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葉榮秋和黑狗萬沒想到,從日本人手底下死裏逃生,卻讓自己的軍隊給抓住了。
不由分說讓人把他們捆起來的軍官叫做顧修戈,幾天前的晚上他們和他在旅館的樓上樓下打過一個照麵,他們還記得,可惜他不記得了。
黑狗是既來之,則安之,他知道掙紮也沒有用,所以被軍人們捆了以後他就老老實實不反抗,因此他也被捆的鬆一點;葉榮秋則是受了驚,不斷掙紮反抗,結果被人悶了一拳不說,還把他捆得格外的緊。捆他的人見他不老實,要把他踹老實,剛一抬腿,被黑狗的長腿給架了回去。黑狗笑嘻嘻地說:“軍爺,他身體不好,您見諒。”
被黑狗架住的那家夥不可思議地低頭盯著黑狗的腿。黑狗身手非常敏捷,力道掌握的也很好,意在製止他,倒沒有不知死活地踢疼他,看起來像個練家子。那人非常惱怒,正欲教訓黑狗,那個叫劉文的走了上來,把他攔下來,低聲道:“郭武,別打了,趕緊走吧。”
叫郭武的啐道:“逃兵還敢討價還價?”
葉榮秋委屈極了:“我不是逃兵!”
顧修戈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在前麵大叫道:“還沒好啊?等著鬼子舔你們屁股呢?快跟上!”
郭武隻好咽下一口氣,用力推了葉榮秋和黑狗一把:“快走!”
黑狗走到葉榮秋身邊,他的手被捆住了,於是他用肩膀抵住葉榮秋的肩膀,低聲說:“大侄子,怕啥,表叔叔在這呢。”
葉榮秋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鎮定自若,心多少安定一點,又怕再被人打,隻得老老實實地跟著隊伍走。
黑狗邊走邊默默觀察這支隊伍。這支隊伍也就一兩百來個人,其中五分之一是傷員,不過看起來是正規隊伍,比當初歐陽青帶的那支好多了,起碼人人身上都背著槍和被褥,每個人也都帶著頭盔,看神情都不是懵懂無知的新兵蛋子。黑狗不是很看得懂軍銜,從肩章和軍服上看,顧修戈無異是地位最高的一個,而劉文郭武兩個人與其他人也不一樣,看起來軍銜更高一點,隊伍裏的人也都比較順從他們兩個,不過他們兩人之間看起來不大對付,劉文倒還好,郭武走路時會時不時故意擋了劉文的道,劉文往往都是忍讓。
顧修戈帶著一群殘兵弱將又走了好幾個小時,葉榮秋已經走得搖搖欲墜時,他們終於停下,顧修戈下令道:“紮營!”
於是人們四散開來,不一會兒就紮出了幾個行軍帳篷。幾名士兵把葉榮秋和黑狗丟進了一間帳篷裏就走了。他們聽見外麵叮叮咚咚,是士兵們在紮灶做飯。
葉榮秋挪到黑狗身邊,依著他的肩,害怕地問道:“阿黑,他們會怎麽對付我們?”
黑狗搖了搖頭:“莫怕,日本人都沒拿我們怎麽樣,他們也不會怎麽樣。”
葉榮秋小聲抱怨道:“他們好不講道理,一個水壺就認準我們是逃兵!”
黑狗沒說什麽。
不一會兒,劉文撩開簾子走了進來。他手裏端著兩份糧食,放到黑狗和葉榮秋麵前,然後掏出一把匕首替黑狗和葉榮秋鬆了綁,說:“吃吧,吃完了我審你們。”
葉榮秋惱怒地瞪著他,繼續重申:“我們不是逃兵!”
黑狗壓住了他:“成了,先吃飽再說。”
葉榮秋很聽黑狗的話,雖然惱火,但還是暫時閉了嘴,把碗端起來向嘴裏扒飯。
劉文很耐心地等到他們都吃完了,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個黑狗掉落的水壺。葉榮秋一看見它又激動了,雖然被黑狗抓著手,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們不是逃兵,我們是從安慶逃出來的老百姓,我跟親戚到安慶做生意,幾天前我見過你們,我倆就住在江附近那個徽陽旅店裏!”
劉文指著水壺上刻的字說:“你們或者不是從安慶下來的逃兵,但也是逃兵。這上麵都有編號,十三師運輸營三連,一個多月前,在行軍路上遭到日本人轟炸,整一連的人或者罹難,或者當了逃兵。”
黑狗終於開口:“日本人轟炸的時候那支隊伍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親眼看見他們的轟炸。運輸營少尉排長歐陽青,當時是他帶隊,他被日本人炸斷了腿,我想救他,我背著他去了長樂坪鎮,但是沒進鎮子他就死了。水壺是我從死掉的士兵身上撿的。”
劉文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葉榮秋忙開起了重慶腔:“我們是重慶娃子。不信你去問到起,我家裏麵是做生意的,賣布的葉家,我爹叫葉向民,我哥叫葉華春,我叫葉榮秋,江北的人都曉得。”
劉文沉吟片刻,依舊不置可否,轉向黑狗:“那你呢?”
黑狗說:“我是他表叔叔。”
葉榮秋又補充道:“你不到重慶,到宜昌去問也好的,我是跟周家來的,周宏宇是我哥,周家當家的叫周博海,是我伯父,我們是來談生意的,真的沒當過兵。”
劉文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你們等等。”說完就揭開簾子出去了。
黑狗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走到簾帳口往外看。外麵站著兩個持槍的士兵把守著,看來是沒打算讓他們有逃走的機會。
黑狗又走回葉榮秋身邊坐下,葉榮秋仰著頭可憐巴巴地看他。黑狗揉了揉他的頭發,把他攬進懷裏。不等黑狗叫他別怕,葉榮秋主動說道:“有你在,我不怕。”
沒多久,簾子又被揭開,這次走進來三個人,打頭的是顧修戈,後麵跟著兩個人,分別是劉文和郭武。顧修戈身上透著一股流氓匪氣,看起來不像個正經軍官,倒像個土軍閥;劉文始終是沉靜內斂的,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麽;郭武則一看就是個粗人,凶狠和傲慢都寫在臉上。葉榮秋顯然比較懼怕郭武,因為他已經挨過郭武的拳腳。可是黑狗不怕郭武,他以前在黃三爺手下辦事的時候像郭武這樣的人見得很多,這種人雖然蠻橫,但是最沒有心眼,有什麽都寫在臉上。他反而比較擔心顧修戈和劉文。
顧修戈徑自走到椅子上坐下,二郎腿一瞧,還真是一副土匪樣。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黑狗和葉榮秋,像是獵人在打量獵物:“重慶人?讀過書沒?”
葉榮秋說:“我是大學生!”
黑狗想了想,說:“讀過一點。”
顧修戈點點頭,不管黑狗,盯著葉榮秋問道:“大學生?叫什麽名字?”
葉榮秋老實地說:“葉榮秋,字茂實。”
“喲,還有字。”顧修戈回頭對著跟劉文和郭武嘿嘿直笑:“聽見沒,還有字呢,真是讀書人啊!”
葉榮秋見他態度隨和,以為他已經知道弄錯了,以和自己聊天套近乎來化解尷尬,因此便恢複了往常的氣勢,腰背也挺直了。
顧修戈又把頭轉回來,笑咪咪地問道:“大學生,你在大學裏都學了些什麽玩意兒啊?”
葉榮秋說:“我是學管理的。學校裏什麽都教,數學物理地理,但我更喜歡文學。”
顧修戈點點頭,又問他:“洋文學不學啊?”
葉榮秋不無得意卻故作謙遜地說:“當然,我曾經代表學校接待過外賓。”
他們兩人對話的時候,黑狗一直皺著眉若有所思,這時候突然捏了捏葉榮秋的手心,葉榮秋不明所以,他對著葉榮秋微微搖了搖頭,葉榮秋還是十分莫名。
顧修戈又笑了:“好啊,學過洋文好啊,洋人的玩意兒先進,學過洋文,就能學先進玩意兒。”
顧修戈自顧自熱絡的很,站在他身後的劉文郭武,一個要笑不笑,一個嗤之以鼻。葉榮秋看著他們各異的神情,逐漸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卻說不出哪裏不對。
顧修戈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皺巴巴的土煙,取了根叼在嘴裏,又從兜裏掏出一個鐵製的打火機,點上煙以後把打火機拿在手裏把玩:“聽說你家是做生意的?布料生意?在重慶很有名?”
葉榮秋微微皺眉:“隻是小本買賣。”
顧修戈卻好像沒聽到他這句,自顧自往下說:“那你不就是個大少爺?”
葉榮秋愣了愣:“不……”
顧修戈是壓根沒管他什麽反應,唱戲似的從椅子上蹦下來,卑躬屈膝一臉諂媚地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少爺,少爺,小的多有得罪,您請上座。”
葉榮秋完全被他弄懵了,劉文和郭武還是筆筆直地站在椅子後麵,一點驚詫的神情也沒有,好像對他們主子肚子裏打的算盤清楚的很。葉榮秋無措地看向黑狗,黑狗緊皺著眉,眼神也很迷惑。
誰知道不過幾秒鍾的時間,顧修戈又變了臉,指著葉榮秋的鼻子凶狠的大罵道:“你是不是就等著老子這麽說呢?王八蛋!肚子裏有點墨水了不起?家裏有兩個破錢了不起?還不是他媽的當了逃兵?郭武!把這逃兵給我斃了!”
郭武立刻拔出佩槍衝上前頂住葉榮秋的腦袋,手指扣在扳機上,隻要稍一用力,葉榮秋的腦袋立馬就會開花。
葉榮秋嚇得尖叫起來,要往黑狗身後躲,但是他一動郭武就一腳把他踹翻在地,然後用槍管子死死頂住他的額頭,不準他動。
葉榮秋又憤怒又驚恐地大叫:“我不是逃兵!我不是!不!不要開槍!”
黑狗也傻眼了,身子往葉榮秋那方向傾了傾,又打住了。
顧修戈直起腰,居高臨下地繞著葉榮秋走了兩步,嘖了幾聲,又轉過頭看著黑狗,要笑不笑地說:“你是他親戚?你大多年紀了?怎麽看著跟他年紀差不多,他卻是你大侄子?”
黑狗很沉著地說:“遠房親戚。”
“哦。”顧修戈撥了撥手上的打火機,表情又恢複了剛才的熱絡:“你叫什麽名字?”
黑狗看看洋洋得意地用槍指著葉榮秋的郭武,再看看筆挺地站在那裏的劉文,最後目光回到顧修戈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歎了出去,問道:“看來軍爺是不打算放我們走了?”
顧修戈還是笑笑的,一副無賴樣:“被我抓回來的逃兵,豈有放走的道理?既然被我抓到了,我就要處置!”
黑狗又歎了口氣。他低著頭有一陣沒說話,似乎在考慮什麽。郭武有點急了,想衝過去逼黑狗開口,可他手裏的槍還抵著葉榮秋。顧修戈和劉文倒是很耐心。
黑狗做了漫長的考慮,終於把什麽東西理順,然後抬起頭,微笑地看著顧修戈:“報告長官,我叫鍾無霾。”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顧修戈等人沒想到他的態度如此從容,還從軍爺改口成了長官。而最吃驚的卻是葉榮秋。他不可置信地叫道:“阿黑?”然而他一開口,郭武就加力把他壓了下去:“閉嘴!”鐵製的槍管重重壓著葉榮秋的額頭,疼的他五官都皺了起來。
“鍾、無、霾。”顧修戈重複了一遍。
黑狗說:“大義無霾的無霾。”
顧修戈又重複了一遍:“鍾無霾,好名字。”
黑狗無所謂地笑笑:“不過大家都管我叫黑狗。”
顧修戈眉頭一聳:“這麽好得名字幹嘛浪費了?老子想要還沒有呢!就叫鍾無霾!”
劉文上前一步,向黑狗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團長。”
黑狗從善如流地叫道:“團座。”
顧修戈問他:“學過洋文沒有?”
黑狗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顧修戈看看黑狗,又看看葉榮秋,點點頭:“行,那就這麽著吧。葉榮秋,鍾無霾,這兩個逃兵被我抓到了,現在正是戰時用人之際,本團座寬大處理,就不斃了。罰……禁閉三天!劉文,你去把他們兩個人的軍籍調到我們團裏來。行了,走了!”
葉榮秋終於慢慢覺出味兒來了。這顧修戈不是不明白他們兩個人的身份,而是故意裝瘋賣傻,想逼他們參軍!這哪裏是什麽正兒八經的軍隊,這壓根就是土匪!把人逼上梁山的流寇!葉榮秋隻覺驚怒至極,然而槍眼就頂著他的腦袋,郭武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叫他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說。
顧修戈先走出了帳篷,劉文立刻跟了出去,帳篷裏就剩下黑狗、葉榮秋和郭武三個人。郭武蹲□,用輕蔑地眼神看著葉榮秋:“咋,是不是瞧不起咱當兵的?你當你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老子頂看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酸腐書生!”
葉榮秋又懼又怒:“你!你們!土……”
郭武笑了:“想說土匪是不?咱團座還真就是土匪出身,可土匪出身我們也打鬼子啊!”他把槍抬起來一點,“我不管你以前是個啥,現在你就是個兵了,你要出去一步,你就是不折不扣的逃兵!”
葉榮秋用仇視憤恨的眼神死死瞪著他。
郭武站了起來:“還想跑不?”
葉榮秋還躺在地上不敢動,黑狗挪過去,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連滾帶爬到了黑狗的身邊。
郭武說:“當了兵的人有很多種死法,但就隻有一種活法,那就是打勝仗,榮歸故裏。”
葉榮秋抓到了黑狗,心裏終於有了一點底氣,不服氣地辯道:“可我不是兵!你們這種行為是違法的!我可以告你們!”
郭武嗤笑一聲,舉起槍頂到葉榮秋的腦門上:“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葉榮秋驚恐地張大嘴,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砰!”
隻聽一聲巨響,黑狗的瞳孔猛地收縮,葉榮秋臉色慘白,直挺挺地倒進了黑狗的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555555更了這麽多字都沒什麽回應好沒有成就感哦!都木有人注意到小生生說的有七十條留言就加更咩?你們倒是給小生生撒花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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