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思念如深海
01
如果可以叫作前緣的話,季南舟曾遇見過喬粟兩次。
第一次是他從部隊回來,去酒吧執行秘密任務的時候,被一個衝衝撞撞的女孩子拉進了一條巷子。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用那樣絕望而又平靜的眼神命令他,救命。
那個時候他想,她應該是自己打不過,否則的話,她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就會殺了所有人、
那些人身手不差的,畢竟敢在路邊撒野,自然是有底氣的。
可是季南舟是什麽人,在部隊裏一個人打過二十個,槍林彈雨什麽的也隻是家常便飯。
他很輕易地從那群人手裏救出另外一個女孩兒。將那個受傷的女孩兒交給她後,他看著她們安全離開。
真是個特別的女孩兒。
季南舟笑,他記住她了。
他因此耽誤了任務,雖然沒有人員傷亡,可回去後還是免不了受處罰。
禁閉間裏,老司令問他:“怎麽回事?”
他不老實,輕描淡寫:“認錯人了。”
“認錯人,多大的案子,你會弄錯人?!”
一鞭子下來,季南舟疼得一抽,卻依舊神色不改,那個時候他心裏隻想著那個姑娘,沒良心的。
他想把她抓過來,可是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一次他被關了十天,飯都是顧承禹偷著送的,所以才沒被餓死。顧承禹站在禁閉間門口,不動聲色地罵他:“活該。”
第二次見到喬粟,是在洑水巷。
也是因為執行任務。
喬粟被圍在一群人中間,神色平靜地冷眼看著周圍的人,她的眼睛裏一點兒都沒有害怕的情緒,不像個女孩子。
季南舟覺得有趣,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
他看著她是怎麽身手矯健地扳倒三個男人,然後一個一個地將他們綁起來。
她蹲在一人旁邊,手裏握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來的刀子,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人的臉,表情認真得仿佛在很努力地思考在他臉上畫個什麽樣的花樣才好。
很不錯,幾年沒見果然了不起了。隻不過,她綁人的手法太幼稚。
旁邊兩個人很快地掙開,一眨眼的工夫,他們撲過去將喬粟按在地上,躲過她手裏的刀子。
“老大,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
所謂的老大神情猥瑣:“性子強,玩起來應該很不錯,先弄殘吧。”
收到命令的人舉起刀子,麵目猙獰地正準備刺下去,手腕卻被捉住。一聲清脆的骨音,他覺得自己可能殘了,回過頭,隻看見倒在地上的同夥們,抱成一團縮在地上。
下一刻,他也倒下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經曆了什麽。
喬粟撐起來,靠坐在牆上。
季南舟朝著她伸出手,可她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微微挑眉:“看夠了,不起來?”
喬粟收回視線,聲音格外平靜:“腿斷了,動不了。”
季南舟微微訝異,在她身邊蹲下來。
夏天難得的習習涼風裏,季南舟的聲音像是溫柔的長風:“哪裏?”
“膝蓋。”
“抱歉了。”
喬粟沒聽明白,可下一刻,他修長有力的手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覆在她的膝蓋上,他用溫柔的力道摸了摸,笑起來:“脫臼了,沒有斷。”
喬粟理直氣壯:“那又怎樣?”
季南舟抬眸看了她一眼:“應該會有點兒疼。”
喬粟沒表情,那一天她穿的應該是七分褲,季南舟溫熱的手握著她的小腿,她甚至還能感受到他指腹粗糲的薄繭。
喬粟心裏一動,季南舟對上她的眼睛:“你不怕疼嗎?”
這種疼痛,她居然隻是微微皺了下眉。
喬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了他半天,才問道:“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季南舟一愣,笑開:“信。”
見喬粟沒有反應,他又說:“可是,你確定你以前沒有見過我?”
喬粟想不起來。
旁邊的人哼哼唧唧,季南舟這才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他站起來,喬粟拉住他的手,愣了一下說:“等一下。”
季南舟看喬粟。喬粟用命令的語氣說道:“教我怎麽打架。”
季南舟好笑,打架?原來在她眼裏,他剛剛是幫她打了一架?怎麽聽怎麽覺得別扭。
他反手握住她,一把將她拉起來:“不如先教你怎麽把他們綁起來?”
喬粟想了想,覺得不錯。
季南舟給了喬粟一根繩子:“照著我的樣子來。”
於是那一天,洑水巷做盡壞事的幾個人覺得這輩子的狗屎都集中在一起被他們踩了,被人秒殺、被人打,然後還要被當作道具一樣,讓別人來學習怎麽捆綁。
夕陽下,喬粟被曬紅了臉,額角的碎發貼在皮膚上,她抿著嘴,眼神專注,學著季南舟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法。
這個樣子卻在季南舟的腦海裏再也抹不去。
喬粟學得很快,順便還學了幾個簡單卻極具攻擊力的格鬥技巧。
她拍了拍手,對上季南舟的視線:“謝謝。”
“就這樣?”
喬粟想了想,不知道還能怎樣。
這時,一道奇怪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傳過來,讓季南舟心中一凜。
糟了。
因為她,他差點兒忘了自己的任務。可他臉上依舊鎮定如初地說:“算了,以後注意保護自己。”
季南舟說完就離開了,朝著那道聲音走去。
任務很不簡單,對方的人走私大批槍支彈藥,一趟處理下來費了他好大的勁,為此,他還受了點兒傷。
他把後續的事交給顧承禹:“這次功勞給你了。”
顧承禹凝眸看了看他胳膊上的傷:“我說,你是讓我回去替你受罰的?這次你這麽胡來,不光功沒有,老司令可能又要發瘋了。”
季南舟笑:“是我的跑不了。”
“那你去哪兒?”
“找個東西。”
“那為什麽要找?”
季南舟愣了一下,顧承禹還真是會套話。他拍了拍顧承禹的肩,什麽也沒說,然後離開了。
季南舟再回到那條巷子時,喬粟就站在路口的燈下,好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她舉著晶亮的圓形徽章,問他:“果然,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季南舟覺得喬粟偷東西的手法不錯。
那是他們的生命儀,部隊裏每個人都有一個,如果人死了,它就會向總部傳輸信號,然後由總部將他們的編號抹去。所謂編號,就是他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
所以這個東西必須時刻戴在身上,當作命一樣保護。可是他剛剛卻冒著回去被老司令鞭打至死的風險,由得她從自己身上偷走這東西。
季南舟笑得輕鬆:“你拿走它,是舍不得讓我走?”
“不是。”喬粟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傷,她側頭看著他,“準備再學習一下,可是現在看來你也沒有很厲害。”
她沒給季南舟說話的機會,轉身便走。季南舟笑,跟了上去。
季南舟沒想到喬粟會把他帶回家,他站在門口,看著屋子裏簡單整潔的陳設,還有角落裏一堆亂糟糟的機械碎片。
他問她:“你就這麽相信我?”
喬粟瞥了他一眼:“那你就站在那裏不要動。”
季南舟還真沒有進去。
喬粟沒一會兒抱著箱子出來,是醫藥箱。
她遞給他,理直氣壯:“我不會,你自己來。”
季南舟詫異,真是別扭的姑娘。
他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在胳膊上纏上繃帶,快弄完時看向喬粟說:“打結總會?”
喬粟試了試,係了個蝴蝶結,表情認真而嚴肅。那一刻,季南舟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想,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女孩子?
她問他:“你不是這裏人。”
季南舟說:“不是。”
想想也是,她將那枚圓形的東西還給他:“那你遲早要走的。”
“所以呢?”
“所以我沒辦法一輩子拉住你。”
季南舟忽然想起,初遇的那天,她拉住他的時候手上的溫度。他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喬粟不解,她抬眸的一瞬間,季南舟的臉被月光照得很亮,有飛機劃過天空,那轟鳴的聲音伴著他沉沉的笑意。
她聽見他說:“小惡魔,下次見?”
喬粟一愣,隨即手下用力。
季南舟“嘶”了一聲,他下午剛教給她的攻擊技巧,居然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喬粟嘴角嘲諷地笑著把他押出了大門:“再見。”
“下一次不要隨便把男人帶回家。”
喬粟“嘭”的一聲關上門,隻剩下對著門、笑得意味深長的季南舟。
季南舟在那裏待了一段時間,沒任務的時候他就會去見喬粟,在相遇的巷子口的那棵合歡樹下教她一點兒東西。
但是,執行任務的最後幾天,他卻找不到她了。
他有些失落,可回去的那一天,他在直升機上又看到了她。她依舊穿著那條七分褲,站在洑水巷口折磨著那棵可憐兮兮的合歡樹。
他不自覺地笑起來,而喬粟也忽然抬頭看向天空的直升機。
季南舟確定喬粟應該是看不見他。不過這種仿佛對視般的感覺,卻讓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顧承禹在旁邊笑:“看不夠?”
季南舟回:“看不夠……還記得你那天問我,為什麽要找嗎?”季南舟將目光收回來,“因為,太重要了,想把她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兩次相遇,他都記在了骨子裏。而喬粟,明明遇見了他三次,可每次都像是一見鍾情。
她總是忘了他。
所以在他們重逢的時候,他也總忘了說那句話:
“我好想你。”
02
喬粟醒過來的時候,又在醫院。她旁邊坐著一個短發女孩子,眼睛很亮,看起來在這裏守了很久。
“啊,你醒了!”
喬粟記得她,禮堂裏坐在季南舟旁邊的那個人。
“哦,我叫夏蟬,被你從山洞裏救出來的那個女孩兒。”夏蟬興致勃勃地介紹自己,而喬粟似乎並不感興趣,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似的,問道:“季南舟呢?”
……
“季南舟,季南舟。”夏蟬看起來似乎有些失落,兀自嘟噥著,“我還以為你會失憶不記得他了,這樣還可以虐一虐季南舟。”
喬粟想了想:“虐不到,他應該已經習慣了。”
“對了。”夏蟬想起什麽,“何皎皎,現在在醫院,很好……”
“羅照,”夏蟬猶豫著,“大概不會再見她了……”
“我知道。”喬粟一開始就想到了,她有些心疼羅照,也有些愧對周老師,畢竟周老師也算是曾經救過她的人。
她看了夏蟬幾眼:“謝謝你幫我照顧何皎皎。”
“你怎麽知道?”夏蟬覺得奇怪,怪不得喬粟醒過來的時候,關於何皎皎的事,她一句也沒有問。
喬粟想了想:“我聞到了,你身上有何皎皎的味道。既然你現在在我這裏,說明她應該比我要好。”
夏蟬看著喬粟走出去的背影,使勁兒聞了聞自己身上,明明什麽味道也沒有啊。
季南舟在隔壁的病房裏,夏蟬說,他摔得比她嚴重一點兒,骨頭斷了幾根。
喬粟看著安安靜靜躺在病**的人,心想,她都沒事,他憑什麽還不醒過來?
喬粟走過去,提腳想踢他一腳,可轉念想了想,還是打算等他醒了再說,她有一些事情想問他。
她在他的床邊坐下來,剛剛進來的時候屋裏沒開燈,隻有旁邊一盞小小的台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
她有些無聊地用腳尖蹭著地上的灰塵,仔細看去,才發現是半透明的月光。她抬起頭,窗外有白色的月光透進來,照著他半張臉,睫毛在眼瞼下方打下一道陰影,堅挺的鼻梁勾勒出分明的輪廓,一麵暗,一麵亮,然後是緊閉的薄唇,泛著不正常的白。
喬粟撐著下巴看著他,原來他比她以為的要好看很多。
像是神的指引般,喬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想順著明暗交錯的陰影畫出他的輪廓,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季南舟不徐不疾地睜開眼睛:“看夠了,想摸一摸?”
喬粟理所當然:“不可以?”
“可以,就是怕我忍不住。”
喬粟忽然不說話了。
季南舟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亮。喬粟看著他道:“季南舟。”
“嗯?”
季南舟撐著手坐起來,抬眼看過來。
“你是不是喜歡我?”
平淡的語氣卻問出讓人完全沒有辦法忽視的一段話,季南舟頓了一秒,隨即笑了一聲:“親都親了,問這個有意思?”
喬粟有時候臉皮也挺厚的,絲毫不覺得那天在車上親了季南舟有什麽不對,回道:“那個隻是獎勵。”
季南舟好笑:“你都是這麽獎勵人的?”
“不是,”喬粟說得很認真,“你運氣好,隻有你。”
“那正好,”季南舟俯身過來,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我剛剛又救了你一次。”
“你想……”話沒說完,喬粟隻覺得唇上一軟,季南舟吻住了她。簡單溫柔的觸碰,卻隨風潛入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
他退開了點兒距離,壞笑:“對,想要獎勵。”
喬粟看著他深邃的目光,又問了一遍:“季南舟,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
喬粟沉默了兩秒,說:“哦。”
“所以呢?”
“沒什麽……就是剛好,我也挺喜歡你的。”
喬粟說完這句話,鬆了口氣。就好像一直在奔跑的她,終於看到了終點,那裏又恰好有人在等。
有時候,“如釋重負”真的是一個太美好的詞。
醫院的吸煙區,宋續燃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手上煙霧繚繞,滅煙箱上已經堆滿了煙蒂。
他旁邊的凳子上,放著一個藍色的保溫盒,似乎已經放很久了。
宋青和走過來,停在他麵前。
“來多久了?”
“剛來。”宋續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宋青和心裏一擰,問道:“不進去?”
“不了。”宋續燃直起身子,順手拿上保溫盒準備離開,“她應該已經休息了。”
病房裏透出暖黃色的燈光,宋青和叫住他:“宋續燃。”
前麵的人步子緩下來。
“她知道你在幫她找家人嗎?”
“她知道你這個從來不做飯的人,花了整整七個小時為她熬了這一碗湯嗎?”宋青和有些咄咄逼人,“她知道她治病的那段時間,你在她身邊受了多少傷嗎?”
宋續燃停下來,微微側過頭:“宋青和,那是我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管。
宋青和微微一愣,眼底的落寞,宋續燃大概永遠也看不見。她笑了笑:“宋續燃,我隻是覺得,太不值得了。”
她抬頭歎著氣,仿佛囈語般,聲音輕輕的:“你這輩子,沒有為自己活過,而喬粟,她什麽都不知道……哪怕你死了,她可能也不知道,你的命是她親手扔掉的。”
這些話,宋續燃有沒有聽到她已經不知道了。
她隻是看著他,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像是忽然之間崩壞的沙丘,混入沙裏,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跡。
宋續燃按下電梯,“叮”的一聲,出來一個女孩子,穿著咖啡店的工作服,莽莽撞撞地衝出來,不小心撞翻他手裏的東西。
保溫桶摔在地上,裏麵的湯灑了一地。
女孩子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
宋續燃注意到她額角的胎記,暗紅色的一大塊,像是一隻鳥。
女孩子有些倉皇地撥了撥劉海兒,似乎很急的樣子,低著頭繞過宋續燃朝著另一邊跑去了。
繚繞的熱氣從地上冒起來,宋續燃眯了眯眼睛,看著地上的殘穢,轉頭走進電梯。
小姑娘一路跑進了宋青和的辦公室,宋青和接過小姑娘手裏的咖啡,問道:“你們老板呢?”
小姑娘娘怯生生地道:“老板……在等你去參加周醫生的葬禮。”
宋青和點點頭,有些疲憊:“讓他再等我一小時。”她站起來,朝著病房區走去,她可能隻能幫宋續燃這最後一次了。
喬粟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季南舟的腿上睡著了,季南舟有些無奈,掀開被子從**下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他剛準備將她放**,她卻在他懷裏翻了個身,好巧不巧,手肘捅在他斷了的骨頭上。
季南舟吃痛地咬牙,看著懷裏的人分外乖巧的樣子,他還是頭一次看見睡覺也這麽不老實的人。
他疼得不輕,偏偏始作俑者還渾然不知,她咂了咂嘴,櫻紅的唇在月光下泛著一點白,還能看見臉上細細的絨毛,仿佛是被鍍上的一層光。
他覺得自己應該懲罰一下她。
下一秒,季南舟貼了貼她的唇,柔軟芳香。
喬粟對他來說真的是太危險了,危險到忍不住想要更多。
季南舟緩了緩氣息,給她把被子蓋上,然後站起身來看向門外。而宋青和已經在外麵等了很久了。
季南舟出來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恍然,大概是太累了,她揉了揉眼角,問:“季南舟?”
“是。”
“你和喬粟是什麽關係?”
季南舟想了想:“就是你最不想看到的那種關係。”
宋青和的話被堵了回去,她饒有意味地看向季南舟:“那你知道她和宋續燃的關係嗎?”
沒等季南舟開口,宋青和搶先道:“她遲早是要嫁進宋家的。”
季南舟卻不慌不忙:“如果不呢?”
宋青和胸有成竹:“她欠了我們宋家那麽多,要是跟你在一起,那該是多沒良心的女人。”
“你憑什麽覺得她欠你家的?”
“嗬!”宋青和一聲冷笑,“她十八歲那年遇到的宋續燃,那個時候她在酒吧打工,差點兒被人強奸,神誌不清,是宋續燃救了她。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賣掉了洑水巷的房子也吃不起飯,還有,何皎皎高昂的學費要付。於是,宋續燃明裏給她找到兼職,暗裏給她買回房子、資助何皎皎,甚至她後來的工作都是宋續燃一手安排的。”
季南舟靠在牆上點了根煙,繚繞的白霧顯得他的輪廓有些模糊。
宋青和頓了頓,接著說道:“大二那年,她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為了報複她,殘害了她的同學。她受不了刺激,瘋了一段時間,每天拿刀子砍自己。宋續燃攔住她,她就砍到了宋續燃身上,逢人就咬,神神道道了很長一段時間,身上沒一塊好地方,宋續燃也是遍體鱗傷,三個多月沒睡過好覺。”
季南舟將煙蒂按在滅煙箱裏,宋青和低著頭繼續說:“宋續燃雖然是飛行員,但他本來是要做心理醫生的,那個時候國外很知名的教授找到他,很難得的機會,他就因為這事放棄了。後來喬粟雖然好了起來,卻有些後遺症,間歇性失憶。她把生病的那些事全忘了,宋續燃也隻是笑笑,不準任何人提起。”
季南舟直起身子,離開冰冷的牆壁,身子終於有些回暖。他開口說道:“她欠你們的錢,我來還;她欠你們的命,是我不在她身邊,我的錯,我來擔。”
“至於宋續燃陪了她七年,”季南舟眸光深邃,“我會陪她以後的七十年。”
宋青和苦笑:“你不過是一個警察而已,覺得我會信你那一句話?”
季南舟沒有多說下去,走的時候遞給她一張卡:“你信不信沒有什麽關係,這裏有一筆錢,算是醫藥費。”
宋青和接過來,季南舟卻沒有再給她開口的機會。
03
何皎皎不肯住院,醫生也沒說什麽,特許她回家。
那一天發生的事好像是被她從記憶裏剔除了一樣。隻是她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看向羅照那邊,隱約覺得羅照應該不會再來了。
喬粟打開門,何皎皎乖乖地進去,像是一個傀儡般坐在畫板前,廢寢忘食地畫畫。
喬粟不知道她畫的是什麽,問她:“你喜歡羅照?”
何皎皎不說話,喬粟笑了一聲:“恨他還是喜歡他,你也說不清楚吧,就跟你對我的感覺一樣。”
喬粟看著何皎皎。一直披在肩上的頭發被她紮了起來,露出白淨的臉,像是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一樣,她的世界裏,隻有眼前的那一幅畫。
過了很久,喬粟準備走的時候,何皎皎卻說話了:“小喬姐。”
“你說。”
“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羅照。隻是以前恨你們,現在不恨了而已。”
“嗯,好。”喬粟麵無表情地走出房間,關門的時候回過頭,“這房子是宋續燃幫你找的,過兩天我們把它退了,你自己……”
“嗯。”何皎皎應道,“過兩天我就去日本了。”
喬粟出門就看見了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羅照。
羅照抬眼,目光中有一絲倉皇:“好巧。”
喬粟看著他,才一周而已,那個在舞台上拿著吉他唱著歌滿是少年氣的男人,現在卻滿眼紅色的血絲,胡楂都沒刮。
她說:“何皎皎大概不久後就會搬走。”
羅照扯了扯嘴角:“好巧,我也是。”
喬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往前進了電梯。
她按了一層,失重的感覺從心底開始蔓延。其實也沒什麽,至少她從何皎皎眼裏看到了可以活下去的力量。
隻不過是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了而已,喬粟一直沒有來得及告訴何皎皎,盡管小時候總是想踢她,可是這麽多年,自己還是挺喜歡她的。
她喬粟雖性格冷漠,卻很珍惜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人。隻不過他們沒一個有好下場,所以從始至終,不如自己一個人。
羅照久久地看著那扇門,夏蟬從他的屋子裏出來,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確定:“羅照?”
羅照嚇了一跳:“你怎麽在這裏?”隨即反應過來,“季南舟呢?”
“下去買東西了,過會兒就回來。”
羅照沒再問什麽,進了屋子,夏蟬纏上來:“你媽媽……”
“就那樣了,反正活著也沒見過幾次。”羅照倒在沙發上,疲憊地揉著眼角。
夏蟬聳聳肩:“看來你比我想的要好多了,我和季南舟還以為你會想不開,都在這裏等好幾天了。”
“放屁。”羅照嘀咕著。
“什麽?”
“我不覺得季南舟是在等我。”
夏蟬坐到他身邊,語重心長:“你怎麽能懷疑你們倆之間的感情呢?他最近為了那件案子可是焦頭爛額。”
“是嗎?”羅照目光示意夏蟬陽台那邊。
夏嬋狐疑地跑過去,看了一眼,瞬間沉默了。
羅照笑:“怎麽了,不說話?”
“那又怎麽樣,季南舟就不可以談戀愛了?”
談戀愛?這三個字還真的挺不適合季南舟的,羅照忽然想起來什麽,問:“夏蟬,你喜歡季南舟多久了?”
夏蟬想了想:“很久。”
“他喜歡你嗎?”
“肯定不是喜歡喬粟的那種喜歡,”她回過頭,臉上看不見一點兒失落的表情,“是叫喬粟吧?喬粟、季南舟,每個字大概都是軸對稱,所以你看,他們多麽般配。”
羅照苦笑:“你不難過?”
“不難過,季南舟好我就好。”
“是嗎?”
“是!”夏蟬分外篤定,“所以現在對你來說,何皎皎能活著你就很開心了吧?”
被說中了。
羅照靠在沙發上:“我才剛剛開始喜歡她而已,就已經看不見這條路的盡頭了。”
夏蟬不喜歡這樣的煽情,搬了兩箱酒出來:“失戀這種事,就要用男人的方式解決!”
羅照笑了聲:“夏蟬,其實我有時候蠻羨慕你的。喜歡一個人,可以變得這麽開心。”
“那是。”夏蟬的語氣有些小得意,“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呀。我雖然不能站在他身邊,但是可以站在他身後。他偶爾回頭對我笑一笑,我就很滿足了。”
“好了,可以住嘴了。”
夏蟬酒量並不怎麽好,沒多久就醉了。羅照這個時候才能從她嘴裏撬出話來,他問:“季南舟為什麽總住我這兒?”
“他把城南的別墅賣了。”夏蟬醉醺醺的。
“為什麽?他缺錢?”
“花了三千萬讓宋家的人閉嘴。”
“三千萬?他是不是瘋了?”羅照跳起來。
夏蟬分外鄙夷:“不然呢,喜歡一個人不給她花錢,難道用愛發電啊?況且你這房子也是他的……”
“閉嘴。”
羅照打暈了夏蟬,可是才記起來自己有件事忘了跟她說,索性拿出手機群發了條短信:“我過幾天就去日本了。”
樓下,季南舟開著車跟了喬粟一路。
一直到她站在一個酒吧門口。季南舟微微訝異,沒想到喬粟還會有這樣放縱的時候。他拿出手機,看見了羅照的短信,直接給撥了回去:“想清楚了?”
羅照暈了一下:“不然呢,做了那麽多,總不能半途而廢。”
季南舟笑笑:“幫我聯係一下你們寶林路這個酒吧。”
“你和喬粟去酒吧了?”羅照問。季南舟的視線一直放在喬粟身上,看她猶豫了再猶豫,還是走了進去。
“讓人先看著她點兒。”
羅照悶悶應了聲,隨即又想起什麽:“季南舟,你摯友馬上要出國了,你就這個態度?不挽留一下我,抒發一下不舍之情?”
“你每次出國的時候……”羅照想了想,季南舟每次出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
“不回來了?”
“回。”羅照分外沒有底氣,忽然又想到什麽,“季南舟,喬粟是不是跟宋續燃挺熟的?”
“怎麽了?”
“沒什麽,沒想到宋續燃以前也學過心理學,我看了我媽生前的一份研究報告,上麵有他的名字。”
季南舟想起宋青和的話,這也並不奇怪,畢竟宋家家大業大,培養出的都是人才。
“所以你要加油啊!”羅照歎了口氣,想起夏蟬剛才的話,“雖然性格差了點兒,不過人還是挺漂亮的。最重要的是,你倆軸對稱,特別配。”
季南舟掛了電話,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酒精味。
04
喬粟很久都沒有來過酒吧了,當初來這裏賺錢,還是何桉托人給她找的。
她冷眼看著周圍紙醉金迷的人,想了想,都是出來排憂解難的,自己現在看起來應該跟他們差不多。
穿著馬甲的酒保迎上來,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喬小姐。喬粟沒有理他,大概根本沒有聽見酒保的招呼,所以也沒有意識到什麽,徑直找了個角落的位置。
她以為已經夠低調了,卻還是有滿嘴酒氣的人圍上來:“美女,一個人買醉啊?”
喬粟晃著手裏的杯子。對方手腳不幹淨的纏上來,卻被喬粟扣住手腕。
她反手將那人推進人群裏,那人立馬就怒了,醉醺醺地立馬要反撲過來:“小娘們倔得很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不信。”喬粟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那人拿著酒瓶子就要衝過來,卻被人捏住了手腕。
“啊啊啊,斷了斷了!”
他抱著手在地上滾來滾去,被人抬了出去。
周圍看熱鬧的人散了,又投身到震耳欲聾的音樂之中,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季南舟在喬粟身邊坐下來,朝著酒保遞了個眼神,對喬粟說道:“喝醉了?”
喬粟搖頭:“沒醉。”說著又灌進去一杯酒。
季南舟捉住她的手:“沒醉就開始撒酒瘋了,醉了豈不是要拆了這裏?”
“那不如試試?”
喬粟想要站起來,可是搖搖晃晃的,瞬間就軟了下去。
季南舟長臂一伸,將她抱在懷裏,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邊:“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
“無所謂,反正你在這裏。”
“要是我不在這裏呢?”
喬粟笑笑,醉的時候眼睛看起來格外亮:“你不在我怎麽遇見你?”
季南舟好笑:“你說得對,我們每一次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
季南舟的笑臉在眼前晃啊晃,晃進了喬粟心裏,她說:“季南舟,你完了,我一有事你就會出現,你已經沒辦法再扔下我了……”
“那你還挺聰明的,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什麽?”
“是你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拋棄我了。”他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兩次是極限。”
喬粟笑起來:“你還真記仇。”
“謝謝。”
“不客氣。”
季南舟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些紅腫,他擰著好看的眉頭,問:“他傷到你了?”
喬粟壓根兒沒注意,一邊欣賞季南舟的美色,一邊反問:“傷到了的話,你會怎樣?”
季南舟問酒保要了冰塊,握住她的手,放在上麵輕輕地敷,漫不經心的語調:“還能怎樣,又殺不了人,隻能弄殘他了。”
喬粟又笑了,她笑起來,像是變了個人,而他又看到了喬粟這麽可愛的一麵。他任由喬粟靠在自己的懷裏,其實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到家的時候,季南舟好不容易將喬粟從車上拉下來,她卻賴著不走了。
季南舟回過頭去看她。喬粟站在月光下,朝著他伸手,有些調皮地命令:“季南舟,你要不要考慮背我回去?”
初春的風濕漉漉的,像是吹在了季南舟的心上,他問:“有什麽獎勵嗎?”
喬粟側頭,狡黠一笑:“你猜。”
季南舟無奈地彎腰,喬粟跳到他的背上,感覺身體所有的溫度都來自於兩人緊緊挨在一起的地方。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會睡過去。她說:“季南舟。”
“嗯?”
“我以前看見別人這個樣子走在路上,會想過去踢他們一腳。”她在季南舟的背上偷偷地笑,“我一個人,也見不得別人兩個人。”
“那現在呢?”季南舟問。
“現在……”喬粟頓了一下,語氣悠長,“季南舟,你真是一個危險的人……現在我變得一點兒都不像我了……”
“謝謝誇獎。”
“不客氣。”喬粟將季南舟摟緊了點兒,聲音越來越弱,“以前吃的都是白水煮麵,看見別人吃一頓有菜有肉的麵條會想過去奪過來潑在他頭上。可是現在自己吃到了,就再也不想去吃白水煮麵了……”
“你這是什麽比喻?”季南舟哭笑不得,可是喬粟大概已經睡著了,隻剩下撲打在耳邊均勻的呼吸,他還沒來得及假裝問一句——你住哪兒?
季南舟也不是什麽老實人,他回來後就查清了喬粟的住處,背著她慢悠悠地上了五樓。
他站在門口,晃了晃肩上的人:“鑰匙呢?”
喬粟含混不清地說道:“口袋裏……”
溫軟的香味伴著酒香撲過來,季南舟在喬粟身上找鑰匙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好像摸到了什麽不該摸的……
“季南舟。”耳邊傳來喬粟冷冷的聲音。
季南舟立馬鬆手,試圖收回自己嘴角的笑意:“蒼天做證,我不是故意的。”
話畢,背後又沒了聲息。
他無奈,撬了羅照家那麽多次門,喬粟家也不過如此。
三兩下撬了鎖,季南舟走進去,將喬粟扔在沙發上,尚不自知的人翻了個身,依舊神誌不清。
季南舟看著她,進來的時候沒有開燈,整個屋子隻有窗外擠進來的月光,照著地麵的一架飛機模型。
好像是用紙做的,還原了飛機的每一個細節,精確到發動機、操縱盤,甚至是客艙的每一個座位,隻不過才做了五分之三。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一年在洑水巷,季南舟就看見過這個模型的雛形。
他準備站起來,卻被喬粟拉住了手腕:“季南舟。”
季南舟笑笑,蹲下來:“我在。”
“一直在嗎?”
“一直在。”
嗯,喬粟依舊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卻攀上他的後頸,唇瓣相碰,眼睛裏有迷離的光。她退開一點兒,說:“剛剛的獎勵。”
“嗯?”
沒有問出來的疑惑被堵在唇上,這一次是季南舟,輕輕地吻住她,繼續剛剛的溫柔觸碰,隻是輾轉纏綿之間,卻越來越悱惻。
喬粟不知道季南舟是怎麽忽然擠到沙發上的,他的唇依舊停留在她唇上,可是她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了。
“季南舟……”
“嗯。”性感而沙啞的聲音,季南舟的手順著喬粟毛衣的下擺伸進去,腰上滑膩的感覺瞬間在指尖漫開。
而喬粟隻能感覺到他指腹粗糲的薄繭,緩緩向上,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季南舟!”直到最後一道防線即將被突破,喬粟才忽然清醒過來,她直直地看著季南舟的眼睛,“你住手!”
季南舟停下來,眼睛黑得仿佛能把人吸進去,他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唇,才說道:“喬粟,過了這麽久,我也膨脹了,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才叫獎勵,知道嗎?”
“起來。”喬粟很努力地壓住心裏的悸動。
季南舟坐起來。
喬粟一時之間沒好氣:“我餓了。”
季南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喬粟,站起身來:“那你可能得等等。”
“不。”
“沒辦法,我現在需要平靜一下。”
喬粟看著季南舟走到陽台的背影,低著頭,有些想笑。這麽多年,她終於有地方可以歇一歇了,現在她又一無所有了。所以季南舟,請你在我身邊,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