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花隨著一聲聲刺耳的爆破聲衝上天際,然後,綻開一朵朵絢麗的火花,照亮整個夜空。
當最後一朵火花消失在夜色中,阿雪才慢悠悠地轉過身,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戳了戳猶自望天的少年,笑得眉眼彎彎,像隻壞心眼的狐狸:“小聽笙乖,聽姐姐的話趕緊回家吃糖去,莫要妨礙姐姐做事。”
林聽笙正欲一巴掌拍開阿雪在他臉上亂戳的手指,可下一刻阿雪的身體就像三月裏紛飛的柳絮般散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什麽都沒抓到,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覺,那個巧笑倩兮的藍衣女子從未存在過一般。
隱去身形的阿雪早已混入人聲鼎沸的喧嘩街道,漫無目的地隨著人群往前走。
煙花落盡後便是焚香祭七姐,七姐廟不是任何女子都能進的地方。
此時,那些衣著華麗的官家小姐和為數不多的商家小姐正蓮步輕移、儀態萬千地走進七姐廟。
七姐廟隻有未出閣的女子能進,即便是身份尊貴的小王爺也隻能在門外觀看。
值得慶幸的是,七姐廟外的朱漆大門夠寬夠高,大大方便那群堵住大門觀看的貴胄子弟。
阿雪趕到七姐廟時,首先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
遮天蔽日的各式華蓋擋住了視線,蜀錦帳帷輕輕地在夜風中擺動,廟外光鮮亮麗的公子哥們飲酒高談廟中美人。
她的視線最終牢牢黏在一個衣著最為華貴、不過弱冠之年的男子身上。
旋即,她不禁揚起嘴角,又是邪肆一笑。
此男正是阿雪今晚的另一個目標,也就是那位對林歸晚死纏爛打的小王爺。
廟中司儀還在念晦澀難懂的祭文,廟外依舊嘈雜,唯有幾個細心的世家子弟發現,小王爺身旁多出了個藍衣婢女。
那婢女衣著考究,雖看不出是哪個府上的,卻能確定她絕非洛陽王府之人。
藍衣婢女正是阿雪所扮,她先是躬身朝小王爺盈盈一拜,隨後自袖中掏出一封信箋,刻意拖延了遞信箋的過程,眼神若有所指地瞟向七姐廟中。
小王爺心領神會,笑吟吟地望向七姐廟中雙手合十的林歸晚。
七姐廟中,端莊跪坐在蒲團上的林歸晚好似感受到小王爺那灼人的目光,抬起眼簾偷偷朝小王爺所在的方位瞄上一眼。這一眼可是相當的講究,不偏不倚恰好對上了小王爺的目光,而後,她便粉麵含羞,連忙低下頭,向七姐默誦心願。
有了這麽一茬,小王爺簡直笑得見牙不見眼。
阿雪見誤會已造成,也不再逗留,連忙行禮告退。
她才剛剛轉身離開,小王爺便猴急地取出信紙。
璀璨燭光映著發黃紙張,隻見紙麵用簪花小楷寫了短短一行字:
鍾聲三點,西苑月湖畔見。
小王爺本就是個不求上進的草包,腦子裏除了美色與酒肉再也裝不下其他,又豈記得住林歸晚平日裏最愛行書,而與他青梅竹馬的蘇如是則寫得一手清婉瘦潔的簪花小楷。
鼓樓大鍾敲響三聲後,廟中少女們便可休憩半個時辰,為後麵的鬥巧做準備。
西苑乃是諸位小姐臨時休憩的地方,月湖畔則是西苑最為偏遠的地方,晚上陰氣逼人,尋常人絕不會想不通跑去那兒夜遊。當然,那些要行苟且之事者除外,正所謂是月黑風高夜,**好時節。
鼓樓鍾聲響至三遍時,廟中麗人皆起身離席。
林歸晚性子討喜,甫一離席便被幾個少女纏上,換作平日,她雖會笑臉迎之,心中卻是極其不屑與這些不諳世事的官家小姐周旋,今日倒是個例外,連帶著笑容都多了幾分真摯。
蘇如是性子高傲,向來討厭那群死纏著她套近乎的“好姐妹”,鍾聲剛響起就領著幾個貼身婢女大步離去。
早有準備的阿雪則堵在無人駐守的小道上等待蘇如是送上門來。
看著蘇如是逐漸走近的身影,阿雪不由得心生感慨:一是感慨林歸晚心思之縝密,竟真算到蘇如是會走這條小道;二則是感慨這個蘇如是倒是膽大,為了避開那些官家小姐的糾纏,竟敢走這條荒無人煙的曲折小路。
阿雪猶自低頭沉思著,遠處突然爆出一聲嬌斥:“你是何人?!”
蘇如是不愧是武將之女,陰森的竹林中突然冒出一個可疑的女子也不膽怯,直接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舞出一個漂亮的劍花直指阿雪。
阿雪漸漸收回心神,朝那蘇如是遙遙一拜:“奴家奉命前來迎接蘇小姐。”說到此處,她又斂眉露出一抹攝人心魄的笑,“就是不知小姐敢不敢隨奴家一同前往?”
蘇如是又不傻,自然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所說之話。
阿雪卻笑得越發妖嬈,一步一步朝蘇如是逼近:“莫非你不想壓倒那個出身卑賤的林歸晚?莫非你願意嫁給那個短命太子?莫非你願意看著林歸晚風風光光地嫁給你自小愛慕的煥哥哥?”
“煥哥哥”便是小王爺姬煥,正因姬煥對林歸晚的另眼相待,向來自負的蘇如是才會這般看林歸晚不順眼。
心思玲瓏如林歸晚又怎會看不出蘇如是對姬煥的心思,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加上蘇如是也是個不爭氣的,鬧來鬧去也沒能讓姬煥發覺她的癡心,反倒是讓姬煥越發厭惡她。
聽到“煥哥哥”三個字,蘇如是原本迷茫的雙眸驟然變亮,她一臉警惕地望著阿雪:“你到底是何人?怎知道我……”
阿雪繼續靠近蘇如是,伸手捧著她的臉,目光柔得能沁出水:“若不是林歸晚,煥哥哥早就是你的了,跟我走,我帶你去見煥哥哥可好?”
“你這妖精想迷惑我家小姐,我跟你拚了!”蘇如是身後的婢女再也按捺不住,舉著佩劍就要往阿雪身上刺。
“給我閉嘴!”阿雪眸中一片暗紅翻滾,藏在眼底的殺氣隱現。
她這般發怒不僅是因為那些婢女多事,更多的是為自己的實力消退而惱怒。她何時落到這般田地,對個毫無法力的凡人女子施攝魂術都要花這麽長的時間。
這般沒用,還談何複活養魂木中的那縷殘魂!
這時,那些婢女才發現阿雪的瞳色是接近黑色的暗紅,由此,越發肯定阿雪是個蠱惑人心的妖精,她們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就連手中的劍也要握不住。
斂去眼中殺氣,阿雪壓製住心中怒氣,繼續對蘇如是循循誘導:“蘇蘇跟我走可好,我們去找煥哥哥……”
“去找煥哥哥。”蘇如是木訥地重複著阿雪的話,整個人魔怔了似的。
阿雪用眼角餘光掃過那幾個婢女,柔聲問蘇如是:“若有人妨礙你找煥哥哥,當如何?”
“殺!”
“很好。”阿雪回首,挑眉望向那幾個滿臉惶恐的婢女,“西苑月湖畔,領著你們家主人去找姬煥,莫要起不該有的心思!”
阿雪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她若此時殺了這幾個姑娘,定會有人發覺個中蹊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一定不能自己動手殺這幾個婢女。
整治完婢女,阿雪又側目含笑望著蘇如是,憑空拈出一包藥粉和一壺美酒,攤開油紙,將藥粉倒入酒壺中輕輕晃動,潤澤粉唇輕啟:“惹意牽裙散,與君纏綿至天明……”
鼓樓鍾聲再次響起時,座無虛席的七姐廟中唯獨少了蘇如是的身影。
蘇如是身份獨特,她未到席,廟中之人也不敢撇下她。
而今,唯有一字,等。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廟中七姐雕像前的香已燃去大半,卻依舊不見蘇如是到來。而廟外,小王爺姬煥空空如也的座位也終是引起眾人的注意。
夜風輕緩,柔柔掃過阿雪的臉頰,她單手托腮,坐在先前乘涼的屋頂上,頗有興致地看著地麵舉著火把四處尋人的黑衣侍衛。
林聽笙則坐在一旁,神色複雜地盯著阿雪。
林聽笙一直都不曾離開屋頂讓阿雪很是意外,她卻也隻是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托著腮幫子看熱鬧。
隻是……這個小屁孩到底什麽意思,幹嗎老盯著她看?!
是可忍孰不可忍,阿雪終是憋不住,陰惻惻地開口:“你阿姐沒告訴過你,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看是登徒子的行為嗎?”
林聽笙的反應出乎阿雪的意料,他麵上看上去顯得十分嚴肅,竟開門見山地道:“蘇家小姐和小王爺失蹤是阿姐叫你做的吧?”
阿雪麵色微僵,一息後方才恢複正常,既不否決也不承認,隻淺笑著道:“怎麽,你想說什麽?”
林聽笙捏著拳思量一番才道:“阿姐不是壞人,她讓你做這些定有她的苦衷。”
弄了半天是要說這個,阿雪突然沒了興致:“我倒不知這世上竟有什麽好壞之分。”她依舊垂著眼簾,看著地麵上螻蟻般亂跑的人,說得十分隨意,“況且我隻是以此來換取我所需,你阿姐即便是壞得黑了心肝又與我何幹?”
林聽笙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
阿雪和林聽笙說話間,地麵上的火把已然匯成一條火龍,正蜿蜒著向西苑的方向湧去。
這是發現奸情了!
原本興致缺缺的阿雪又興奮起來,直接拋下林聽笙,起身,極目遠眺。
彎彎的月牙兒高高懸在如墨天際,月色如水,薄霧般的柔輝覆蓋整片大地,就連人的衣角都染上少許銀霜。
柳樹下捏著衣角極力忍耐的男子正是小王爺姬煥。
此時的他衣裳淩亂,束發的玉冠早就不知滾到何處,三千青絲貼著玉白的臉頰散落在肩頭,不經意間望去,竟有幾分女子的陰柔。
他在此處苦等許久都不見林歸晚的身影,最後竟是等來了蘇如是這個討人嫌的死丫頭。
他雖草包,卻沒蠢到豬一樣的地步,先前不過是被美色迷昏了頭,隨後仔細回想一番,便發覺不對勁。那張信紙雖未署名,卻是用蘇如是最喜的簪花小楷所寫,傳信的婢女也未說明傳信的是何人,隻是往廟中看了一眼,他自作聰明地認為是歸晚遣人送的信,恰好那時歸晚又朝他望了一眼,他便更加篤定信是歸晚所寫。
這時,他若還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就真成了傻子,歸晚柔弱善良,絕不會有這般深沉的心思,定是蘇如是那個討厭的女人設的計!
思及此,他陰沉著臉,甩袖欲走。
隻是,他剛轉身就被人扯住衣袖,回眸正好對上蘇如是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他從未想過那個囂張討人厭的丫頭也能這般軟弱可憐,心一軟就喝下了她遞來的“賠罪酒”。
誰知她竟這般不要臉,在酒裏摻了那種東西……
“怎麽,恨上我了?”蘇如是撥開遮住眼的額發,高揚著頭顱,一如既往的倨傲,“生米已煮成熟飯,你再恨也得娶我!”
“你這麽肯定我會娶你?”姬煥狠狠捏著蘇如是的下巴,力道之大,像是想捏碎她的下頜。
然而,即便他這般用力,蘇如是的臉上都未顯露出半絲疼痛的表情。
小王爺眉頭微皺,一臉厭惡地推開蘇如是,從小到大他最憎惡的便是這種倔強好勝的女子。他的目光在圍住他和蘇如是的人群中掃過,最終定在雙目含淚、一副楚楚之姿的林歸晚身上,又不禁心中一軟。
女人嘛,柔柔弱弱才惹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