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的繁華並非阿雪所能想象。

她如今所處之地乃是人世間最繁華的長安城,頭插茱萸的凡人們三五成群,手中提著**酒,一路高談闊論。

從未見過如此繁華景象的阿雪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別說是她,就連她懷裏的小玄龜都一改懶散的形象,睜著一雙綠豆小眼四處張望。

短短一日的時間,雀族公主就已帶著阿雪將整座長安城玩了一番。

眼見日頭就要落下西山,尚未玩盡興的阿雪隻得依依不舍地與雀族公主一同回琅琊山。

路上那幾個從未見過人間繁華的雀族族人還在嘰嘰喳喳說著今日的所見所聞。

阿雪嘴角亦始終掛著笑,心想,什麽時候讓微醺再帶自己來人間玩一玩就好了。

阿雪牽著雀族公主的手,亦步亦趨地往回琅琊山的方向走。

小玄龜大抵是乏了,趴在她掌心一動不動,偶爾伸伸小腦袋,仿佛墜入了甜夢裏。

阿雪凝在唇畔的淺笑尚未斂去,握住她掌心的雀族公主手掌突然猛地一收緊,然後繃直了身子,遙遙望向西南方。

興許是她的反應太過突兀和異常,包括阿雪在內的所有人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此時正值日暮,金烏西墜,一半掩在連綿不絕的黛青色山巒之下,一半露在山頭,像新剝開泛著油光的亮紅鹹蛋黃。

大地一半歸於沉寂,一半仍沐浴在夕陽的殘輝裏。

不知從何時開始,阿雪的視線中出現了纖細的菊瓣,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霎時,天地間隻餘一片金黃。

雀族公主也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妖,不曾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就在眾人皆晃神之際,**瓣越飄越密,仿似一場金色**雨,與之緊隨而來的是一道道刺耳的破風聲。

直至此時,雀族公主方才知曉,原來有人在此埋伏自己。

一片片柔軟菊瓣化作鋒利刀刃,直逼麵門,雀族公主下意識地將阿雪護在幾個族人身後。自己則祭出一尾約莫七寸長的翠羽飛快舞動,彈開不斷刮來的**刃。

琅琊山上的妖怪雖習的是妖法,卻都是正統的上古妖法,不但沒有妖邪之氣,反倒比如今的仙家法術還要磅礴大氣。

金屬相擊之聲不斷傳來,不給人半刻喘息的時間。

雀族公主妄圖以一妖之力來抵抗漫天飛舞的**刃,奈何**刃越發密集,從四麵八方蜂擁而來,任雀族公主手中翠羽舞得如何密不透風,仍被**刃刮出大片傷口。

其餘雀族族人見之,連忙掐訣,合力撐起一道透明結界,阻隔肆虐的**刃,意圖護住阿雪。

“嗬嗬,你這小妖倒是頗有些能耐。”

結界外菊瓣極速旋轉,匯成一個身著黃衫、手持千瓣金菊的淡雅男子,他這話聽著像是在誇獎,實則神態倨傲,一點都不將雀族公主放在眼裏。

雀族公主眸色一沉,一雙杏子似的眼冷冷將黃衫男子望著:“你是何人,意欲何為?!”

黃衫男子吃吃一笑,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雀族公主,陰森森地道:“本君是來收你身上皮子的!”

這話讓人聽了著實滿頭霧水,雀族公主是個急性子,懶得聽那黃衫男子說下去,掐了個法訣,直接與其纏鬥在一起。

雀族公主年紀雖小,修為卻不俗,與那黃衫男子纏鬥已久,也不見落於下風,甚至還隱隱有壓製之勢。

黃衫男子越戰越吃力,雀族公主一記殺招襲來……

眼看雀族公主就要取勝,半路卻殺出個娘裏娘氣的黑袍男子。

隨著黑袍男子的出現,瞬間陰風肆虐,烏雲壓頂,清朗的天際頓時陰霾一片。

雀族公主自知不敵,忙削弱自己的攻擊,一個側身躲入自己族人的結界裏。

黑袍男子桀桀怪笑,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們,他雙手飛快掐訣,頃刻間就有陰魂遍天,鬼哭狼嚎之聲轟炸於耳畔,聽得人腦袋轟轟作響。

“不好,地麵裂開了!啊,什麽怪東西?!”雀族公主一聲驚呼,連蹦帶跳地抖開一隻摸上她腳踝的幹枯腐手。

雀族公主反應尚且激烈,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阿雪更是嚇得連動都不敢動,此時此刻,怕隻有她手中的小玄龜一派優哉模樣。

人不可貌相,妖亦如此。黑袍男妖看著娘炮,使出的妖法卻是犀利至極,隻見他雙手朝天再次結印,瞬間陰魂大盛,枯葉卷起。漫天陰魂聚集,似黑煙、似盤蛇,扭曲著身姿,匯成一個猙獰可怖的怪頭,一路勢如破竹,席卷遍地果樹,張開血盆大口,桀桀怪叫著撲向雀族公主等妖。

地麵如蜘蛛網般裂開,不斷鑽出殘損的肢骸,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湧來,層層疊疊裹住雀族公主,腥風撲鼻而來,雀族公主頓時噴出大口鮮血來。

她深知自己已無法禦敵,忙揮舞著手,與自己族人道:“莫要再戰了,趕緊撤!”

雀族公主一語落下,她的族人紛紛簇擁而來。

這次與雀族公主一同出行的皆是年紀尚小的妖怪,並無多少實戰經驗,護住本族公主便忘了自己身後還有個阿雪。包括雀族公主在內的五名女妖一同掐訣施法,小小的颶風自雀族公主指尖滑落,圍在她們身邊形成一道風暴,不過須臾,五妖便失去了蹤影,隻剩阿雪一人邊抹著眼淚,邊抱住自己的小烏龜怔怔地望著那兩隻凶神惡煞的妖。

她一會兒瞅瞅黃衫男子,一會兒又看看黑袍男子,越看越覺妖生艱難,活著沒啥意思。

阿雪覺得妖生艱難的同時,那兩隻妖亦覺糾結,都不知該不該抓了阿雪帶回去。

這貨顯然就是被拋棄了,即便將她抓回去估計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可若是折騰了這麽久,什麽收獲都沒有,還真讓人覺著憋屈。二妖思忖良久,又瞧著阿雪長得挺不錯的,索性將她抓回去得了,年紀小了點也沒什麽關係,湊合著倒也能用。

那兩隻妖雖都是公的,卻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二話不說就將阿雪敲暈了直接扛走。

阿雪手臂無力垂落之時,即將從她掌心滑下的小玄龜竟一個箭步直躥入阿雪袖中,速度快到令人咂舌,連那妖術高強的黑袍男妖都未能發覺。

阿雪再度醒來之時已至深夜。

窗外冷月已攀上枝頭,慘白的月光穿透窗欞,灑落幾點銀灰在阿雪尚未幹透淚痕的臉上,她濃黑的睫毛與小小的身體一同輕顫,恐懼如影隨形,仿似一團化不開的黑墨,深深將她籠罩。

她一邊哭一邊輕輕念著微醺的名字,念到乏了,又開始胡思亂想:雀族公主會不會也被抓了過來?微醺又是否知道自己被人抓了?若是都沒人知道自己被抓去哪兒了,又該怎麽辦呀?

小小的人兒越想越覺世態炎涼,哭得一雙眼睛都腫成了核桃,最後索性連微醺的名字也不念了,邊止不住地打著嗝,邊像蚊子似的哼哼。

阿雪這一哭又是大半個時辰,某個始終躲在暗處的人終於忍無可忍。

“真是個愛哭鬼,吵死了!”

那是個稚嫩的少年聲音,正處於變聲的過渡期,雖不似尋常少年郎那樣,有如公鴨嗓般難聽,卻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阿雪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渾身一顫,即刻滿臉慌張地問道:“是誰在說話……”

回複阿雪的隻有一聲極為不耐煩的冷哼,而後便再也沒任何聲響。

得知並不是隻有自己被關在此處,阿雪突然就不害怕了,她試圖找到那個聲音的主人,卻不論如何折騰都找不到半個人影。

鑽入她袖口的小玄龜不知何時又爬了出來,慢悠悠地爬至窗欞下,眯著眼睛沐浴月光。

折騰了近一炷香時間的阿雪終於選擇放棄,悠悠歎了口氣,又將小玄龜托在自己柔嫩的掌心裏。

夜色越來越深,一直趴在窗邊眺望遠方的阿雪眼皮子一點點變沉,終於再也撐不住地歪著腦袋睡著了。

她呼吸悠長,顯然睡得極熟。

屋外幾乎靜到令人心中發怵,不知何時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細微的窸窣聲,那聲音雖極輕,卻使人頭皮發麻,無端就讓人聯想起了冰冷滑膩的蛇鱗滑過地麵的畫麵。

一直趴在阿雪掌心閉目養神的小玄龜突然睜開了眼睛,自阿雪掌心爬出,沿著她的手臂一路爬至她肩上。

就在小玄龜爬上阿雪肩膀的一瞬間,它身上突然閃現出極其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猶如無數根泛著銀光的針一般齊齊射了出去。

那由遠及近的窸窣聲稍緩,緊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翻滾聲,那聲音本不大,卻因這個夜格外的靜而被無限放大。

阿雪猶自睡得香甜,夢中還不忘咂咂小嘴,像是夢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美食一般。

趴在她肩頭的小玄龜身上的光芒更甚,竟然於某一瞬間化成個麵如冠玉的黑衣少年。少年年紀不大,十三四歲的模樣,眼尾稍稍向上一挑,隨手掐了個訣,在睡得像豬一樣的阿雪身上加了道護體神光後,方才化作一縷輕煙飄至窗外。

也虧得阿雪此時睡得像頭死豬,壓根就不知窗外有著這般可怖的玩意兒,否則又得被嚇哭。

那黑衣少年兩道好看的眉微微皺起,他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蒼翠,須得仔細端詳了,才能發覺地上密密麻麻鋪滿了小指粗細的碧青色小蛇,它們的身體猶如翡翠一般,眼睛卻是血一般的赤紅,正翻湧著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