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雪猶自頭昏眼花著，縱使被仙娥牽著一路往瑤池邊上走，仍是未能完全睜開眼睛。
而今明明正值初夏，瑤池裏的芙蕖卻開得爛漫至極，放眼望去一片緋紅，連碧綠的荷葉都被遮得嚴嚴實實，露不出一絲綠意，煞是吸人眼球。
荷香悠長，越遠越香，湊近了反倒沒什麽味道。
阿雪吸吸鼻子，盯著滿池芙蕖發呆。
原本平靜如畫的水麵忽而泛起一陣漣漪，無端吸引了阿雪的注意力。
原來是從池底遊來了一隻渾身漆黑的小玄龜。
阿雪眼睛一亮，瞬間清醒，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悠閑劃水的小玄龜。
興許是她的目光過於炙熱，那隻本該慢吞吞劃水的小玄龜竟抬起頭來，用一雙黑豆子似的小眼睛瞅了她一眼。
不知究竟是阿雪想太多了還怎的，她竟從一隻烏龜綠豆大小的眼睛裏看到了鄙夷——
於是，阿雪越發來勁了，趴在池邊，笑盈盈地道：“小烏龜，你也很無聊嗎？”
小玄龜才懶得搭理她，依舊慢吞吞地劃著水。
阿雪不放棄，又問：“那小烏龜你吃桃子嗎？這可是蟠桃呢，微醺說，吃了能增壽的！”
也不顧那小玄龜是否將她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她抱著蟠桃便啃下一大塊，用手捏著放到小玄龜嘴邊。
大抵是嫌棄那桃子上沾著阿雪的口水，小玄龜卻是看都不看蟠桃一眼，一爪子劃過去，整塊蟠桃便裂成了兩半。
阿雪愣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眼睛越發亮了，由衷地道：“小烏龜，你可真厲害！”
“……”小玄龜直接扭頭就走。
阿雪急了，又啃下幾塊蟠桃，丟進水裏：“小烏龜你別走呀！”
話音才響起，小玄龜遊得越發快了，眨眼就沒了影子。
阿雪很是頹廢，一邊啃著蟠桃一邊歎氣：“神仙姐姐，小烏龜是不是嫌棄我呀……”
立在一旁的仙娥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阿雪，隻得抿唇淺笑。
蟠桃宴連開三日，每日都有不同的神仙去那高台上講道，而那個名喚連碧的神女則像生了根似的，整日黏著微醺。
阿雪既不想聽道，也不想看到那可怖的神女，索性天天跑來逗小玄龜。
起先小玄龜還會對阿雪露出嫌棄的眼神，後來幹脆直接縮進殼子裏，連頭都不願伸出來。
興許是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口水會遭到小玄龜的嫌棄，這次阿雪改用小刀削蟠桃，切出薄薄的片，用手指捏著，在小玄**頂亂晃。
不知究竟是想讓阿雪趕緊走，還是對沒沾染阿雪口水的蟠桃感興趣，那小玄龜竟破天荒地伸出頭來咬住了蟠桃，慢條斯理地啃著。
阿雪樂得幾乎要栽進池子裏，蓄謀已久的小手輕輕在小玄龜腦袋上摸了摸。豈知，她才觸碰上小玄龜的腦袋，那貨一雙綠豆大的小眼睛竟凶光畢現，張開嘴，直接一口咬在阿雪食指上。
尖銳的疼痛感順著食指一路蔓延至全身，阿雪都被嚇蒙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該將那小玄龜甩開。可是小玄龜咬住了便不肯鬆口，阿雪一連甩了好幾下，它都死死地“黏”在阿雪食指上。
阿雪又急又痛，眼淚水頓時就流了出來，抽抽噎噎地與背對著自己的仙娥道：“神仙姐姐，我被咬了。”
那仙娥一門心思撲在蟠桃宴上，本就不大情願帶阿雪出來玩，看到阿雪被小玄龜咬到時更是急得險些就要昏厥。
不論阿雪還是那小玄龜，都是她招惹不起的，若是其中一方有任何差池，她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就在她腦袋亂成一團麻之際，小玄龜竟然被阿雪給甩暈了，“撲通”一聲栽進了池底。
阿雪捂著不斷流血的食指，停止了哭泣。
那仙娥的心幾乎是與小玄龜一同沉入了池底。
要知道，這小玄龜可是大有來頭，否則又豈會被西王母養在瑤池裏！
瞧那仙娥不顧一切地往池子裏跳的凶猛模樣，阿雪還以為自己闖禍了，把心提到嗓子眼，戰戰兢兢地問了句：“小烏龜會不會死了呀……”
事實證明，凶猛到能咬人食指的小玄龜不會柔弱到哪裏去，阿雪話音才落，小玄龜便挑釁似的浮出了水麵，繼續用那雙綠豆小眼鄙視阿雪。
下水撈小玄龜的仙娥鬆了口氣，阿雪不禁露齒一笑：“瞧不出你這麽小，還挺頑強的嘛！”
小玄龜才懶得搭理阿雪，兀自劃著水優哉遊哉地遊遠。
仙娥濕漉漉地從瑤池裏爬出，完全顧不上自己身上還滴著水，連忙給阿雪施了個法訣，使其傷口愈合了，方才分出心來弄幹自己的衣衫，卻再也不想搭理阿雪這個小鬼，麵色不大好看地與阿雪道：“這裏沒什麽好玩的，我送你回去。”
阿雪雖不大懂事，卻也曉得自己拖累了人家，縱然還想繼續玩，也隻能作罷。
甫一回席，微醺瞧見無精打采的阿雪便皺起了眉，還未來得及詢問她究竟是怎的了，就發現了她食指上的傷，一對斜飛入鬢的長眉皺得越發緊：“你這手指是怎麽回事？”
阿雪尚未開口說話，那仙娥就已“撲通”一聲跪下，忙不迭地道：“奴婢有錯！是奴婢的疏忽！”
微醺眯了眯眼，有寒氣在其眼中遊走，並未來得及發作，身側便傳來一聲嬌叱：“賤人，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換作平常，連碧並不會這般動怒。
仙娥抖如糠篩，阿雪看了隻覺不忍，搖搖微醺的手臂，撒嬌道：“微醺你別怪她了，是我自己的錯……”
微醺深知連碧的性子，知道這種事即便由自己出麵也改變不了什麽，便索性直接帶著阿雪離開，來個眼不見為淨。
彼時的阿雪又豈會知道那仙娥究竟會遭遇什麽，微醺肯帶著她走，陪她一同玩耍她便覺開心。
臨走的那日，阿雪食指纏著厚厚的絹布，又偷偷跑去看那隻小玄龜。
春末夏初的陽光最是和煦，曬在人身上暖暖的，幾乎都要昏昏欲睡。
阿雪躡手躡腳地跑來瑤池時，那小玄龜正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曬太陽。
阿雪手中端著盤切得又薄又均勻的蟠桃肉，挑了片看上去最甜美的放在小玄龜嘴角，萬分不舍地道：“小烏龜，我今日就要離開了，你會不會舍不得我呢？”
小玄龜聽罷，終於賞臉地睜開了眼，看看阿雪皺成包子似的小臉，又看看她手中晶瑩多汁的桃肉，勉為其難地抻長脖子咬了一口。
隻一口就叫阿雪笑開了花，她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其實你也舍不得我對不對！”
小玄龜聽罷，連忙停下動作，以表示自己對阿雪的嫌棄。
阿雪卻覺得它在用這種行為表達對自己的不舍，二話不說便抱起小玄龜，往自己兜裏一塞：“那你和我一起回琅琊山吧！”
小玄龜：“……”
阿雪不知自己偷走了小玄龜後，昆侖山上究竟亂成了什麽樣。
回到琅琊山後，她特意找來一個淺盤來養小玄龜。
這本該是個秘密，可卻才偷偷摸摸做完就被微醺發現。
他隻對阿雪道了句“下不為例”，便差人去昆侖山與西王母通報。
阿雪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微醺在琅琊山才住了不過三日，又突然消失。
阿雪倒也不似從前那般傷心，整日圍著那隻小玄龜轉。
小玄龜依舊那副傲嬌樣，始終對阿雪愛答不理。阿雪逗弄半天無果，很是憂傷地趴在桌上道：“微醺又走了，都沒人陪我玩，連你也不理我。”
琅琊山上的幼妖，要麽還是獸形，要麽已是少年人的模樣，如阿雪這般長得像五六歲稚童的實屬罕見，以至於大家都不願與她一同玩耍。除此以外，更關鍵的還在於微醺這層關係，所有妖都敬畏微醺，對阿雪這個小豆丁也隻能是當菩薩一般地供起，每戶人家的家長私底下都語重心長地與自家崽子說：“你們可都悠著些，千萬莫傷到那阿雪，咱家可賠不起！”
長此以往，阿雪生得再可愛，也都沒別的妖來找她玩。
別的妖不主動，並不代表阿雪會就此坐以待斃。
她見小玄龜不搭理自己，微醺的婢女們又在忙東忙西，或是準備晚膳，或是修剪花枝。
阿雪深深歎了口氣，隻得抱著小玄龜去找別的妖怪玩。
首先被阿雪找上的乃是雀族公主，她才化形不久，若從化形後來計算年紀，倒算是整座琅琊山與阿雪年紀相差最小的一個。
今日恰逢九月九。
正所謂六為陰，九為陽，九月九，日月並陽，兩九相重，故為重陽。
阿雪甫一踏入雀族，便有混著淡雅菊香的糕點味湧入她鼻腔，她微微眯著眼，深吸一口氣，轉而加快步伐向前走。
整個雀族都在忙活著蒸重陽糕，雀族公主見到阿雪，忙笑著端出一碟剛出蒸籠的熱騰騰的重陽糕擺在阿雪麵前，除此，還不忘差人調了蠱百花露給她潤喉。
雀族公主還有一堆的事要忙活，無暇搭理阿雪，阿雪折騰了這麽久，也隻是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吃重陽糕。
她倒是隨遇而安並無任何怨言，一邊掰碎了重陽糕喂小玄龜，一邊怡然自得地看著雀族族人來回忙活。
一碟重陽糕見底，半天不見人影的雀族公主終於再度現身，然而她一來便是下逐客令。
阿雪也不是不知道人家這般含糊其詞不過是為了催促自己趕緊回家，可家中並無微醺，縱然回去了，也無趣得緊。
思及此，阿雪索性厚著臉皮道：“我不想回去，想與你們一同出去玩。”
雀族公主很是猶豫，她這番出行是準備帶著自己族中幾個姐妹一同去凡間走走，帶上阿雪倒也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阿雪若是出了什麽差池，可怎麽與微醺交代？
雀族公主一再猶豫，又經不住阿雪撒嬌裝可憐，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