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愛如長風
01
喬粟是在下班的時候聽到有關宋續燃的消息的,整個機務組的同事都在議論。
他們說,宋家出了醜聞,宋青和愛上了自己的堂弟宋續燃,受不了道德約束所以去送死。但是宋續燃並不是宋家的孫子,他是被調包的,宋家真正的孫子已經找到了,所以他被趕出了宋家。而且之前宋青和死的時候,他似乎還在跟凶手的爭鬥中受了傷,半條腿都廢了,現在也不知道人在哪兒。
“真是可憐……”眾人唏噓,“不過宋續燃看起來就不像是會倒下的人,他應該永遠都是站在最高的地方閃閃發光的。現在,真是一場好戲啊……”
忽然,“嘭”的幾聲,嚇得眾人噤聲。
他們回過頭去看,身後幾排工具架跟多米諾骨牌一樣依次倒下來,而在第一個倒下的工具架旁邊,喬粟站在那兒,麵不改色地在機翼上敲敲打打。
一時間隻剩下鐵與鐵碰撞的聲音。
直到一個新來的同事打破這詭異的寂靜:“你怎麽回事?這弄倒了我們得收一天你知不知道!”
喬粟冷眼掃過那一群人,從架梯上跳下來。
“反正你們也閑。”
她說完就離開,隻留下背後絮絮叨叨的聲音:“你小心點兒,她跟宋續燃……”
剩下的聲音喬粟已經聽不見了。
宋家家大業大,有什麽新聞都是談資,況且宋續燃還是他們的同事,於是談興更濃。可是,喬粟並不覺得一個人的一生可以給別人當戲看。
喬粟出了機場才發現自己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依舊是那套深藍色的連體工裝,不過好在天氣變得暖和了,所以也不怎麽冷。口袋裏有早晨季南舟硬塞給她的手機,說是下午聯係她。不過,目前手機依舊是靜靜地躺在口袋裏。
喬粟忽然意識到,從他將手機交給她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有所期待,至於期待什麽,她沒有細想,隻是覺得這東西果然還是不用的好。
“喬粟!”
喬粟抬起頭,前麵短頭發的女孩兒招著手跑過來。
“夏……蟬?”她猶豫了一下。
夏蟬停在她麵前,笑嘻嘻地喘著氣:“季南舟……他可能有點兒事,可是又特別不放心你,所以我就擅自替他來保護你啦。”
“我能有什麽事要被警察貼身保護?”
夏蟬吐了吐舌頭:“不是啦,我不是警察,隻不過是幫幫季南舟的忙而已。”
喬粟猜到了,所以夏蟬和季南舟,他們應該是從一個地方來的吧。
“你很厲害吧?”
“啊?”夏蟬被喬粟問得一蒙。
“可以幫我找一個人嗎?”喬粟繼續說道。
“誰啊?”
“宋續燃。”
夏蟬頓了一下,支支吾吾:“那個……我……”
找誰不好,偏偏要找哥哥囑咐過最好不要接近的宋續燃,雖然個中原因她大概是知道一點兒,可是……
夏蟬抬起頭,一對上喬粟的眼神,立馬了:“這個……應該還是不難的。”
她轉過身,往前走。剛剛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在喬粟的眼睛裏看見了季南舟的影子。
她沒辦法拒絕季南舟,從小就這樣,就像條件反射一樣,人沒辦法控製膝跳反應,而她對季南舟沒辦法。
喬粟看著她的背影,想了一會兒,然後跟上去。
夏蟬去車裏拿了電腦過來,隻用了短短的三分鍾,就定位到宋續燃的位置。
她遞過來:“其實……他們並不是很想讓你去找宋續燃。”
夏蟬看喬粟的神情並沒有多大變化,繼續說道:“可是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得你來處理比較好,畢竟夾在中間的是你。”
“至於季南舟他……”夏蟬語氣變低了點兒,卻沒有說下去。忽然,她又恢複了活力,“哎呀,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他們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哪,我作為跟你年紀相差不大的妙齡女子呢,應該更懂你的想法對不對?況且,有我在呢,才不會讓你出事。”
喬粟不明白她在說什麽,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
“啊?”滔滔不絕的話語戛然而止,夏蟬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喬粟的眼睛,她嚅囁了一下,“那個……也……”
喬粟站起來,往前走。
夏蟬也猛地站起來,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斷斷續續分了好幾段才說完話:“對不起,我是喜歡他,但是,我們也隻是很簡單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你要相信他啊。”夏蟬朝喬粟喊道。
喬粟停下來,回頭,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夕陽的顏色,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異樣的柔光,她笑了笑:“嗯,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夏蟬愣了一下,直到喬粟走到車邊她才回過神來。
完了,她不光掉進季南舟的坑裏出不來,現在還被喬粟圈粉了,居然會萌上一對夫婦!天哪!
夏蟬追上去:“啊,喬粟,你等等我,我得保護你呢!”
宋續燃在修名山的別墅裏,離這裏不遠,隻不過喬粟從來不知道宋續燃還有這麽個地方。夏蟬將喬粟送過去,一路上嘰嘰喳喳說了很多,喬粟都認真地聽著。
比如,夏蟬還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哥哥,就是太壞,得罪過不少女人,可卻總是有女人心甘情願地排著隊。
比如季南舟……不過,有關季南舟的事情,喬粟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夏蟬將喬粟送到山下就將車子停了下來:“山腰上有警衛,外麵的車子進不去,所以我們隻能徒步上去了。”
喬粟拒絕了夏蟬:“到這裏就可以了。”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我自己上去。”
“可是剛剛明明說好……”
“夏蟬,”喬粟打斷她,“剛剛關於季南舟的那些事,你通知他一下,讓他自己跟我說。”
夏蟬哽了一下,果然啊,喬粟還是介意的。不過,季南舟知道喬粟吃醋的話,應該會很高興的吧!
夏蟬心裏生出小小的竊喜。
喬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還有,我其實挺相信宋續燃的。”說完,就下了車。
夏蟬趴在方向盤上看著喬粟一個人上了山路,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肅性,掏出手機給季南舟打電話,可是那邊一直沒辦法接通,她隻好打給顧承禹。
“哥……”
“不行。”
“我不是還沒說呢。”
“你很少這樣叫我。”
那邊聲音有些冷,夏蟬像是沒察覺似的:“我找不到季南舟了,可是喬粟又一個人去見宋續燃了……”
“宋續燃?”
“對,就是……他。”
那邊頓了一下,緩緩說道:“季南舟去見宋之行了,一時之間有些難脫身。你先在那裏等喬粟,我和季南舟一定有一個會趕過來。”
夏蟬點頭,掛了電話。
她看著早已經沒有人影的地方,表情忽然認真起來。顧承禹剛剛說話的語氣是少有的嚴肅,所以……
這件事情遠比她想的更嚴重,可喬粟又相信宋續燃……
夏蟬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了。
修名山其實算不上是一座山,隻是稍稍有些林子,環繞著正中央的一片別墅,聽說是宋家老爺子當初為了養病建的。
宋續燃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地方,現在卻待在這裏,並且是以宋家假孫子的身份待在這裏。喬粟有些不明白。
她順著盤旋的小路往前走著,路過警衛室的時候,年輕的小夥子看了她一眼:“喬粟小姐吧,宋先生在等著你呢。”
她抬頭看了眼路邊的攝像頭,繼續往前走著。
一直到巨大的銀色鐵門門口,喬粟看著那輛黑色的車,才相信宋續燃真的是在這裏。
麵前的門緩緩地打開,宛如監獄一般,裏麵住著永遠也走不出來的人。
她頓了頓,走進去。
天色已有些暗,陰沉沉的一片,仿佛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宋續燃正站在前麵,背對著她,仰著頭看著天空中飛機劃過的痕跡。
他整個人像是荒野裏的一棵古鬆,即使挺拔如初,卻還是掩不住一絲蕭索。喬粟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宋續燃。”她叫出他的名字。
宋續燃回過頭,熟悉沉緩的聲音:“粟粟。”他笑了笑,“等你好久了。”
喬粟走過去,心裏忽然有點兒堵,問道:“腿好了?”
宋續燃沒回,眼神看向前麵的藤椅:“要不要陪我坐坐?”他說著,往前走,努力踩穩的步子裏依舊有一些異樣。
喬粟開口,聲音有些啞:“你不用逞強的。”
“他對你好嗎?”宋續燃似乎是有些累了,坐下來,仿佛隻是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喬粟頓了頓:“挺好的。”
“那就好。”
“那你呢?”喬粟問,“其實我承受能力沒有那麽差,很多事情你大可以告訴我。”
宋續燃低著頭笑了一聲,睫毛下映下一片陰影:“你指的是我鳩占鵲巢,還是宋青和因為我而死?”
喬粟沒說話,宋續燃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隻不過是剛好被扔進了一個窩裏,然後順其自然而已。不管怎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處理好。至於處理不好的……”宋續燃看著她的眼睛,“總是你。”
宋續燃有些無奈,伸手想拉住喬粟,想了想又放下了。
好久後,她問:“是季南舟對不對?”
宋家的孫子,是季南舟。
不然季南舟不會這麽看著她,又不讓她見宋續燃,夏蟬也不會三番五次地欲言又止,甚至拿自己和季南舟的事來引開她的注意。
宋續燃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喬粟終究會知道,卻沒有想到會這麽早。他點點頭,再抬頭時,眼神又恢複了一片清明:“是。”
喬粟說不上來現在心裏是什麽感受,其實誰是誰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真的沒有。可是夏嬋說得對,這又是她必須要解決的麻煩。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宋續燃就是宋續燃,季南舟也隻是季南舟。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那麽也應該早就做好了會有這一天的準備。”
她頓了頓,又說:“況且,你也不是會因為這件事停下來的人。”
宋續燃笑了笑:“誰知道呢?”
他抬起頭,看著喬粟的眼睛,透亮的眸子中仿佛藏有一個黑洞,讓人捉摸不透:“如果我說,季南舟和我,隻能活下來一個,你選誰呢?”
喬粟靜了片刻,說:“宋續燃,你應該知道,我誰都可以不要,一個人活得未必不好。”
“也是。”宋續燃笑了笑,“你是喬粟。”
你是喬粟,誰都沒辦法成為你的牽絆。
不過也正因為是你,所以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來你心裏最深的牽絆。
天黑了。
過了好一會兒,喬粟才意識到是自己口袋裏的手機在振動。
宋續燃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很不喜歡用手機的。”
喬粟看著天邊一輪皎潔的月亮,道:“現在也不喜歡。”
她沒有接電話,看著遠處的天空說:“宋續燃,我走了。”
“還回來嗎?”
“應該不會了。”喬粟說。
宋續燃沒說話,點點頭:“嗯。”末了又喊住她,“喬粟。”後來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喬粟笑笑:“宋續燃,我又不是要死了。”
宋續燃站在月光下,笑得格外溫柔:“嗯,隻不過終於要放手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當我死了。”喬粟緩緩說出幾個字,然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頭。
所以也沒有看見,宋續燃臉上所有寵溺的表情如同麵具一樣被卸下來,隻剩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
他拿出手機撥出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個字。
雲層一瞬間擋住了所有的光。
02
喬粟順著原路下了山,卻沒想到夏蟬居然還等在那裏。
夏蟬靠在車上有些無聊地趕著蚊子,見喬粟來了,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喬粟!”
“你為什麽還沒走?”
“等你呀!”夏蟬從兜裏掏出手機,“喏,季南舟正在趕過來的路上,至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問你出來沒有。”
夏蟬幫她回撥了過去。
喬粟接過來,季南舟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格外低沉:“喬粟?”
“季南舟,我見到宋續燃了。”
“我知道。”季南舟一直擔心宋續燃會做出什麽,所以在接到夏嬋的電話時立馬從宋之行那裏趕了過來,為此還惹了不小的麻煩。他瞥了眼手臂上不斷湧出血的傷口,凝眸問,“宋續燃跟你說什麽了?”
漫長的沉寂之後,喬粟說:“問我在你和他之間選誰。”
季南舟笑道:“所以呢,誰都不選?”
“嗯。”
“那你挺聰明的,不過,是我的話永遠也不會給你這個選擇,隻能我主動來,讓你除了我毫無選擇。”
喬粟沒聽進去,問他:“你在開車?”
“嗯。”
“聲音聽起來很累。”
季南舟心裏淌過一絲溫柔,笑:“見麵的時候你獎勵一下我就好了。”
夏蟬在旁邊狐疑地看著喬粟,總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一種特殊的語言,隻有他們自己能聽懂。
夏蟬努了努嘴,忽然一陣細微的聲響傳來,從部隊裏訓練出來的她對突如其來的**格外敏感。
夏蟬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而喬粟似乎也注意到了,好一會兒,她說:“季南舟,我等你十分鍾。”
“喬粟,小心!”
喬粟還沒來得及回身,夏蟬猛撲過來,抱著她滾到路邊,隨即“嘭”的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震得鼓膜嗡嗡作響。
喬粟看著忽然出現的那人,破爛的衣服,冰涼的眼神,臉上不知道是幹涸的血還是汙濁的泥土,像是剛從地底爬出來的。他手裏還拿著一根長鐵棍,而剛剛自己站的地方,車頭凹進去了一大塊。
喬粟看了眼掉在一邊的手機,目光又移回到眼前的男人:“沈江維?”
“哼,好久不見……”男人輕哼。
好久不見,之前風度翩翩的男人如今變成這副樣子,喬粟完全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麽。
夏蟬似乎也想起來了:“咖啡店的那個?”
“之前怎麽都找不到的人,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裏?”夏蟬有些不明白。
沈江維笑著,露出猙獰可怖的表情:“我要殺了你們。”說著舉著棍子就要砸過來。
夏嬋迅速站起來,捉住他的一隻手,繞到他身後,屈膝頂上他的膝蓋後窩,然後狠狠地踩上他的小腿脛骨,輕鬆放倒了他。
可危機並沒有結束。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又有四五個黑衣男人走過來,穿著黑色的西裝,麵無表情。
沈江維笑,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你們以為我連你們都對付不了?”
夏嬋凝眸,這群人的氣場跟之前襲擊季南舟的那些人差不多,很明顯是同一批人,隻是……她不信宋之行還有那樣的膽子再來針對喬粟,那麽……
現在隻有這一種可能了,就是這群人,從來都不是宋之行的人。
要對付喬粟的,不是宋之行,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沈江維。
夏嬋來不及細想,周圍的人已經圍了上來,她擋在喬粟身前:“喬粟,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先攔住他們一會兒,你奮力跑去找人幫忙。顧承禹的人離這裏不遠,三分鍾之內我還是能撐的。”
喬粟點頭,她沒有細想顧承禹為什麽會派人到這裏。
夏嬋倒數三二一,喬粟往後跑。
不過一會兒,夏蟬被團團圍住了。
喬粟的腳步停下來,她回過頭。
“夏蟬!”喬粟大喊。
夏蟬回過頭:“喬粟,你快走。”你有事的話,季南舟一定會難過,與其這樣,我寧願出事的是我。
不得已,喬粟又往前跑著。
一群男人對付夏嬋也十分吃力,在一番打鬥之後,夏嬋漸漸沒有了力氣,被幾個人抓住。
這時,沈江維手裏的刀子,狠狠地捅進了夏嬋的腹部,而他臉上的獰笑越發肆意。
不遠處,因為實在擔心夏嬋出事,喬粟又跑了回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夏嬋!”喬粟踉蹌著往夏蟬這邊跑來,卻眼睜睜地看著沈江維將夏嬋塞進車裏,揚長而去。
“粟粟。”有人出聲叫住喬粟。
“宋續燃?”
宋續燃從來沒有看見過喬粟這樣倉皇的樣子,而喬粟也不會看見他的掙紮。
“是沈江維,”喬粟說著,“他抓了夏嬋。”
“粟粟,你冷靜一點兒。”宋續燃太冷靜了。
喬粟看著他:“沈江維要恨也是恨我,為什麽要抓夏嬋?那些要殺我的人,他們衝著我來就好了,為什麽要傷害我身邊的人?”
喬粟忽然就崩潰了,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她很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遇到的人不多,可是為什麽每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喬粟眼神呆呆的,反反複複地呢喃:“殺了我不就好了?”
“粟粟。”宋續燃聲音壓抑,“他們死了,你難過嗎?”
“我不難過。”喬粟說,“我想死。”
“我死了他們就不用死了。”她撥開宋續燃握著她肩膀的手,轉身朝著那輛車離開的方向走去,她要救夏嬋。
她想問問沈江維,究竟是誰,永遠都不讓她好過。
“粟粟。”宋續燃拉住她的手。
“我要去救她。”
“你一個人怎麽去?”宋續燃的手越握越緊,眼底越來越黑,“沈江維恨的人是我,那群人應該也是宋之行找來針對我的,所以這都是我的問題。”
他看著喬粟:“所以,交給我。”
喬粟猶豫,她不想再把宋續燃扯進來,她不想他再出事了。
“喬粟,你知道的,你一難過我就沒辦法了。”他笑了笑,“我會把她帶回來的。”
喬粟並沒有注意到宋續燃的異樣:“宋續燃,如果你死了……”
“沒有如果。”宋續燃轉身上車。
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來,車子循著前麵的車跡揚長而去,徒留一管尾氣在月色下始終都沒有散去。
那樣子,像是永別。
還躺在地上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嗡嗡作響的聲音打破了周圍詭異的寂靜。喬粟走過去,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羅照。
03
十分鍾後,季南舟趕到了。
他從車上下來,看著蹲在路邊的喬粟,急急忙忙地跑過去。
“喬粟。”
“季南舟。”
季南舟抱住她:“乖,不用怕。”
喬粟抬起頭,看著他,說:“夏蟬被抓了,宋續燃也追過去了。”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季南舟看著她的表情,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剛剛接到過羅照的電話,在宋續燃走後。”
季南舟心裏一頓。
喬粟麵無表情地接著說道:“他說,宋續燃和周晚以前一起做過一份心理研究學術報告,研究怎樣找到刺激點來刺激潛在精神病患者,使他們從正常狀態轉換為病理狀態。後來研究被禁,他們意見又產生分歧,所以宋續燃借沈江維的手殺了周晚……”
喬粟長長地歎了口氣:“所以一開始就是宋續燃吧。從彌生,到沈江維,都是他通過精神控製的試驗品,借刀殺人,殺掉我身邊所有的人。”
當羅照在電話裏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喬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
“原來是他……”喬粟喃喃著。
季南舟將喬粟從地上拉起來,緩緩掰開她的手,輕輕撫著她因為太用力而摳出的血印。
“喬粟,我在這裏,我還在這裏。”
盡管他也是剛剛才從宋之行那裏知道真相的。
宋之行想為自己的兒子報仇,所以調查了宋續燃,沒想到,竟然真的查出宋續燃的異常。
他把這些告訴季南舟,試圖將季南舟拉進他的陣營,甚至以喬粟作威脅。
不過,季南舟可不會給宋之行這個機會。畢竟這個世界上,大概也隻有喬粟,他放不下。
喬粟說:“季南舟,他們是不是都是被我害死的?”
季南舟說:“不是,也有的是為了報複宋家,包括我。”
“那你害怕嗎?”喬粟看著季南舟墨黑的眼睛,“季南舟,你會害怕嗎?”
季南舟沒明白喬粟的意思,她接著說:“我也接受過周晚的治療,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的話,我可能會……”會控製不住自己,殺人。
她覺得自己已經快控製不住了,所有潛藏在記憶裏尖銳而扭曲的畫麵瘋狂地擁向腦海,血腥殘暴、肮髒不堪,還有那個獰笑著的自己,全部死掉才好。
喬粟覺得,自己要瘋了。
“不會。”季南舟在她耳邊反反複複,牽扯著她的最後一絲意識,“有我在,你不會。”
車子在漆黑的山路上疾馳,繞過城市的外環,避開所有的燈紅酒綠,根據顧承禹發來的位置,那夥人劫持夏嬋正在朝著南邊的一座小島上移動。
喬粟坐在車上,顧承禹偶爾打電話過來說明情況,季南舟簡單地應著,所有的注意力卻全在喬粟的身上,她太安靜了,安靜得近乎死亡,形同傀儡。
她從來都不夠堅韌,也不夠冷漠,明明用盡全力珍惜著每一個出現在身邊的人,可是最後又不得不遠離他們,她比誰都寂寞。
季南舟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傷口已經痛到麻木,卻還是能感受到她手心冰涼一片。他現在寧願喬粟就是一個麻木不仁又狠心的姑娘,擺出那一副一貫無所謂的表情,說:“反正死不了就好。”
“喬粟,死不了的。”
車子最後停在海邊,那裏有顧承禹事先準備好的快艇。
季南舟帶著喬粟坐上去,靠著夏嬋身上戴著的生命儀不斷發過來的微弱的信號,在漆黑的海上尋找著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天空隱隱泛白,他們才停在一座略顯荒涼的島上。
很大的一座島,南北方向有幾塊連在一起的小山丘,其餘的地方是密布的叢林。季南舟回過頭,捉住喬粟的手,將一個冰冷厚重的東西放在她的手上。
是槍。
喬粟有些呆滯地握住。
季南舟說:“保護自己。”
“那你呢?”喬粟問,“你去哪兒?”你明明說了,會一直在我身邊,現在去哪兒?
季南舟笑,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然後將一枚圓形的小徽章放進她的口袋:“哪裏都不去,乖乖睡一下,醒了我就在了。”
喬粟不明白,可下一秒,她就昏睡在了季南舟的懷裏。季南舟收回拍暈喬粟的手,緊緊抱著她。
此時,從暗處走來一個人,如刀刻般的五官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顯得更為深邃,一雙眼睛卻透著瘮人的寒光。
“季南舟。”
“顧承禹。第一次見,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命。”季南舟看著喬粟昏睡的臉,冷滯的目光裏有一閃而過的溫柔。
顧承禹說:“我見過。”
“那交給你了。”
顧承禹從他手中接過喬粟:“那你又何必把她帶過來?”
“她不老實,得有人看著才放心。”季南舟回道。
宋之行那邊對他們也是咬著不放,所以如果要在“將喬粟帶到一個危險的地方去”和“將她放在一個危險的地方”這兩個選項中二選一的話,季南舟當然是要把她帶在身邊。
況且她現在……
顧承禹聲音沉沉的:“季南舟,宋續燃不是善類。”
“巧了,我也不是。”季南舟說著,朝著那邊的山丘走過去。
顧承禹叫住他:“季南舟,夏蟬的話,你要是順手就救她。”
但是如果你救了她,她就更沒有辦法對你釋懷了。她這個人從小就有英雄主義,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非你不可,現在好不容易才肯試著放棄了……所以,與其你再出現在她麵前,我寧願她自己逃出來。
當然,這些話顧承禹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覺得如果季南舟舍得的話,還有另外一種選擇。
04
喬粟是在季南舟走遠的時候醒過來的,顧承禹對她說:“可以了。”
喬粟直起身子,摸了摸後頸,這裏被季南舟拍得有些疼。
顧承禹問:“為什麽要騙他?”
“不然他會小瞧我一輩子。”喬粟慢悠悠地說,“宋續燃是我生命裏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我也不能因為身體裏的一部分壞掉,就放棄活下去。我總得麵對不是?”
“是。”
喬粟笑笑,繼續說著:“宋續燃會把季南舟約到山那邊,那麽就應該會用夏蟬約束他。所以,夏蟬現在在林子裏?”
“嗯。”顧承禹話不多,“喬粟,我現在還有點兒事要做,所以我把夏蟬交給你。盡管季南舟知道我把你單獨撇開會很生氣,可現在也不得不這麽做。”
喬粟點頭,略帶疑惑:“你為什麽不去救夏蟬?”
顧承禹直言:“宋續燃在島上裝了炸彈。”
如果是以前的話,一起死了也沒什麽不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想死。喬粟這麽想著。
她順著地上淩亂的足跡走到深林裏,她聞到了火的氣息。順著這樣的氣息,她一路前行,找到了人。
一個篝火堆在漸白的天色裏奄奄一息,而夏蟬就躺在旁邊,被綁了手腳。篝火邊還圍坐著三個黑衣男人,像是雕塑般,一動也不動。
她沒辦法靠近,也沒辦法同時引開三個人,救出夏蟬。
那麽,就硬碰硬吧,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也是她最擅長的方法。
她走了幾步,故意踩得枯枝作響,令三個黑衣男人警覺地站起來。
喬粟這才注意到他們擒住夏蟬,應該也花了不少力氣,因為他們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傷。她看了眼地上的夏蟬,卻見夏蟬半睜著眼,手上有著細微的動作。
三,一,八。
三個人中有一個人手裏有槍。
“放了她或者死,你們選一個。”喬粟聲音不大,氣勢卻足以鎮住他們。
三個黑衣男人麵麵相覷。
突然,喬粟舉起手槍,拉開保險栓,“嘭”的一聲,擊中其中一人的大腿,血流如注,而另外兩人立馬行動起來。
喬粟擊中的是沒有槍的那一個,旁邊的一人滾到樹幹旁,作勢要掏出槍。可是地上的夏蟬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掙脫了腳上的繩子,打了個滾站起來,用雙腿擒住那人。
喬粟想去幫她,可是另外一個人已經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喬粟重重地往地上一甩。
她咬著牙剛站起來,就聽到兩聲槍響。
夏蟬靠在樹幹上,她旁邊的人腹部插著一把小刀,而她還被綁著的手裏拿著槍。一下子解決了三個男人,兩人腿部中彈,一個腹部中刀,雖然不至於死去,但至少是沒有了行動力。
夏蟬笑了笑:“謝謝你啊,喬粟。”
喬粟走過去,解開她的繩子,手法利落地綁了那三個黑衣男人。
夏蟬說話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手法不錯。”
喬粟想了想,這些都是季南舟教的。那個時候在洑水巷,短短的幾個下午,季南舟好像教了她很多東西,開槍、擒拿、綁人。
喬粟拉起夏蟬:“我背你。”
夏蟬乖乖地趴在喬粟的背上,呼吸微弱:“喬粟,季南舟很可憐的……”
“嗯。”
“偷偷告訴你啊,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也許很多次,他差點兒死掉的時候,就是靠著要見你的信念活下來的,所以……”
“嗯,你要活下來,幫我看著季南舟,要是他看了別的女孩子你就告訴我。”
“好的……”夏蟬在喬粟背後咯咯地笑著,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不遠處,顧承禹站在那裏。
他慢慢地走過來,腳步聲一步比一步沉重。
直到停在她們跟前,喬粟才發現顧承禹的目光,陰冷狠戾,他接過夏蟬,一句話也沒有。
“顧……”
喬粟不記得他的名字。
顧承禹回過頭:“季南舟還在,他讓我帶走你,可是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不走。”喬粟說。
“炸彈的數量比我想象的要多,隻拆了一部分。東南邊算得上是安全區域,如果來不及離島的話,到那邊去至少還能留住半條命。”
“謝謝。”
顧承禹沒再多說什麽,看了眼懷裏的人,走了。
“嘭”的一聲,驚起了山間的叢林鳥。
季南舟,我要跟你在一起。
喬粟順著槍聲的方向,迅速地跑去。
季南舟是在半路上碰見沈江維的。
一個已經瘋了的人,所有的行為幾乎都是靠潛意識的心理操控,解決起來其實並不麻煩。
隻是,就跟僵屍頭子帶著一群難纏的小怪一樣,沈江維身後也總有一群黑衣人協助。所以一個一個解決下來,季南舟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傷。
宋續燃出現的時候,季南舟剛撂倒最後一個黑衣男人。
他揉了揉拳頭,看著對麵的人:“這算是,終於正麵交鋒了?”
宋續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季南舟。”
“是我。”
“不該是你的。”
他們兩個人的身份是反的,所以現在他才應該是季南舟對不對?那樣的話,他或許能早一些認識喬粟,是不是?宋續燃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將全部錯位的人生,歸咎於宋家。
所以,宋家的人,都得死。
宋續燃始終忘不掉那段過往。
小時候,雖然家裏不富裕,雖然他沒有爸爸,可他與媽媽顧月娥兩個人過得安穩平和。直到季南舟的母親李菲找到他們,一切都變了。
媽媽告訴他,從今天開始他叫宋續燃,代替一個男孩子住在另一個家裏,那裏有昂貴的食物、漂亮的玩具,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隻是他媽媽應該不知道,有關這些虛榮的代價,是宋之耀無休止的虐待、吊打。偏偏李菲還威脅他,如果偷偷跑回去,她就殺了他媽媽。
那個時候宋續燃還小,怕死,所以就這樣默默地承受著一切。直到再長大一點兒,李菲也受不了這樣的虐待,便將他媽媽騙到了這裏。
精神失常的宋之耀就這樣打死了他媽媽,並殘忍地肢解了她。他媽媽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大家隻當死的那個人是李菲,而李菲,趁機逃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個時候的宋續燃就蹲在漆黑的櫃子裏看著這一切,他一聲都沒有吭。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宋續燃沒有再想過離開了。
占據他整個胸腔的,是複仇。
宋家是原罪,他一個都不會放過,而他失去的,他也會一一拿回來。
季南舟笑笑:“你隻知道你生活得不好,可是我的生活,說不定不如你呢?”
宋續燃看著他。
季南舟小時候身體弱,媽媽李菲怕他被打死,所以才想出來調包這個方法。她去鄉村找了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四五歲的孩子,反正,他爸整天神經病大概也沒有認真看他的樣子。
可是被送走的季南舟過得也不怎麽好,雖然媽媽每個月都會定期給他生活費,但顧月娥大概是知道自己兒子在那邊過得不怎麽好,對季南舟也是各種冷眼虐待。
季南舟長到十歲,沒有吃過一頓飽飯,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數都數不清。
季南舟十二歲的時候被顧月娥趕了出去,當他偷偷跑回去的時候,發現顧月娥不見了。然後,那個家又因為一場火災,燒得一點兒不剩。
他無家可歸,到處流浪。
後來,他誤打誤撞進了部隊,死裏來活裏去。
可宋續燃不知道這些,而他覺得宋續燃應該也沒興趣了解。
果然,宋續燃笑了笑:“季南舟,我不需要知道你的事。”他內心不斷膨脹的仇恨,在這一刻幾近爆炸。
“嘭”的一聲,槍聲驚起了林中鳥。
05
子彈打在季南舟的胳膊上,血瘋狂地流出來。
卻不是宋續燃開的槍。
季南舟笑了,像是嗜血的獸。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沒想到宋之行居然會跟到這裏。
宋之行將手裏的槍偏離點兒方向,對準季南舟的胸口:“好巧,都在呢。”
他又看向宋續燃:“剛好,聽你叫二叔也叫習慣了,既然季南舟這麽冥頑不靈,那麽不如一起殺了他怎麽樣?反正你要的是喬粟,我要的是宋家,殺了他,我們各取所需。”
季南舟笑了笑,似乎根本沒在意現在是兩支槍管同時對準自己。昨天他和宋之行談崩後,就知道宋之行不會善罷甘休。
可他一點兒也不急,如果宋續燃不傻的話,自然明白宋之行殺了他之後下一步會做什麽。
宋之行見宋續燃遲遲沒有開口,似乎是有些急了:“宋續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從何桉的案子開始,刺激陳彌生引起他的殺人欲望,再到沈江維。不得不承認,你心理學比飛行駕駛學得要好多了。控製別人殺掉自己想殺的人,不髒手又不犯事,你可真是難得的人才。”
陳彌生、沈江維,都是被宋續燃做過心理輔療的人。所以,他能輕而易舉地掌握他們殺人的臨界點,甚至製造臨界點激起他們殺人的欲望。
可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宋續燃不記得了,眼前浮現喬粟的臉,也許從始至終他都隻是為了讓喬粟回到他身邊而已。
嚐遍所有的苦難,她自然會乖乖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喬粟怎麽就這麽不乖呢?
“宋續燃。”
宋續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聽見了喬粟的聲音。
季南舟似乎也有些意外,他凝眸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隻見喬粟雙手握著槍,狠狠抵在宋之行的後腰處,眼睛卻是看向他們這邊。
喬粟又喊了聲:“宋續燃。”
“粟粟,”宋續燃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似乎忘了自己做過什麽,隻是看著喬粟,“你怎麽在這裏?”
喬粟餘光裏看著季南舟受傷的胳膊,緩緩說道:“因為他在這裏。”
宋續燃沉默了,嘴角漸漸漾開一絲苦笑:“粟粟,如果那個時候沒有換,現在的我就是季南舟,會不會不一樣?”
“不會。”喬粟壓住試圖反抗的宋之行,緩緩說道,“季南舟就是季南舟,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宋續燃笑了一聲,重新舉起手裏的槍,對準季南舟:“如果我殺了他呢?”
“隨便。”
“如果我殺了你呢?”
宋續燃聲音隱忍:“那是殺了你好,還是殺了他好?”
“他。”喬粟沒有去看一旁的季南舟。
宋續燃的手漸漸用力,他問:“你會讓他死嗎?”
“他不會死,我愛他,也信他。”
他說了,我們死不了。
這一刻,季南舟忽然覺得死了也值得了。
下一刻,“嘭”的一聲,槍響了。
季南舟閃過了宋續燃的子彈,迅速上前擒住宋續燃的手。
兩人都是身手不凡,季南舟反手扣住宋續燃,想從他手裏奪過槍。而宋續燃屈膝往上抬,撞上季南舟的小腹,閃躲的時間,兩人已經糾纏在地上,誰都在奪那把槍。
季南舟沒有殺掉宋續燃的意思,而宋續燃卻執意要他死,隻要稍稍對準他便試圖扣動扳機。
兩個男人的力量不相上下,而季南舟的胳膊還中了彈。
喬粟緊張地看著兩人僵持的局麵,而宋之行趁她分神的間隙,瞬間從她手下逃脫還將她按在地上。他的腳踩上她握著槍的手,然後狠狠地碾壓。
宋之行將槍口對準正在打鬥的兩個人,他想他隻要隨便開一槍,不管打到誰他都賺到了。
宋之行臉上的笑越發猙獰放肆,可他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喬粟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抱住他,朝山坡下滾去。
季南舟去看喬粟那邊,卻被宋續燃用槍管狠狠地敲破了頭。
季南舟咬牙,手上的利刃狠狠地插在宋續燃的手臂上,眼神陰冷得可怕:“宋續燃,喬粟不想讓你有事,所以我不動你。可是她現在要是有一點兒閃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宋續燃這才恍惚著去看喬粟那邊,但是人已經不見了。
季南舟從地上站起來,踉蹌地朝著那邊走過去,往下看,是一個很高的山坡,坡下是一片密林,天太黑,根本看不見下麵的情況。
他回頭看了眼宋續燃:“宋續燃,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隻有她不行。”
季南舟說完,跑了下去。
宋續燃躺在地上,仿佛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死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嘴角終於漫開一絲苦笑,要什麽?
嗬,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她我什麽都不想要。
06
季南舟找到喬粟的時候,她正靠在一棵樹旁,她旁邊是宋之行,像是暈過去了。
聽到動靜,喬粟緩緩地抬起頭,臉上都是被蹭傷的痕跡,衣服褲子上泥濘不堪,甚至還有些幹涸的血跡。
她很厲害,能撂倒宋之行,保護好自己。
季南舟兩步走過去,將她拉進懷裏抱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路找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要停了。直到終於看見她,胸腔才重新感受到心跳的存在。
季南舟應了一聲,知道她想問什麽。
“宋續燃沒死,你也不準再見他……”
“那你放開我。”
“不放。”
“我喘不過氣了。”
“習慣就好了。”
“不。”喬粟掙紮著。
季南舟鬆開一點兒,看著她漆亮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吻上去。
“現在呢,喘得過氣嗎?”他問。
喬粟不說話了。
“要抱還是要親,你選一個。”他又說。
喬粟妥協了,靠在季南舟的懷裏,終於舒了口氣。
上空直升機的聲音伴著破曉的天色漸漸朝小島靠近。
遠處已經開始有爆炸聲漸漸漫過來,喬粟愣了一下。
“跟我走。”季南舟一把拉起喬粟的手站起來,朝著某個方向跑去。
空氣裏到處都是熏人的硝煙味,而爆炸聲也越來越近,喬粟忽然覺得,他們跑不過了。
“喬粟。”
季南舟停在一處懸崖邊,往前是無盡的大海,往後是洶湧的濃煙。
對流的風吹過來,撩起喬粟臉上淩亂的發絲。
季南舟看著她:“要跳嗎?”
喬粟說:“跳。”
他笑,攬住她的腰,在身後的爆炸響起來的那一刻,一起跳了下去。
濃煙嫋嫋,碎石滾落,剛剛還站著人的地方轉眼已經坍塌。小島在不斷地塌陷,而在巨大的爆炸聲中,還有螺旋槳破開風的聲音。
煙霧裏緩緩升起的直升機在透過雲層的陽光下越來越清晰,漸漸地,可以看見直升機的底端,有一根長長的繩子。
季南舟一手抱著喬粟,一手抓著繩子,安然無恙。
他說的話,一定會算數。
喬粟問:“你剛剛騙我?”
“沒有。”季南舟忍著笑意。他們的確是跳了,隻不過他抓住了繩子而已。
喬粟沒說話,呼嘯的風刮在臉上,她不自覺地抓緊季南舟的衣服。
季南舟笑了笑,擱在她腰間的手稍鬆。
喬粟嚇了一跳:“你是不是瘋了?”
“沒有。”盡管兩人還吊在空中,季南舟卻似乎很有興致,“剛剛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我?”
喬粟裝失憶:“不記得了。”
季南舟緊了緊抱住她的腰的手:“說出來。”
“不說。”
“不說就把你丟下去。”
螺旋槳的聲音將兩個人的聲音攪開了又合起來,斷斷續續地傳入彼此的耳朵。他們飛在半空中,下麵是滄海一片,頭頂晴空萬裏,長風吹著雲變幻莫測。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棵合歡樹下,季南舟躺在她旁邊的草地上睡著了。那個下午她試圖數完他的睫毛,最後卻隻是抬起頭看天上的雲,一層一層或者一片一片的,總是一會兒一個樣,隻有風,反反複複,周而複始。
最終的模樣也是最初的模樣,喬粟想,那大概都是愛你時的樣子。
喬粟雙手環住他的腰,微微抬頭,用最簡單的方式堵住他的嘴:“季南舟。”
季南舟舔舔唇瓣,留戀她唇齒間的柔軟:“嗯?”
“你很吵。也很愛你。”
“嘭”的幾聲連環巨響,蓋過了季南舟的耳語。喬粟沒聽清他說什麽,回頭看去,小島爆炸,濃煙蒸騰而起,一轉眼又被風吹散。
喬粟想,沒什麽好說的,他們沒有死,所以還有一生的時間,慢慢地說“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