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同你赴遠方

青春啊,

請別散場

F大,昭湖校區。

女生宿舍樓11棟,303寢室。

晚上十點前一刻,仨女生聚精會神守在電腦前,右手緊握鼠標,屏幕上顯示的均是校網登錄頁麵。

馬上,這學期的選修課爭奪戰即將爆發。

寢室四人,唯獨林滿還在陽台上洗頭發。

“小滿,你不來選課嗎?!到時候好的都被別人挑走了!”大嗓門的聞斯婧喊道。

林滿揉著滿頭的泡沫說:“我托別人幫我選。”

“你準備選什麽?”聞斯婧問。

“葡萄與葡萄酒文化。”

“行啊你,勇於挑戰不可能。”

F大有兩門最受學生歡迎的選修課,十分具有個性。其一,叫綜藝節目精品賞析,課堂內容就是老師同學坐在一起看綜藝節目,非常歡樂輕鬆。名額30個。

其二就是葡萄與葡萄酒文化,它最大的特色是老師與學生一起品酒。這堂課的講師靳聽鬆教授每次都會從家中的酒窖裏拎一瓶葡萄酒來上課。而名額隻有10個,正好湊一桌人。

據學長學姐透露,因為可以光明正大蹭酒喝,葡萄酒課選修課人數爆滿。校方和靳聽鬆教授商量,問他能不能擴充名額,讓更多的學生領悟一下葡萄酒文化。

靳教授很堅決地說不能,因為負擔不起,這樣下去他家的酒窖會被掏空。

林滿純屬湊熱鬧。

她不過是想去體驗體驗傳說中萬裏挑一的選修課,於是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周彧。

303寢室除了林滿和聞斯婧,還有一白胖圓臉的姑娘叫張霏,錐子小臉的叫邢小鵲。老聞老張,小滿小鵲,兩老兩小,全盯著這塊香餑餑。

今夜多少人虎視眈眈,想成為那十人之一。這場堪比雙十一零點秒殺的決戰,在十點整,拉開序幕。

不到一秒。

“啊……”聞斯婧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聲。她隻眨了下眼,葡萄酒選修課就沒了。

張霏和邢小鵲被卡得頁麵都飛了,甚至沒有成功登錄。

“老張、小鵲,你們什麽情況啊?”聞斯婧問。

對麵兩道聲音悲憤欲絕:“我們被廣大校友擠死了。”

林滿拿著毛巾擦頭發,桌上的手機響,沒看清號碼就接通了:“喂?”

“幫你選了。”周彧言簡意賅地說。他那邊很吵,寢室裏有熱鬧的聚在一起打牌的聲音,他握著手機出門,到走廊上跟她說話。

林滿聽後還是覺得驚喜:“你真的搶到啦?”之前她心裏抱著一半成功一半失敗的想法,畢竟10個名額實在太難搶了。

“嗯。”周彧說,“明天過來找你。”

林滿問:“上午嗎?”

他們有對方的課表,清楚知道對方哪些時間段很忙,哪些時間段閑著。

“上午八點。”

“那我請你吃早餐,就當作是謝禮好了。”

周彧似乎低笑了一聲,模糊地傳過去:“這麽客氣?”

林滿笑:“應該的應該的,咱們倆誰跟誰啊。”

林滿掛完電話,發現仨室友全在陽台上,集體站在她身後目露奸笑:“什麽情況,老實交代。”

三人就聽見了最後一句玩笑話,咱們倆誰跟誰啊。

聞斯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張霏:“和誰打電話呢?”

刑小鵲:“是不是男朋友?”

刑小鵲這麽一問,倒把林滿問蒙了,她跟周彧之間好像並沒有正式地說明男女朋友關係,進入大學後就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戀愛。

這種關係——應該能稱之為戀愛吧?

三人見她遲疑,以為其中另有隱情,聽剛才那熱切親昵的語氣,八成是她單戀,或者暗戀對方,一頭熱的那種。

“小滿呀,沒關係,303集體為你出謀劃策,沒有拿不下的男人。”聞斯婧抒發起豪言壯語。

張霏提醒林滿:“先別管什麽男人不男人,一切等把選修課搞定再說。”

林滿說:“我選好了。”

聞斯婧:“你選了什麽?”

林滿:“葡萄與葡萄酒文化,你之前已經問過我一遍了老聞。”

聞斯婧表情驚悚,不敢置信地問:“你說別人幫你選,難道真成功了?!”

“對呀。”

“敢問對方是何方神聖?”

“A大計算機係,周彧。”

拿吹風徹底把頭發吹幹之後,林滿心滿意足地躺**睡覺,想到明天早上的見麵又有點兒小興奮。

結果樂極生悲。

第二天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半邊脖子動不了了。

“誰……誰來幫我一下,我好像癱……癱瘓了。”她直接被嚇傻。

聞斯婧火速掀開空調被翻越到她**:“我看看!我看看!”

林滿脖子沒法向左邊轉,左邊胳膊也抬不太高,隻能小弧度地活動,又酸又痛。

“你應該是落枕了。”聞斯婧猜測,“來,大爺幫你揉揉。”

“嘶——”林滿疼得抽氣,眼眶裏被逼出淚花,“老聞,你輕……輕點兒。”

聞斯婧給她按穴位:“我看好像很嚴重,你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暫時先不用了,先等一等,實在不行我會去的。”

林滿刷牙洗臉盡量用一隻手解決,擰毛巾不方便的時候室友在一旁幫襯著。張霏猥瑣地審視她:“小滿呀,你上廁所的時候可怎麽辦,要我幫你提褲子嗎?”

“幫我關好廁所門吧謝謝。”

惦記跟周彧約好的八點鍾,林滿動作扭曲地換上風格簡單的裙子出門。正在下樓梯,她就收到周彧的信息。

——“我在你們宿舍樓下等你。”

林滿蹦下最後一道台階,一個箭步衝到他麵前。周彧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腰,避免她衝得太猛。

“幾天不見,小夥子又變帥了。”她及時刹車,笑著誇獎他。

“大閨女你也不差。”周彧回敬。

女生宿舍門口人來人往,11棟又鄰近學校一食堂,故而路過的人絡繹不絕。打量的目光或隱晦或直接地往這邊瞟,英俊挺拔的少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弧,自成一道風景線。

林滿仰頭望著麵前高高的人,酸麻的頸脖限製了她的動作:“我們撐傘吧?”

周彧不解,上午八點鍾的太陽光並不灼人。

林滿從背包裏掏出傘,要單手打開頗為困難,交給周彧。他隻好照做,撐開傘麵,擋在頭頂,與外麵割裂出一小片世界。

林滿說:“求你了,傘再放低一點兒,把臉遮一遮。”

“我見不得人嗎?”

“我不想你見人。”她誠實地表達了心中訴求。

周彧注意到她的手,問:“你左手怎麽了?”

林滿苦著臉,試圖抬起左胳膊,又立即放棄:“我落枕了,這半邊動不了,脖子也不能往左轉,所以你得站在我右邊,不然我沒辦法看見你。”

林滿請周彧吃麵。

校內的一家小店,地方不大,隻擺得下三套桌椅。生意紅火,外賣單居多。走進去雖談不上寬敞,但絕對幹淨亮堂。

兩人等了一會兒,才有座位。林滿怕周彧等得不耐煩,提議道:“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吃?我喜歡他們家的招牌牛肉粉,就想帶你過來嚐嚐。”

周彧用手機回複導師的郵件,一心二用,把她牽到過道旁邊,避開熱氣騰騰煮沸的鍋,聲音融入夏末的蟬鳴聲裏:“那就嚐嚐。”

麵碗端上桌,湯汁濃鬱,牛肉多,老板一點兒沒吝嗇。

林滿單手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周彧自然地接過,幫她掰開。

攪拌兩下,才吃了幾口,林滿肩上的長發開始往下散落,拂到臉頰,特礙事,差點兒吃到嘴裏。她手腕上掛著頭繩,準備紮頭發,奈何一隻手操作起來難度係數太大,根本不可能完成。

周彧不確定地說:“讓我來試試?”

林滿果斷把頭繩遞給他。

他到底是第一次嚐試,站在她身後感覺無從下手,問:“不用梳子嗎?”

林滿說:“用手順兩下,隨便紮起來就可以。”她看見前方的玻璃門上清晰映出的身影,表情十足的認真,不由得覺得好笑。

見慣了周彧永遠成竹在胸散漫無所謂的樣子,做任何事情仿佛都得心應手。這次好像栽了跟頭。

但到底人聰明,雖然手上的動作僵硬,完成度還是挺高。

林滿說:“太鬆了,過兩分鍾就要散,你用皮筋再繞一個圈。”

周彧老擔心扯疼她,最後終於圓滿完成任務。

林滿聽到他歎了口氣。

入口溫度適宜的甜豆漿吞咽下去,她問他:“是不是感覺如釋重負?是不是覺得生活特別不容易?早上吃碗麵還要接受這麽大的挑戰。”

周彧睨了她一眼。

“我隻是在想,如何做到一回生二回熟。”

這家店分量太足,林滿吃完一半就覺得微微飽,忽而想起前幾天微博上流行的一個小測試——“當你夾走他碗裏最大的一塊肉,他會是什麽反應?”

眾網友在吃飯的時候紛紛測試起了自己的另一半。

有的會簡單粗暴地直接把肉搶回來。

有的則摔筷子不幹了。

也有畫麵感人的,不僅絲毫不在意,甚至把自己餐盤裏剩下的肉都給對方。

林滿吃飽了無聊也決定試一試。

瞄準周彧碗裏最大的肉片之後,她正要伸筷子,誰知道下一秒周彧已經夾起牛肉準備吃。

林滿眼疾手快地截住,明目張膽從他筷子上把肉搶走了,一口包進嘴裏。

周彧:“……”

他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目光中帶著探究,再看看她麵前的大瓷碗,粉還剩著一半,肉全吃光了。他喊住從桌旁經過的老板娘:“麻煩來一碗牛肉。”

老板娘一頭霧水。

周彧再次強調:“不要麵,隻要牛肉。”

吃撐了的林滿:“……”她慢半拍連連擺手,“不不不用了,我已經飽了!”

周彧問:“你確定?”

“非常確定。”

“那你為什麽搶我的肉?”

林滿:“……”

她又無話可說了,還真沒法辯解,剛才特地申明自己吃飽了的這套說辭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最後,林滿無奈地拎著一盒打包好的牛肉走出小店,心中的感受真是一言難盡。她跟在周彧身後,一不留神撞上他的背。

“你是不是要回去上課了?”

周彧看手表,散了會兒步送她回宿舍,點點她的側頸:“回寢室用毛巾局部熱敷,會好得快點兒。”

“嗯嗯。”

“別偷懶。”

“不會的。”

“還有,”周彧重新想起一件事,“我聽人說你上的那個選修課可能會要喝酒?”

林滿躍躍欲試:“我也聽說是這樣。”

周彧垂眼盯著她嘴角那抹笑,盯了好幾秒,臨走前送給她四個字:“——注意分寸。”

林滿第一次去上葡萄與葡萄酒文化的選修課,就遇見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303的人擔心她,畢竟誰也沒去上過這堂課,鬧不清究竟是個什麽狀況。聞斯婧說:“要不要我跟你去上課?到時候你喝多了,我好把你背回來。”

“我是去上課的。”林滿哭笑不得地說,“哪有那麽多的酒給我們喝,你想得倒美,酒不要錢嗎?”

她咳嗽兩聲清清嗓子,認真道:“而且你們看不出來嗎,我千杯不醉。”

張霏和邢小鵲簡直要笑掉大牙。

“就你這小樣兒?”聞斯婧極其不屑,“我看一杯二鍋頭就放倒了。”

林滿替她們感到遺憾,一副“你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的表情。

教室選在幽靜的美術樓,裏麵建得跟迷宮似的。林滿平常很少過來這邊,轉來轉去才找對地方。

她擔心遲到,提前半小時出的門,課前五分鍾才到。

來上課的靳聽鬆教授比所有人來得都早,他穿著打扮像個英國老紳士,坐在講台上翻書看,手邊果然有一瓶葡萄酒,還有一套樣式精致的玻璃小酒杯。教授說:“你們總共也就十個人,別往後排去,能坐的隻有一二排。”

林滿規矩地挑了個第一排的位置。

她注意到從後門進來的一個戴耳釘的男生居然自帶了酒杯,或許,那不能稱之為酒杯,準確來說應該叫大茶缸。

這位仁兄鐵定是來蹭酒喝的。

林滿猜測,倒滿他那一杯,教授的葡萄酒至少要空半瓶。

耳釘男在林滿右邊的空位上坐下來,堆著滿臉笑,同她打招呼:“嗨,我體育係的,我叫郭澤洋,你叫什麽?”

“林滿。”

“什麽係的呀?你大幾的?我看你像音樂係的。”

旁邊叨叨叨問個不停,林滿隻好說:“音樂係,大一的。”

郭澤洋立即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我猜對了!”

他還要再說話,被鈴聲打斷,靳聽鬆教授站起來往底下掃視了一圈說:“我看有的同學很自覺,也十分積極,連杯子都自己準備好了。”

說的就是郭澤洋同學無疑。

先上課,最終迎來了品酒環節。

十個學生裏頭,男女比例為7∶3,但無論男女,大家都對此非常期待。

教授大概看林滿順眼,直接欽點她為課代表,讓她把那套酒杯發下去,人手一個。教授親自給大家倒酒,挨個兒來。

輪到郭澤洋時,他覥著臉把自己的大缸子推上前:“教授,我用自己杯子用習慣了,您看著倒,願意給多少都行。”

大家都以為他會被懟,萬萬沒想到教授心胸寬廣沒發飆,一次性還真給他倒了不少。

郭澤洋高高興興,偷摸從書包裏掏出一瓶他室友從家鄉帶來的特製白酒,兌滿一大杯,端上桌。

他惡作劇地對林滿說:“我剛往紅酒裏加了雪碧,口感很好,你喝不喝?”

見林滿不搭理他,他又說:“我還沒喝過的,你真的不喝嗎?你不是有水杯嗎,來,把杯蓋拿來,我給你倒一口。”

林滿不答應,他就不消停。

林滿隻好擰開水杯蓋遞過去,又在郭澤洋熱切的目光中喝完,不再理會他,專心聽教授講課。

郭澤洋觀察林滿的反應,沒有半點兒端倪,仿佛她剛才咽下肚的隻是白開水。

郭澤洋納悶了,自己喝了一大口,像有一團烈火沿著喉嚨口一路灼燒進胃裏,又辣又燙,還有些臉紅上頭。

林滿喝下的那一杯蓋,明明分量也不小。

可這姑娘怎麽像個沒事人一樣?郭澤洋鬱悶地想,想著想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這人把自己喝翻了。

教室裏其他幾個人目瞪口呆,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林滿猶豫地舉起手:“老師,這位同學好像喝醉了。”

此事後來經郭澤洋一宣傳,說音樂係大一有個小師妹,酒量十分了得。他在學校論壇裏蓋樓,底下許多酒鬼在跟帖追問小師妹的具體信息,想要結交這位女中豪傑,約出來喝兩杯。

聞斯婧上網時偶然逛到論壇,大聲喊:“小滿,快來看,這說的是不是你?”

“葡萄與葡萄酒文化選修課上的學生,音樂係的,大一的,水杯是龍貓的……雖然沒點名道姓說出來,可這不就是你嘛。”

林滿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大致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跟聞斯婧把前因後果說清楚:“當時他讓我喝一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裏麵兌的是白酒不是雪碧……”

聞斯婧說:“你膽大包天呀,知道你還喝?”

林滿說:“我有分寸的。”她酒量確實很好,這一點是小時候發現的。有一次林鴻川跟人應酬,破天荒把她帶在身邊。飯桌上,她偷喝了大人的酒,居然一點兒事也沒有,第二天還特地跑去跟周彧炫耀。

毫無疑問被周彧教訓了一頓。

林滿想到周彧,又記起那天他在宿舍樓下說的那句“注意分寸”,忽覺後頸涼颼颼。

她心存僥幸,選修課上發生的事,他在A大沒有理由會知道吧?

——這是個小概率事件。

然而,小概率事件並不等同於不可能事件。

翌日,林滿在圖書館借書,接到周彧的電話:“我們談談。”一副嚴肅得宛如談公事的語氣,登時讓林滿開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她莫名心生忐忑,老老實實報了地址過去。

半小時後,周彧出現在F大圖書館門口。他昨天熬夜寫程序,早上六點才睡,中午爬起來上廁所被室友喊住:“彧哥,我在F大論壇裏發現一個挺有意思的帖子……”

周彧一聽F大,條件反射性地腳步一滯,停下來。

“……就是你那天幫人選的那堂選修課,葡萄與葡萄酒文化,課上還出了個小酒仙,酒量出乎意料的好,被人爆出來……”

幾分鍾後,有人發現F大的論壇被黑了。

之前的熱門帖被刪除得一幹二淨,不留一絲痕跡。

兩人見麵,林滿跟著周彧走到樹蔭下,她見他一直不說話,心裏慌得很:“你要跟我談什麽?”

周彧抿著嘴像在思考問題,臉頰上的梨窩又淺淺陷進去一點兒,他認真地反問她:“你覺得,我們倆除了談戀愛還有什麽好談的?”

“什麽?”林滿一怔。

“我們在談戀愛,林滿——”他直呼其名,帶來前所未有的威懾感,嗓音裏卻又分明帶著笑,似詢問她的意見,又像威脅,“你應該有這個自覺吧?”

林滿立即點頭肯定:“當然!”她很自覺。

“非常好。”周彧滿意了。

他想起之前在F大論壇裏看到的,稍加聯係就知道說的是她,還有那麽多男生出於好奇或各種心思,在打聽她的手機號碼和詳細信息。

他想也不想全黑掉。

他剛才宣誓主權,有了正主的身份,再來秋後算賬,問她:“你在上周六的選修課上都幹了什麽?”

林滿心裏打鼓,臉上卻強撐著笑說:“上課還能幹嗎,當然是好好上課咯,我認真聽講,還做了筆記,你要檢查嗎?”

“教授讓學生品酒,你不止嚐了一口紅酒,還喝了白的。”

“你那是道聽途說,沒有證據證明我做了。”她狡辯。

周彧一聲冷笑,林滿在這聲冷笑中意識到了危險,識時務者為俊傑,從小到大積累的經驗告訴她——千萬別跟周彧對著幹。

她從善如流,立即認錯。

周彧並不打算放過她:“誰教你隨便喝別人酒的?”

“以後不會了。”林滿保證。

她當時仗著自己酒量不錯,又在教室裏,沒有警惕心,也沒有多想,如果在外麵,她定然不會喝陌生人的酒。

她真的有分寸。

而周彧是關心則亂。她細微的小事在他眼裏,總會無限倍放大,有無限的隱藏的擔憂。

有閨女的人大概都像他這麽操心。

周彧無奈歎氣,揉了揉她頭發,說清楚了的事揭過不提:“大閨女,中午想吃什麽?我請客。”

下星期六,周彧陪同林滿一起去上選修課。

上課之前,周彧跟郭澤洋在走廊上見了一麵,兩人不知談了點兒什麽。之後林滿發現,這位仁兄從此見她繞道走,選座位必定離她很遠,避開她像避瘟神。

林滿問周彧:“你跟他說了什麽?”

“我告訴他,如果他靠近你一米之內,就黑掉他的電腦,曝光他的情史和各種隱私,刻錄成光盤送給廣播站。

“他不一定全信,但也不會願意冒這個險。”

見林滿表情有些驚詫,周彧說:“我嚇唬他的。”

這一陣周彧跑F大跑得很勤,惹起了室友一致的追問。

“彧哥,F大食堂的飯菜是不是比咱們A大的香啊?”

“還是F大漂亮女生比較多?”

“難道是因為F大的風水好?”

周彧麵對各種不靠譜的猜測,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輕描淡寫地說:“我女朋友在那裏。”

“我就知道!”宋航興奮地一拍手,吆喝其餘兩人,“給錢給錢給錢……”他打賭賭贏了。

他猜周彧有女朋友了,八成是F大的學生,張恪和潘大軒不信,覺得周彧這人看上去很天才,天才注定是要孤獨終老獻身於事業的,不會談女朋友。

三人各押了一百塊錢。

宋航興高采烈地收錢,一臉八卦地問周彧:“大佬您既然有主了,咱們什麽時候能跟大嫂見見麵?一起吃個飯唄。”誰不好奇能拿下周彧的是什麽樣的姑娘。

再說,這可是抱大腿的好時機。

潘大軒還沉浸在周彧有女朋友的爆炸性事實中無法自拔,通知他一女閨密,別再苦戀周彧了,沒機會了,趁早換個可攻克的目標。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了,今夜我們係該有多少女生會心碎,多少女生會流淚啊……”

室友要見林滿的事,周彧一直壓著沒說。

直到11月1號這天,A大有個校內科技展覽,林滿比較感興趣,想要過去看,在展覽廳裏跟周彧和幾位室友一起碰上個正著。

擇日不如撞日,大家既然就這樣見了麵,就幹脆聚一起吃頓飯,不用再另外挑時間。

一輪自我介紹之後,等到了飯桌上大家相互之間就好像已經變得熟絡。

曆來計算機係出人才,聰敏過人者有,恃才傲物者有,天賦異稟者也有,隨你折騰隨你狂,一切全憑本事說話。開學第一周,周彧因為技術過硬協助導師破解了一項程序,從此被默認為大佬一般的存在。

這點倒是跟他在高中的時候很像。

於是,林滿成了宋航他們口中的大嫂,她聽起來怪別扭的:“你們還是叫我名字好了……”

“小滿啊,”宋航是個人精,寢室三人中他最早發現周彧有談戀愛的種種跡象,“你是不是選修了一個什麽什麽葡萄酒的課?”

林滿說:“對呀。”

宋航說:“這就難怪了。”

“彧哥幫你選課那天晚上,他其實是跟導師有事一塊兒出去了的,卻提前回來了,我們當時在寢室打牌看到他還覺得奇怪呢,結果我回頭居然看見他打開電腦登錄F大的校網,還在搶選修課……”宋航對這個事印象深刻。

酒過三巡,當然林滿喝進肚裏的大部分是果汁。

宋航繼續挖料:“……所以那個‘小酒仙’也是你嗎?”

林滿當然沒膽承認。

一群人吃完午飯還不想散場,張恪跟潘大軒提議:“聽說觀星樓附近開了一家新的鬼屋,咱們要不要去找找刺激?”

周彧問林滿:“你想不想去?”

周日空閑,林滿也不著急回學校,就說:“可以呀。”

大家到了才發現,觀星樓附近的新鬼屋似乎不走心,打扮裝飾具有濃鬱的鄉村風格,比較粗糙簡陋。從外觀上來看,這就是幾間搖搖欲墜的極其破敗的茅草房。

“咱還進不進去啊?”張恪站在售票口猶豫了。

售票員一聽急了,原本就經營慘淡,已經兩三天沒來人了,不想白白錯過好不容易送上門來的生意。她操著一口濃厚的方言向一行五人介紹裏麵有多麽多麽精彩,多麽多麽好玩,不進去一趟簡直白活一世。

大家覺得再不進去,會被售票員大媽的口水噴死,趕緊買了票。

裏麵光線昏暗,幾乎透不進外麵的日光,隔一段路地上會有一盞灰蒙蒙的煤油燈用來照明,微弱的火光看上去隨時可能會熄滅。

斑駁剝落的牆皮上,畫著血手印。還有房梁上懸掛的黃色符帶,和沾染了血漿的不明衣服,這些林滿都沒覺得有什麽可怕的,倒是帶著一絲詭異的背景音樂冷不丁地響起,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她抓緊了周彧的手臂:“怎麽還有聲音?”她沒一點兒心理準備。

周彧問:“怕不怕?”

她鎮定了一點兒:“我覺得還好。”當年信山一中停電那次,樓梯間多少人扮鬼,她也沒被嚇著。

鬼屋比他們幾人想象的要深。

而且走到後麵,他們才漸漸發現,這裏麵是有故事、有主題的,從一點一點的細節中可以拚湊出全貌。比如敞開的木衣櫃裏掛著的是一家四口的衣服,有男裝、女裝和童裝,而童裝中又有男女之分,一套繡花顏色鮮豔得刺眼,一套純灰十分樸素,可以推測是兄妹,或者是姐弟。

還有老式梳妝台上的相框,裏麵黑白的全家福照片看不清人臉,但能清楚看到四個人的下半身,印證了之前的猜測。

之後進入的房間有桌椅板凳和餐具,但桌上的碗筷隻擺了三雙。

廚房的砧板上散落著來路不明的頭發,菜刀上和蒸籠裏有一行細細的血跡,不明顯,要你蹲下來才辨認得出。

細思恐極。

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給他們一點兒暗示,他們會自由發揮想象,在自己的腦海中創造一個故事。

自己嚇自己更恐怖。

不知不覺中,宋航他們仨走前麵,林滿和周彧落在後麵。許是當電燈泡的都有自覺,特地給二人創造獨處的機會,等林滿注意到時,發現當場隻剩下她跟周彧。

從剛才的某一刻起,她就沒有再鬆開過周彧的胳膊了。

“大閨女。”

“嗯?”

“你輕點兒。”

“啊?”

林滿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在掐周彧的手,她趕緊放鬆了力道。

有周彧跟她說話,心裏好像又沒那麽揪著了。她問:“不是說這裏麵有真人扮鬼嗎?怎麽還不出來,到底藏在哪兒?”

走了這麽久還沒碰見,反而叫人開始不安。

前麵開了一線窗戶,周彧跟她說話時看見窗外的白影和長發一閃而過,他若無其事地告訴她:“可能扮鬼的工作人員中午吃飯去了,沒在裏麵埋伏也說不定。”

林滿聽他這麽一說,居然覺得有些放鬆。

周彧走到靠窗的一邊,從第一個窗戶開始,一扇扇關好。

他一路走過去,全部一絲不苟從裏麵上好栓杆,把窗戶鎖牢。

被關在外麵的四隻鬼,集體蒙圈了,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既嚇不到人,也沒法跳進來戲弄人。

林滿問:“為什麽關窗啊?”

周彧說:“有點兒冷。”

最後終於相安無事地走出鬼屋。

外麵秋陽燦爛,光線陡然變亮,林滿不適地眯了下眼睛。

宋航他們早就出來了,潘大軒坐在路邊的長木椅上臉色不太好,冒著虛汗,正在拿著手機看球賽,緩和緩和心情。

宋航解釋說:“這家夥膽子小,他被鬼嚇到了,一路啊啊啊跑著出來的。還好裏麵沒別的遊客,不然就丟人丟大了。”

張恪正笑著,宋航說:“你也甭笑別人,你剛才拽著我,差點兒給我把衣服給撕爛了。”

林滿忍俊不禁。

宋航問她:“你們沒事?”

林滿困惑不已,搖頭說:“我們根本沒有遇到。”

“這就奇怪了……”

周彧岔開話題,對林滿說:“你不是渴了想喝水嗎?”

“對喔。”

林滿毛遂自薦去買水,路過鬼屋外麵的一座小型假山。假山後麵有四個人湊在一起打牌,旁邊散亂地堆放著幾件道具服和淩亂的假發。

“三天才開張一次,還被人嫌棄了,直接把窗關上,真是氣死我了……”

“你有什麽可氣的,反正工資老板會照常發,咱們沒事就坐著打打牌,上網衝衝浪,多自在……”

“對啊,來人了就進去嚇他們一把……”

林滿站在假山旁邊的一樹矮冬青後,猝不及防地跟他們視線相對,麵麵相覷。

她愣愣的,我這是在鬼屋外麵碰見鬼了?

中秋節放假,聞斯婧和邢小鵲家就在本市,選擇回家團圓,張霏跟朋友約好去繡球山玩,303隻剩下林滿一個留守兒童。

她花一部分時間練琴,其餘時候便往A大跑。

即便是看書,也揣著書坐在A大的圖書館看。

周彧最近很忙,從科創項目到敲代碼,還受蘇靈茵之托攬下一家小網站程序員的活兒,提交漏洞報告,幫助網站進行修補。

“現在還是大一,你為什麽就這麽忙?”林滿問。

“我得快點兒賺錢呀。”周彧眼睛盯著電腦屏,想也不想地說,“——養閨女。”

林滿心滿意足,於是不再打擾他。

他啪嗒啪嗒敲鍵盤,她便坐在旁邊看齊子帥在網上給她推薦的漫畫,安靜著不再出聲。

孩子聽話招人疼。

周彧心存愧疚,於是主動聯係了同在A大的穆之菏:“你帶她去玩怎麽樣?開支我來報銷。”

穆之菏說:“好像沒有理由拒絕啊。”

周彧不知道,就在他打這通電話之前,林滿上完廁所就已經跟穆之菏約好出去逛街看電影了。

高三畢業後,穆之菏跟周彧進入A大,一個讀的是擅長的外語係,一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計算機。而林滿從一開始下定決心要考F大,跟他們去了同一座城市。

徐東鑫在最高軍事學府,H省遠天遠地。

陳頌學的是汽修,留在信山本地。他屬於確實對上學提不起熱情的那一類人,陳家父母更高興他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家的汽修廠也算後繼有人。

齊子帥在隔壁省的一所大學讀英語專業,連家長都覺得不可思議。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一件小事,英語老師收走了他一套珍貴的漫畫書。學校停電那晚,他還準備去偷回來,沒能得手。後來英語老師同他達成協議,如若單詞默寫得到滿分,就歸還漫畫書。

他確實做到了。

回過頭看,這件事隻是他高中生涯中濺起水花的一顆小石子,微不足道,卻讓他嚐試過為達成目標時既痛苦又快樂的工程,他對英語的熱情由此產生。至今與那位高中英語老師仍有聯係。

林滿跟穆之菏聊到齊子帥:“他現在在他們學校可受歡迎了,混得如魚得水。”

穆之菏總結得很到位:“臉白,嘴甜,外語係女多男少,他自然受歡迎。”

“哈哈哈哈,精辟。”

說起高中的事,怎麽樣都覺得有趣,一聊就停不下來,連穆之菏話也好像變多了。

大街上到處都是在做促銷活動賣月餅的,有越來越多新奇的口味出現,比如蔓越梅五仁月餅,比如韭菜蒜泥月餅,比如香辣巧克力牛肉月餅……在吃上麵,人們總在不斷進行挑戰和創新。

可惜林滿跟穆之菏都不愛吃月餅,沒有想要嚐試的衝動。

穆之菏笑著問:“你要不要挑個味道最鬼畜的回去給周彧?今天好歹是中秋節,你也要略表心意,意思意思。”

“不太好吧?”林滿雖然嘴上這麽說,手上行動卻很快,買好一個塞進背包裏。

今天商場裏格外熱鬧,擠滿了人。

中心大屏幕上的巨幅海報顯示,今晚在西澄河邊有放孔明燈的活動,還有古風樂器書法展正在舉行等信息。

穆之菏一早在手機上訂好了電影票,兩人買了爆米花和飲料進廳看電影。附近大多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穆之菏酷酷地說:“中秋節讓你跟我一起過,委屈你了。”

林滿說:“不委屈,不委屈,咱們倆相依為命挺好的。”

大廳燈光熄滅,隻剩下前方的光。

電影開頭是零下二十多攝氏度的冬天,狹窄的小公寓,男主人公在深夜從便利店打工回來,倒掉靴子裏的雪水,凍得通紅生了凍瘡的雙腳踩在地板上,靠著櫃子,在啃一個放置了很久的蘋果。

這是部懸疑電影,故事情境慢慢展開。

穆之菏的思緒卻飄遠,隻因方才林滿無意間的一句:“男主角有點兒像徐東鑫哎。”

穆之菏多看了幾眼,透過一個特寫鏡頭,一個側臉,一個忽然掠過的眼神,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還真有點兒像。隻是電影裏的主角陰鬱,而那個少年在她心裏總在開懷地笑著。

觀影的人裏麵,前排有家長帶著小孩兒一起來的,小孩兒活潑好動,跑來跑去,又嘰嘰喳喳吵鬧,最後劇情她沒看進去多少,頻頻走神。

林滿和穆之菏站在透明的門簾後望著雨幕發了會兒呆。

外麵有狼狽收攤的商販,有頂著公文包奔跑的行人,有踩著細高跟撐著花傘悠閑自得的妙齡女郎,有背著卡通書包穿著卡通雨衣的孩子,喧囂的城市像一巨大的漂流瓶裝載容納了這一切。

“五樓是電玩城,去不去?”

“去!”

兩人再次愉快地做出了決定。

中秋節被困在A大的周彧停下手頭的事情,望了望窗外,雨打芭蕉淅淅瀝瀝。

他估好電影放映完的時間,給林滿發信息:“帶傘了嗎?”

林滿的回複中,有那麽點兒樂不思蜀的意思:“沒有,但是我跟之菏還不準備現在就回去,這邊商場裏有個電玩城我們還沒進去過。等我們玩夠了,或許雨已經停了。”到時候雨應該會停吧?不然今晚準備放孔明燈的可能就要被掃興了。

周彧揉了揉眉心,之前那點兒愧疚被衝散。

“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

“九點之前。”

晚上九點……周彧打開手機看了看航班的信息:“那就九點。”有驚喜。

吃完烤肉上五樓,裏麵設施很多。先在迷你KTV裏唱半小時歌,兩個音樂底子不錯的人不走尋常路,挑戰了一首黃梅戲版的《天仙配》。林滿發現穆之菏唱戲腔也是一絕,遺憾當時沒能掏手機錄下來。捕魚機和街機拳皇也玩了兩盤,鍾愛的還是抓娃娃機。

兩人收獲頗豐,意外的是,技術還不錯。

小猴子鯨魚刺蝟,毛絨玩偶抓出來一堆,用根繩子串起來,扛在肩上特拉風。

穆之菏不那麽擅長的是投籃,跟林滿開啟雙人模式,命中率不低但也不高,水平非常一般。

隔壁男生帶著小女友玩,命中率極高。兩人不忘卿卿我我,小女友還有些炫耀的意思,朝林滿、穆之菏昂首挺胸微揚下巴。

穆之菏臉上除了冷漠,沒有多餘的表情。

她對林滿說:“是時候把你男朋友牽出來遛遛了。給周彧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問一問他中秋節把女朋友晾在一邊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想恢複單身生活。”

林滿正要撥號,周彧先打給了她,表意不明地說:“找個借口,你單獨出來,我在一樓等你。”

林滿看了看穆之菏:“為什麽呀?”

周彧說:“為了不讓你成為一個電燈泡,還是跟你男朋友回去吧。”

林滿疑惑不解,視線瞥見遊戲廳入口處出現一個高大身影,他頭發剃得很短,五官鮮明輪廓硬朗,笑起來一口大白牙。

林滿頓時反應過來,笑著說:“之菏,我去上個廁所哈。”

趁機溜之大吉。

穆之菏看了看手機,今天中秋節,那人沒一點兒動靜,電話沒有,信息也沒有。

力氣已經被消耗了大半,手腕和手臂都使不上勁了,發揮越來越差。

籃球一個個往籃筐裏砸過去。

勝負欲和戰鬥欲逐漸被消耗完,計時器上顯示還有三秒,她就此罷手,打算直接放棄了。

突然有籃球從她頭頂上方飛過,嗖的一下,穩穩當當,落進筐內。

計時結束。

穆之菏驚愕回頭,在看見徐東鑫的一刹那卻又把驚喜收斂住,似乎風平浪靜,內心沒有一點兒波瀾。

“好久不見呀,穆穆。”徐東鑫打趣道,“怎麽看見我好像一點兒也不開心?”他故意裝出失望的樣子。

穆之菏出乎他意料地說:“再來一次。”

“什麽?”

“剛才的情形,再重來一次。”

“還可以這樣?”

穆之菏點頭。

徐東鑫想,本來就是為了哄你開心而來,你高興就行,好像也沒什麽不可以。

非常幼稚的情景再現。

穆之菏投籃,不中,頭頂有球飛過,她回頭,看見他。

這次不再猶豫。

她直接衝過去跳起來,徐東鑫立即伸手一把把人接住,配合默契。這次換他驚愕不已,被這巨大的熱情衝得腦袋微昏。

“好久不見呀,徐東鑫。”她在他耳邊說。

然後是一個和風般的吻。

“桑西街尾的籃球場,一中和六中約著在校外打球那次,拿球砸我的,是你對不對?”

徐東鑫記得那次,隻是看著她笑,卻不說話。

“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純屬失誤。”

他最終供認不諱:“但確實是我沒錯。”

第一次在鬆山敬老院,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是他。

第二次在桑西球場碰見,失手誤傷她的,也是他。

從來都是這個人。

從不曾錯過。

潘大軒看見周彧桌上的月餅,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搶到手,趁周彧還在洗澡沒出來,想著偷吃,今年中秋節他還沒嚐過月餅餡兒,心疼自己。

潘大軒張大嘴,一口咬下去大半邊:“我的媽呀,這什麽味兒……”

另外兩人幸災樂禍過去聞了聞。

張恪:“韭菜濃鬱的清香……”

宋航:“再加上蒜泥……”

潘大軒正準備吐出來,張恪成功製止了他:“你偷吃彧哥的月餅,結果你不僅偷吃了還極其不尊重這個月餅,想要把它吐出來,這樣真的很過分。”

宋航也認同:“有道理。”

潘大軒一不留神,鬼使神差就咽了下去。

等周彧出來,潘大軒負荊請罪,他似全然不在意。

方才林滿把月餅給他時,就一臉竊笑。那姑娘瞞不住事,雙眼放光,就差沒明著告訴他這裏麵有問題。

現在潘大軒吃了,也不算浪費。

周彧把包裝盒裏剩下的半邊扔過去:“既然咬了一口,就都是你的了。”

林滿洗漱完躺**玩手機,問周彧:“月餅吃完了嗎?”

周彧說:“吃完一半。”雖然不是他吃的。

林滿問:“味道如何?”

周彧想想潘大軒,他貌似蹲在陽台上抽了半包煙才進來,估計想要把嘴裏那股奇異的味道壓下去十分不容易。

“嗯……”周彧說,“難以形容。”

林滿暗暗地笑,周彧說:“以後中秋咱們還是一起過好了……”

她還未來得及問為什麽,又聽那道聲音響起:“省得你再報複我。”

生活在偶爾忙碌或偶爾閑適中繼續,林滿跟周彧大多時候在周末碰麵,吃飯散步,平平淡淡下去。

他們因幼年時期就參與了彼此的生活,習慣對方的存在,親密又自然,如同自己身後的影子。

林滿再次產生危機感,是由於體育課上的變動。

原本給他們上課的女體育老師,因為回家休產假的緣故,把他們安插進了其他班。班上同學現在有兩種選擇,要麽去排球班,要麽去上跆拳道課。

林滿對排球不感興趣,又打從心底裏覺得,會點兒跆拳道的女生特別帥,同聞斯婧一起選擇了後者。

為了上課,兩人特地提前網購好跆拳道服。

林滿把衣服換上,想起小時候周彧在少年宮學的就是圍棋和跆拳道,每次在長廊上遇到他,他總穿一身幹淨的白道服,小模樣可拽。

現在她也算體驗了一把。

跆拳道課上的老師是個個子並不高的中年男人,姓閻。皮膚黝黑,眼睛炯炯有神,人顯得十分精神,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嚴肅。

因為突然有新的學生加入,考慮到其中女生居多,閻老師決定再一次從基礎教起,先就學兩個動作,前踢和橫踢。

一係列的準備活動後,閻老師開始講解前踢的動作要領:“……提膝,大小腿折疊,膝關節夾緊……向前踢的時候把髖送出去……”

林滿和聞斯婧站在倒數第一排中間的位置。

跟著老師做了幾組,馬上就是分組練習,每個人的搭檔默認為是你前麵一排對應位置上的人。

林滿的搭檔是個燙了梨花頭的女生,長相秀美,又透著一絲嫵媚。在課堂上,兩人還不相識,也沒有說話。

一個拿踢靶,一個練前踢。

練習幾組之後,再調換位置。

林滿剛學,感覺生疏,踢的時候腳抬不高,往往還夠不到踢靶,她不太好意思地讓梨花頭女生手放低一點兒,別舉那麽高。

輪到她舉靶時,女生踢了過來,踢靶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迸發出的力量與她的外形完全不相符,震得林滿虎口一抖,微微發麻。

老師一直在全場巡邏觀察指導,停在旁邊看了兩分鍾,難得地誇讚學生:“踢得不錯,以前學過?”

女生說:“高中的時候學過兩年。”

林滿驚訝:“……你怎麽知道?”

女生說:“你是一中的吧?我六中的。”

林滿仍舊一頭霧水。

女生神秘一笑:“我叫陶錦,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又透露了多一點兒,“你跟周彧常走在一塊,大家都在傳,說你是他女朋友。有次在一中外麵的書店遇到你們,我還跟蹤了你們一段路。”

“是不是覺得莫名其妙?”女生說,“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周彧可不止在一中出名,六中有好多人都知道他……對了,聽說周彧現在在A大對嗎,你們還有聯係嗎?我是真的很好奇。”

這下林滿算明白過來,她上體育課還遇見個情敵。

即便稱不上情敵,對方也絕對曾愛慕過周彧。

聞斯婧作為局外人旁聽了一陣,大致也理出了頭緒,下課後回寢室的路上問林滿:“她剛才說的那個周彧,就是你男朋友周彧,同我所知道的A大的那位剛在全國計算機設計大賽中斬獲金獎的大神,是同一個人嗎?”

林滿說:“我覺得應該是。”

聞斯婧拍了自己一掌:“我早該想到的!從那次選課開始……小滿啊,你可得小心了,跟大神談戀愛應該要時刻保持警惕啊,覬覦的人太多,你盯緊點兒。”

林滿對周彧倒是有信心:“我們家大佬挺自覺的。”

聞斯婧突然被塞了一嘴狗糧。

體育課上,林滿的搭檔依舊是陶錦。

之前林滿隻覺得這女生漂亮,現在知道了曾經的那層淵源,心裏或多或少覺得別扭。

之前她不會拿自己跟陶錦比較,現在她隱約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總覺得練跆拳道也不能落後陶錦太多。

偏生越是想好好學的時候,越容易遇到阻礙。

前一堂課上的前踢林滿學得還算可以,踢久了慢慢能找到感覺,完成度也不錯。後麵學橫踢,她就被難住了。

閻老師嘴裏念的三字經是:“提膝——轉胯——踢——”

但林滿做起來並不那麽容易,肢體似乎不協調。她跟聞斯婧兩人都是重災區。

閻老師一邊看大家自由練習一邊說:“腳背要繃著,用腳背去踢靶子,別用腳尖,除非你想把腳指頭踢腫……”

林滿見老師站在她邊上,越發緊張,跟以前考試時忐忑的心情一個樣。

老師跟陶錦說:“你來給你的搭檔示範。”

林滿感覺到挫敗。

在寢室裏和聞斯婧兩人相互練習踢靶子,進步不大,橫踢動作依舊不到位。

周彧來找她一同出去吃飯時,她戳著碗裏的西蘭花在思考如何保持肩膀、胯和膝蓋在同一條直線上。

這是大多數人都能做到的,即便她運動神經弱一些,多練應該也能找到技巧。

“上課被老師點名批評了?”周彧問。他其實也算猜對一半,林滿在體育課上已經成為老師的重點觀察對象之一。

林滿盯著周彧看了幾秒,猛然醒悟如果自己要開小灶,對麵這一位就是充當她指導老師的最佳人選。

“男朋友——”她握住他的手。

“說。”

“教我跆拳道吧。”

約好時間,周彧帶林滿去一家自己熟悉的跆拳道館。

他們到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一群小豆丁也來上課,裏麵年紀最小的女孩兒跑起來一顛一顛的,感覺隨時有可能會摔倒,紮著半丸子頭,繃緊著一張小臉在聽老師說話,也不知道她真的聽進去沒有。

還有一對雙胞胎小男孩兒,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看上去沒有哪個地方不一樣。兩個人麵對麵坐在一起抱著七星瓢蟲的大水壺喝水,跟照鏡子似的。

林滿趴在外麵窗台上偷看,周彧提示她說:“左邊那個右眼角下麵有一顆痣,右邊的沒有。”

“沒有呀。”

“你得仔細看。”

他和她玩起了“大家一起來找碴兒”。

老師給小朋友們示範踢一張薄薄的木板,然後點名讓半丸子頭的小女孩兒出來試試。小女孩兒不太敢,應該是不相信自己能踢斷,遲遲沒有動腳。

老師蹲下來鼓勵她。

她終於決定要試試,然後一鼓作氣喊了出來:“哈——”雙腳蹦到麵前的木板上,結果木板都沒斷。她不認輸,在上麵連著跳了好幾下,差點兒沒站穩要倒下來,木板終於裂開了。

把老師和在旁邊圍觀的家長樂壞了,大家都給她鼓掌。

林滿在門外感慨:“怎麽會這麽可愛啊……”

周彧忽然問她:“想不想自己生一個?”

“跟你嗎?”

“不然你還能有別的選擇?”

林滿反射弧奇長,她後知後覺地捧著臉:“你剛剛……算不算在向我求婚啊?”

“算。”

“可是哪有這樣隨便的,你就這樣口頭上一說。”

裏麵的教室熱鬧,外麵的走廊上暫時隻有他們兩個人。窗外的天空飄著幾多棉花糖似的雲,日光拖長了樹影,在白牆上移動。

周彧略一思忖,問她:“得付之於行動是不是?”

林滿肯定地說:“當然,光說說不算的。”

他一手攬過她的後腦勺兒,低頭重重吻了一下她的眉骨:“大佬一吻值千金,你自己計好數,現在給了你多少聘禮。”語音未落,這次吻印在她的唇上。

他貼近時,唇畔間還帶著未消散的笑弧。

眼睛彎起來,裏麵藏著一點點狡黠和認真。

林滿揪住他的衣角,仰著頭,慢慢開始回應這個吻。帶著尚未平息的呼吸,她問他:“周彧,你臉呢?”

林滿全然忘記了她來跆拳道館的目的,也把陶錦拋在了一邊,那些內心的小情緒被無形中撫平。不相幹的人和事,本就不重要,何必為此困擾。

她還是努力地練著橫踢,爭取把課上好。

之後在麵對陶錦時,心中卻不再有芥蒂。

這一學期結束,離開的人紛紛踏上歸途,陸續回到了信山市。

六個人的微信群裏又熱鬧起來。

跨年夜,他們約在穆榛的清吧聚一聚。

聽穆之菏說,穆榛找了新男友,是她背著畫板去峨眉山寫生時遇到的。對方比她小三歲,屬性乃當下最流行的那種小奶狗。兩人正處在熱戀期,蜜裏調油的階段。

晚上,林滿跟周彧是一起到的,穆之菏跟徐東鑫是一起到的,齊子帥覺得自己太孤單,事先打電話給陳頌,勒令他跟自己一起出場,兩人見麵,火花四濺。

“頌啊,怎麽好像又長高了?”齊子帥說,“你可千萬不能再長了,不然別人會以為你得了巨人症嫁不出去的。”

陳頌臉上笑嘻嘻,心裏吐槽著,但他先忍著。

光他忍著不行,齊子帥好久沒招惹過他,怎麽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又問:“頌啊,你想我沒有?”

隔三岔五就視頻,有啥好想的。

陳頌說:“你給我閉嘴。”

“可是我想你,我滿腦子裝的都是你。”

陳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看你滿腦子裝的都是屎。”

齊子帥說:“我不許你這樣侮辱自己。”

陳頌忍無可忍,好久沒打過架,兩人撲作一團。

穆榛笑著感慨:“還是這麽愛鬧啊,年輕真好。”

她旁邊的男友立馬出來安慰她,刷存在感:“你也還很年輕啊,才18歲而已。”

穆榛吐了個煙圈,隔空送去一個吻,兩人眉來眼去。

穆之菏說:“你們注意點兒。”

穆榛笑道:“注意什麽,在座各位都不是未成年人了,現在你們也到了可以明目張膽喝酒的年紀了。”說到這裏,讓調酒師給他們調酒。

“對了,”穆榛問穆之菏,眼睛看向徐東鑫的方向,“你們最近進度如何?”

穆之菏說:“還是之前那樣。”

“之前那樣是哪樣?”穆榛刨根問底。

穆之菏目光中充滿無奈,隻好回答:“他已經送戒指了,說等我們畢業就結婚。”

穆榛:“哇喔——”

“你現在表情很浮誇,跟年下男談戀愛果然充滿活力。”穆之菏說。她拿過穆榛夾在兩指間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不過你還是少抽點兒煙比較好,年紀本來就比對方大,抽煙會讓你老得更快,以後被嫌棄可怎麽辦……”

“死丫頭……”

清吧裏來的人漸漸變多,熱熱鬧鬧的。

他們坐著圍成半圈,依舊霸占了壁爐前的位置,喝酒聊天。

他們幾人分開太久,其實也不久,大一一學期而已,積攢了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的話。

林滿左手的小拇指前幾天疑似生了凍瘡,手骨關節那兒鼓起來一點點,稍微紅腫,發癢。

她找到原因,強詞奪理說是因為晚上跟周彧發信息聊天,手有時候露在外麵太冷,所以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周彧一直揣著她的左手,放在自己口袋裏,焐著。

像要把那一小塊突起的地方焐到融化。

這天他們一起把《新年快樂》聽了許多遍,不厭其煩。

外麵傳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盛大的煙花相繼綻開,一朵接一朵,填滿整個天幕。

仿佛永遠不會凋零,永遠不會落幕。

齊子帥對周彧說,老大你永遠是我的老大,祝你和小滿同學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這輩子在一起下輩子還遇見,愛彼此一萬年。

對徐東鑫說,你和小菏同學生的孩子以後請管我叫幹爹,我在此先說一聲感謝。

對穆榛和她小男友說,年齡差不是問題,能遇到就是奇跡。

對陳頌說,今生隻剩我倆是單身狗,來生還要一起走。

把大家都聽笑了。

“要不要回一中去看看?”不知是誰提出了這個建議。

他們一群人浩浩****地往信山一中走。

翻圍牆進去,漆黑的視野時不時被天空中煙花的光照亮。

正值寒假,校園裏隻有他們,暢行無阻地跑去看了以前13班的教室變成了什麽樣子,牆壁上掛著流動紅旗,講台上的三角尺好像還是原來的那一副,數學老師常拿來敲黑板,嘴裏念著:“同學們啊,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樓梯間的牆壁上貼滿名人名言,“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

老師辦公室裏堆著課堂上沒收的小說和雜誌,宣傳欄上還殘留著沒擦幹淨的通知。

他們在空曠的操場上瘋跑,走走停停,肆無忌憚地大笑。

“誰在那裏?!”一束手電筒的強光照射過來,學校巡邏的保安朝這邊開始追。

一群人笑鬧著四處逃竄。

不遠處新年的鍾聲敲響。

青春啊,請別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