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原來是主動型的啊

“你在這裏做什麽?”

聽到聲音,江浮連頭都沒抬,遊戲正進入通關的白熱化階段,敷衍地回:“等人。”

薑茶挨著她蹲下,把毛茸茸的頭湊到遊戲機上方,看了一眼,問:“等誰啊?”

江浮用胳膊肘把他往邊兒上推:“院裏新來的。”

屏幕上跳躍的小人在河麵的浮木上搖搖欲墜。

薑茶又問:“誰呀?”

小人好不容易越過浮木跳上了麵前的高台,接著前麵草地上的障礙就鋪天蓋地地襲來。江浮分身乏術,沒空理會他,玩得很投入,身體跟著小人左右晃動,兩條汗津津的胳膊打仗似的亂揮一氣。

“誰呀?”薑茶耐著心再次發問。

江浮光注意前麵來的怪獸,沒留意小人其他方向的環境,等她費勁地剛把怪獸給K.O,頂頭就是一個炸彈下來,屏幕上傳來“轟”的一聲,小人當場斃命。

到這裏,她最有希望的一次通關還是失敗了。

她氣惱地把遊戲機一關,仰頭,臉上全是汗:“你幹什麽啊?問問問,就那麽想知道?知道了身上能長出兩朵花來?”

“誰呀?”

江浮:“……”可能是真的會長出兩朵花吧。

江浮把薑茶往自己眼前一拽,扯著他的手腕看了下時間,唐意風已經上去了兩三個小時,辦什麽手續要那麽久,總統交接嗎?

她雖然不幹正經事,但也絕對不是閑人,如果對方真的要接任總統,那她覺得自己還是上去跟他說個拜拜算了。

江浮鬆開他:“我去趟校長辦公室。你騎車了嗎?”

薑茶跟著站了起來:“騎了。不是吧,還沒開學,你就惹事了?”

“誰惹事了?等我一起回去,我車借給別人了。”江浮低頭看了一眼薑茶手中的暑假作業,“你跑學校來寫作業?熱愛學校到這種程度了?”

薑茶臉微紅,有點不好意思:“有幾道題不會做,正好我們老師今天在學校,所以……”

可拉倒吧,江浮懶得拆穿他,不會做不知道問許同誌?舍近求遠這種事,除了腦子不好使的誰會幹。

江浮剛準備上樓去看情況,那邊校長就從科技樓下來了,提著公文包,襯衣穿得很隨意,一半紮在腰間,一半露在外麵。

他是一個人,那唐意風呢?辦手續給辦沒了?

江浮朝張照臨走過去,雙手不自覺地就開始往褲子口袋裏插:“校長同誌。”

張照臨拿出車鑰匙正準備按開鎖,聽到這麽一句充滿時代感的稱呼,腦子裏瞬間就想到了江浮。

一扭身,果然是江浮。

“我家表哥呢?怎麽上去找你辦個手續就下不來了?”江浮猴瘦猴瘦的,在下麵不知道曬了多久,好像又黑了兩個度,遠遠看過去就跟缺吃缺喝的難民似的。

張照臨沒反應過來:“誰是你家表哥?在學校穿成這個樣子,像話嗎?”

江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笑:“這不還沒開學嘛!”

“沒開學誰讓你來學校瞎晃悠的?暑假作業寫完了?”

還講不講理了!

“您一個拿工資的都能來,我交學費的倒不能來了?”像是誰不會歪理一樣。

別的同學被校長記住,多半是因為成績好或者特長過人。但江浮不是,她是班主任和年級組長都對她束手無策,需要用校長威嚴都不一定能鎮壓住的妖孽。

看她渾身冒著汗,張照臨打開車門,從車門收納箱拿出一瓶水丟給她:“沒事趕緊回家去。沒開學之前不要來學校,我看到你血壓就控製不住。”

江浮接過水,笑:“您血壓控製不住都能賴我,我那麽能我怎麽不知道?要不下次我試試看能不能用意念把學校給炸了。”

張照臨真的要發火了。

江浮見好就收,心裏估摸了一下,唐意風多半是趁她上廁所的時候已經走了。

那個沒良心的。

回家的途中接到羅消的電話,說下午移動杯的比賽,無論如何都需要她去給他撐個場麵。

薑茶載著江浮一路飛奔,到前海的時候,網吧裏已經座無虛席。

羅消戰隊幾個人坐在最豪華的機位上,蓄勢待發。

毛尖蹲在進門的空調出風口,手中的西瓜啃了三分之一,西瓜汁順著手肘流到地板上,在腳邊泅了一攤。

看到江浮,毛尖抬起頭,臉上粘了兩顆黑色的西瓜子,在他咧嘴笑的時候崩掉了,小虎牙尖尖地亮出來:“工哥,你來了!西瓜,吃嗎?”

江浮嫌棄得毫不掩飾:“沾了口水還給我,惡不惡心?”往裏麵瞄了兩眼,“鐵觀音這會兒沒在這兒吧?”

毛尖咬了一大口,嘟囔:“現在沒有,你怕他?”

“誰怕他了。”

毛尖繼續吃:“哦,那就好,周哥說台球館下午被鐵觀音包了,他一會兒就到。”

江浮咽了咽口水:“那個啥,我暑假作業還有兩頁沒寫,薑茶,咱回吧。”

“為什麽呀?”薑茶沒來過前海的網吧,他想進去。

“你《藍貓淘氣三千問》啊!”江浮無奈了,“誰知道地有多厚天有多高!你還沒完沒了了?”

薑茶有點蒙,他不就是想去看看前海的網吧長什麽樣嘛,他不想知道地有多厚天有多高呀。

“羅消不是說讓咱們來給他加油嗎?”薑茶找到重點。

江浮馬上家長附身:“給羅消加油比得上你自己的成績重要嗎?你馬上就要讀高二了,讀高二意味著什麽?意味著翻過年你就要上高三了,上了高三就要爭分奪秒。你知道高考有多殘酷嗎?一分壓倒一批人,考不上好的大學,你是準備以後去撿破爛為生?”

薑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怎麽就要去撿破爛了?

但江浮說得好有道理啊,就算沒道理,他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反駁的點在哪裏。腦子不夠用的下場就是這麽殘酷,連吵架爭辯這種事都贏不了。

“快走快走,回去說不定還能去你家吃口剩飯。”江浮催著薑茶。

兩人剛一轉身,江浮就穩穩地撞上一個硬邦邦的身體。

來人花襯衣敞開著,裏麵一件白色背心,背心領口帶著一個蛇頭,正往外吐著信子,畫麵太過逼真,江浮倒吸了一口涼氣。

尖叫聲在嗓子眼,愣是叫她給壓著沒放出來。

因為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鐵觀音。

輸人不輸陣,這個道理混江湖的都知道。

“喲,這不是起鋼的‘工哥’嗎?”鐵觀音一手端著肥腸粉,一手提著酸梅湯。腦門上的汗從臉頰上流下來堆積在領口,胸前濕了一大片,紅頭發垂著貼在額頭上,少了幾分囂張。

江浮打算冷酷到底,不理他,擦著他側身離開。

“站住,”江浮沒走兩步就被鐵觀音叫住,“讓你走了嗎?”

“怎麽著?”江浮回頭,“不讓走,管飯啊?”

幾分鍾後——

江浮吃完最後一口肥腸粉,朝鐵觀音抬了抬下巴。鐵觀音馬上會意,把酸梅湯遞給她:“咱倆之間的事,捋一捋?”

“你想怎麽著?”這話江浮問得有點虛,今天沒提前安排,裝酷肯定是裝不了了。

雖說網吧裏起鋼的人不算少,但基本上都是衝羅消來的,羅消參加一次正規比賽不容易,說不定還能靠這個走上職業電競的道路,她不能壞人好事。

要是真和鐵觀音動手,眼下就一個吃貨毛尖和一個三千問薑茶。

那兩人不叫她保護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總之,今天的皇曆告訴她,忌衝動,宜求和。

“那啥,我今天不方便。”

鐵觀音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不就一句話的問題,有什麽方不方便的,娘們唧唧。”

江浮把酸梅湯一飲而盡:“我娘們唧唧的你有意見?”

鐵觀音回望過去,小姑娘的確有娘們唧唧的資本,發育得還挺好。他在心裏爆粗了一聲,因為黑看不出臉紅,收回目光,壓著嗓子說:“你一個女孩子,整天打打鬧鬧的也不好,你把起鋼讓出來,以後我保護你們,不行?”

江浮起身:“我們起鋼片兒的不需要誰來保護,你不來壓榨就不錯了。”

“我壓榨你們?”鐵觀音一著急,五官就比較容易紮堆,“那我的肥腸粉和酸梅湯誰吃的、誰喝的?”

江浮咂了咂嘴:“嗯,味道還行,出來沒帶錢,給你擺半天球抵?”

“這可是你說的。”鐵觀音不想把關係鬧僵,留著餘地,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於是當天下午,在前海的台球館裏,江浮一聲不吭地為鐵觀音以及跟隨他的那幫烏合之眾擺了一下午球,一點臉色都沒給。

據好事者後來形容,說那場麵和諧得簡直可以直接載入史冊了。

台球館的老板周木空隙裏還過來打趣江浮:“你欠他錢了?”

江浮搖頭:“他的錢倒沒欠,不過,周哥你這兒有適合給我打工的活兒嗎?”

周木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偏頭看了她一眼,疑惑:“你不是一直在對麵書店做導購,還在旁邊美食城兼職嗎?再說,馬上就要開學了,還打什麽工?”

“書店那個錢太少。上學不就是為了給社會打工嗎?反正我成績也不好,有時間還不如來撈點錢,能混個畢業證就行了。再說,你不也是高中沒畢業就出來了嗎?”

這話讓周木沒法接,隻好實事求是:“那行,我這兒正好要招個服務員,平時就洗球、結賬、打掃衛生,客人有需要幫忙跑腿,當然最重要的是擺球,這個你熟。賣飲料的話有抽成。還有一個,有人會來找陪練,那個要額外出錢,球館會抽一部分,剩下的歸你,錢要多少看你水平。”

江浮了然:“那我明天過來先試一天。”

“行。”

這時,隔壁網吧爆發了一陣狂熱的歡呼,江浮估摸應該是羅消那邊比賽贏了,她扭身和鐵觀音把賬算清楚之後,就朝他們走過去。

稍晚一點時,向塘這邊刮起了風。

窗戶上吊著的兩盆常春藤互相碰撞,都是下了死力氣,像下一秒就要同歸於盡的樣子。

唐意風的英語聽力被這聲音打斷了好幾次,最後索性起身將它們取下來放在書桌上,順便關了窗戶。

風聲消失,安靜下來,他倒聽不下去了,黑色的筆杆被他夾在指間,毫無章法地轉著。

放到最後一個題型,女音念答題要求的空隙裏,他抬起頭朝窗外望了一眼,正對著他視線那層樓的那套房子,陽台上擺著幾盆仙人掌,被養得要死不活。

從玻璃窗口看進去,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人。

四個小時之前,他去敲過門了。

江浮沒回來。

按道理說,這跟他關係不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有些莫名心慌。

她要是在回來的途中遇到了什麽危險……

算了,這個不可能,還有誰比她自身更危險的嗎,應該沒有吧!

但不安還是一直在延續,並越演越烈,狂風帶來的漫天粉塵終於沉到地上後,窗口“哢嚓”一聲,落下一個巨響的雷,接著豆大的雨點開始劈裏啪啦地砸向大地。

他望向對麵的瞳孔驟然緊縮,本來計劃裏,今天要聽完的英語聽力還有三分之一沒完成……算了,延後吧!

接著利落起身,拿了傘就往外衝。

與此同時,小區外麵的街道上,一群因為羅消戰隊贏了移動杯比賽而狂歡的人,正沉浸在雨和風的洗禮當中,對四周投來的不解眼光選擇無視。

江浮走在最前麵,雨把她的頭發完全衝散,貼在臉和脖子上,她抬手隨便給擼到耳後。

烏黑的頭發、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紅潤的嘴唇以及說話時露出來的潔白牙齒,讓她整個人在灰舊的背景裏看起來十分鮮明。

走在她身邊的男生們大部分光著上半身,清瘦的身影和那單薄的青春一樣,縱然不懼風雨,卻也經不起風雨的摧殘。

不知道誰說了句什麽,江浮出了主意,其他幾個人便把那人舉到頭頂上,威脅他要把他丟到書山路的荷塘裏。

嚇得那人哇哇大叫,然後人群又是一陣哄笑,追逐、打鬧和嘻哈,那些聲音如同砸在湖麵上的一朵朵漣漪,在水中**漾開去,碰到岸邊的石壁後,一切歸於初始的寧靜。

而那寧靜的源頭是小區大門口舉著墨色長柄傘的唐意風。

先開口的是徐長東,他推了推羅消:“消兒,那不是你首都的表哥嗎?來接你的?嘖嘖,那氣質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

羅消拿濕衣服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搖頭:“不像啊,我倆的關係按理說,還沒到這一步。”

江浮透過雨幕看過去,唐意風筆直地站在小區陳舊的大鐵門旁,雨落在他頭頂黑色的傘麵上,嘭嘭作響,湖藍色襯衣下擺被飄進傘中的雨打濕後又被風吹起,他站在那裏,眼神掠過所有人,看的是江浮。

整個人安靜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不入,他也不勉強自己跟他們融入,轉身進了小區,在江浮剛準備開口喊聲表哥的時候。

沒惹他啊,怎麽那種眼神呢?

下雨天,樓道裏有些暗,江浮跺了跺腳,聲控燈剛亮,對門就鑽出了一個頭,五顏六色的卷發棒插了一頭,臉上的麵膜紙蓋住了她原本的模樣,僵著臉喊了一聲:“江江。”

江浮扭頭撞上了那麽一張“鬼臉”嚇得差點尖叫出來:“要死啊,大白天的糊什麽臉?”平複了心跳後意味不明地甩了句,“玩夠了?知道回來了?”

話說得很嗆,但“對門”絲毫不在意,從門後走出來,手指靈活地拍著臉,想要把麵膜上的精華拍進毛孔裏:“中午有人來找你,敲了很久的門,感覺很急。”

“誰呀?”江浮邊掏鑰匙,邊滿不在意地問。

“我哪知道!很帥,很高,我問了,人家沒理我。”

溫想長這麽漂亮都不理,那貨得是有多高冷。

很帥,很高,有點冷……

這不是唐意風的設定嗎?

順著那個思路,江浮問了句:“板寸頭?”

“嗯。”

那就是唐意風了。

江浮抿嘴一笑,開門進屋。溫想先她一步進到客廳,順手開了燈,然後朝沙發上一臥,接著八卦:“誰呀?來找你討債的?”

江浮跑進衛生間隨便衝了個澡,套了一件從夜市裏淘的大T恤,毛巾搭在頭頂上,把剛換下來的衣服丟進洗衣機,才回:“羅消的表哥,從首都來的,叫唐意風。”

“你惹他了?”

“什麽叫我惹他了,我不惹他,他就不能來找我?”江浮把她從沙發這邊扒拉到另一邊,“起開,你坐著我髒衣服了。”

溫想趕緊起身,嫌棄:“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作為女生的這個性別?我才出去了兩周,你就換了層皮膚?”總結,“古銅色在咱們國家不是審美上的主流色。”

“我非主流。”

“你承認就好。”話題又回到唐意風身上,“你沒惹他,他為什麽要來找你?”

“暗戀我,不行?”

“不要臉。”

“說誰呢?”

“誰是誰知道,作業借我抄。”

“不要臉。”

圓回來了。

溫想破罐子破摔:“行,我不要臉,你快點,把作業給我,馬上就要開學了。”

江浮找了一圈沒找到:“現在知道急了?你不是跟徐長春在外麵玩得挺開心嗎,你找他寫去啊。”

溫想一聽,不對啊,這語氣怎麽有點衝?就問:“當初叫你的時候,你自己不去,現在擱這兒鬧什麽脾氣?”

“誰鬧脾氣了,他不待見我你不知道?我死乞白賴地跟過去,是腦子缺水了需要進點?”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沒意思。作業找不到了,你去找薑茶,他也寫完了。”

溫想撕下麵膜往江浮胳膊上一貼:“別浪費了。”

江浮垂了個眼的工夫,對方已經跳出了視線,隨著門被“哢嗒”一聲關上,外麵的風聲、雨聲統統退向遠方,耳根終於清靜。

她泄氣地往身後的沙發上一癱,心裏吃味得很,本來是打算在暑假最後幾天跟溫想來個姐妹遊的,結果“對門”非要拉上徐長春,那徐長春跟她是能一起旅遊的關係嗎?

這事兒不能細想,想多了心態容易炸裂。她索性開始放空自己,接著疲倦如潮水一般劈天蓋地地襲來,半濕不幹的頭發散在臉的兩旁垂在地板上。

滾筒洗衣機在後陽台機械運作,前陽台上的仙人掌在雨水的浸潤下似乎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

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強撐了幾下沒撐住,身體一歪便睡著了。

油鍋燒到八成熱,炸過一次的肉片下鍋複炸,表麵酥脆時撈出,鍋底留油,放蔥、薑、蒜炒香……這是做鍋包肉的倒數第二個步驟。

江浮聞著味就開始流口水,夢中還擦了好幾次。

但香味過於真實,真實得讓她不自覺地想找到源頭,於是眼睛猛地一睜。

“刺啦!”

炸好的肉片放入鍋中,冒出了一團香煙,接著將事先調好的糖醋汁往上一澆,開始翻炒。

“不行啊,再不回來,我家那個小懶鬼就要餓死自己了。”非常正宗的煙嗓,來自梁世安。

江浮聽出來了,那是在說自己。

“沒誇張,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江浮:“……”

“那就先這樣。”

電話掛掉,梁世安扭過頭:“醒了啊。”

從江浮的角度望過去,作為一個“奶奶”來講的話,梁世安看起來是稍微有點年輕了。這會兒,她臉上帶著沒卸的妝,鼻梁上掛著一副金絲眼鏡,身材基本沒走樣,看起來還相當潮。

所以,她做出來的飯菜嘛——

梁世安幹淨利落地把鍋包肉盛到盤子裏,挖了一碗米飯,一起端到江浮麵前:“吃吧。”

江浮嚐了一口,帶著剛睡醒的啞嗓評價:“酸了。”

——也就一言難盡了。

梁世安坐在下風口,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家嫆來過了?”

江浮扒了一口米飯:“沒有。”

“撒謊鼻子會長長哦。”

江浮邊吃邊說:“你當我五歲?”

梁世安笑:“五歲了?你不是才三歲嗎?”

江浮放下筷子:“梁世安同誌!”

梁世安語氣很緩:“叫奶奶。”

“梁世安奶奶!”

“我書房裏那塊清末的蓮花硯台不見了。”梁世安給出了證據,“除非你承認是你吃了。”

江浮腦子一嗡,脫口而出:“她就住了一夜,第二天是我看著她走的,怎麽會……”

梁世安吐了口煙,順便把煙摁到煙灰缸裏,十分老成地說:“騙你的,硯台還在書房,那是我留給你的嫁妝。”

中計了!

什麽是為老不尊?這就是了!

江浮低下頭在盤子裏找塊頭相對小的肉,態度上輕描淡寫,實際上是在力挽狂瀾:“她就是來看看我,沒別的事。”

“是嗎?”梁世安往沙發上一靠,“沒提贍養費的事?”

“去年不也沒跟您提嗎?您還不允許我媽進步了?”江浮知道自己的斤兩,那是完全不夠和梁世安正麵PK的,再說下去,鐵定要露餡,馬上轉移話題,“對了,羅爺爺家來了個親戚,您知道嗎?我給您講講他吧。”

梁世安衝她擺了擺手:“聽說了,別人家世好,又很有規矩,別亂去招惹。”

江浮吞了一大口飯:“我倒是想招惹,人家不待見我著呢!再說了,有規矩怎麽了,誰還沒個規……”

算了,江浮想了想,自己的確沒什麽規矩。

兩句話說完,梁世安又繞了回去,再次提到了家嫆的名字。江浮扒拉完最後一口飯:“我暑假作業還有兩頁不會寫,我先上樓找許同誌問問題目,碗放那兒我回來洗。”

梁世安沒拆穿她,擺了擺手讓她走了。

雨後,寧靜的夜空裏,居然神氣活現般地閃耀著幾顆星星。江浮坐在小區宣傳欄下的木椅上,仰著頭,想從形狀上分辨出那是哪個星座。

從小區南門進來的人邁著標準的跑步姿勢從她麵前經過,經過了又退回來。

氣息均勻隻是有些粗,他靠近時,偏高的體溫撲向江浮,她驀然回神,對麵的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光看,沒開口。

江浮本來癱得好好的,看到他以後立馬坐端正,問:“表哥,吃了嗎?”又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坐不?”

唐意風用手指鉤了鉤T恤領口散熱,沒回吃沒吃,也沒往下坐,而是道歉:“對不起。”

“嗯?”江浮沒理解過來,“對什麽不起?”

“我以為你走了。”

江浮才明白他是在解釋中午的事,沒在意:“小事兒,我又不會丟,你別往心裏去。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負了怎麽辦?”江浮像是想起什麽了一樣,“我們互加一下好友唄,以後被人欺負了,及時找我。”說著打開自己的微信,把二維碼找出來遞給唐意風。

唐意風有點為難:“我不用這個。”再說,不懂她為什麽那麽執著於他會被欺負?

江浮心裏懷疑這隻是不想加自己為好友的借口,但已經得出他不待見自己的結論了。她也不勉強:“那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手機總有吧?”

唐意風報了一串數字給她,並說:“你的號碼我已經有了。”

江浮暗戳戳地笑:“表哥你原來是主動型的啊,我們才認識兩天,你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這種人,根本不用給陽光,月光就夠她燦爛了。唐意風多少有點了解她的“尿性”,偏頭笑了一下:“羅消給的。還有……”

就在江浮以為他要說,類似於“謝謝”這種詞匯的時候,他突然靠過來,語氣溫柔地提醒:“早點回去,外麵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