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摸摸頭，不苦
1.
短暫的休息周就此結束，新課程段又開始了。
和大家被霜打過的樣子不同，夏楊滿臉燦爛地站在寢室樓下，眼睛裏是幾乎要溢出來的興奮，就連前幾天時旭像是話裏有話那幾句話都被她暫時拋在了腦後——
畢竟十一大大轉了她的微博啊！
雖然那條微博沒什麽內容，隻是她在為不知道怎麽陷入的“抄襲風波”裏懊惱的時候，順手發出去的“心裏苦”三個字。
——摸摸頭，不苦。
在十一轉完這條微博之後，夏楊的評論區立馬就淪陷了，粉絲也瞬間漲了近百。雖然跟著來的大家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對了。
他們不知道咩上那裏的情況，但誰還不了解十一大大呢？他幾乎不怎麽和人互動，發出去的微博，除了宣傳廣播劇社就是發布自己的新歌，用這樣明顯寵溺的語氣轉發安慰，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尤其這次他還是很明顯在這場掐架裏站了隊。
要知道，十一，一個傳奇的名字，不賣萌不賣腐不爆照不掐架不炒CP不互動……好像二次元司空見慣的他都不做，可就是這樣，人氣也不見低迷。有著那樣一把聲音和那樣強的實力，性格神秘加上混圈早，對於粉絲們而言，十一大大簡直就是神壇上的人。
也正因如此，關於他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引起粉絲們之間的小動亂。
在很久以前十一大大自己被掐的時候，他都沒有出來吭過一聲，這一次卻這樣明顯的出來，說是力挺都不為過，到底還是有些讓人意外的。
事後，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力量，最開始在“咩上”的評論區撕她抄襲並且在微博掛她的那個人，很快就被扒出來其實是賊喊抓賊。
原來，咩上更新比較慢，常常一個故事要寫很久。通常來說，在她發布一個章節之後要等好幾天才會跟上下一章，因此，她的完結時間總是會拖很長。
而那個說她抄襲的人，卻是在她的章節更新之後立馬就盜走了，更新得比她快。接著，把情節之類貼走之後，又自己寫了一個結局，因此，完結時間也在她之前。
這樣子，明麵上看起來，的確是她比咩上的文更早完結。
雖然查更新時間之類能查出來，但真正爆事情的時候，消息已經散出去了，截圖也隻截了開坑和完結的時間。大家都隻看消息，不說想不想得到，就算想到了，又有誰會真的一章一章去看什麽更新時間呢？
之後，咩上自己也吐槽過，說自己的讀者本來就不多，這難得能看見一個追更新的，還是為了抄自己。抄也就算了，還這麽極品，也是讓人有點不開心。
不過，在這件事被披露出來之後，各大論壇上開始掛出了抄襲對比的調色盤，那個最開始誣賴咩上抄襲的寫手，在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直接就退圈了。而從頭到尾什麽也沒做的咩上，意外得到了一些關注。
原先雖然她也有些讀者，但小粉紅到底和大神啊紫紅啊之類的比不得，可現在，單單從訂閱和點擊量來看，她都有些瞠目結舌，更別提微博評論那些的了。
也許沒關係吧，但這些事情，都是在十一大大那句“摸摸頭，不苦”之後發生的。所以，夏楊就是願意相信，這都是十一大大帶給她的好運氣。
嗯，或許隻是隨口一說，但這回夏楊倒是沒有說錯。
畢竟搜集證據和做抄襲對比調色盤的，的確不是她的讀者和粉絲。
那幾個晚上，在有作業的情況下，做完設計搜資料，連李幕淵看了都覺得困，偏生宋辭還能整天神采奕奕，三四個小時也能睡飽，讓他不由得大為驚歎……
十一大大真乃神人矣。
站在寢室樓下，傻樂著掏出手機，對著那句“摸摸頭，不苦”看了許久，夏楊沒有發現，前邊不遠處望著她的宋辭。
此時距離上課還有好一會兒，甚至離他們約好的時間也還差將近半個小時，他原本還覺得自己下來得早，卻沒想到，她已經在這裏等他了。雖然這種感覺還不錯，但宋辭緊了緊背包帶子，決定下次還是再早些出來，避免讓她等。
早晨的風有些涼，這個時間，天也尚未全亮，光線微冷，不似晴日裏的晨光泛紅，而是淺淺帶著藍色。在這樣的藍色裏，她靜靜站在那兒，手指撫過被吹亂的鬢發，將它撥到耳後，眉眼間全是滿足的笑意。
有些畫麵，不需參與，單是看著就很美好。
然而如果可以選擇，他還是希望參與進去。
就是這個時候，夏楊抬眼，正看見他，於是輕輕笑笑——
“學長，早上好！”
“嗯，早上好。”
2.
林蔭路上，陽光被枝葉切得細碎。
抓著麵包和牛奶低著頭把臉頰塞得鼓鼓囊囊，夏楊走在宋辭身邊，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她不擅長與人交道，但至少在和別人交流的時候，並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卻獨獨是宋辭，每次遇見他，她都會變得窘迫。
這個問題，她也覺得很奇怪，然而想了半天這是為什麽，卻是什麽都想不出來。別說原因了，連點兒頭緒都沒有。
分明告訴過自己已經過去了不用想了，但在回想起剛剛那一幕的時候，夏楊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嗯，具體而言，那是因為剛剛她看見十一大大的留言，準備回複來著。
雖然不是第一次和十一說話了，但每一次，她其實都會有一點點小緊張。
而夏楊在緊張的時候，因為擔心自己打錯字或者說錯話，往往會反複檢查許多遍，甚至會一字一頓地念出來，以確保發送出去的內容萬無一失。
而剛剛，學長說順便幫她排隊買早餐。夏楊笑笑接受之後，就站在食堂門口刷微博了。也許是刷得太開心，夏楊完全沒有注意到，宋辭什麽時候走了出來……
所以，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歡歡喜喜抱著手機，接連著給十一大大發了幾條私信。其實，那幾條裏，意思上有很多重複，論起來多是廢話，她發得也很忐忑，生怕這樣打擾了男神。可同時，她實在又抑製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擦擦手心裏的汗，一個人碎碎念著……
就在這個時候，前邊傳來一聲輕笑。
很輕很輕，也不是嘲笑，可夏楊在聽見的時候，卻是立即僵了手指，一副做完壞事被抓包的模樣，對上舉著早餐同她打招呼的宋辭。
雖然當時的宋辭隻是因為覺得她很可愛、忍不住才笑的，但夏楊顯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的臉上一片滾燙，像是被人看見了自己藏著的秘密，恨不能讓時間倒回，或者將他的記憶洗掉……雖然並不是什麽大事，但這種心情還是很微妙的。
然而，想是這麽想，卻也知道這些想法毫不實際，於是將其壓回心底，顫顫舉起手——
“學長，你買完了啊。”
這麽打著招呼，夏楊臉上的表情卻像是睡到一半發現上課了喊出的那聲“老師好”。
宋辭忍了很久才克製住掐她臉的衝動。
“嗯。”說著，他把手上的帶子遞給她，“趁熱吃。”
在他那句趁熱吃之後，夏楊順理成章便把自己埋進了早餐裏，一路上隻顧著埋頭吃，半句話也沒再說過，偶爾抬頭，也是偷瞄一眼身邊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甚至連從身邊經過的時旭都沒有注意。
倒是時旭看見了他們。
隻不過，他也沒有和他們打招呼。
畢竟一個小心翼翼，看起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身邊男生的身上；另一個看似若無其事，嘴角帶著的輕笑卻出賣了他的心思。這樣的畫麵和氣場，他要破壞了，多不好。
抱著這樣的心思，時旭走了過去，沒有留意到，在他走過之後，某個人更深了些的笑意。
讓情敵產生誤會什麽的，這種感覺，還不錯。
宋辭如是想。
後來的他，也有和夏楊提及這一幕，雖然在她的記憶裏，那時候她的注意全在宋辭身上，根本不記得經過身邊的路人都有誰。宋辭本來還想著和她說一說那些與情敵有關的事情，但在聽見這句話之後，輕挑了眉尾，湊近了她。
“所以，你就應該是和我在一起的。”
夏楊皺著眉笑：“這個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
攬過她的腰，宋辭的嘴貼在她的耳朵邊，在那裏輕輕地落下一個吻：“比如，在你無意識的時候，就已經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夏楊聞言，剛想反駁，就聽到耳朵邊上那個稍稍壓低的聲音，意外的溫柔——
“就像是那時候的我一樣。”
曾經有人說過，十一大大在笑著、放低了聲音的時候，說什麽都像是在說情話，提什麽要求都讓人想答應他。這一刻，夏楊忽然想了起來，然後莫名就紅了臉。
似乎……真的是這樣。
3.
之後每一天的上課路上，都像是重播的錄像帶，總有一個女孩跟在男孩身邊，手裏捧著的，是他為她準備的早餐。等等，說是重播也不盡然，至少，她每一天都像是比前一天和他更近了一些，也不再帶著窘迫的心情，看起來越來越自然了。
從來都慢熱到讓人無言以對，就連和班上的小夥伴熟悉起來，也是花了整個大一的時間，甚至因此被嘲笑許久的夏楊，她是怎麽在兩星期和宋辭變熟的呢？
梁緹柳在聽見班上小夥伴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淺笑一聲：“你們啊，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命運和緣分這兩個東西的？”
班上小夥伴在這句話裏嗅到八卦的氣息，紛紛湊上去，奈何梁緹柳撩完就跑，哼了句歌，唱著什麽“因為幸福沒有捷徑，隻有經營”，然後再沒說些什麽別的，就這樣溜掉了。於是幾個人覺著這不對啊，這什麽情況？這是分明有八卦在眼前卻挖不出來的情況啊。
那可不行。
“第一天可以說是他不知道版畫室怎麽走，後來也可以說是因為順路就幹脆一起走，可是接連兩個星期，夏楊都沒有和梁緹柳一起來教室，而是跟著宋辭，這就讓人有那麽一丟丟好奇了。”小夥伴A湊近小夥伴B，這麽說道，而後者非常讚同地點點頭。
“這裏邊有貓膩。”
慢慢地，全班都陷入了這場八卦裏，版畫室中氣氛分外詭異。隻有夏楊和宋辭沒有受到影響。然而，一個是因為遲鈍沒反應，另一個則是對此不介意。
酒在釀久了之後，因為酒曲的原因，會慢慢發酵。而八卦這種東西，和酒一樣，埋久了也會發酵。但比之方便的是，它不需要其他多餘條件。
宋辭這個名字，係裏的人幾乎都是知道的，顏值爆表十項全能，看起來高冷實際上卻溫柔，不喜歡和人交際，可如果真的想要得到誰的好感，那也不是難事。這樣的人，隻需要擺在那兒，就能比下去一票人。
畢竟麽，要說起來，一所擁有幾萬人的大學裏，很多人連自己係裏的同學都認不全，但宋辭這個名字，卻是無人不知。這樣的人，不論從哪個方麵看來，似乎都是男主的標配。
所以，在宋辭和夏楊再一次一同走進版畫室，並且看上去像是比之前更加親近時，那一會兒，班上的小夥伴們見狀都不由得互相交換了眼神。
然後，大家同時在彼此的眼神裏看見了某種光彩。
學藝術的人，都有些不正常，到了夏楊那兒，這種不正常就表現在了“精神分裂”上邊。她的性格像是開啟了隨機模式，時而外向放飛自我，時而內斂如自閉症，十分鍾就能切換到寫一個劇本，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所以這是全能男神碰撞乖僻少女的戲碼咯？幾個人嘿嘿笑著，合計合計，相互推搡了幾下，然後齊刷刷搓著手朝著夏楊走過去，磨刀霍霍向八卦。
“我說你藏得也是夠深的啊。”望一眼在不遠處泵框子的宋辭，班上小夥伴推了推夏楊的肩膀，一臉壞笑，“怎麽都不跟我們說一下呢？”
夏楊捧著早餐一臉疑惑：“告訴你們什麽？”
“喏。”小夥伴朝著宋辭努努嘴巴，又衝著夏楊眨眨眼，“你們倆怎麽回事？”
瞬間明白小夥伴的意思，夏楊一頓，本想理直氣壯推回去，但不知怎的，在接收到宋辭回頭向她投來的眼神之後，忽然就縮了縮：“什麽事也沒有，就是順便一塊兒上課而已。”
捕捉到了他們之間的互動，小夥伴一臉“我懂”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
“是真沒什麽。”夏楊放下早餐，“隻是這幾天梁小柳不知道為什麽，都走得特別早，不然我就跟她一起來了……”
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梁緹柳在印刷台前邊動作一停，滿臉的“寶寶心裏苦，寶寶說不出”。誰想大冷天的起早床啊，但事關老大和蠢萌室友的幸福，她不假裝晨跑故意早起能行嗎？唉，想一想，她真是偉大。
顯然，她並不知道夏楊喜歡時旭這件事情。
“是嗎？”班上小夥伴滿臉的不相信。
“對啊。”夏楊挺直腰，重重點頭，“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說完小心翼翼瞟了宋辭一眼，“你們別想這麽多，被學長知道的話，多尷尬啊……”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在泵框子的宋辭，手上的動作忽然一停，眼底也閃過幾分不明的意味，旋即站起身來朝著夏楊這邊走來。隻是夏楊和小夥伴正說著話，半側著身子，再加上話題和他有關，於是一直壓低音量解釋著，所以並沒注意到宋辭。
走到夏楊身邊，宋辭還沒停下，恰好，這時候夏楊被小夥伴戳到了腰上的癢癢肉，她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彈，剛巧就彈到了他的懷裏。宋辭一愣，下意識伸出手接住她，而她一驚回頭，正好望見他的眼睛。
外邊落葉的投影經過玻璃窗，一劃而過。
“小心一點。”
宋辭不愛說話，也不喜歡笑，有人評價過，說他就是傳說中自帶冷氣的冰塊臉。可這一刻，夏楊分明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徐徐暖風，隻輕微一撫，便能揚十裏花樹。
熱烈卻溫和。
“謝、謝謝。”夏楊像是一具木偶，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開口回複。
相擁而立，四目相對，夏楊的手落在宋辭的肩膀上，而對方的雙手環住她的腰身，這樣下來，動作看上去難免有些曖昧。也就難免引起那些八卦黨帶著起哄的心情，發出一陣尾音揚得飛起的“哦”的聲音。
“夏楊。”
被起哄的聲音那麽大都沒有傳進耳朵裏，卻是被這一聲給拉回了現實。隻是，被拉回現實也不代表回過了神。
“嗯？”夏楊呆愣著，雙手依然搭在宋辭肩上，臉上寫著四個大字——我在走神。
腰上的手又緊了緊，將她拉得離他更近。
宋辭的眼睛裏透著些許狡黠，像是在一本正經地耍流氓：“按照現狀的發展，再這樣下去，我……”
一個“我”字的音節，被拉得很長，慢慢虛化。從前的時候，夏楊在自己的小說裏寫過這樣一句話，她說，在特定的情境下，用這樣的語氣把這個字念出來，通過介質的傳播，在耳朵裏，會自動補成一句類似告白的話。
這種感覺她並沒有體會過，隻是那時順手就寫了出來，寫過也就忘了。可此時，曾經隨意寫下的句子在突然間竄進她的腦海裏，弄得她忽然覺得臉有些燙。
四周的溫度驟然升高，原本起著哄的同學們默默收了聲音站在邊上看。有和夏楊關係比較好的，拿出手機，默默拍了幾張，傳到了班級群裏，然後收起手機，宛如一個世外高人般淡定，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4.
宋辭眼底的笑意漸濃，就連原本站得離他們比較近的同學都感覺到了，可很明顯，夏楊的思路不知道飛去了哪裏，死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此時此刻，最該在狀態之中的人，她的思路已經飄忽到“宇宙的盡頭是哪裏？現在是哪一年？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這些問題上邊了。
宋辭半真半假地歎一口氣，看起來像是煩惱，眼底卻帶著明晃晃的笑意：“你再不退一步，我萬一放手，你就該摔了。”
摔？我站得好好的，為什麽會摔？
夏楊腦子裏冒出了一丟丟疑惑，歪歪頭，而後發現兩個人的姿勢有多不正常。在倒吸口氣的同時猛然往後一退，她幾乎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漏跳了幾拍。
“那個，學長，不好意思，我經常走神，就是，各種情況下都能走神，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了，那麽愛亂走……”
夏楊自顧自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站在那裏，焦急得幾乎都要哭出聲來。
和她相處了三年的小夥伴們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知道她的情緒不可信，現在她覺得羞恥度爆表，也許下一刻就好起來了呢？眾人紛紛在腦內環臂點頭，唔，以蠢萌和好逗弄得到全班好感的夏楊，今天也沒有讓大家失望呢。
“感光膠用完了，老師說要我通知你一下，今天去買。”宋辭頓了頓，“我和你一起。”
夏楊瞬間鎮定下來，又或者隻是強行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一本正經地和眼前的人討論正事：“什麽時候去？”
“現在。”宋辭把版畫室專用小圍兜脫下來，隨手搭在台子上，“還不走？”
不想再重蹈覆轍，夏楊幾乎是放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在宋辭的話上，於是立馬接上話：“走走走！”
但由於太過急切，圍裙的小蝴蝶結被她反手扯成一個死結，怎麽都解不開。
清楚捕捉到宋辭的專注眼神，原本準備去幫忙的大家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站在了原地望天。和夏楊之前的解釋聯係在一起，大家唯一的想法就是兩人顯然是欲蓋彌彰——
這滿教室的粉紅泡泡溢出去都能飄滿整個校區了，還說你們倆沒什麽？我讀書少你可不要騙我！不過，你騙我我也不會信就是了。
“我來吧。”
我來吧，而不是，我幫你。親密度一眼可見。
嘖嘖嘖，亂七八糟的雜牌狗糧，吃得人真鬧心。
宋辭繞到她的身後，十指翻動，不一會兒便解開了那個死結。
“好了。”
帶著輕微熱氣的聲音撲在了她的後頸上，原先細白的皮膚不一會兒就泛起了微微的粉色，夏楊總是很敏感，由於這個原因，她也不大喜歡和人有過多的肢體接觸。便如此時，她飛快地捂住脖子，眼睛睜得圓圓的，卻又在回頭的時候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好了嗎？謝謝學長。”說完，她跳遠一步，“既然這樣，那我們先去買感光膠吧，不然等會兒該到吃飯的時間了。”
“嗯。”
版畫室有細細的灰塵揚在空氣裏，在窗口被陽光灑上，又恍惚給人感覺像是細碎的金粉。站在一片淺金色裏，夏楊率先跳了出去，而宋辭稍稍彎了眼睛，跟在她的身後。
這樣的畫麵，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地就讓人聯想到婚禮。
班上剩下的同學們望著他們的背影，發出無限感慨，梁緹柳握住一個小夥伴的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花：“孩兒她娘，我們的女兒今天，終於，終於……”
“是啊，不容易啊，孩兒她娘。”那個小夥伴特別配合地握緊了梁緹柳的手。
兩人相對而視，又齊刷刷垮了臉，異口同聲道——
“你有病啊演什麽演草圖畫好了嗎？”
接著，兩個孩兒她娘同時撒手，隻剩下周圍看戲的人假惺惺地唏噓什麽物是人非。你看，這版畫室啥都沒變，連感光膠也保持著快用完的樣子，不過嫁了個女兒出去，兩個孩子的娘就拆了。
唉，人心真是不好捉摸呢。
5.
夏楊呆愣地坐在書桌前，這樣的狀態，她已經維持了半個小時。
夏楊一直覺得自己喜歡時旭，雖然她之前也沒喜歡過誰，但這樣的心情，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不會弄錯的。可按理來說，喜歡一個人不該每時每刻念著嗎？為什麽這陣子，她甚至都沒怎麽想起過他呢？反而，反而是……
腦子裏閃過一個人，眼窄卻似能揚星辰，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溫柔，每天早上幫她準備早餐，偶爾會指點她一些與專業相關的東西，過馬路的時候，他也總是走在車來的那一邊。
而時旭……
時旭啊，她都沒和他出去過幾次，那些喜歡像是在她心底悄悄生出來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會生出來，但真要究其根本，那更像是一種帶著依賴性的寄托。隻是，夏楊不是一個會去刨根問底的人，所以，她從未想過這些事。
“夏小楊，哎，你傻了？”梁緹柳在她眼前擺擺手，“聽得見我說話嗎？聽得見嗎？山那邊的朋友？”
見她不答，梁緹柳翻個白眼，用力地點了點她的額頭。
“嗷……怎麽了？”
梁緹柳的手勁兒很大，大到出奇，夏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額頭也紅了一片。
“我說，我現在要出去一會兒，你要不要我幫你帶晚飯？”
“晚飯？嗯，不用了，我還有幾桶泡麵……”
梁緹柳不容反駁地說道：“你這樣可不行，萬一被某個人知道了，一看我都沒看好你，讓你吃那種沒營養的東西，那還不斃了我啊！”
夏楊滿臉疑惑：“沒看好我，誰會斃了你啊？”
梁緹柳一口氣憋在喉嚨裏，生生漲紅了一張臉，掙紮了許久才終於想到怎麽接話——
“比如說，你媽。”
夏楊的疑惑更重了：“可是我……”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我等會兒回來幫你帶，就這樣，我走了，等會兒給我開門哈！”
在她衝出寢室甩上門的時候，夏楊捂著額頭的手變成了捂耳朵。虧她對梁緹柳的第一印象是需要照顧，可這哪裏是小軟妹啊，簡直就是怪力少女、金剛芭比、霹靂嬌娃、《十萬個冷笑話》裏的哪吒……
在心底吐槽了好多聲，卻並非是嫌棄和不耐煩，夏楊在手機短信上敲出幾個字：晚飯就麻煩你了，謝了！
與此同時，“可聽”群裏有一個叫“軟妹倒拔垂楊柳”的，給她發來一個萌噠噠的表情：咩上大大在嗎？
夏楊一頓：嗯，在的。
——是這樣的，我記得大大最開始在廣播劇選角的時候有來過YY和我們討論相關事宜，那時候我就覺得大大的聲音真好聽啊！然後，現在劇情歌已經做好了，忽然有一個想法……就是，請問大大有沒有興趣來配念白呢？
念白？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夏楊有些微微愣住了。
——咩上大大還在嗎？是在考慮嗎？
夏楊被手機振動給弄回了神：在的。隻是，我從來沒有念白的經驗，沒有戲感也找不到感覺，真的可以嗎？
——那大大是同意了嗎？咦，如果大大覺得不放心，其實可以現在來一下YY可聽的頻道哦，我們可以試個音，順便試戲感！
梁緹柳身邊圍著兩個看熱鬧的人，一個興致勃勃，一個看著那個興致勃勃的人，帶著微微淺笑。可是這兩個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不遠處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的人。
宋辭抿了抿嘴唇：“她怎麽說？”
“她說好呀。”梁緹柳在看見夏楊的回答之後，明顯鬆了口氣，“所以十一大大，你可以開始誘拐少女計劃part A了！”
起身剛準備往寢室走的宋辭略微停頓：“嗯？”
梁緹柳後背一涼：“我的意思是，十一大大你可以好好教一下蠢羊，正好她應該很需要你的**……啊呸，指教！對，就是這樣。”
“嗯。”宋辭點點頭，朝著寢室樓裏走去，但沒走兩步又停下來。
“對了，謝謝。”
梁緹柳聞言，在怔忪過後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接著十分順手搭上了一旁的李幕淵。
“你們和他住了這麽久，沒被凍死真是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李幕淵像是終於找到知己，極力控訴，“剛剛他瞪你那一眼還算是有所收斂，你不知道，他平常是怎麽瞪我的！那種感覺，我能給你一車的形容詞……”
兩個人聊得歡實，幾乎要忽略掉一邊的邵梓琛，勾肩搭背隻差去喝個小酒結拜了。
目光在李幕淵肩膀處的那隻手上停了停，梁緹柳個子不高，其實搭得有些費力，李幕淵倒是貼心，半蹲了下來。可是蹲著蹲著，忽然覺得後衣領被人提住了。
李幕淵回頭，望見一隻手。
“走了。”
“哎，等等。”梁緹柳伸出手懸在半空中，聲音卻越來越小，“夏楊在寢室開麥我也不好回去，你們走了我怎麽辦啊……”小到最後，全部消失在了邵梓琛堪比宋辭還涼颼颼的目光裏，“啊，那個，我正好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不然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吃個飯。”
邵梓琛低了低頭，像是被逗笑了。
“剛剛十一心裏有事，可能沒掛得住，就和你道了個謝。”他單手提著李幕淵的後衣領，而後者手腳淩亂地撲騰著，始終掙脫不開這隻手，邵梓琛恍若無事換了隻手，“晚上吃了什麽，他報銷，你可以盡情點貴的，打土豪分田地不用客氣。”
“是嗎？”梁緹柳眼睛一亮，“好說，好說！”接著摩拳擦掌揮揮手徑直就走了。
李幕淵望著她歡快的背影，一陣氣急。真是不講義氣，就這麽給跑了，不是說人為財死，鳥才為食亡嗎？
“走了。”
邵梓琛對一臉憋屈卻不說話的李幕淵很是滿意，拎著他的衣領就回了寢室。
6.
等他們回到寢室的時候，宋辭已經坐在了電腦前，頁麵上是個文檔。
他不習慣在YY裏看劇本，一般都是直接開電腦文檔，這有一個好處，字大不花，方便他們看清楚文檔裏的內容。
李幕淵朝那兒探了探頭，果然是咩上的填詞。
“調整好了嗎？”
屏幕另一端的夏楊扶了扶耳麥，有些緊張。
“我這邊雜音可能比較大。”她複又撓了一下耳朵，“十一大大你能聽清楚我說話嗎？”
耳機裏傳來一聲輕笑：“能，你那邊還好，現在試試詞吧。”
夏楊清了清嗓子，對著文檔開始調整心情。
能夠參與到自己創造的世界裏，這其實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仿佛距離那個虛擬的世界又近了幾分。隻是，這是她寫的故事不假，但到底是術業有專攻，會寫、有代入感，並不代表就能夠用自己的聲音或形體把它演繹出來。
試了幾次，都是在心底的時候好好的，說出來就變了味道。可既然說要來試試，那也不能事到臨頭忽然又說放棄，否則，不止說不過去，也會浪費人家的時間。
“十一大大，我再試一次吧……”
“你等一下。”宋辭捕捉到夏楊聲音裏的沮喪，輕聲道，“咩上，你還記得自己寫的是一個什麽故事嗎？”
“嗯？”
宋辭緩聲，回憶著之前看到的情節。
“第一次看見這個故事的時候，在開頭，並不覺得有什麽能打動我的地方。就像你說的，這個故事很慢熱，一是人物自己個性的問題，再一個，他們的經曆很長，這樣，也就導致他們的回憶很多。而在回憶裏，那些看似平淡的小細節，被一點點串起來，配合著主角曆經千帆的心境之後，我才被這個故事觸動到。”
夏楊聽著，第一次沒有沉迷在這個聲音裏。
不是迷妹屬性減淡，隻是慢慢地，她順著十一的講述，似乎回到了最初構思那個故事的時候。那是她很久以前寫的文，事實上，很多東西她都記不清了，可現在，故事裏的情節一點點朝她湧來，她又回到了那個世界裏。
“這是你的故事，你是創造它的人，按理說，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它。可現在，你試試脫離作者的身份，融入你要配的那個角色。”
這個聲音像是有魔力，隻是簡單的幾句話，便將她的神思換到了另一個地方。
在那裏，她不是夏楊，隻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孤兒，日複一日行走在人群之中，偶爾乞些吃食都要被人責打，有一天，她餓得受不了，在野外和野狗搶東西果腹，卻被狠狠咬下一塊肉……就是那個時候，她看見他。
從沒有人那樣溫柔待她，溫柔得隻需要一個眼神，就將那影像刻在她的心裏。可就是這個一眼便讓她愛上的人，他從頭至尾都不願意信她，不願意接受她……
無數悲傷的情緒自四麵八方猛撲過來，仿佛冰冷刺骨的深海水，灌進她的身體。這不是屬於夏楊的情緒，而是那個一直都在被拋棄的角色人物的。
夏楊一直知道戲感和帶入很重要，她以前也聽說過，配音的人多是帶著真摯的感情。有些CV，大概是因為配得多了，也就慢慢分不清自己和戲中人的情緒，大多時候，看著台詞需要笑，自己也就笑了。
她從前覺得很玄乎，現在卻有了真真切切的體會。
配音不是角色跟著CV的情緒走，二是CV融入到角色當中去。這不是演戲，可以通過肢體表情，配音做得更多的是將悲歡喜怒等情緒，都通過聲音演繹出來。
所以，情感尤其重要。
“十一大大，我知道了。”再次開口的時候，夏楊的聲音有些啞，像是在強忍著什麽一樣，“我再試一次吧。”
“嗯。”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用的卻是原文裏的台詞，“你試多久，我便等你多久，不著急，慢慢來。”
不自覺地，夏楊也開始接著原文裏的句子往下問：“那如果，我要試很久呢？”
原文裏，那個“他”是輕笑著對她說，若真要很久，我便不等了，所以你必須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因為故事裏的他，並不愛她，所以做出的回應也就少了幾分體貼。
可對麵的十一微微沉吟，說：“很久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等你。”
不可否認，在聽見這個答案的時候，夏楊的心髒猛跳了一下。
隻是可惜，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悸動，是因為沉浸在故事裏，為了另一個人的感情而歡欣，還是因為十一對自己的溫柔，讓她覺得暖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