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未受過這種氣的阿雪氣呼呼地跑回去，前腳才踏進門便聽到微醺含笑的聲音：“咦，究竟是誰把我家小阿雪氣成了這樣？”
阿雪依舊鼓著臉，憤憤不平地道：“還不是那個醜……”說到此處突然一哽，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自己所有的白衣服都被染成黑色的畫麵，她趕緊閉上了嘴，直撲進微醺懷裏，蹭了蹭才嗔怪，“你這次怎麽去了那麽久……”
微醺斂下眉眼，揉揉阿雪的頭發，失笑道：“才五天罷了，你呀，你呀，就是忒愛黏人。”
阿雪一聲冷哼，又在微醺懷中蹭了蹭，方才眉開眼笑地道：“不說這個啦，我有好東西要給你！”
都不給微醺反應的機會，阿雪一把從懷裏掏出那包烙梅酥，獻寶似的放在微醺眼前晃。
微醺嘴角泛起笑渦：“這是什麽？”
阿雪揚揚下巴，笑意盈盈：“你打開就知道了呀！”
微醺聽之照做，小心翼翼地將其一層層剝開，最後呈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包長了綠黴的糕點碎屑。
而今恰逢梅雨時節，連琅琊山上都一連下了十來天的雨，直至今日才放晴。
阿雪尚且懵懂，又不知其中緣由，看到自己妥帖藏好的寶貝成了這副模樣，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都不能吃了，可怎麽辦呀？”
看到她這般無措的模樣，微醺的心瞬間柔軟到能擰出水來，他的聲音輕到不可思議：“這是你刻意留給我的嗎？”
阿雪停止啜泣，胡亂地點點頭，一邊輕輕打著嗝一邊與微醺解釋：“它叫烙梅酥，可好吃了……”吃字尚未說完，她就已泣不成聲。
微醺既無奈又心疼，動作且輕且緩地拍著阿雪微顫的脊背，撫慰道：“怎麽就不能吃呢？”他耐著性子挑去發黴的部位，拎起那包細碎的餅塊，毫不猶豫地往嘴裏塞，眼睛眯成兩道彎月，“真的很好吃很好吃呢。”
阿雪終於停止啜泣，仰著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微醺：“真的嗎？”
笑意一點一點沉入微醺眼底，他薄唇輕啟，聲音猶若天籟：“比真金還真。”
翌日清晨，阿雪是被滿屋子冷梅香氣給勾醒的，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靈台尚未清明，就見那黑衣少年又憑空冒了出來，一襲濃墨般的黑衣像利劍一般刺入阿雪的眼。
這下阿雪算是徹底清醒，她冷著一張俏臉，還未出聲，那黑衣少年便端起擺放在桌上的一整盤烙梅酥，隨手拈了塊胡亂地往嘴裏塞，邊嚼邊嫌棄道：“味道也就這樣，還沒昆侖山上的野果子好吃呢。”
這貨突然出現亂吃人東西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嫌棄。
阿雪咽不下這口氣，直接衝下床，一路氣呼呼地追著黑衣少年打：“討厭鬼，快點還我烙梅酥！”
黑衣少年見阿雪披頭散發地追了過來，忙推開門端著烙梅酥往外跑，邊跑還邊回頭朝阿雪笑：“就不還！你這醜丫頭有本事把烙梅酥搶過去呀！”
阿雪連鞋都顧不上穿，一路赤腳衝了出去。
她這一追又是大半個時辰，途經那株梨樹時，微醺恰好長身立於樹下。
阿雪眼睛突然一亮，拖著疲倦的身子，一路氣喘籲籲地跑過去，抱著微醺的胳膊撒著嬌：“微醺……那個臭小鬼欺負我，他搶了我的烙梅酥！”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手正指著黑衣少年剛跑遠的方向。
微醺順著阿雪所指之處望去，地上隻擺著一盤烙梅酥，哪有黑衣少年的身影？
阿雪見之，忙瞪大了眼：“奇怪，他怎麽跑得這麽快，明明剛才還在的呀。”
微醺並未開口接阿雪的話，若有所思地盯著阿雪先前所指的方向，良久才道：“昆侖山來人接玄武了。”
阿雪越發滿臉疑惑：“誰是玄武呀？”
微醺悠悠收回目光，牽起阿雪的手：“玄武就是你的小烏龜呀。”
阿雪“啊”了一聲，連忙甩開微醺，一路跑回自己所居的小院。院子裏，她的小烏龜正優哉遊哉地趴在地上曬太陽。
她頓時鬆了口氣，把小玄龜抱在懷裏，分外不舍。
此時微醺已走近，揉揉阿雪的腦袋，試圖與她講道理：“它可是天地間最後一隻玄武，將來可是大有作為的，你豈能以一己私欲將它困在這裏？”
阿雪像個淚罐子，還未說話，淚水就先流了出來，倔強地搖搖腦袋：“我不，我就不……”
她這話縱然說得沒頭沒尾，微醺也能輕鬆地猜測出她究竟想要表達什麽。他見與阿雪講不通道理，又換著法子來誘引：“你若是將它還回去，我便馬上帶你去妖市玩，你看行不行？”
阿雪柔軟的指腹不停摩挲著小玄龜的背，聽到這話時，禁不住看了微醺一眼：“總聽你們說妖市，可妖市究竟是個什麽地方呢？”
微醺想了想，道：“那裏有很多很多的烙梅酥，還有很多擺攤吆喝的各類妖怪，那裏匯集了世間最好玩的東西。”
阿雪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的，忍不住心生向往：“那究竟是人間好玩，還是妖市更好玩呢？”
微醺一聲輕笑：“人間怎能與妖市相比較，自然是及不上妖市的。”
阿雪眼睛裏亮起的光又慢慢暗了下去，仍倔強地搖著頭：“那我也不要送走小烏龜！”
這下微醺是真沒轍了，隻能道：“昆侖山才是小烏龜原本的家，假如有人將你擄走了，不讓你回琅琊山，你會不會開心？”
阿雪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
微醺也不忍去責怪她，又換了種說法：“那你怎樣才願意讓小烏龜回家呢？”
阿雪想了許久，才道：“那你以後可要經常帶我去昆侖山看小烏龜，還有……你得娶我！”
前一個要求倒是意料之中，可後一個……微醺簡直哭笑不得，一時沒忍住，便笑出了聲。
阿雪嘟著嘴，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有什麽好笑的……”
微醺聽之，忙換了副嚴肅的神情，道：“不好笑，不好笑。”
阿雪斜睨微醺一眼，又問：“那你要娶我嗎？”
微醺隻當小姑娘不懂事，未曾多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娶娶娶，當然得娶。”
阿雪還覺得不夠，又說：“那你不但要娶我，還得帶我去妖市玩。”
微醺失笑地搖搖頭，果然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一連折騰了許久，阿雪方才答應將小玄龜還回去。
她用自己柔嫩的指腹不停撫摸著小玄龜堅硬的殼，細聲細氣地說：“小烏龜，你回去一定要乖乖的，若是有人欺負你，記得告訴我，等我以後變得很厲害了，就替你報仇！”
小玄龜無精打采地把頭縮了回去，像是在說：誰會讓一個跑得這麽慢的醜丫頭替自己報仇呀。
阿雪愣了愣，又道：“小烏龜，我怎麽突然覺得你很像一個人呢……”
小玄龜自然不會回複阿雪的話。
自小玄龜回了昆侖山，阿雪便開始悶悶不樂。
從微醺的角度來看，自己立刻娶阿雪自然是不可能的，隻能先帶著阿雪去妖市玩。
阿雪年紀尚小，正是容易被奇特事物吸引的年紀。見到妖市的繁華後，她自然而然也就忘了自己前一刻還在為小玄龜的離開而傷心，一路東摸摸西瞧瞧，恨不得叫微醺把所有新奇的玩意兒都帶回琅琊山。
兩人一路逛一路走，很快便來到冬瓜街。
冬瓜街裏最好吃的自然就是烙梅酥，隻是要買到這烙梅酥可得花上不少工夫。微醺瞥了眼快要排到巷尾的長隊，輕輕拍了拍阿雪的臉：“你去一旁的鋪子裏坐著等。”
在此之前，阿雪可是從未料到，買個烙梅酥竟得排上這麽長的隊。她既想吃剛出爐的熱騰騰的烙梅酥，又不想讓微醺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這裏等，於是倔強地搖了搖頭，道：“我要與你一起等……”
微醺深知阿雪的性子，也不多說，牽著她一同排隊。
排隊的過程比想象中還要來得長，開始的時候阿雪還會仰著頭問微醺還要排多久，到了後頭已然困得睜不開眼睛，竟就這般窩在微醺臂彎裏睡著了。
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黑透。
馬車輕晃，車廂裏有著醉人的冷梅香氣，而微醺則含笑望著她的眼，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這下可睡飽了？”
阿雪揉了揉腦袋，這下豈止是睡飽了，腦袋簡直都要睡炸了。
她緩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地點點頭，又問：“微醺，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呀？”
微醺也不知該如何與阿雪解釋他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思索片刻，他才道：“接下來我們要去一個什麽好玩的東西都有的地方。”
阿雪原本迷茫的雙眼登時又亮了起來：“真的呀？”
馬車骨碌骨碌作響，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已停下。
阿雪在微醺的攙扶下興致勃勃地跳下馬車，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古怪建築，仿似一頭沉睡的巨獸，入口處則是那頭巨獸大張的巨口。
看到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戳在自己眼前，阿雪一時間有些發怵。
微醺捏捏她的手，貼著她的耳，輕聲道：“快走吧。”
彼時的阿雪並不知曉，微醺此時帶她所來之處乃是一個拍賣場，隻要你拿得出錢來，六界內任何東西都能在此處買到。
在一行衣著清涼的女妖的帶領下，阿雪與微醺進入了雅間。
雅間內有專人烹茶伺候，視野也比普通席位來得更開闊，最最關鍵的是，他們用來待客的茶點竟然是烙梅酥。
阿雪眉開眼笑，目光頓時被那整齊疊放著糕點與鮮果的瓜果盆所吸引。
未過多時，拍賣便已開始。
阿雪專注地吃著點心，偶爾瞥一眼拍賣場，看又出現了什麽新奇玩意兒。
微醺全程盯著拍賣場，一趟下來淘了不少新鮮玩意兒，大多數都是阿雪不感興趣的，並且不知微醺拿來究竟有何用處。
她隨意瞟了那些玩意兒一眼，又收回心神，專心對付糕點。
拍賣場上再度吸引阿雪目光的是一枝開滿瑩白小花的枯枝。
台上有人解說，此物名喚養魂木，除卻長得奇特，並無多大作用，雖可用來養魂，卻也仍顯雞肋。
阿雪卻是被這樣一截能開小白花的枯枝所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場上，雖未說自己有多喜愛此物，微醺卻看得一清二楚，當下便將那截養魂木拍了下來。
養魂木落入阿雪手中的一瞬間，她甚至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半晌以後，阿雪嘴角方才綻出一抹笑：“微醺，謝謝你。”
微醺抿著唇，揉揉她的腦袋，狹長的丹鳳眼裏滿滿都是笑意：“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