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雪了然一笑,當即回眸與那些蠢蠢欲動的侍者道:“咦,你們都起來作甚?莫不是都想陪我一同去方便?”說著,麵上還露出羞怯的神色,“再怎麽說,我也是個姑娘家呀,這樣不大好吧?”
“……”眾侍者麵麵相覷。
妖族雖不似凡間那般講究男女之防,卻也不至於開放到這等程度,一群侍者明知阿雪這是找借口,卻又拿她沒轍,總不能真跟過去吧?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唯有阿雪一人笑得格外歡暢,一直默不作聲的聽笙更是想以手掩麵,假裝不認識阿雪。
眾侍者沉默了約兩息,終於有個領頭者率先發話了:“既然如此,不若讓在下陪姑娘一同前往。”
本以為不要臉即可天下無敵的阿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半晌才點頭:“好呀。”
“噗……”身後傳來聽笙的憋笑聲,心想,阿雪這個刺頭兒終於棋逢對手了。
阿雪狠狠瞪了聽笙一眼,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與那侍者一同去茅廁。
此時正值深夜,天上既無星星也無月,唯有過往行人手中提著的風燈發出點點暖黃色光暈。
阿雪一路走來都癟著嘴,那名侍者就像影子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其身後,甩都甩不開。
眼看就要臨近茅廁,嘴巴都要翹上天的阿雪終於發話,她甚是嫌棄地瞥了那侍者一眼,用十分惡劣的語氣道:“好了,趕緊停吧,莫非你還想跟進去不成?”
侍者不說話,阿雪又是一聲冷哼,正要走進去,便看見迎麵走來一人……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不是旁人,正是阿雪心心念念要攔路打劫的妖。
他雖仍戴著麵具,遮住了麵容,阿雪卻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那股子嘚瑟勁兒,仿佛走路都在飄似的,至於那盞補魂燈,多半已被他妥帖藏好。
阿雪腦子飛快運轉,當下便想出一計,於電光石火之間撞在那妖身上,其力道之大,竟直接撞倒一名身高七尺的男妖,刻意把人麵具撞歪了不說,還趁亂拔掉那妖的一根頭發,方才一副慌忙的模樣自那妖身上爬起。
那妖本欲破口大罵,低頭一瞧,是個身段玲瓏的姑娘,立馬就換了副嘴臉。
那侍者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也不說話,隻默默看著那妖走遠。
阿雪光明正大地將由那根頭發化作的青鱗塞入胸口,甚是挑釁地瞥了那侍者一眼,方才走進茅廁。
……
阿雪回到雅間時,最後一件寶物恰好也被買走。阿雪再無繼續待下去的理由,連房都未退,直接拽著聽笙離開妖市。
阿雪身上既然有了從那妖身上扯下的青鱗,想要尋到他的蹤跡,自是易如反掌之事。
聽笙不知阿雪又在玩什麽把戲,見其一直抿嘴偷笑,不禁問道:“你又要作甚?”
“不幹什麽。”阿雪左手捏著那片青鱗,右手順勢在聽笙臉上捏了把,笑嘻嘻地說,“走,咱們又得開始趕路了。”
兩人一直尾隨著那妖,最終抵達北狄之地凶水河畔。
抵達北狄之地時,已是第二日辰時。
阿雪沒有直接去找那個名喚九嬰的妖怪,而是去了章尾山腳一個名為赤水鎮的小城鎮。
赤水鎮很小,卻因盛產美人而聞名於北狄之地。
從踏入赤水鎮那刻開始,便有人不停地對著阿雪指指點點。
阿雪早在進鎮之前就用換顏術把自己變成了個不過中上之姿的二八少女,她穿的衣服和頭上戴的釵環等物皆經過一番篩選,不會過於寒酸,亦不會過於招搖,混在人群中絕對不顯眼,莫說穿著打扮,就連走路姿勢和眼神都十分規矩。
阿雪十分不明白,如此中庸的她何以吸引這麽多人的目光。
就在阿雪心生疑惑之時,聽笙突然說道:“你可曾發現,這街上根本尋不到年輕女子,全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和老嫗。”
聽完聽笙一語猶如醍醐灌頂,阿雪正要對其誇讚一番,便看見迎麵走來個年過半百的老嫗。她隨手拉了阿雪一把,頗為擔憂地道:“二位怕是從外邊來的吧?近些日子赤水鎮裏不甚太平,小姑娘家家的還是少出門為妙啊!”
被截住話頭的阿雪與聽笙對視一眼,方才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著,一番觀察後還真發覺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是見不到一個稍微年輕點的姑娘。
阿雪謝過老嫗,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裝出一臉疑惑的樣子,道:“可我瞧這兒挺熱鬧的呀,著實看不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老嫗一臉為難,卻是欲言又止:“小姑娘,你可發現街上有你這般年輕的姑娘……你還是聽大娘的話,少出門。”
老嫗不肯明說,阿雪與聽笙也不勉強,笑著道了句謝便轉身離開。
阿雪再次出現在街上時,已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與黑著一張俏臉的聽笙勾肩搭背招搖過市。
兩人煞是紮眼地在大街上晃**,特別是阿雪,大冬天的還捏了柄灑金玉骨扇,一路晃晃悠悠地搭在聽笙肩上走,最後停在一間茶樓前,“啪”的一聲合上扇麵,拽著聽笙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茶樓酒肆可謂是打探消息、討論八卦的絕佳之地,甫一入座,阿雪便裝模作樣地道:“小爺我早有聽聞北狄之地的女子個個高挑豔麗,其中又以你們赤水鎮的豔色最甚,誰知大街上盡是些腰粗膀子圓的醜婆娘!”換了口氣,她又灌下一大口茶,與那正在上菜的小廝抱怨,“早知如此,小爺才不來這破地方看勞什子美人!”
聽笙才不會摻和進去與阿雪一同演戲,他一言不發地垂著腦袋坐在阿雪麵前看好戲。
小廝賠笑著打哈哈,阿雪的抱怨聲卻越發大:“不看了,不看了,真是越看越反胃。”她“砰”的一聲關上木窗,“母豬也能被誇成天仙,北荒蠻子臉皮就是厚!”
“格老子的你個小白臉,敢罵我們北狄人臉皮厚!”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粗漢子實在聽不下去阿雪如此誹謗北狄人,他猛地一拍桌,震得茶館裏的人全都抖了抖。
“聽清楚了,我罵的可是北荒蠻子!”阿雪蹺起個二郎腿,吊兒郎當地看著粗漢子,笑嘻嘻地道,“難不成你承認自己是北荒蠻子?”
“你、你個小白臉欺人太甚……”粗漢子一雙虎目瞪如銅鈴,抄起袖子就要上去揍阿雪,隻是他剛踏出幾步就被同桌之人給拉住了。
粗漢子是莽夫,但並不代表其他人也沒眼力見兒,阿雪與聽笙身上穿戴之物皆為上品,再加上他們這般囂張妄為,定不是個好惹的普通角色。
他們哥幾個不過是一介草民,還是莫要惹是生非為好。
阿雪悠閑地晃著腿,看了熱鬧還不忘刺激那粗漢子:“蠻子就是蠻子,不但臉皮厚,還這般囂張霸道,連句實話都不叫人說。”
粗漢子被幾個兄弟按在桌上,漲紅著臉,對著阿雪大吼:“你哪裏說了實話!”
“我哪裏沒說實話?”阿雪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揚起嘴角痞痞一笑,“你若想證明北狄漢子不是厚臉皮,就在大街上找個天仙給我看唄。”
粗漢子一聽阿雪的話就泄了氣:“這關頭,你叫我去哪兒找?!”
阿雪挑了挑眉,繼續火上澆油:“哪哪哪,原來不但是厚臉皮,還是群欺世盜名的,啊呸,狗屁的赤水美人天下絕!”
“美人全藏家裏去了,你叫我怎麽找給你看?!”粗漢子近乎撕心裂肺地吼著。
聽笙握筷子的動作一頓,麵露了然之色,心想,這鎮上果然有古怪。
阿雪掏了掏耳朵,一副“信你就有鬼”的古怪表情。
粗漢子真急了:“我說真的,河神要娶親,漂亮姑娘們怕被選上,全躲起來了!”粗漢子話音剛落下,茶館裏的人皆變了臉色。
粗漢子後知後覺,萬分懊惱地閉上嘴,任阿雪怎麽問都不肯再透露一個字。
阿雪得到想要的消息,自然而然也就不再折騰那粗漢子,不動聲色地與聽笙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同時低下頭細細品嚐桌上美食,隻有吃飽了才好接著商討對策不是。
每年十月二十日都是河神娶親之日,是故,每逢十月,大街上根本尋不到標致好看的姑娘。
以防被河神那老**賊給瞧上,赤水鎮的漂亮姑娘們早在九月底就開始閉門不出,直到河神安安穩穩娶走五個美嬌娘,方才鬆了一口氣。
赤水鎮之人對這個河神可謂是又愛又憎。
愛的是,河神很少作惡,平日裏奉上幾樣合他胃口的貢品,便可保赤水鎮風調雨順;憎的是,這河神乃是色中惡鬼,明明每年都送了他五個嬌滴滴的美嬌娘,卻還要時不時地上岸搶上幾個良家婦女。
阿雪早已打聽清楚那所謂的河神正是買走補魂燈的九嬰,阿雪仗著自己而今有兩把刷子便想出一計,隻是這個計劃有些冒險,隻能她一人前往。
九嬰究竟實力如何她著實不清楚,她雖交代了聽笙頂多三日她便會回來,心中卻十分沒底,索性掏出身上所有錢財,偷偷塞進聽笙包裹裏,以防有個萬一,聽笙還能靠著這筆錢財安然度日。
阿雪想得簡單,全然不曾思考,倘若聽笙真在此處等了她足足三日卻不見她回來,又從自己包裹裏找到大批錢財究竟會如何想。
十月二十日天一亮,便有五戶人家門外堆了數十箱彩禮和一頂八人抬的大紅花轎。
被選上的新娘頭蓋喜帕,哭哭啼啼地被人攙上花轎。
奇形怪狀的蝦兵蟹將一路敲敲打打,歡天喜地地把五個美嬌娘往河神廟裏抬。
河神廟位置偏遠,走上十幾裏路,還要穿過一片詭譎可怖的樹林方能抵達。
接親隊伍即將走進樹林之時,尾隨其後的阿雪素手掐訣,引來一陣妖風,卷起林中枯枝爛葉,紛紛往欲踏進樹林的蝦兵蟹將身上砸。蝦兵蟹將被怪風折磨得苦不堪言,隻得止步林外,欲等妖風停下再入樹林。
接親隊伍停下,阿雪則化身為風,鑽入一頂位置最偏的花轎。
而那轎中新娘,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阿雪施法送回了赤水鎮。
阿雪成功替換新娘,林子裏混淆視線的妖風便消失了。
蝦兵蟹將們鬆了一口氣,趕緊抬著花轎往河神廟趕。
夜幕即將降臨,寬廣無際的凶水被天邊霞光染得一片緋紅,和張燈結彩紅綢高掛的河神廟倒是相襯。
蝦兵蟹將們將五頂大紅花轎整齊地擺放成一排,然後傻頭傻腦地看著河麵,也不知它們在等待什麽。
當最後一縷陽光沉入深淵,天地間漆黑一片時,烏沉沉的凶水河麵突然浮上一層熒光,有身披輕紗、頭頂明珠的魚女扭動著曼妙身軀,施施然躍出水麵,水袖翩飛,在空中劃出一道炫目的圓弧,旋轉,俯身,麵向河神廟盈盈一拜,齊齊朗聲道:“恭迎五位新夫人。”
另外四位新娘都不過是些凡人,哪裏見過這般景象,又是驚喜又是害怕,坐在花轎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魚女的聲音甫一落下,河麵便駛來五隻足有圓桌大的老龜。
五頂花轎被分別安置在五隻龜背上,被馱著過凶水。
本以為自己會被帶到河底的阿雪覺著奇怪得很,莫非河神的老窩不在河底在岸上?
阿雪垂著腦袋細細思索著。
老龜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不過須臾便已抵達彼岸。一路跟隨老龜屁股後劃水而來的蝦兵蟹將亦從水中浮了上來,又是一番吹拉彈唱,歡天喜地地抬著五個新娘子往山上走。
悶在花轎裏的阿雪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走上坡路,她越發覺得新奇,難不成這河神是住在山上的?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時間,花轎才終於停了,轎門被人猛地從外拉開,險些要睡著的阿雪就這般被強行扯了出來。
新娘們的蓋頭接二連三被掀開,直至這時,阿雪方才發現自己原來到了懸崖邊。
她默不作聲地四處打量著,那名喚九嬰的“河神”卻在她蓋頭掉落的一瞬間,便將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阿雪甚至都未能反應過來,便被九嬰拉至一旁,他麵露**邪地用指腹摩挲著阿雪的臉,嘖嘖稱奇:“想不到世間竟還有生得這般好看的凡人。”
他一語落下又朝戳在自己身側的蝦兵蟹將使了個眼色,那對蝦兵蟹將會意,領著阿雪朝山下走。
就在阿雪轉身的一瞬間,那九嬰便祭出了補魂燈。
察覺到能量波動的阿雪猛地一回頭,便看見另外四名新娘血濺補魂燈。
阿雪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娶新娘還得看容貌,生得好看的才能留下,不好看的都拿來抽魂煉器了。
阿雪心念一動,連忙尖叫出聲。
九嬰雖凶狠,倒是個憐香惜玉的,瞧見阿雪受驚,忙摟著她細聲安慰。
阿雪等的便是這一刻,在九嬰摟住自己的一瞬間,五指勾成利爪,直朝九嬰丹田挖去。
阿雪這一下來得又快又猛,九嬰根本躲避不及,“撲哧”一聲悶響,一團黏著血肉的內丹便落在阿雪掌心。
阿雪這一招還是在六百年前向某位大妖學來的,可謂是百發百中,偷襲陰人之必備。
沒了內丹的九嬰不過片刻便斷了氣,阿雪隨手將那團內丹塞入乾坤袋內,朝那舉著補魂燈的小蝦米勾勾手指,道:“把它拿過來,我便饒你不死。”
小蝦米是隻軟腳蝦,阿雪尚未發威便嚇得站都站不穩,最終還是阿雪按捺不住,徑自走了過去。
豈知變故恰在此時生出。
阿雪手指才觸碰到補魂燈,懸崖底下便湧出一簇滔天業火,與此同時,還有道陰森可怖的聲音自地底傳來:“本王的祭品怎麽還不來?!”
阿雪隻顧護著補魂燈,全身被業火所灼燒也不管不顧,她本就五行屬火,被火燒燒也不礙事,補魂燈卻不同,若是被毀了,微醺的魂怕是再也聚不齊了!
這是阿雪昏倒前冒出的最後一個想法。
從懸崖底下冒出來的業火著實厲害,阿雪倒勉強可扛一扛,其餘蝦兵蟹將幾乎一沾到便化成了灰燼,就連那九嬰的屍首也一樣。
業火在阿雪身上燒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熄滅,此時的她早就陷入昏迷,並不曉得自己而今的模樣看起來究竟有多慘不忍睹。
在阿雪身上業火熄滅的一瞬間,西北處突然傳來一股濃鬱仙氣,與此同時,天之彼岸忽而閃現兩道耀眼神光。
一名著碧青廣袖衣袍的神君直奔阿雪所在方向,隻見他手掌微抬,那本燃燒得熱烈至極的業火瞬間熄滅,露出阿雪被燒得焦黑的麵頰。
青衣神君用他那雙毫無神采的死魚眼盯著阿雪端視了近半盞茶的工夫,另一名紫衣神君方才氣喘籲籲地趕來,直嚷嚷道:“碧取師兄,你跑這麽快作甚?不論如何你今日都得給我算上一卦!”
那名喚碧取的青衣神君視線仍黏在阿雪身上,一副全然沒聽到紫衣少年說什麽的模樣。
可憐那紫衣少年還雙手托腮,一臉殷切地望了碧取老半天,最終卻隻盼來一句:“咦,這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此時此刻,他的手恰好搭在阿雪眉心處,他口中所謂的“東西”自然就是指阿雪。
碧取向來神神道道的,紫衣少年也早就習以為常,隻不過這次,他卻是也覺得奇怪:“這難道不是一隻妖?”
隨著紫衣少年話音的落下,碧取已然皺起眉,搖頭道:“世間萬物的命理皆有跡可循,我卻看不到她的生命軌跡……”說著竟直接將阿雪扛在了肩上。
紫衣少年見之,不大歡喜地嘟起了嘴,埋怨道:“你該不會又要撿回去吧?”
碧取不置可否,一言不發地扛著阿雪繼續朝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