱你的年紀。”許奕臻坐在餐桌旁,餐桌上並沒有殘羹剩飯,“為什麽那麽討厭她?十幾年沒見,不應該激起你做哥哥的保護欲嗎,怎麽反而現在連基本的人性都沒了?”

何之舟用筷子戳了戳盤子裏的獅子頭,絲毫不見愧疚:“你懂什麽。我告訴你,她才不像表麵上這樣人畜無害,內心陰暗著呢。”

“幸好。”許奕臻瞥了一眼何之舟,扒拉吃了兩口米飯。

“什麽?”

“幸好我不是你弟弟。”許奕臻大方地抬起頭,“不然肯定落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

“不聽老人言,死在我麵前。”何之舟沒有再辯解,專心地看著盤子裏的獅子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以後你就知道了。”

許奕臻唏噓了兩聲不以為然,畢竟何之舟的本事就是虛張聲勢。

課間十分鍾,所有的學生都在嬉戲打鬧,餓到快失去意識的何念棠想起被倒掉的飯菜,艱難地吞咽著口水。

早就體會了糧食來之不易,可是她竟然浪費了那麽多食物,這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吧。何念棠無力地抬起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還有兩個小時才到飯點。

徐岩是在廁所外麵看見許奕臻的,他斜視了一眼那張蠱惑眾生的臉,心裏不屑地嘖了又嘖。

許奕臻在路口張望了一圈,終於看見了自己想找的人,不動聲色地走向目標人物。

“你幹嗎?”看著擋在麵前的許奕臻,徐岩再三確定沒有做對不起許奕臻的事,硬氣地挺了挺胸,“找我有事?”

“喏。”許奕臻從口袋裏掏出兩個巧克力,“拿著。”

“給……給我的?”徐岩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

“當然。”許奕臻好笑地靠近徐岩,“不是。”

徐岩鬆了一口氣,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他放心地接過巧克力:“給誰?”

“何念棠,認識吧。”許奕臻重新把手放進褲兜裏,雖然是疑問句卻用的肯定的語氣,謹慎如他自然不會盲目行動。

徐岩臉上驚訝與嫌棄來回轉換,最後像想到什麽一樣惡寒地甩甩頭:“看不出來,你口味還挺重的呀。”

許奕臻無所謂地聳聳肩,沒有解釋,在離開之前轉了轉眼珠:“她要是問誰給的,就說是何之舟。”

“哦。”徐岩呆滯兩秒恍然大悟,一副了然的樣子點了點頭,“你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對不對?”

許奕臻嘴角泛起一絲笑但沒有回頭,手在空中晃了晃,算是說了再見。

上課鈴聲已經響起,徐岩看了看還在課桌上趴著的何念棠,再三考慮之後,拿著手裏的水筆戳了戳她:“哎。”

“什麽?”何念棠微微抬起腦袋,不耐煩地說。

徐岩手晃了三下,將巧克力放在何念棠的眼前:“何之舟給你的。”

何念棠的身子一下挺直:“什麽?”

“何之舟……”

何念棠一把奪過那兩個巧克力。棕色精致的包裝紙上是她沒見過的文字,她嘴角有著壓不下去的弧度,感動迅速蔓延整個心髒,以至於連語氣也開始溫柔:“謝謝你。”

“呃……”徐岩木訥地看著何念棠,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何念棠的笑容,“不……不客氣。”

停在三樓的許奕臻頓了頓,將腳步一轉,鬼使神差地朝著三樓過道前進。

何念棠的笑容透過窗戶清晰地映在許奕臻的瞳孔裏,他看著何念棠一副如獲至寶的模樣,揚了揚嘴角,心情極佳的他在所有目光中露出了璀璨的笑容。

“哎,是許奕臻!”

“他怎麽在我們教室旁邊的過道經過?”

“不知道,估計是走錯了吧。”

“許奕臻會犯這樣智障的錯誤嗎?”

嘰嘰喳喳的嘀咕聲自然是進了許奕臻的耳朵,隻是他的腦子裏還是何念棠方才笑時的樣子,低頭走路的他兀自又笑了笑。

“咕嚕……”

何念棠在巧克力的刺激下分泌出了腎上腺素,餓意頓時通過肚皮傳遞到空**的空氣裏。

徐岩自然沒有錯過這精彩的聲音,他不解地看著一動不動盯著巧克力的何念棠,眼神裏滿是疑惑:“你不是餓了嘛,不吃嗎?”

“要你管。”何念棠重新恢複了冷漠的樣子。

徐岩撇撇嘴扭過頭,他就是典型的自討沒趣。

在徐岩轉身的那一刻,何念棠小心翼翼將巧克力放在書包的夾層裏。她怎麽舍得吃,這可是何之舟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夏末的清風在樹葉的鼓動下越發強烈,順著窗口吹進教室,何念棠頭頂的頭發被風帶動,一晃一晃地在空中招搖。

呼,城裏的十月比鄉下還要熱!

“這就是那個鄉巴佬。”

“好土。”

“離開遠點,免得被沾上土土的氣息。”

聲量不大卻還是被路過的何念棠收入耳朵,她麵無表情地經過,饒有自覺地走到女生的最後一列。

課間操的準備時間是除上廁所之外,女生友誼的最好體現時間。所有的女生交頭接耳,以證明自己爆棚的人緣,那一張張明媚的臉上張揚的是青春的弧度。

“快看,他們來了!”女生激動地拉扯著衣服,略微羞澀地送去愛慕的眼神。

在尚橫一中,這樣的歡呼聲隻有兩個人能享受到,何念棠抬頭,果然看見了何之舟。

少年的膚色浸染陽光顯得格外耀眼,白色襯衫的校服穿在身上越發奪目,何之舟緊皺眉頭張望了一下人群,這一掃不要緊,那個像是從戰火裏走出來的爆炸頭進入了他的視線:“嗬……”

看著何之舟嘲諷的嘴角,何念棠緊抿著嘴巴低下頭來。不入流的帆布鞋擠進了她的視線,奶奶為她縫的帆布鞋在以前可以得到眾人羨慕的目光,可是在這片土地上顯得不倫不類。

一晃而過的悲傷消失在何念棠眼角,許奕臻在看過去的時候,她早已擺好了一如既往的不在乎模樣。

“你過分了啊。”許奕臻還是不動聲色地微笑著,語氣卻冷了幾分。

何之舟也意識到了許奕臻的變化,懊惱地揉了揉頭發,卻嘴硬道:“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八婆了呀。”

操場上的小石子被許奕臻一腳踢到跑道上,他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親生妹妹,也算我半個妹妹吧。”

“別,整個兒都給你了。”何之舟擺著手,一臉大公無私的樣子,眼瞅著操場上最空**的地方,“看著吧,等下她又要出醜了。”

廣播體操的聲音響徹在整個操場的空中,所有人都敷衍地做著操,時不時地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偷個懶,而何念棠連做樣子的心情都沒有。

何之舟慢慢地移向許奕臻,一副不出所料的自信:“看到沒,用‘呆若木雞’形容,不誇張吧?”

“有你這樣形容你妹妹的嗎?”許奕臻無語地看著他。

何之舟這下不滿了,語重心長地教育著:“你能別妹妹長妹妹短的嗎,我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極力地甩著胳膊跟上節奏,“再說,我們真的一點都不像。”

“也是。”看見何之舟滿意地點著頭,許奕臻不慌不忙地補刀,“你可沒她好看。”

“嗬……”何之舟在下巴脫臼之前,指著自己的盛世美顏,“許奕臻,你是瞎了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5.0的視力。”許奕臻隨著廣播體操蹲下來,偌大的操場頓時隻剩下何之舟與何念棠兩個挺立的脊背。

見狀,何之舟立刻重複著動作,隻是節湊一旦亂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感覺,以至於他的所有動作都比別人慢半拍。

許奕臻看著何之舟狼狽的模樣,輕笑:“這樣看來,某人還不如一隻木雞。”

直到最後何之舟還是沒跟上節奏,他憤憤地看著許奕臻:“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跟我過不去了!”

“隻有最近嗎?”許奕臻把手插進兜裏,一副欠扁的樣子說,“我以前表現得不明顯嗎?”

“你這麽毒舌,別人知道嗎?”何之舟皺著一張臉,“什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呸!”

“你這麽小氣,別人知道嗎?”許奕臻毫不猶豫地還口,“什麽行俠仗義、高義薄雲,嗬!”

“……”

何之舟看著許奕臻氣淡神定的樣子,每次一鬥嘴,他都感覺變成潑婦的就隻有自己。他無奈地揉了揉頭發,跟上許奕臻的步伐:“就你語文好。”

“就比你多考一分而已。”許奕臻毫不留情地插著刀子,將何之舟淡忘的事情再次擺到台麵上。

新學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新奇,樹沒有鄉下的那麽高,規規矩矩被剪掉發杈的枝丫,何念棠抬抬頭看了看兩旁的樹,嫌棄之色溢於言表。

兜兜轉轉,何念棠尋找著自己的秘密基地。這是她打小的習慣,總是喜歡在陌生環境中尋找自己的歸屬感。

物色途中,何念棠成功地被學校的公告欄上那張臉吸引了視線,照片將少年的俊朗表現得淋漓盡致,少年不知被什麽事情逗笑,在按下快門時笑得恰到好處。

何念棠的嘴角弧度還在不斷上揚,看著“何之舟”那三個字傻傻地笑著,視線一瞟看見第一名的男生,她偷偷觀望何之舟時,這個男生常常進入她的眼睛。

許奕……何念棠湊近看還是無濟於事,她甩了甩腦袋記下這個名字——“許奕秦”。

“叮叮……”

上課鈴聲響起時,何念棠正躺在操場一角的草坪上歇息,她一下子坐起來,看見通往教學樓的大門正緩緩關閉。

尚橫一中為了加強學生時間觀念,隻要上課鈴響教學區就會準時關上大門,隻要被拒之門外,就如同待宰的羔羊,隻能等著查班的來記過。

何念棠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去追趕著即將關閉的大門,可是關門的阿姨顯然看見了這條漏網之魚,按照以往她肯定本著普度眾生的思想放慢速度,但是何念棠那顆爆炸頭不在她的承受範圍內,由於驚嚇導致關門的速度反而越發迅速。

“阿姨!”在門即將閉合的時候,許奕臻卻晃悠悠地從拐角出現。

“你怎麽還在外麵?”關門阿姨對這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自是不陌生,她打開關上的門,正大光明地放水,“快進來,待會兒有人要查了。”

“好的,謝謝阿姨。”許奕臻用餘光看見何念棠放緩的腳步,嘴角輕揚。

“同……同學,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關門阿姨看著何念棠,對這個學生沒有任何印象。

何念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原本就張揚的頭發更加放肆了:“是的,我是新轉來的。”

“我說看你怎麽那麽麵生。”阿姨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快進來吧。”

何念棠毫無意識的動作讓頭頂上那一撮頭發成功地屹立起來,許奕臻抿了抿唇笑而不語。

在許奕臻出現時,何念棠就認出他了。青春期的男孩子向來不適合純色,可白色的校服襯衫在他身上是說不出的好看。

許奕臻依然在何念棠前麵晃悠,因為兩人的教室隻隔了一層樓,是上下樓,所以走的是同一條路。

何念棠在後麵偷偷看了看比自己高一點的男生。因為男生的發育期比女生要遲一些,再加上她比一般女生要高,所以能讓她仰望的同齡男生少得可憐。

許奕臻自然知道何念棠在看自己,那束目光強烈不加掩飾地射在他的身上,他想忽視也比較困難。可是女孩兒中規中矩地走在他的後麵,沒有一絲逾越,他向來不是自來熟的人,自然不會主動開口。

何念棠邁著小碎步跟在許奕臻的後麵,上課鈴聲讓她有點著急,可是她已經錯失超過許奕臻的最佳時間,雖然許奕臻屬於清瘦的類型,卻也占據了半邊樓梯的位置。

在三樓的樓梯口,何念棠迫不及待地邁開步子走向教室。剛到這個學校,她可不想犯任何錯誤,她已經成為同學們的眼中釘了,再成為老師的肉中刺,那她存活下去就很艱難了。

許奕臻還是優哉遊哉地走著,重點班的紀律一向比普通班寬鬆,成績好自古以來就容易贏得老師的信任,這點在尚橫一中更是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說,你不是看上那個土包子了吧?”何之舟站在四樓的拐角試探著,許奕臻和他一起走的,當然不需要踩著點進來。

許奕臻歪了歪頭,對於何之舟的語氣很是不解,畢竟何之舟為了在稱呼上贏他已經進行了十幾年的奮鬥。

“你不應該高興嗎?”

“我可做不出把兄弟往火坑裏推的事情。”何之舟抱著胳膊,一本正經地道,“你別被她的外表騙了,她在家裏可不是這樣子。”

“被她的外表騙了?”許奕臻輕笑著重複這句話,“放心,我對做你的妹夫沒有任何想法。”

“那就好。”何之舟鬆了一口氣,提起腳步跟上許奕臻,有著打破砂鍋問道底的執著,“那你為什麽對她那麽好?”

許奕臻頭也沒回:“為了你呀。”

“為了我什麽?”

在教室門口,許奕臻將頭扭向何之舟,饒有興致地回答:“為你積德。”

“你才缺德……”何之舟的聲音成功地被教室裏麵的聲音淹沒。

許奕臻坐在窗戶邊上,陽光打在他的課本上,他看了看講台上唾沫起飛的老師,將頭轉向窗外。

你不是看上那個土包子了吧?何之舟的話在他的腦袋裏發酵,許奕臻聳聳肩,他有一天竟然也會被何之舟影響,而他對何念棠的感覺應該隻是一時新鮮罷了,畢竟這麽多年第一次看見這樣無畏的女生。

寒流從遙遠的國度傳來,十月底,氣溫突然下降,這座城市迎來了它短暫的秋天。

何念棠懶洋洋地走向教室,平淡無奇的日子似乎掀不起一絲波瀾,除了別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她也算是習慣了新學校三點一線的生活。

像往常一樣,在何念棠進班的時候,沸騰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因為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她也沒有在意。

隻是,徐岩有些異常。

往日隻要她一入座,徐岩的那雙眼睛就會屏蔽掉這邊的信號,眼球都要撇到最邊角。可是現在,徐岩時不時地往她的文具盒上瞟……

何念棠想到一種可能。她拿起文具盒,最好不是她想的那種情況。

在何念棠拿起文具盒時,全班同學都屏住呼吸,裏麵的東西何念棠一無所知,可是他們了然於心。

一秒,兩秒,三秒……全班倒數著,可是何念棠打開了文具盒卻遲遲沒有任何動作,他們互看一眼——難道計劃出什麽意外啦?

隻有徐岩知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看著文具盒裏那條逼真的蛇,慌忙地移開了眼睛,真可怕。隻不過比蛇更可怕的是何念棠,她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何念棠的視線從蛇移到了文具盒上,班上的其他人都是用的文具袋,她名義上的父母也送給了她一套嶄新的文具袋,隻是被她丟到了臥室的角落。再貴的文具袋又怎樣,這個文具盒可是她奶奶留給她的禮物。

“誰給你們的膽子?”何念棠陰惻惻地抬起頭,全班人沒有一個人敢動,徐岩更是如坐針氈,頭皮都開始發麻,“碰我的文具盒!”

一條逼真的玩具蛇被何念棠麵不改色地丟到了窗外,她環視一周看著班上同學臉上的懼色:“我告訴你們,如果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我敢保證你們的座位上都有一條真蛇!”

何念棠的聲音在鄉下就是出名的大,更何況現在是盛怒的狀態,恐怖的聲音響徹教室的同時,也傳到了樓下。

何之舟從頭上拽下那條不知名的物體,看見是蛇之後嚇了一跳,他慌忙將蛇扔到草叢裏。

“是假的。”許奕臻在身側提醒,凡是能讓何之舟不開心的事總能讓他開心,“你的膽子還不如你妹妹。”

“違禁物品外加亂扔垃圾。”何之舟自然聽見許奕臻的弦外之音,可是他並沒有理由反駁,隻好將所有的壞心情都歸結在何念棠身上,“我是不是應該去辦公室告發她?”

尚橫一中最重視素質教育,將禮儀看得比成績還重要,而亂扔垃圾在這裏相當於“死罪”,最輕的處分就是留校察看。

許奕臻看著何之舟,忍不住提醒:“她可是你的妹妹。”

“你知道‘大義滅親’怎麽寫嗎?”何之舟白了許奕臻一眼,感覺自己有種包青天的風範。

“照理說,我應該學學你。”許奕臻從草叢裏撿出那條玩具蛇,還挺逼真的,一般女生看見被嚇哭才是正常反應吧。

“知道就行。”百年難踩在許奕臻頭上,這下何之舟開始飄了,“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好。”許奕臻把蛇朝著何之舟臉上一戳,成功地把何之舟嚇退半步,“走吧,一起。”

“你湊什麽熱鬧?”看見許奕臻向辦公室的方向走,何之舟有些急了。顯然他隻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沒想過真的要去告發何念棠。

“我要舉報你呀。”許奕臻回眸眨了眨眼睛,“你剛剛亂扔垃圾。”說著還舉了舉手裏的蛇,唯恐何之舟忘記一樣。

這下輪到何之舟開始慌亂了,他追上許奕臻不滿道:“我可是你兄弟,你不要太過分了啊?!”

“大義滅親。”許奕臻學以致用,用何之舟的話完美地懟回去,“你剛剛教給我的。”

何之舟氣憤地奪過那條玩具蛇,玩具蛇的韌性十分好,還在空中甩了幾個弧度,最後甩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你簡直……”

“毀屍滅跡。”許奕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頗是滿意地看著何之舟,“托您的福,我又學會一招。”

何之舟氣頓,果然是招招致命,但致的是他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