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施恩報情,煙幕朝夕】

楔子:

“不愧是霜華殿啊,連一個雜掃的丫頭都這般厲害!曉得怎樣移形換影瞬間出現!”

對著眸如燦星的少年,從樓上摔下的女子忍住痛呼,沉默一陣之後嗬嗬笑出來。

“那是那是,這些都小意思嘛,不是問題、不是問題!”女子擺擺手,“這位仙聊是來找因斂尊者的罷?他現下不在,不如仙聊進去坐一會兒?”

少年紅了臉:“好,好的,謝謝。對了,我喚陸離,你可以這般叫我。”

這是千把年前的兩個神仙,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形。陸離是仙桃園裏唯一的枇杷樹,也是整個水果界最好看的神仙,修為卻實在低,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化成的實體。

彼時他初開靈竅,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她。

而後來……

私下人界,萬丈軟紅的顏色讓他目不暇接,可他始終記得,第一天和她在人界吃的那串糖葫蘆,酸甜酸甜,真是美味。於是陸離認真對她說出自己的仙生理想——

回天界之後,他要擺個糖葫蘆攤。

可她聽了,卻毫不留情打擊他,說他就這點想法,真是沒出息。他像是有些惱,悶了好一會兒才側回頭去:“又不是隻有糖葫蘆,我還會加上糖蘋果的!”

而後來呢?

後來,她獨領天罰。其實那尊神哪裏用得著她護?可她偏生決絕,就那麽跳下了菩提台。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最喜歡的,並不是糖葫蘆。

1.

長街上亂亂逛著發呆,我覺得有些奇怪。昨夜分明聽見隔壁傳來了聲音,可今個一早起來,我想去尋他,卻發現那兒竟是無人的。

莫非是他回來一小會兒又走了嗎?但我並沒有聽見他離開的聲音啊。

果然,秦蕭這個人,神秘得很。我摸了摸下巴。每個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或許便是因為這般,所以我才會對他感興趣?嗯,一定是這樣。

我才不是在關心他。

可是……

可是他到底是誰、在幹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行蹤不定呢?我好想知道。

“啊……好想知道……”

是在不自覺喃喃出聲的時候才終於回神,說起來,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有那麽一瞬間的不敢相信。那裏邊夾雜著的幽怨是哪兒混進來的?!

便是這個時候,身後忽然一陣熟悉的氣澤,我回頭,看見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姑娘,要不要來一串糖葫蘆?”

怎麽說呢,這真的是一個生得有些過於精致的男子,眉眼間帶著幾分笑意,那輕輕的一彎,就像是能勾到人的心裏。這個人,長得這樣好……

他怎麽就跑來賣糖葫蘆了呢?怪浪費的。

“姑娘挺想來一串的,隻是,沒帶錢。”望著他笑笑的模樣,我順便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你看起來不像是缺錢的人,怎麽跑這街上來賣糖葫蘆?”

“我的確不是缺錢的人,所以,如果姑娘想吃,就隨便拿幾串吧。”

還沒來得及考慮這樣好不好,我的手便先了神思一步挨著了架子上最飽滿的一串,順便幾連聲道了謝。這樣誠實的身體反應,其實叫我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倘若待會兒人家再客氣,你可一定要記得拒絕哇!千萬別順著人家的客氣再應下了!

這時候,他湊近我:“味道怎麽樣?”

而我在自己方才的自我催眠下,下意識開口:“不怎麽樣!”

話音落下,我僵在原地,半晌緩緩轉頭望他。

我想和他解釋,本準備說“其實這個很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糖葫蘆,說來,你人這般好,還免費送我,當不會計較我的口誤”之類的,卻不料著急之下,話便說岔了。

迎著他微皺的眉頭,我開口,模樣誠懇:“其實這個很好吃,畢竟它是免費的,你便不要計較我的……口,口誤……咳咳咳……”

也許是那糖葫蘆都看不過去了,一顆籽直直卡在我的喉嚨口,吞不進去咳不出來的,弄得我眼淚都幾乎要出來,好不狼狽。

“看起來真的不大和你胃口。”他想了想,從我的手上把剩下的接走,“下次重新做,改一改糖漿的配方再給你試,這裏的就別吃了。”

我有些尷尬,卻礙於今個口舌不順,不好再說話,隻擺著手和他打哈哈。

這期間,有小童攥著銅板過來買糖葫蘆,卻被他歎出的一句“今天的不好吃,下次來吧”給哄了回去。見狀,我有些愧疚,覺得怪對不起那些糖葫蘆的。

可這份心情還沒持續多久,便被不遠處酒樓裏的說書先生一聲驚堂木響打斷,我隨意投去一眼,卻竟就此愣住,再生不出餘的反應。

2.

或許因為昨晚上曬飽了月亮,所以今天的五感格外靈敏一些,哪怕隔了這樣遠的距離,我也聽得清、看得見那個說書先生的聲音動作。

他今日講的,是一樁傳說。

他說,在有人界之前就有了這個傳說,那是關於一個叫“既生魄”的東西……

霎時間,無數不屬於我的記憶如浪波滾滾湧進我的腦海,擠得不行。

——你的元身麽?雖然我也不大清楚,但你是畫仙弟子,或許是畫具化成的……而要說對瓷感覺熟悉的話,我記得,他原來似乎有一口洗筆的缸。

你才像口缸呢,你看得見嗎就敢說我是缸!我在心底咆哮著,麵上卻隻幹笑幾聲,不知在和誰說話,滿心的憋屈,還得誇他風趣。

——我掐指一算,你像是明天就要死了,今日且過得開心些。

怎麽會有這樣的師父?連話都不會說……虧我還和因斂講,整個天界,師父最疼我。

——阮笙,你不要想不通,雖然這樣對你會有牽累,可弑神之罪亦是不小……你可千萬別一時衝動,把因斂尊者推下去啊!

誰要推因斂了?我是這樣的人嗎?姑奶奶我那樣歡喜他,我是準備自己跳下去的!

無數的畫麵和獨白閃閃現現,我始終站在最中心那個位置,不知自己下一刻會接收到些什麽,隻隱約有些害怕,慌得很,不想看。

這時,背後有人輕輕拍我,微涼的氣息順著那一拍灌入我的靈識,那陣氣息所到之處,畫麵頓時如煙塵四碎,散了個幹淨。而我鬆開捏得連指節都微微發白的手,生出一個寒顫。

“你方才在看什麽?”

被眼前的人問得怔了一怔,我一愣,低下頭開始回憶……

我方才,在看什麽來著?

想了好一會兒都想不起,最終,我胡亂指了指:“隻是在看那酒樓,喏,你看,那門前的柱子都雕了花,弄得還挺雅致的。”

男子哦了一聲,語帶笑意。

“我原先也開過一家酒樓。”

我在對麵人的臉上和他手中舉著的糖葫蘆靶子之間來回掃了幾眼,有些似信非信。

“酒樓?你這麽厲害麽……”

“嗯。”他點頭,“但是倒閉了。”

我的幾分崇拜還沒有收回去就木在了臉上。

“呃……”

“後來,我開了一家客棧,三層樓。”他想了想,“還有一個很大的馬廄。”

“真的假的?”

“真的。”他接著補充,“但是也倒閉了。”

我:“……”

像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反應,他低了低頭,繼續說著。

“最後我發現,我還是想賣糖葫蘆。就像以前和她說的,在街邊擺個攤子,串好裹糖,幾文錢幾文錢的收。也許回頭做自己最開始想做的事情,就能尋回那個最開始便遇見、卻丟了很久的人呢?”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淺淺天光映在他的身上麵上,看起來通透而又幹淨,似乎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讓人信服……

可我還是有些不懂:“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嗎?”

“有。”他笑笑,“今天是我賣糖葫蘆的第三天,我找見了那個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我,盯得我一陣心慌。

“你,你說的那個人……你不會以為是我吧?”我摸著麵頰,有些惶恐。

他笑笑,不答,半晌抬頭看我。

“我喚陸離,阮……不對,你現在的名字叫什麽?”

這個陸離問出來的問題,叫我聽了有些懵。畢竟,我從沒有見過的這樣表達方式。什麽叫你現在的名字叫什麽,他莫不是也認錯人了?

若果真如此,那也是挺好玩的。

要說秦蕭尋的那個人,是與我撞了名字,那陸離找的這個,便該是直接同我撞了臉?

再這樣下去,哪天我白骨化的時候,有誰過來說什麽“姑娘,你這架子很像我家從前丟失的那具骨頭啊”之類的話,恐怕我也隻會嗬嗬笑笑,回一句“是嗎,挺巧的,挺巧”。

“陸離。”我隨口喚了聲,意外地看見他眼簾一顫,於是原本的問句在喉頭轉了個圈,換了一句,“我叫阮笙,初次見麵,那個,謝謝你的糖葫蘆。”

他頓了頓,好一會兒才開口。

“不客氣。”

不知怎麽的,我望著他的模樣,總覺得他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也許他還是把我錯認成了另一個人,我想解釋來著,隻是,還沒等我說些什麽,他卻忽然皺起眉頭,往我身後看去。

而我下意識隨他回頭,這一眼,正巧對上停下步子的秦蕭。

3.

“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卻不像是在和我說話,於是,我和他確認了一下。

“你是在問我嗎?”我站起來,比了比身後的陸離,“還是,你倆認識?”

在秦蕭沉默的時候,陸離輕笑一聲。

“你的朋友?看起來不大愛說話啊。”

“他有些怕生。”我隨口一說,轉向秦蕭,“所以你方才在問我?我隨便逛到這兒的。說起來,你昨晚上有回去嗎?我好像聽見你的院子裏有動靜,如果不是你,恐怕便是賊了。”

秦蕭的眉頭皺得有些緊,好一陣子都沒說話,倒是陸離見狀笑了笑。

“你這位朋友,看起來,果真是有些怕生。”

那個聲音裏帶著幾分戲謔,叫我聽著不大開心。

雖然“怕生”什麽的是我說的,但並不代表別人也可以拿這個來調侃秦蕭。畢竟難得遇到一個與我“坦誠相見”還能處得下來的人,我這個人,咳咳,也是有幾分護短的。

“他和你不熟悉,自然不愛同你說話,有幾個沒見過的人能聊得來的?”我皺了皺眉,之前因糖葫蘆而對陸離生出的好感霎時消了一半,“看這天色也不早了,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我們便先回去了,有緣再會。”

卻沒想到剛剛轉身就被扯住了胳膊,我回頭,正對上陸離的眼睛。

“你同他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熟的?你們,住得很近?”

望著抓住我胳膊的那隻手,我不禁生出幾分不快。雖說萍水相逢是緣,之前我們也聊過一陣,但像他管得這麽寬就有些過了。我剛想說些什麽,不防陸離先開了口。

說的,卻是奇怪的話。

“從前你因他枉顧自己碎了魂魄,而今又因為他成了這幅樣子,不人不鬼……就算是這樣,還是喜歡他嗎?那你呢,阮笙,你把自己放在哪裏?”

這幾句話如同雷擊一般,落在我的耳朵裏,霹得我愣在原地。

這個人,這個人……

他該不是傻的吧?

畢竟初次見麵,在彼此互不了解的時候,說這些話,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雖說無月便要骨化、不人不鬼是真的,但他怎麽可能知道?我又是什麽時候容貌半毀了?事實上,在我選中這張臉之前,我連自己是什麽樣子都看不清楚。

這時候,有道白光在我腦海中快速閃現,那是我或許想過、卻一直在刻意忽視的一個問題——

為什麽從前的我會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樣,便是如今,也隻能借化別人的皮囊呢?而且,陸離那幾句話,聽起來,他像是認識秦蕭的。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電光火石間,我仿佛福至心靈,忽然便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

會不會,他們本就相識,要找的人也是同一個?

而若是這樣,那他們都找上了我,這是不是說明……

說明話本裏說的都是真的,這個世界上,還真的存在另一個我哈?

這麽認為著,我並沒有在意陸離的話。雖說我也覺得自己的情況離奇了些,但畢竟自出生到現在的十七年,我每一天都是自己活過來的,也有自信未曾忘記過任何東西。

既然沒有忘記過,當然,我也便知道自己從前是真的不認識他們。

“阮笙,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興許是我發呆的樣子太過明顯,不過一會兒,陸離鬆開抓住我的手,看起來有些無措,說話也結結巴巴的。

拍了下因為想不清事情而越來越疼的頭,沒有用,我又甩了甩,不想再多做煩擾。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一直很亂,每天每天都要擔心晚上多雲下雨、沒有月亮,要擔心村中人發現我的異常,要小心翼翼掩飾,哪有那麽多閑工夫來思考這些不怎麽打緊的東西。

更何況,這些問題想不出來不說,還把自己弄得怪心煩的,真是不好。

想通之後,我朝著陸離隨意擺一擺手,而一直默然不說話的秦蕭,忽然握住我的手腕。

“天快黑了,她餓得早,告辭。”

說罷便拽著我徑直離去,而我之前在想的所有事情,都像是被落在了原地忘了帶走,什麽都不記得,甚至忘記在離開之前看一眼陸離的反應。

4.

也許那句話當真不假,但這卻是我很久以後才聽說的——

倘若對方是你心裏的那個人,不論他說什麽、做什麽,什麽都是好的。甚至,哪怕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也比得過任何人。

便如秦蕭之於我。

他不過隨手將我這麽一牽,我便什麽都不再曉得了。跟在他的身後,彼時的我滿心隻有一個想法——

這樣頭也不回地直接離開,看起來真是瀟灑帥氣,就算他不牽我,或許,我也會忍不住想和他走呢?

隻是,現如今,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誰、自己是誰,也並不知道這就是喜歡。

小院裏,雙手撐在桌子上,我托著臉,對著不遠處在擇菜的秦蕭發呆。

如今和他的相處方式,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那奇怪的地方,不在於不大喜歡與人交道的我竟能和他熟得這樣快,而在於,潛意識裏,我總以為我們已經這樣在一起很久了。

可是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錯覺?我錘了錘頭,沒想分明,卻錘出個嗬欠。

大抵是這幾天沒休息好,夢得有些累,累得我總沒有精神。以至於現在不過稍微想想事情,就覺得頭疼。我閉上眼睛,將注意力從秦蕭那兒移到了飯菜上邊,果然好了許多。

可下一刻,額頭上落下的一敲又把我的神思拉了回來。

我捂住額頭不看他:“敲我做什麽?震得腦仁疼。”

“腦子那種東西。”秦蕭似笑非笑望我,“你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站在原地“你”了半天,我終於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坐下來。往日裏,我雖不算是能說會道,倒也不至於半天說不出話,但每每對著他,總會變得笨口拙舌。

“你昨夜如何?”

吸吸鼻子,我順著這個台階走下來。

“挺好的。”剛停了停,我又想起一樁事情,“所以你昨晚上到底有沒有回來?如果你沒有回來,那你家院子可能真的就遭了賊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看看?”

把後半截的“然後再來給我做吃的”咽進了肚子裏,我偷偷為自己的機智和反應慶幸了一下,還好沒有出現今個和陸離的那種口誤,不然也真是丟人。

隻是,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那人的回答。

我戳了戳他:“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聽了。”秦蕭斂下微皺的眉頭,“我,我昨晚上回來過,你不必擔心。但說起賊人,你也還是記得晚上把門窗掩好,畢竟世道不太平,當小心才是。”

小心?

我彎了彎嘴角,有些得意。

若是有賊人進來我家,姑娘我不嚇死他都不算完的!任是膽子再大的人,要在沒有防備的時候看見一副掛著血肉曬月亮的骷髏,那心髒也未必能夠承擔得住吧?

這麽想著,我不覺笑出聲來,幾乎打算晚上幹脆打開房門等著賊人光顧了,卻最終在秦蕭奇怪的眼神下邊收斂了幾分。

“放心吧,我才不是那樣沒本事的人,雖說夜間我行動不便,但基本的能耐還是有的。小小賊人,我還不放在眼裏。”

說著,我一揮衣袖,感覺自己簡直像是話本裏帥氣逼人的俠女,卻沒想到秦蕭順著望向我揚起的手,聲音淡淡道——

“手還沒裝回去嗎?正好,待會兒天黑了我幫你取下來重新安一下,省得看著別扭。”

什麽叫取下來重新安一下?什麽叫看著別扭?

我的牙忽然有些癢,於是狠狠磨了磨。

這個人是把我的手骨當成什麽了?說得那樣輕鬆!

“喂,你是覺得我這樣子很好玩嗎?”

原本背對著我的男子頓了頓,真的在想似的。

“哦?你不問的話,我倒還沒注意。”說著,他輕笑出聲,“取下來裝上去,還能任意組合,是挺好玩的。對了,你有沒有試過,把腿骨安在手上?想想似乎不錯。”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無聊至極。”

我鼓著臉頰,不想搭理他。

而對麵的人盛出碗菜來,笑意清和:“多謝誇獎。”

賭氣低頭,我悶悶扒了口菜,往他那兒望一眼。正巧他抬起頭來,油燈在桌邊明明滅滅,閃爍在他的眼底,竟比天上星子還亮幾分。

“怎麽不吃?”

撥著碗裏的青菜,我有些下不去筷子……

就算他做菜再好吃,我再怎麽喜歡粘著他,找各種機會和他在一起,可這連著兩個月一點兒葷腥都不沾的,也實在叫人有些難過。

於是擰了眉頭,我嘟囔著:“想吃肉。”

他若有其事般思索了一陣,抬頭時候卻隻看我一眼,接著再低下去。

“喂,你剛剛在想什麽?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聽見了,也想過了。”他夾一口菜,衝我笑得溫雅,“但是你想吃肉,關我什麽事?”

“那你方才在想什麽?!”我原本的期許被他嗆了回去,“還有,你為什麽不給我做?我想吃什麽,你就該給我做才對。”

他抬頭,語氣有些怪:“哦?”

我正要開口,卻是欲言又止。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不對。對著這個人,我很容易覺得一些事情理所應當,可仔細想一想,實在半點兒道理也沒有……有些奇怪。

正在這個時候,他放下碗來,一揮手,屋頂的天窗被打開。我一頓,隨即仰起頭來眯了眯眼。月光照在身上的感覺,真是讓人安心。

“對了。”他遞來一樣東西,有意無意望了眼天邊月輪,“你這樣情況該是魄不全、魂卻盛,這個你帶在身上,可護你形體不變。而這月亮……明天之後,你就不要曬了。”

他遞來的是一支尾指大小、玉蕭似的飾物。在接過它的時候,一陣暖意順著我的手匯入筋脈,原本白骨微露的手背也生回皮肉,看起來倒是個好東西。

“不要曬?為什麽?”

秦蕭想了想,凝重道:“光太毒,容易曬黑。”

我眉尾微抽,低下頭把玩著手中良玉。這玉上帶著淡淡靈氣,那份氣澤讓人很是安心……也,也莫名讓人覺得熟悉。

“這個哪來的?”

晃了晃拴著玉蕭的繩子,相比起他說的不要曬月亮,我對這個更加好奇。

“撿來的。”他夾一口菜,“順手灌了我的一魄進去,對你還算有些用,好生收著。”

聞言,我一個手抖,差點把那東西甩出去。什麽叫灌進去了他的一魄?秦蕭這人,他當魂魄這種東西是白菜嗎,可以隨便拆散拿走的?!

“做什麽這樣看著我?”

對麵的人動作極慢地繼續吃著東西,說話也是輕描淡寫的,似乎這根本不是回事。望著他,我稍作平複,許久才緩和下來。

“摻了一魄的玉,也是挺難得。”我緊了緊手上事物,“但既然你給我,我就收下了。以後若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便是,能不能幫得上我都一定會去,決不食言。”

對麵的人放下碗筷,唇角微勾。

“好。”

好什麽好?二傻子。魄去人病、散則人亡,你虧大了知不知道。

這時候,他開始收拾桌子,燈花劈啪一聲在他臉側迸開,火星濺在他的臉上,竟灼出一個小洞,卻是瞬間複原。我的眼睛不受控製地虛了虛。

“我明日要出去,這幾天可能都不會在了,你自己多留心。尤其記得,不要曬月亮。”

佯裝無意伸個懶腰,我的指尖直直穿過他的手肘處,見狀,我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炸開,多了許多想問他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全部散在他一聲輕笑之下。

我看見對麵的人收著碗筷,輕輕抬頭:“怎麽了?”

於是我收回手,想了想,隻是笑。

“那你還回來嗎?”

他想了想:“回來。”

“好,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