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在動物不能成精

【餘朝清覺得自己做了一整天的夢,從餘偉業把他從家裏趕出來,到他扶老奶奶過馬路被訛了兩萬元到達**,目前這場夢的時間來到了晚上九點。他筋疲力盡,回到住所,卻發現空調壞了,在等待師傅上門修理空調的期間,他跑到學校圖書館裏吹冷氣,結果看到一隻白色貓咪正在看書。

餘朝清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或者就是在做夢。他捏了捏臉,很疼,於是他悄悄地走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這一次,餘朝清更加確定了,那隻白貓確實在看書。它麵前放著一本磚頭厚的書,它盯著書頁看了幾分鍾,就抬起貓爪翻頁,繼續看下一頁。他覺得背後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躥到頭皮,連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不是說新中國成立後,動物不準成精嗎?這什麽情況?他心想。

因為害怕,餘朝清的呼吸聲變大了。敏感的白貓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輕輕抬起頭,用那雙祖母綠的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餘朝清這二十五年來,第一次被貓嚇到。這貓一點也不像貓,它的神情餘朝清看得清清楚楚,帶著一點點不屑、一點點鄙夷和一點不耐煩?它好像在說“愚蠢的人類,你打擾到我了”。

沒等餘朝清反應過來,那隻貓已經輕盈地跳上了一側的窗台,縱身躍到窗外的樹上,幾秒鍾就消失不見了。餘朝清愣在原地,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如果不是桌上還留著白貓看過的書,他就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餘朝清走過去翻開書皮,隻見上麵寫著四個大字:藥用植物。

嘖,看不出這隻貓還挺有文化的。

餘朝清順勢坐下來翻了翻書,上麵的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他眼睛發脹,翻了幾頁,他就放下了。

這時,修空調的師傅給餘朝清打來電話,說他到樓下了。

“等我五分鍾,馬上到。”餘朝清說著就往外走。

“喂,卷毛!”管理圖書館的大爺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指著餘朝清說,“看完書要把書放回去。”

餘朝清說:“那本書不是我拿的。”

“這裏除了你,就隻有鬼了!”大爺生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麽回事,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了嗎?”

餘朝清趕緊跑回去拿書,然後把書放回書架上。離開前,他小聲嘀咕了句:“本來就不是我,是隻野貓幹的。”

餘朝清就住在青德大學裏,租的一個老教授的房子。

這些房子都是學校的財產,按最便宜的價格租給學校的教師們住,不過一些教師在外麵買了房,就把學校的房子租給了留在學校準備考研的學生。

因為租房的都是學生,所以大多數房子裏的家具都比較簡單。但餘朝清的家裏不同,推開鐵門,隻見地板上鋪著昂貴的手工羊絨地毯,牆角放著景德鎮的陶瓷花瓶,家具全部都是新的,且價值不菲,跟這破舊的居民樓格格不入。而這一切都要得益於他有個有錢的老爸。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但餘朝清完全沒有遺傳到餘偉業的商業頭腦,除了吃喝玩樂,沒有一樣是他在行的。要不是因為前陣子出了事,他為了躲開餘偉業夜以繼日的“討伐”,才不會想不開跟他老媽鍾靈說要來考研,然後趁機從家裏搬了出來。

空調被修好後,餘朝清從冰箱裏拿了瓶可樂,而後躺在沙發上發呆。到了晚上,他洗了澡,換上寬鬆的背心、短褲,然後點了外賣。但外賣點得太多,他根本吃不完,剩菜剩飯裝了滿滿兩個紙盒,他一隻手拿著一個紙盒,準備拿下樓去喂流浪狗。

雖然餘朝清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但他還是非常有愛心的。自從他來了這兒,書他沒看幾本,可是附近的流浪貓、流浪狗都聚集到了他家樓下。

剛下晚自習的女同學經過餘朝清樓下時,正好看到這一幕。餘朝清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捋了捋頭發,他覺得對方估計是被自己善良的舉動征服了,然後腦補著自己身上正散發著純潔耀眼的聖光,不由得把背脊挺得更直了。

過了兩秒鍾,隻聽一個女同學大吼了一聲:“原來就是你一天到晚喂它們,搞得小區裏到處都是流浪狗,還每天晚上在我家窗台下叫!”

餘朝清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拔腿就跑掉了。

雖然餘朝清不愛看書,但為了考研,他還是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去圖書館……睡覺。他最喜歡角落裏靠窗的位置,帶上一張毛毯和一個小枕頭,中午的時候,秋日的陽光會透過玻璃窗照進來,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但是今天,那個位置被人占了,還是被一個漂亮女生占了,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那個位置旁邊也能坐,但是從太陽照射的角度來看,還是原先的位置最佳。餘朝清了清嗓子,難為情地開口:“那個同學,我們能換個位置嗎?”

女生正在專注地看書,壓根兒沒聽到餘朝清在叫自己,頭也沒抬一下。於是餘朝清歎了口氣,在女生的對麵坐下來,湊合著趴下來開始補眠。為什麽他一定要來圖書館睡覺呢?因為他覺得,隻要來了這裏,就是學習了,就算是睡覺,也能在夢中補充知識,他睡的就不僅僅是覺了。

所以當他爸的秘書袁叔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兒的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氣若遊絲地回答道:“圖書館。”

袁叔是餘偉業的秘書,跟了餘偉業十幾年,更是看著餘朝清長大的。在餘偉業忙事業的時候,餘朝清的家長會都是袁叔代餘偉業去參加的,袁叔可以說是餘朝清的第二個爸爸,而且袁叔也確實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甚至比鍾靈還要疼惜他。他搬出來住之後,每天中午袁叔都提著保溫桶親自來送飯菜,用袁叔的話說:“外麵的東西都不衛生,要是把你的身體吃壞了,可得把我們心疼壞了。”

聽到餘朝清說自己在圖書館,袁叔甚為感動,覺得自家少爺有出息了,想必平時學習很辛苦,聽聲音都中氣不足了,待會兒回去,他得讓家裏的廚子煲點養生湯,下次給自家少爺帶來。

餘朝清把毯子和枕頭放在桌上,準備出去吃個午飯,但又害怕東西被人拿走,於是他又抬起頭看向對麵的女生,道:“同學,可以幫我看著東西嗎?我一會兒就回來。”

女生終於聽見餘朝清說的話了,抬頭看了一眼。這女生長得可真好看,鵝蛋小臉,杏仁眼,挺直的鼻子,嘴巴小巧卻厚實,帶著一點嬌憨,眉眼裏的聰明勁兒又讓人覺得這女生是有故事的。女生瞥了眼桌上餘朝清的東西,淡淡應了一個字“嗯”,如蜻蜓點水般不著痕跡,而後又低下頭繼續看書。

餘朝清好奇地看了眼女生正埋頭苦讀的書,心想:什麽書這麽有魔力?無奈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刺得他眼睛疼。

吃完袁叔帶來的飯,餘朝清慢慢悠悠地返回圖書館。路過一條林蔭小道時,兩個人影突然從旁邊的草叢裏躥出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迎麵的一拳打趴在地上。

“王八蛋,你以為躲到學校裏我們就找不到你了?!”說話的人是王斌,餘朝清的狐朋狗友之一,人長得黑黑瘦瘦的,但有六塊腹肌,他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在餘朝清身上。

餘朝清抱住腦袋,痛得大呼:“車本來就是莫覃開的!”

拳頭一直沒停,另一個頭發稍長些的人叫林躍,他神態閑適地站在一側,點燃一支煙,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來:“誰讓你多管閑事。”

餘朝清挨了幾拳後,就感到腦袋發昏,呼吸困難,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暴斃當場了。好在他小時候學過跆拳道,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氣運丹田,準備還手。然而“啊”字還沒喊出來,他就被打落了一顆牙齒,隨即吐出一口血水,痛得差點兒昏過去。

“你們在幹嗎?”一道聲音打破了三人之間的緊繃氣氛。

循著聲音,王斌和林躍同時回過頭,隻見一個抱著書、穿著白色針織外套、紮著丸子頭、麵無表情的女生站在路口。

林躍笑了:“這大學裏的女生質量不錯啊!”

餘朝清一抬頭,整個人就蒙了,這不是在圖書館幫自己照看東西的那個女生嗎?他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又吐出一口血沫。

“我已經把你們打人的視頻拍下來了……”女生說著揚了揚自己手裏的手機,聲音冷得像結了層霜,“想出名嗎?”

林躍、王斌跟餘朝清一樣,都是紈絝子弟,家裏不是做生意的就是做官的,自然不想把事情鬧大。於是,王斌賠笑道:“我們是朋友,一點兒誤會。”說著,他踢了餘朝清一腳,“你說是不是?”

餘朝清點點頭,其實他眼前一片模糊,疼得齜牙咧嘴,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過了一會兒,聽到一陣腳步聲,感覺人走遠了,他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餘朝清被女生帶到診所補牙的時候,得知這個女生叫白初晗,他在心裏默念了兩遍,覺得這名字特有文化,但具體是哪裏有文化,他也說不上來。後來,他的牙補好了,臉上的傷也上了藥水,就看見白初晗和這家診所的老板站在不遠處聊天,他感覺那兩人似乎很熟。兩人的聲音通過敞開的大門,被微風斷斷續續地送到他的耳朵裏。

“就這麽點錢?”白初晗語氣不滿,“下次再碰著這種情況,我就不把人往這裏帶了。”

“哎呀小晗,我們都認識多久了!你也知道,最近診所的生意不好,體諒體諒。”診所的老板姓朱,是這裏唯一的醫生,三十來歲,體形偏胖,聲音又尖又細。

餘朝清嘴裏含著紗布,根據這情況猜測,應該是白初晗帶人來這家診所要吃回扣,現在正和診所的老板討價還價。不過他一點也不生氣,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是她救了他,還送他來診所,這麽大的恩情哪裏是一點錢可以回報的。他這樣想著,決定送一份貴重的禮物給她。

“喂,你還躺著幹嗎?可以起來了。”餘朝清眼前出現一張人臉,白初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算了,你愛躺多久躺多久,我先走了。”

餘朝清聽說白初晗要走,立馬翻身坐起來,但她已經離開了,他隻看到她轉彎時的一個側影。

“小夥子,待會兒要是牙齒不舒服,就買根雪糕吃。”朱老板走過來,把開的藥拿給餘朝清。

“你和白初晗是朋友嗎?”

“朋友?”朱老板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沒有驚喜,而後皺了皺眉,“哈哈,生意夥伴。”

“她是青德大學大幾的學生?”餘朝清打探道。

“她都研究生了。”朱老板轉過頭,臉上露出一絲調侃,“怎麽,你想追她?”

“沒……沒。”餘朝清急忙否認,“我……她救了我,我就是想感謝她。”

“哈哈哈。”朱老板好似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你……你是不是腦子被打傻了?”

對於朱老板來說,餘朝清這樣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見。什麽街上打架的小流氓、混混,走在路上撞了、摔了的,還有身體不行昏倒在半路上的,白初晗總能遇到這類人,並且每次都送到他的診所裏。原因很簡單,不是她心地善良、助人為樂,而是她送到這裏的每個病人所付的醫藥費,他都會給她抽成。

江湖兒女,利益而已,怎麽還真有人以為這世上有活菩薩呢?

此時餘朝清的臉腫得像個包子,做不了任何表情,他不明白朱老板笑裏的含義,執著道:“你有她的電話號碼嗎?我想當麵感謝她。”

朱老板懶得再跟餘朝清廢話,撕下一張紙,唰唰唰寫下一串數字就扔給他,然後下了逐客令:“我要睡午覺了,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白初晗對餘朝清沒什麽印象,雖然餘朝清長得還算不錯,但那張帥氣的臉蛋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沒腦子”三個字。白初晗不喜歡笨蛋,尤其是自作多情的笨蛋。所以,當餘朝清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都懶得敷衍,直接掛了電話。過了幾分鍾,她聽到宿舍樓下傳來喧鬧聲,躺在**的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結果被子被同宿舍的林桃一把掀開:“快去看,樓下那人好像是找你的。”

被林桃拉到了窗戶邊,白初晗才睜開惺忪的雙眼,恍惚間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餘朝清那個大傻子開了一輛粉色Mini Cooper停在宿舍的大門前,車前紮著一個巨大的蝴蝶結,車頂拉了條橫幅,紅底金字寫著:感謝白初晗同學,樂於助人,拔刀相助。

白初晗覺得自己想拔刀砍了這人。

餘朝清見周圍的人都拿出了手機拍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靠在車身旁,對著後視鏡理了理頭發。這時,餘光裏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立馬站直身子,露出燦爛的笑容,衝走向自己的白初晗揮了揮手。

“你……你好。”他竟然有些羞澀起來,“我叫餘朝清,感謝你昨天救了我。這輛車是送給你的。”

白初晗瞥了一眼車,雙手抱在胸前,臉上一副愛搭不理的神情:“車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餘朝清有些沒反應過來,這跟他預想的好像不太一樣:“那……那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我不餓。”

餘朝清瞬間泄了氣,撓了撓後腦勺,笑道:“好。”

“等等。”

餘朝清立刻回頭,一臉期待地看向白初晗。

“把車上的蝴蝶結和橫幅拿走。”白初晗皺了皺眉,“太醜了。”

餘朝清再蠢也能感覺到白初晗對自己的嫌棄了,可是他想不明白白初晗為什麽不喜歡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有很多女生喜歡他的,送疊好的千紙鶴、早餐,情人節他還能收到手工巧克力,雖然不好吃,但這些足以證明他是個有魅力的男生,怎麽到了白初晗這裏就不一樣了呢?

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噓聲,弄得餘朝清紅了臉,他用力地將蝴蝶結撕下來,然後把橫幅卷起來扛在肩上,本來還想對白初晗說點什麽,最後放棄了。之前意氣風發的身影,此時看上去異常落寞,像《大話西遊》裏結尾時扛著金箍棒轉身離開的孫悟空。

白初晗心裏動了動,張嘴喊了聲:“喂,那個……餘朝清是不是?”

餘朝清的背影明顯在風中戰栗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來,眼神裏帶著點孤傲,故作淡然道:“幹嗎?”

“你還沒給我車鑰匙呢。”

餘朝清鬱悶的時候,就喜歡去學校後門的街市吃燒烤,一個人點十串羊肉串、十串牛肉串,再加十串烤蠶蛹,配一瓶大可樂,一股腦兒吃完這些,回家拉個肚子,然後就啥事都沒有了。餘朝清把這種帶點自虐的解壓方式稱為通透,身體拉通透了,壞情緒就沒有了。

不過今天的他食欲不振,隻吃了幾串牛肉,肚子就飽了,剩下的他就叫老板打包,準備拎回住處繼續吃。

青德大學建校已有八十年,半年前,政府撥了塊地建新校區,但一直沒建成。老校區看上去什麽都是破破爛爛的,但綠化好,都是些上了年齡的老樹。夏天一到,老樹鬱鬱蔥蔥,擋住一大半陽光,一點兒都不熱。不過到了晚上,路燈本就昏暗,樹枝再一遮擋,路上的人影就影影綽綽的,讓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餘朝清縮了縮脖子,隻想快點走過去,還沒走到宿舍樓下,就聽見路旁的草叢裏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撕心裂肺的。餘朝清嚇得腳下一軟,走不動了。

過了兩秒,那聲音離得更近了,不過餘朝清聽出了那是貓叫。老校區裏的流浪貓、流浪狗太多了,再加上總有像他這樣喜歡逗貓喂狗的人,導致流狼貓、流浪狗幹脆在青德大學裏安了家,安心繁衍後代。

他眯起眼睛朝草叢裏看去,一個白花花的影子突然躥了出來,撲向他的胸膛,嚇得他扔了燒烤,跌倒在地。而後,幾隻流浪貓追了上來,和那隻白貓撕打在一起。白貓明顯處於下風,身上帶著髒兮兮的灰土,還有被撕咬留下的傷痕。它麵目猙獰,看上去痛苦萬分,被其他流浪貓按倒在地,幾乎失去了還手能力。

餘朝清看見這場景,突然想起昨天被王斌暴打的自己,誰說人與人的情感不共通?人和貓都感情都能共通好嗎?餘朝清大叫一聲,把那些野貓轟開了,隻剩下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著的白貓。

“可憐的小家夥。”餘朝清將白貓抱了起來,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將它帶回家了。

回到家,他在盆子裏放滿溫水,準備給白貓洗澡,還拿出了他從法國巴黎帶回來的沐浴露。本來白貓非常安靜,大概是被那些野貓追累了,微微睜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他,還是在發呆。但白貓一見到澡盆,就“喵喵”大叫著掙紮起來,從毛孔到腳趾都散發出“不願意”的氣息。他隻得作罷,抱著它去到沙發上,拿出藥箱,給它清理傷口。

雖然白貓身上很髒,但餘朝清覺得它氣質出眾,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野貓,可是它身上又沒有項圈和名牌,找不到家養的痕跡。

他忍不住把白貓抱起來,放在眼前細細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大笑起來:“你不是前幾天我在圖書館碰到的那隻貓嗎?”

白貓用碧綠的眼睛盯著他,輕輕地“喵”了一聲。

“真是有緣。”雖然餘朝清不信佛,但他篤信緣分這東西,他覺得自己和這隻貓有緣分,而且它還喜歡看書,說不定是上天派來的文曲星貓。古時候那些書生身邊不都有紅袖添香嗎?他早覺得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裏有些冷清,幹脆收了這隻貓做寵物陪讀。

“以後你就跟著我吧,就叫你小白好了。”

小白又“喵”了一聲,朝餘朝清揮了揮爪子,抓傷了餘朝清的臉。

他熱了點牛奶,切了根火腿腸放在盤子裏,然後端給小白吃,還非常積極地用沒扔掉的鞋盒做了個簡易的貓窩,讓小白睡得舒服。大概是太累了,小白喝了點牛奶,趴在鞋盒裏,很快就閉上了眼睛。他找了塊毛巾給小白蓋上,像在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樣細心,這讓他忍不住地想:以後我肯定是個很好的父親,肯定不是像餘偉業那樣的人。

做完這一切後,餘朝清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洗澡上床睡覺。他已經規劃好了明天的行程:帶上小白一起去圖書館。他明天不要睡覺了,他要看書!學習!一隻貓都可以做到,他為什麽不可以?在這樣美妙的遐想和期待中,他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發現小白不見了。

他找遍了整間屋子都沒有看見小白的身影。看著沒關門的陽台,他猜測小白是出去覓食了,畢竟是野貓,可能還沒有習慣家貓的生活。他在家裏等了一上午,直到陽光灑滿整個陽台,這棟樓的學生都去食堂吃午飯了,他才接受事實:小白壓根兒不想被他養。

袁叔送午飯過來,看見餘朝清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便問他怎麽回事。

“小白走了。”

“小白?”袁叔以為這是一個人名,估摸著這孩子可能是失戀了,於是安慰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餘朝清啃著排骨,“嗯”了兩聲:“是的。”

排骨太好吃,以至於他很快就忘記了小白。

吃完袁叔帶來的飯菜,餘朝清睡了個午覺,醒來後,他決定去圖書館看書,結果他剛走到宿舍樓下,就看見了他昨天送給白初晗的那輛車。在這破敗的老居民樓裏,那輛車顯得格外紮眼。白初晗就倚在車門上,正捧著一本書看,她修長的脖頸上有道紅色的傷痕,傷口不嚴重,但被她白皙的膚色襯得十分鮮豔,讓人不得不去注意。

“你來了。”白初晗看到站著發愣的餘朝清,打了聲招呼,然後把車鑰匙扔給了餘朝清,“還你。”

“為……為什麽啊?”餘朝清不知白初晗這是唱的哪一出,舌頭都打結了。

白初晗合上書,站在餘朝清麵前,臉上沒有表情,隻答了兩個簡短的字:“還你。”

餘朝清徹底蒙了:你還就還吧,幹嗎還要說兩遍?

“其實這車也不適合我開……”餘朝清的話還沒說完,白初晗就轉身離開了,他隻好將後麵半句話憋回肚子裏。

白初晗走到轉角處,偷偷回頭望了一眼,看見餘朝清那傻子還站在原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估計這家夥一輩子都不會猜到自己還車的原因。

餘朝清當然猜不到,隻要是個正常人都猜不到這個原因,誰會想到昨晚那隻小白貓就是白初晗呢?

雖然白初晗這人愛錢,但她有一拿一,既然這輛車是餘朝清為了感謝她而送的,那經過昨晚的事之後,他們就算扯平了。她不喜歡欠人情,哪怕這人情欠得神不知鬼不覺。

白初晗往圖書館走的時候,薑乾打電話告訴她,說她之前申請的野外考察審批通過了。

“謝謝薑叔叔。”白初晗說。

“遊山回來了,晚上回來吃飯吧?”

白初晗站在花壇邊,伸手扯了一片草叢裏的葉子,握在手心裏搓撚著。她想找個理由拒絕,但野外考察的事是有了薑乾幫忙才搞定的,情商再低的人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得友好:“好,下課後我就回去。”

“回去”這兩個字說得硬邦邦的,因為那裏不是白初晗的家,但這樣說顯得她和薑乾是一家人,不見外,也多了幾分親近。

下課後,白初晗沒急著去薑乾家,而是去學校後門的舊貨市場逛了逛。她最近在學校外找了間房子,五百塊錢一個月,條件簡陋,屋裏幾乎什麽都沒有,所以她想買點二手家具。好歹有了私人空間,不用每晚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隻能在外麵瞎晃**。像昨天碰到野貓的那種情況,要不是餘朝清出手相救,她都不敢想有什麽後果。

這個時間段的舊貨市場有些冷清,等再晚一點兒,那些在夜店裏蹦完迪、燒烤攤前擼完串的人晃**到這裏,這裏瞧瞧、那裏看看,一衝動買下好幾件物什的主兒也不是沒有。

挨個攤位看去,白初晗每樣家具都看得很仔細,最後,她買了兩把椅子、一張短腿的木頭茶幾、一塊北歐風格的地毯,還有一個陶瓷花瓶。在一番討價還價後,她讓人打包晚點送到自己家裏去。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她突然聽到一個尖厲的聲音:“小夥子,你這東西就值這個價,我都做這行三十年了,還能騙你不成?”

白初晗回過頭,隻見餘朝清站在一個小攤前,拿著塊手表問價。白初晗對於手表的品牌不怎麽敏感,但她也能看得出來,那是塊好表。

“我這塊表九成新,是正宗的德國貨。你這兒給我把價格壓了一半,該不是在騙我吧?”買賣交易本身就是一場博弈,餘朝清這傻小子一來就提騙不騙的,就等於直接把“不懂行”這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九成新也是二手的,而且你看,這表的周邊都出現磨損痕跡了,我這個價格絕對良心!”

“哎呀呀,要不這表賣給我吧?”白初晗把喝完的礦泉水瓶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笑道,“正好我哥哥今天生日,我送塊表給他得了。”

麵對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對方趕緊收了餘朝清的表,說:“就按你先前說的價格,定了。”

餘朝清還沒反應過來,手裏已經多了一遝現金。

白初晗聳聳肩,笑道:“買得起Mini Cooper的人還要來這裏賣手表?”

餘朝清臉一紅,垂下頭,道:“我是刷我媽的信用卡買的車,結果被她發現了,她讓我把賬給填上。雖然車沒開過,但已經是二手的了,隻能折本賣,缺的錢還沒補上,我隻能把表拿來賣了。”

發現原來這繞來繞去還跟自己有關,白初晗說:“以後你自己多長點心。”

“謝了。”餘朝清覺得自己又欠了白初晗人情,怪不好意思的,“你吃晚飯沒,要不我請你吃飯?前邊新開了家泰國餐廳,聽說味道不錯。”

“我晚上有約了。”白初晗往前走,沒有回頭,抬起胳膊衝餘朝清揮了揮。

餘朝清望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姑娘有點酷。

薑乾早年是青德大學的教授,下海經商發了家之後,也一直跟校方的領導保持著不錯的關係。白初晗這次想申請係裏的野外考察項目,但她一年前已經去過一次了,為了讓其他學生也有機會參加,所以係裏的領導沒有再考慮讓成績優異的她去。

白初晗原本都放棄了,準備另想辦法,但不知道薑乾從哪裏聽到了這個風聲,自作主張地幫她把這事拿下了。她也沒有多高尚,既然薑乾拿下了,她就接著。她想,薑乾也是想補償他之前對自己做的事吧。

開門的是薑家的保姆徐姐,見白初晗回來,她先是一驚,而後臉上立馬堆上笑容:“小晗回來啦,我就說今天薑哥怎麽叫我做那麽多菜呢。”

白初晗衝徐姐點了點頭,把買來的花遞給她,然後換了拖鞋進去。

薑乾和薑遊山坐在客廳裏邊喝茶邊談事,見到白初晗進來,紛紛轉過頭來。

“薑叔、遊山哥哥。”白初晗笑了笑。

“快來坐!”薑乾衝她招手,“遊山帶了好茶回來,一起嚐嚐。”

白初晗上次見薑遊山還是一年前,他剛從國外大學退學回國,說是想自己闖闖做點事,還在家裏和薑乾大吵了一架,最後他奪門而出。後來,聽說他去外地包了座茶山,做起了茶葉生意,如今茶山經營得還不錯。

白初晗在薑遊山對麵坐下,接著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自己,便大方衝他笑了笑:“看來茶山養人,遊山哥哥真是越來越帥氣了。”

“哈哈哈,小丫頭還是這麽會說話。”薑遊山長白初晗五歲,小時候兩個人的關係還不錯。薑遊山初中的時候讀的是全寄宿製學校,兩人便不常見麵,自然就沒從前親密了,但白初晗已經習慣叫他“遊山哥哥”,他也依然叫她“小丫頭”。

白初晗坐著喝了會兒茶,聽他們聊著生意場上的事,她興味索然,在房子裏四處打量,見牆上多了一幅畫,便多看了一眼。她沒有藝術細胞,隻覺得這畫很奇怪,像是信手塗鴉,不知道畫的究竟是什麽。

“小晗,我們去吃飯。”這時薑乾站起來,正好擋住了那幅畫。

白初晗收回視線,跟著站起來:“好。”

吃飯期間,白初晗一直注意著牆上鍾表的時間,見快到七點半了,她急忙扒拉完剩下的飯菜,然後放下碗筷,道:“薑叔、遊山哥哥,我吃飽了,我還有事,就先回學校了。”

“這麽快就走了?”薑乾有些驚訝,讓徐姐去把薑遊山帶回來的茶葉分了些給她,“要不今晚就留下來,明早我讓遊山開車送你回學校?”

“不用了。”白初晗已經背上了包,“我真有事。你們慢慢吃,有空我再回來看你們。”當然,這個“有空”幾乎就是沒時間。

薑遊山把白初晗送到門口,因為他比她高很多,所以他一低頭就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他掏出一支煙,點燃後放在嘴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我聽爸說,你這一年多幾乎都沒回來過,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白初晗急著走,拎著茶葉,甩了甩手:“這不忙嘛,學校裏的事情多。”

“得了,這種話騙騙別人就行了!”薑遊山變得嚴肅起來,眉眼間有股淩厲的英氣,讓人不自覺生畏,“明天我去學校找你,有事和你聊聊。”

白初晗已經走遠,一邊走一邊回頭,答應著:“好,明天你給我打電話。”

薑遊山無奈地笑了笑,將剩下的半截煙扔到地上踩滅,然後走回屋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從這裏打車到學校至少要半個小時,白初晗知道來不及了,就趕緊朝附近沒人的樹林裏跑去。她把身上的包和茶葉藏在不易被人發現的草叢裏,記好位置,準備明早再過來拿。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隆隆的機車聲,她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十八分。她把東西藏好,準備站起身往樹林更深處跑去,隻見一束光照了過來,有人大喊了句:“那裏有個人!”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整個人便消失不見,化成了一隻白貓。

晚上出來飆車的王斌和林躍本想停了車,進林子裏解手,結果似乎看見個女生。隻是,一眨眼工夫,那個女生就不見了。王斌覺得詫異,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便用手戳了戳一旁的林躍,問:“你剛剛看沒看到前麵有個女的?”

林躍一臉茫然,而後點了點頭:“好像看見了。”

“真是見鬼了。”王斌說,抬頭四處望了望,隻見樹上蹲著隻白貓,正拿碧綠的眼睛望著他。

“喵。”那貓輕輕叫了聲,然後朝另一棵樹上躍去,幾秒就消失不見了。

王斌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是一首英文搖滾歌,在安靜的樹林裏顯得格外刺耳。他接起電話,一道低沉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餘朝清那小子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