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幫她的話,他還有點想上趕著

開學第一個月的最後一天,周一。

老數一大早來到辦公室就跟高二年級組的同事吐槽,說自己的右眼跳了一夜,是大凶征兆,估計今天他班上有人要搞事情。說到最後還不忘提醒他班上的其他科任老師,出門一定要看好路再走。

他們班的語文老師老張是這學期才從省會調來的特級教師,年紀和老數差不多,高瘦、嚴謹。

從教以來,始終秉持分數至上原則,為人略微有點陳腐。

他心想自己帶的是理科實驗班,那肯定都是乖學生。自然,他沒把老數的話放在心上。

上午前兩節課是他的,和往常一樣,他拿著課本和U盤去了教室,剛來到教室門口,太陽穴就突突跳個不停,接著一股妖風撲麵而來。

江浮趴在桌子上,臉對著唐意風。唐意風心無旁騖地在解一道幾何題,眼睛垂著,睫毛的弧度很好看。

看他那麽專注,江浮起了壞心,一會兒從他筆袋裏“偷”走一支筆,一會兒把他放在桌子上準備交的作業抽出來放到胳膊下麵“藏”起來……

看他都毫無反應,她那學齡前兒童的幼稚存在感沒能得到滿足,於是挑戰升級,手掌貼著桌麵慢慢移過去,捉住他手中那支筆的筆端,讓他不能繼續寫下去。

本以為接下來他會發點脾氣,或者至少說點什麽,像“鬧夠了沒有”之類的,但沒想到,他隻是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鬆開手,讓她把筆抽走了。

這脾氣也好得太不像話了吧!

江浮還準備跟唐意風就這個脾氣的問題展開一個小小的討論,講台上新來的語文老師就開了嗓:“今天,我們學習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頓了一下,“同學們都已經提前預習了吧。我先找個人來說一下對這篇課文的初步理解。”

他環視了一圈,目光定在了教室裏那個一直空著,今天卻坐了人的位置上。

和其他學生每逢點名就低頭的行為截然相反,他看過去的時候,對方也抬著頭在看他。

老張憑直覺判斷,這個學生要不就是成績特別好很自信,要不就是什麽都不會但臉皮厚。

“那就——唐意風的同桌。”老張指了指江浮,嚴肅中帶著指點江山的語氣,“對,就是你,開學這麽久才來上課,叫什麽名字?”

江浮一聽這語氣,頓時就笑了,慢悠悠地站起來,非常不著調地說:“江浮,去揚子江裏遊泳的‘江’,遊泳技術不好然後浮不起來要死了的‘浮’。”

唐意風:“……”說個江山如畫的“江”,浮生若夢的“浮”就那麽困難嗎?

是個厚臉皮沒錯了。老張這麽給江浮定義完了之後,扶了扶眼鏡,並沒有把情緒表達出來:“江浮,那你來給大家說說看,讀了《歸去來兮辭》你有什麽想法?”

江浮隨口一答:“沒顏、沒錢、沒爹拚的日子不好過唄。”

“什麽?”老張手一抖,課本差點沒拿穩,“我是讓你說對這篇課文的理解,沒讓你發表心靈雞湯。”

有人忍不住開始笑,心想江神還是江神,多久不來上課都一樣能承包班上的笑點。

江浮滿不在乎地接話:“我說的是對它的理解啊!看他開篇就是‘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這沒錢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的?‘親故多勸餘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要是有爹可以拚,當什麽官還不是隨他挑?顏值高的人,就算跑到大山裏歸隱也不會‘懷良辰以孤往’。為什麽這麽說,想想看,同是魏晉名流,一樣的出世心態,人家大帥哥嵇康就可以在竹林裏搞清談大會,就是躲到山旮旯裏打鐵也能讓鍾會‘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王羲之同學更是在永和九年,與群賢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而我們‘陶總’呢,一到他這裏就是‘請息交以絕遊’,反正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別人都是垃圾,不值得交往。所謂醜人多作怪,就是這麽個……”

“哈哈哈——”

沒等她說完,教室裏已經哄然爆笑,場麵失控得如同脫韁野馬,一下子就打破了老張自以為的靜好歲月。

他抬起眼皮,目光嚴厲地自第一排開始往後掃視。

接住他目光的人,自動收起笑聲,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低下頭。

老張站直了腰,試圖撥亂反正:“考試的時候,你認為這一套天花亂墜的長篇大論,能得分嗎?”

到了這個時候,江浮依舊不知悔改,不要命地來了句:“那要看改卷老師能不能與我共情了。”

改卷老師能不能與她共情暫且不知,倒是隔著兩個過道的禾苗此刻跟她共情了,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不大,但不合時宜,突兀出現,直接挑戰了老張的權威。

“要笑出去笑。”老張看都沒看禾苗一眼,直接發號施令。

禾苗被嚇得直打嗝,左右看了一眼,對上江浮的目光,她一臉蒙,自己不過就是笑了一聲,至於嗎?

“至於嗎?”江浮好死不死地替她問了一句,“外麵快四十攝氏度的高溫呢!”

兩分鍾後——

乳黃色的瓷磚外牆被夏天尾巴上的太陽烤著,樓下香樟樹的枝丫延伸上來,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細碎斑駁的光影灑在江浮的臉上,和她鼻頭上淡淡的雀斑相交呼應。

“看書,你看我幹什麽?”江浮目視前方,熱得一臉生無可戀。

禾苗個子嬌小,隻到江浮下巴的高度,仰著頭看她還要費點勁,汗流浹背還不忘八卦:“唐意風真是你表哥?看著不像啊。”

江浮扭過頭,沒有耐心:“你知道你為什麽成績這麽差嗎?像你這樣被趕出來了都不思悔改,成績能好就見了鬼了。”

禾苗揚了揚手中的語文書:“我拜托你,好歹我出來的時候拿了書,你兩手空空,有臉說我?”

“沒有?你聽著啊,”江浮摸了摸鼻子,然後往牆上一靠,張口就來,“‘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複奚疑!’”背完後還感歎一聲,“陶總這篇文寫得,好。”

禾苗聽得目瞪口呆:“你是不是‘精分’你告訴我?都這樣了,你還能考那種成績?還有,既然覺得寫得好,你剛才說那些幹什麽?吃飽了撐的,還是有病?”

江浮收回目光,抵著牆的後背火辣辣的:“沒人規定記憶力要和成績成正比吧。再說了,他寫得好我就要給他吹‘彩虹屁’啊?不用結合時代背景……”看禾苗一臉“你在瞎說什麽我聽不懂”的表情,江浮打住,“唉,算了,你靠著門站點,好好聽講,我去逛逛校園。”

她這一去,整整兩節語文課就沒再出現過。老張被氣到不行,回到辦公室連著喝了好幾杯水都沒緩過來,還跟老數提議,以後他的語文課,江浮都不必來了。

唐意風抱著物理作業進來時,正好聽到這段對話,想到那天,江浮跟他說,自己不來學校,老師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看來是真的。

江浮來學校上課的次數很少,來了也基本上不是遲到就是早退。但她跟其他學渣不一樣,她上課聽講聽得非常專心,不玩手機,不睡覺,筆記記得十分認真。回答問題也比任何人都積極,雖然都是牛頭不對馬嘴,甚至有時候還會把老師氣得靈魂出竅,但態度,讓人挑不出毛病。

課外作業有時間都會做,正確率那就一言難盡了,其他任課老師都習慣了,直接無視。新來的老張批評教育了幾次後,發現毫無效果,再加上她雖然不好好學,但畢竟不妨礙其他同學,也就管得少了。

老數給江浮的監護人,也就是家嫆,打電話反映她在學校的情況。結果家嫆隻來句,隻要沒殺人放火就不要告訴她,如果真殺人放火了就直接報警,她管不了。

之後,老數在詢問她其他家長聯係方式無果後,也就隻能把對她的底線一放再放。

開學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那天,梁世安從杭州回來了,比計劃的推遲了一周。

她帶了很多特產,在院子裏給大家分。

唐意風騎著車從學校回來,羅為民代表起鋼退休工人要去一趟鄰省開會,正準備出發。

唐意風停好車走過來,羅為民笑著跟梁世安介紹:“我外孫,長得精神吧?”

梁世安眯了眯眼,不住地點頭:“和他爸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不難怪羅琦那個時候不顧一切地要跟他爸。”

說到自己已故的女兒,羅為民眼中閃過一絲難過,但畢竟過去很久了,難過也沒延續多長時間。他笑著說:“不知道這小子以後要禍害誰。”

唐意風也不知道想到哪個了,笑了一下,沒作聲。

“怎麽能是禍害呢!這麽帥的小夥子,誰跟了他,那是福氣。”梁世安彎腰從袋子裏揀了一個盒子遞給唐意風,“沒帶什麽好東西,拿去玩。對了,我們家阿江跟你同班吧?怎麽她還沒回來?”

其實江浮月考之後就沒去學校了,唐意風接過梁世安遞過來的東西,斟酌了一下:“可能,跟班上女生一起出去玩了,要晚點。”

梁世安點了點頭,準備上樓。

唐意風從書包裏掏出月考成績單遞給羅為民:“家長簽字。”

本來已經轉身的梁世安聽到那四個字,下意識地回了個頭,結果一眼就瞄到了成績單上排名最後那位同學的成績,六門成績加起來的總和還比不過人家第一名的單科成績。

而那個最後一名,姓江,名浮。

梁世安裝作沒看到的樣子,跟羅為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俯臥撐做到第203個的時候,樓下毛尖家的防盜門開了。

唐意風起身,拿毛巾擦了擦汗,接著看到對麵樓江浮家客廳的燈被打開,一道消瘦的身影移到了客廳中央。

“什麽時候回來的,吃晚飯了嗎?怎麽不開燈?”江浮一邊卸書包一邊問。

梁世安靜靜地坐著,雙手環抱,輕飄飄地問:“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江浮腦海裏頓時警鈴大作。

她瞞著梁世安的事情太多,一時間不知道梁世安問的是哪一件,但不管是哪一件,都不能承認,打死都不承認。

於是,她轉身嬉皮笑臉地說:“有啊,好多話想跟您說呢,比如您不在家的日子,我可想死您了。”說著還往梁世安身邊一坐,抱著她的胳膊準備撒嬌。

梁世安從茶幾上拿了一根煙,點著,吸了一口,吐了煙圈後,望向她:“阿江啊,我記得你中考是以起州市第一名的成績進的起中吧?”

原來是說成績的事,江浮鬆了一口氣,順便為接下來要麵對的問題做了個鋪墊:“中考的時候我隻是運氣不錯,其實我成績沒那麽好,重讀了一個高一不就已經說明問題了嗎?”

“行。”梁世安彈了彈煙灰,“就算沒那麽好,你給我解釋解釋,六科一共137分的總成績,是怎麽考來的?”

“137分,這麽少的嗎?”江浮十分做作地驚歎了一聲,順便還在心裏鄙視了一下禾苗,臨陣磨的槍不光就算了,居然鈍成了這個鬼樣子,早知道還不如自己考。

梁世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語氣沒變,很輕:“你自己考的,你問我?還有,我發現你這學期每天晚上都回來得很晚,幹什麽去了?”

江浮反應很快:“回來得很晚嗎?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們班加了個晚自習。畢竟是實驗班嘛,你知道的,比普通班抓得緊。”

“那對麵的唐意風……”

江浮搶話:“加的那個晚自習是自願留下來的。”

“嗯,”梁世安不拆穿,“所以說,你這個留下來多上了一節晚自習的人考了全班,不,可能是全校最後一名;而那個少上了一節晚自習的人,居然考了全校第一?”

江浮無意識地興奮了一下:“表哥考了全校第一,這麽厲害呀!”

“你不知道?”

江浮眼珠一轉,非常靈敏地做出反應:“知道,怎麽會不知道。我跟您說,他真的是老厲害了。特別是英語,一口標準的倫敦腔,開口跪啊簡直了,連我們英語老師要不是年齡擺在那裏,都要……”

越說越沒譜,梁世安給強行打斷:“行了。”一根煙燃到盡頭,她將其按滅在煙灰缸裏,“我以前可能是對你關心不夠。過兩天,我去趟學校,找你們班主任了解一下情況,實在不行,就給你找個補習老師。”

“別啊。”學校是肯定不能讓她去的,否則她一定會知道自己經常不去上課,順藤摸瓜,也會知道自己在幫她給家嫆贍養費,之後的結果不想而知了……再說,找補習老師那還不如自己學呢,“我跟您說實話吧。”

梁世安衝她抬了抬下巴:“你說,這次最好編得像那麽回事。”

“我早戀了,無心學習。”

“跟誰?”

跟誰呢?江浮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小區裏的那些男生,兔子不吃窩邊草,都不合適啊。

算了,就在江浮準備拿馬路對麵的鐵觀音犧牲一下的時候,腦海裏突然冒出了唐意風的臉。

於是,她脫口而出:“表哥。對,我跟表哥在早戀。”

“你說的,自己信嗎?”梁世安捏了捏她的臉,“別說人家唐意風一看就不是會早戀的人,就算他會早戀,首都沒有女孩子?”

“他怎麽就不會早戀了,長成那樣不就是用來早戀的嗎?好了好了,我是單相思啦。”江浮試圖把這個話題繞過去,於是做出對天發誓的樣子,“但是,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一定會把早戀的幼苗斬殺在萌芽階段。下次月考,爭取考出水平,考出成績。您這麽忙,活動這麽多,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我向您保證還不行?”

“行。”梁世安向來開明,並且也不怎麽愛操心,隻象征性地來了句,“阿江,我不允許你因為任何原因而墮落,如果有必要,我會把你的監護權從家嫆那裏拿過來。”

唐意風衝完澡回到房間時,對麵江浮家客廳的燈已經關了,但是這個小區並沒有安靜下來。

樓下,毛尖家沒有征兆地又開始吵架,聲音響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拆房子。

沒過多久,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開門,是毛尖。

他抱著一個枕頭,看到唐意風後笑著問:“表哥,我能跟你睡一晚上嗎?”

唐意風猶豫了幾秒還是讓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毛尖解釋說:“本來是可以睡消兒的床,但他這個人毛病多,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凶起來可嚇人了。表哥你呢?你要是介意的話,我去對麵工哥……”

“不介意,你睡吧。”

說不介意是假的,他要是講究起來,怕是十個羅消都及不上,但讓毛尖去對麵找江浮,說不上為什麽,他心裏是不願意的。

神了,他有什麽好不願意的。

得到允許,毛尖順勢往他**一躺,拿出手機開始刷各種社交軟件,也不知道是看了什麽搞笑的段子,整個人縮在**抽得像犯了羊癇風。

唐意風最後一道數學綜合題眼瞅著就要寫完了,卻被他斷斷續續的笑聲給擾得沒了思路。

“那個,你……”唐意風側過身本來是想問毛尖能不能別刷手機了趕緊睡,卻突然發現,一直笑著的毛尖臉上全是水。

樓下丁零咣當的聲音還沒停。

他沒繼續說了,輕輕地合上作業,然後關上了燈。

最近一段時間,江浮發現唐意風晚上來網吧練聽力是件很有規律的事,毛尖來接她的時候,他不來;毛尖接不了她的時候,他必來。

“毛尖也上了你不待見人員的名單了?”江浮洗完台球,甩著手上的水,走到網吧裏麵,摘掉唐意風右邊的耳機問。

唐意風沒扭頭,隻輕輕地把江浮的手推開,又把耳機戴上:“沒有。”

“那你怎麽總是挑他不來的時候來?”

“巧合。”

“哦,網吧的機子聽聽力效果好嗎?”

“還行。”

江浮覺得這樣一問一答實在好玩,戳了戳他的耳機,然後從身後掏出一瓶“小明的水”往他手邊一放:“這個球館的前台冰冰想要你的聯係方式,給嗎?”

唐意風這才扭過頭,眼神碎碎的:“你覺得呢?”

江浮抓住重點:“冰冰很漂亮……”

唐意風打斷她:“所以?”

“給她,你不吃虧。”越往後麵說越沒底氣。

唐意風取下耳機,關掉聽力界麵,退出賬號,起身,背上書包,拿上那瓶“小明的水”並往桌子上丟了三塊錢,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

江浮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怎麽就觸到這位大神的逆鱗了。

站在台球館等消息的冰冰,看到唐意風出了網吧,趕緊丟掉手中的工作跑到江浮麵前,一臉期待地問:“要到了嗎?”

江浮僵硬地搖了搖頭:“我得走了。”

冰冰看了眼時間:“你最近怎麽都走得這麽早?”

江浮解釋:“沒辦法,我得抽點時間學習,否則我們家就要不太平了。”

冰冰顯然並不想了解她的苦衷,低下頭開始擺弄自己剛做的指甲:“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馬上國慶客流小高峰,咱這裏的主陪練隻剩一個名額,你來一下子不來一下子的,我真不好給你安排。”

那言外之意其實就是你要把老娘哄開心了,好處少不了你的。江浮聽是聽明白了,但她不想出賣唐意風的隱私,隻好裝傻,並且往死裏給冰冰戴高帽子:“誰不知道冰冰姐你人美心善,你肯定都能給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對你那是一萬個放心。”

“別,”冰冰後退一步,跟她保持距離,“我可沒你說得那麽好。”

江浮笑了笑沒跟她認真,打了卡就往前海外走。

從扶梯上去,一樓的電玩城裏重金屬音樂震天動地地響著,江浮捂著耳朵剛走了沒幾步就看到抓娃娃機那邊站著的唐意風。

他旁邊則站著溫想,兩人挨得很近,都背對著她。

溫想的黑直長發披在肩頭,光是一個背影,那也是學生時代的“直男斬”。

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江浮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自己那把被隨意綰在腦後的頭發,為了避免尷尬,她繞了一大圈從側門走了出去。

唐意風十分沒有耐心地把身上最後一包衛生紙遞給溫想:“你還要哭多久?”

溫想邊抽泣邊說:“你就不能對我客氣點嗎,我剛被人拒絕耶!”

“和我沒關係吧。”唐意風覺得自己被攔住,在這裏聽她說了半天廢話實在是相當莫名其妙,“沒事我先走了。”

溫想紅著一雙眼,嗲著說:“你就不能帶我一起回去嗎?”

唐意風往邊上挪了一步:“不要不分對象地撒嬌,我不吃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溫想趕著話問。

唐意風不留餘地地回:“如果是你的話,哪一套我都不吃。”說完就走了。

公交站台上的地磚有些年頭了,踩上去會有很明顯的鬆動感。江浮低著頭用腳尖把其中一塊給踢翻了起來。

身邊傳來幹淨低沉的聲音:“破壞公共設施是違法的。”

借著背後廣告牌的光,江浮看到唐意風正低著頭看自己,嘴角似乎還帶著一點笑。

她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沒發現溫想,於是問:“怎麽就你一個人?”

“你還想有誰?那個冰冰?”

江浮嘟囔:“你不就是看不上人家冰冰嘛,看不上就看不上唄,生什麽氣啊,你以為我會哄你?我才不會呢!”

唐意風從背後拿出一盒酸奶遞給她:“跟你道歉。”

江浮馬上就過意不去了:“啊,那個,”撓了撓頭,“我沒慫恿你早戀的意思,而且冰冰想要你電話,也不是要跟你談戀愛什麽的,她就是覺得你帥,我……”

“車來了。”

唐意風先上車,刷了兩次卡,然後走到一個空位邊,示意江浮過去坐。

江浮本來就比他矮,現在往那兒一坐,看他就完完全全隻能仰視。唐意風雙手扶著她座位旁邊的扶手,低頭對視上她目光的時候,那角度簡直“謎”之曖昧。

江浮內心奔騰,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很淡定,她低著頭把酸奶一口氣喝到空盒,最後把盒子吸扁還不願意放手。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手瘦長幹淨,帶著點洗手液淡淡的味道,在她眼前一掠而過,從她手中把酸奶盒子拿過去。他似笑非笑地問:“練肺活量?”

“沒啊。”她順便轉移話題,“表哥,聽說你月考考了第一名,哇,你怎麽這麽厲害!”

“考第一名很厲害嗎?”

江浮非常認真地點頭說:“當然了,你想想,一個年級一千多人,相當於你腳底下踩著一千多個人頭呢,你說厲不厲害?怎麽樣,那感覺是不是特別爽?”

話是好話,但唐意風總覺得從她嘴裏說出來聽起來怪瘮人的。

“你不是應該很清楚才對嗎,對於考第一名的感受。”

江浮裝傻:“啊?我一個學渣,我清楚什麽。”

唐意風根據毛尖提供給他的線索平靜地陳述:“兩年前,起州參加中考的學生共有二十多萬,而中考狀元隻有一個,和二十萬分之一相比,千分之一,你覺得算得了什麽?”

“哈哈——”江浮絞著自己的手指,像是做錯事被老師點名的小朋友,“我哪知道啊。”

唐意風輕笑:“你不知道嗎,可是我聽說那個中考狀元叫江浮。”

“沒有啦,同名同姓而已。”江浮一雙手擺得很歡實。

唐意風站直,不逼她了:“這樣啊。”

“嗯。”說到成績問題,江浮腦子轉得很快,“表哥,你看啊,古人說得多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認為這個‘達’它不一定僅僅隻是指有錢,同樣一件事,你做得比我好,那就是‘達’,那你就要兼濟一下沒你做得好的人……”

唐意風抓著手環,看她繞來繞去就是不奔主題,於是笑著打斷:“幫你補課?”

江浮抬頭,做出了一個超級浮誇的表情:“你會讀心術啊?”

“不會。”

“那你怎麽知道我想找你給我補課?”

公交車到站,唐意風先江浮一步下車,江浮跟在他身後抓住他的校服袖子,喋喋不休地追問:“你說嘛,你怎麽知道的?”

唐意風回頭看她:“猜的。”

“那你也太厲害了。”接著,她就開始不要錢地誇,“表哥你真的是巨厲害呢,你怎麽這麽優秀啊?你就是‘唐獨秀’你知道嗎?你除了學習賊棒還有什麽超能力,會飛嗎?”她跳到唐意風麵前,學著超人的動作,“**外穿,然後像這樣,‘嗖’的一聲飛走,會嗎?”

……

唐意風靜靜地看著她,光笑,不說話。

給人補課這種浪費時間還不一定有成就感的事,他以前從來沒幹過,但說不上為什麽,幫江浮的話,他不想拒絕,還有點想上趕著。

大概是瘋了吧!

那時,回家的路上,兩邊都是搖曳的樹葉、矮舊的房屋、有些年頭被粉塵覆蓋的廣告路牌,她甩著校服袖子,風吹起了她臉頰兩邊的頭發,她忽然回頭笑著說:“表哥,我以你為榮!”

這城市,若不是那華燈映照,河山千裏不管怎麽波瀾壯闊在黑夜麵前都會黯然失色,他也不會看到麵前,眼中閃耀著光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