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處留白

1.

談禹最近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在搞什麽。

很明顯之前那部分的談禹出現的頻率好像變多了,雖然我依舊摸不清什麽情況下會忽然變回去,但是倒也習慣了。

而且比起以前我單方麵的追逐,總覺得,我和談禹之間這場走了四年的千裏之行終於隻剩最後一步了,我快要摘到遙遠天空的月亮了。

和談禹約了今天去博物館看瓷器,算是跟江狄的遊戲有關了。

可我上完課回來又找不見人了,準備去他家敲門,卻聽見裏麵有陌生人的聲音,說了什麽我沒注意聽。

我隻好作罷,回家看見薑北見戴著眼鏡坐在地上,周圍堆著亂七八糟的書,不知道在看什麽。我叫了好幾聲,她都沒聽見。

我走過去,在她旁邊跟著看了許久。

“靳澤來了……”

“哎呀!你想嚇死我嗎覃再再?”薑北見終於聽見我聲音了,猛地合上書,有些刻意地把旁邊的東西弄得更亂了些,“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跟談禹出去嗎?”

“還沒聯係上他,他家好像有客人。”

“客人?”薑北見一驚一乍的,讓我很莫名其妙,“什麽客人?”

“我不知道啊!”

薑北見立馬站起來,綁上去的劉海都沒顧得上整理,就這麽跑到隔壁去敲門:“靳澤,你給我出來!”

莫名其妙!我翻了翻地上的書,《探索外星的生命》《遙遠的星球》《地球神秘符號》?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沒來得及細想。門外,薑北見安靜了下來,我透過門看出去。隔壁出來兩個穿著大衣的男人。我看不見他們的臉,但從氣質上看,就知道不是什麽普通人。

薑北見安靜了不到一分鍾,問靳澤:“他們是誰?”

“生意夥伴。”

“什麽生意?”薑北見氣勢洶洶地逼問,“靳澤,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算我瞎了眼看上你這樣六親不認,把自己的親……”

接下來說了什麽我沒偷聽到,因為靳澤直接把薑北見給拉了進去,一陣關門的巨響隔開了兩個世界。

恰好談禹的電話打過來,我注意力立馬被吸了過去。

“談禹,你在哪裏?”

“救命啊覃再再,我被一群人跟一路了,甩都甩不掉。”

我掛了電話立馬衝了出去。

到了學校旁邊的商業街已經喘不上氣了,停下來休息的間當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我暈頭轉向地回過神來,已經被談禹按在了牆上。

“噓,別出聲兒。”

我屏住呼吸,不知道是跑得太用力還是怎的,臉上燒得厲害。一直到談禹長舒一口氣,我才開口問:“怎麽回事?”

“不知道。”談禹也一副劫後重生的樣子累得不行,拉著我去旁邊一家冷飲店,“感覺盯我的人好專業啊。我最近沒幹什麽啊,校霸都浪得虛名了還盯我……”他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什麽來了,停下了拿水的手。

而我還在剛剛的緊張裏,問:“他們就跟著你嗎?有沒有說什麽做什麽?要不要報警啊……”

談禹看著我:“算了,估計是星探吧。”

“哈?”

談禹沒多說什麽,看了眼時間:“時間差不多了,不是去博物館嘛,走吧。”

我們從博物館出來的時候還早。隔壁就是天文館,不知道哪所小學組織了科學教育,戴帽子的小朋友你拉著我我拉著你跟小火車一樣從我們麵前走過。

“要一起去嗎?”談禹問。

“什麽?”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倆又跑天文館來了。上一次來還是小學的時候,盡管是成年人了,內心的驚歎不比小朋友少。

特別是談禹,跟飛出籠子的鳥一樣,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個不停。

“我的天啊,覃再再你快來看這裏!”

“覃再再這邊!”

從天文科普展覽館到太陽係展廳,還跟著小朋友一起看了一場“太陽現場演出”,太陽親自給大家表演了太陽耀斑爆發,黑子、日珥、暗條黑洞等一係列天文現象,看得我確實眼花繚亂合不上嘴。

最後還趕上一場天文電影了。

散場的時候,談禹忽然問我:“覃再再,你覺得那些我們看不見也沒發現的星星上會有人嗎?”

“什麽?”我格外防備,“你該不會也要我寫觀後感吧?”

“什麽叫也?”

旁邊的小學生們參觀完了,老師立馬開始布置作業,要求寫觀後感,有些人躍躍欲試,有些人哀聲怨道。

我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笑著說:“我小學來過一次,回去後老師就要我寫觀後感,我還記得題目是‘假如星星上住著另一個我’,可差點把我寫抑鬱了,哭著跟我媽說我不想住到星星上,我想住到月亮上……”

談禹也笑起來,揉了揉我的腦袋:“你也就隻能住我隔壁了。”

玩了一天,我差點渴死了。差點是因為我爬到了冷飲店,立馬給自己點了超大杯的檸檬水。

“談禹你喝什麽?”

談禹張了張嘴,咬咬牙:“沒事,我不渴。”

我奇怪,他不是一天喝十噸水的設定嗎?

我們吃過晚飯才從這邊回去。

因為今天天氣好,我倆又一個比一個吃得撐,所以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車,打算走回去。

春天已經過去一大半了,不知名的花香彌漫在這條小路上。我忽然想起今天出門前薑北見還在和靳澤吵架來著,於是跟談禹提了一下。

談禹許久都沒有回應,我注意到的時候他落了我幾步,我回頭,看他剛好站在路燈下。

“談禹?”

“你剛剛說什麽?”談禹聲音淡淡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適應他又一次忽然的轉變。想了想,我繼續說:“剛剛說,薑北見和靳澤吵架了。我一直以為薑北見永遠都不會跟靳澤吵架,今天第一次見,吵得好凶,還罵靳澤六親不認。”

談禹皺著眉,抿了抿唇,眼裏流淌著濃鬱的化不開的情緒。我看不懂。

“對了。”我忽然想到什麽,“今天上午的時候,你……另一部分的你跟我說你好像被誰盯上了……”

“你先回去吧。”談禹忽然說道。

“可是……”

“回去。”談禹走過來,不是以前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命令,而是用一種我完全不能招架的溫柔,又說了一遍,“聽話,回去。我待會兒就回來。”

“那我等你啊……”

而我不知道,在我走後不到三分鍾裏,一直跟著我們的人就現身了。從談禹急急忙忙給我打電話開始,他們就沒有離開過。

談禹不想讓我插手,無論是哪一部分的談禹。

“我們一直不知道你爸爸把東西藏在哪裏,不過現在大概知道了。”開口的男人,是從靳澤家出來的兩個人中的其中之一,“說吧,你覺得自己乖一點比較好,還是我們狠一點比較好?”

那天晚上,我沒有等到談禹回來。

2.

薑北見從上次跟靳澤吵架過後就再也沒有在家裏出現過了,打電話說是出差了。

問起靳澤,她就跟我打馬虎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這是**他。你別管了,看好你自己談禹就成,最好看緊點。”

說起談禹……

上次讓我先回來之後我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等到他回來,居然還是跟覃方初一起回來的。問起來一個比一個能編。

“我倆通宵打遊戲。”談禹說,“覃方初表現得比上次還差,他下台吧,以後別說自己會玩遊戲。”

“編程出問題了請他過來幫忙怎麽了?”覃方初說這話的時候都不敢看我。

忽然,我有一種被全世界隔離在一個玻璃房裏的感覺,我沒有辦法走出去看清事實是什麽,看到的都是他們給我看到的一部分。

可是這種感覺稍縱即逝,我沒有抓住,隻顧著耍小孩子脾氣——不告訴算了,我也不告訴他們我要去哪裏!

我拿出手機給老師回消息:“就下周二吧。”

剛點完發送鍵,就聽覃方初問:“覃再再,你之前設計的吉祥物拿獎了吧,不是要去隔壁市參加頒獎嗎?”

“你怎麽知道?”我真是一個透明如紙毫無秘密的女孩。問完,我才意識到,也對,覃方初好歹也參與了這個項目。

其實,老師跟我說的時候我也很意外,而且我壓根不知道這個設計還能參賽。

覃方初白了我一眼:“你以為是誰給你報名的?”

“你?”

“不是我。”覃方初不多說了。我以為他出門要回去了,卻沒想到他直接去了隔壁談禹家。

我甚至不知道他們關係什麽時候好起來的。

覃方初還多此一舉地解釋了一句:“請他幫忙遊戲項目而已。”

可是,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

本來覃方初忙江狄的項目最近就很少在我眼前晃悠了,這會兒說帶上談禹一起。結果,我現在連談禹都見不著了。

一周過去沒打到三次照麵,感覺還沒享受到和談禹確定關係的快樂裏多大會兒,就被打入冷宮了。

周二來得很快。

去隔壁市的那一天是個陰天。是下午一點的車,可我因為太無聊,上午十點就過去了。

手機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沒有任何人給我發消息。一直到等來了同行的老師,又等到了上車前一刻。

“覃再再,檢票了。”老師在前麵喊。

我應了一聲,把手機收了起來。

不知道抱著什麽樣的期待,我回頭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裏沒有能讓我一眼就分辨出來的人。

因為學校經費有限,所以我們得坐五個小時的高鐵,到隔壁市時差不多是晚上了。

我和老師的座位是分開的,甚至不在一個車廂,好在人不是很多。

我照著座位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就開始犯困。

當列車發動的一瞬間,旁邊一道黑壓壓額影子壓下來。我側頭瞟了一眼,第二眼才猛然定住。

“談禹?”

談禹穿著黑色的外套,戴著鴨舌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到了春天,脫下了厚重的衣服。盡管談禹看起來有些疲憊,可還是給我一種清爽迷人的感覺。

他自然而然地在我旁邊坐下來:“電話呢?”

一開口,我就知道是誰了。

“哦。”我慌忙找出手機來,剛剛因為檢票沒有注意,這會兒才看見上麵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談禹的。他還發來了兩條短信“能改簽嗎”“等我”,可我都沒有看見。

我隱隱覺得談禹的心情有些不好,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怎麽來了?是不是另外一個你又帶著你跑了一半你才醒過來呀?”

談禹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那你怎麽知道我坐哪兒?而且……”我前後看了看,“你剛好能買到我旁邊的票?”

“隨便買的。”盡管語氣平淡,可他總算是應我一句了。

我這才敢繼續問:“你上次……讓我回家等你,可是你那天沒有回來。現在能告訴我……”

談禹看著我,又別開眼:“沒什麽,幫覃方初。”

“是嗎……”我低著頭。想把自己埋起來。

不管是覃方初還是現在的談禹,他們在撒謊的時候不敢看我的眼睛這個特點我還是知道的。可這一刻卻還是給了他一次騙我的機會。

談禹瞥了我幾眼,然後清了清嗓子:“覃再再……”

“嗯?”

我抬眼,第一次在談禹的眼裏看到一種類似倉皇的情緒,他又咳了兩聲:“說說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吧。”

我想了想,搖頭。我最近都沒怎麽見他。

而我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談禹不在我身邊的日子,竟然這麽不值一提。回望過去,能想起來的全部是與他有關的事情。

“真的沒有要跟我說的?”談禹又問了一遍。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談禹麵前的我永遠都是這麽沒出息,自己的一萬種委屈都不及他的一個皺眉。

雖然忽然說講笑話這件事很傻,可是談禹卻令我無比意外地說:“好。”

好。

好完了我卻不知道該講什麽了。

以前高中的時候,我們班每周四下午都會有一節班會課,前二十分鍾一般會找成績好或者進步大的同學上台發言。

有一次輪到我了,我緊張得不知所措,就給大家講了個冷笑話。

我記得當時全班同學都笑了,隻有談禹沒笑。他低著頭在紙上不知道在寫些什麽東西。

其實我也知道笑話本身並沒有多好笑,好笑的是我站在台上講笑話的傻氣。

明明知道很傻為什麽還要去做呢,因為想讓他也笑一笑。那個時候還小,逗他開心這件事仿佛是我人生的全部。

“從前,有一根牙簽在地上走路,走著走著,鞋帶散了,然後它彎下腰係攜帶,你猜怎麽了?”我說,“腰斷了。”

談禹無動於衷。

我又說:“從前,有一個老婆婆在地上走路,走著走著迷路了。就攔住一個路人,拿拐杖頂了頂他的屁股,問:‘這是哪兒?’路人說:‘這是我的屁股。’”

談禹還是沒反應,不過問了一句:“所有的笑話都是在從前的地上走路嗎?”

我想了一下:“那這個不算,我給你講一個祖傳的笑話了。”

“嗯,你說。”

“從前,有個人……”談禹看過來,我趕緊解釋,“這次不是走路了,是有個人姓談,有個人姓覃,你猜他們在一起是什麽?”

我悶紅了臉,“談情說愛”幾個字到了嘴邊成了:“是兩個人。”

談禹揚了揚嘴角,居然笑了!

這比老師告訴我我得獎了還要令我有成就感!於是我立馬有了勇氣,趕緊補充:“談禹,談情說愛了解一下嗎?”

沒等到談禹的回答,卻見左鄰右座上的人都捂嘴偷笑地看過來。

表白我都不臉紅的這一刻我立馬臉紅了起來,老老實實地縮回座位上,氣鼓鼓地想學鴕鳥怎麽把頭紮進土裏。

“知道害羞的?”談禹忽然問道。

“我……就是有點難堪!”

“姐姐你不難看的!”前座的小朋友趴著椅背,大概還不知道難看是什麽意思,“姐姐你漂亮!我長大了也要娶像你一樣又漂亮還會講笑話的女孩子!”

我……我恨不得咬舌自盡!所以接下來的舉動完全是無意識的。我一頭紮進談禹的懷裏,三秒鍾之後我才頓覺到自己做了什麽。

就像好不容易從一個陷阱爬出來又掉進了另一個深淵的感覺。我本人就是個黑洞!

正糾結要怎麽若無其事地起來解釋的時候談禹的手卻搭傷了我的腦袋。所以,這是允許我躲在他的懷裏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談禹的聲音裏有藏不住的笑意:“誇你漂亮不開心嗎?”

我搖頭,聲音悶悶啞啞的,故意不讓人聽清:“我不喜歡別人誇我漂亮。我喜歡別人誇我跟你長得像。”

我抬起頭,臉紅炸了。

談禹不解地望著我。

我猶豫了一會兒,後來索**出自己所有的羞恥心,趴到他耳邊,小聲說:“夫妻相……”

到站了,車子猛地一頓。由於慣性,我微微一傾,差點就親到談禹的耳朵了。

“咦,哥哥姐姐親親啦小孩子不能看!”

我忍住了自己要不順水推舟親一下就跑的想法,老實退開,然後一本正經地為自己今天奇怪的行為辯解:“談禹,今天是我滿十八歲的第五百二十九天,每逢這個時候,我就比較不安,‘瘋言瘋語’是正常現象……”

“下車了。”談禹提醒。

3.

酒店是提前訂好的。

因為有老師在,談禹不好跟我們一起過去。所以打了車跟在我們後麵。不知道為什麽有種**的感覺。

“怎麽老往後看?”老師坐我旁邊,跟著回頭看了一眼,“錯過什麽名勝古跡了嗎?”

“沒。”我趕緊否認。

老師笑了聲:“反正明天周末,你可以在這邊轉轉再回學校。剛好我也有事兒回去就不跟你一起了,自己能行嗎?”

“嗯,我能行!”

其實老師也不是專程來陪我參加頒獎的,隻不過是順路。所以在我既定的觀念裏大學老師都閑得沒事是假的。

到酒店之後,老師自己單獨又開了一間房,就在我對麵,說自己還有其他事,怕待會兒回來晚了打擾我休息,把我送到房間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可沒到一分鍾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我以為是老師忘了什麽事,打開門卻是談禹站在那兒。

我愣了一下,然後四周看了眼,生怕被老師看見,誤會我倆怎樣。

“你怎麽這麽快?”

“安全意識呢?”談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沉著聲音問,“有人敲門就開?”

“我以為是老師……”說到老師,我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恰好對麵的門裏傳來一點聲音,我做賊心虛,草木皆兵,立馬把談禹拉了進來,然後“啪”的一聲關上門,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鬆了一口氣,卻又驚覺,這個房間除了我的呼吸聲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寂靜如同藤蔓一樣沿著我的腳踝爬上來,凝固的空氣迫使我抬頭看著談禹。

剛剛因為太急,直接抓著他的領口進來了,現在才發現我奇大無比的力氣導致他現在的衣冠有多不整。

就跟我強搶了民男一樣。但是我也意外地發現,談禹的耳朵紅了,這對於我來說無異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驚喜。

這個年頭,有什麽比看到男孩子臉紅,更刺激的事情呢!

談禹推開我,假裝咳嗽兩聲以緩尷尬。他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問:“為什麽拉我進來?”

我試探著回答:“想和你鬥地主……”

“我的意思是我訂好了房間。”談禹的臉色很快就恢複如常,“在你隔壁。”

我就像是幼兒園被肯定過的小朋友一樣,談禹不按住我我就越發跳脫:“這麽巧嗎?剛好跟我同一趟車,剛好住我隔壁,你……是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的是你是不是有什麽預謀,可是又羞於啟齒。

可談禹直接回答:“是。”

也就不是因為我,我又自作多情了?我頓時熄了火,耷拉著頭走到窗邊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談禹在門口站了會兒,我以為他都準備走了,卻聽見腳步聲是往我這邊過來的。

談禹站在我後麵,一種陳述的語氣:“你在生氣。”

“沒有……”我嘟噥了一句,“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欺負了,要是為這事兒生氣早氣死了……”

“我欺負你?”談禹對這幾個字非常不解。

我猛地轉過身,也不知道哪裏吃的熊心豹子膽敢嗆這個談禹:“難道不是嗎?一會兒對我好一會兒又冷著臉,給我一顆糖讓我遐想連篇之後告訴我你每個人都發了一顆!”

談禹的眉心慢慢地皺起來:“我沒有給每個人發一顆,那顆糖隻有你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盡管還在急,可臉還是不爭氣地紅了,“我的意思是……你總是給我太多的誤會和空歡喜,每次以為你終於靠近我一點的時候你總能及時打住,告訴我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談禹沉默了,垂著眼睛讓我看不見裏麵的情緒。

他一旦這樣我就會心軟,這次也不例外。

“不過我也習慣了……反正我喜歡你嘛,就把所有的籌碼交給你了,你想做什麽做什麽……”我很努力地笑起來。

談禹似乎是歎了口氣,抬眼眸低一片清明,沒有任何觸動:“不早了,早點休息。”說完便出去了。

我鼻子瞬間就酸了,深呼了好幾口氣才把情緒給忍下去。本來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談禹從始至終也沒說是專程陪我來的呀。

而且喜歡我這件事存在於另一部分的他的心裏,現在的他跟我什麽都不算。

我整理好情緒之後就去洗澡了,可是心情不好人不順的時候所有事情都要跟自己作對。我剛洗完澡換上自己唯一的幹淨衣服,水管就壞了。

“嘭”的一聲激**的水花打在我身上,淋濕了衣服不說,還又冰又疼。而且水勢正以十分迅猛的趨勢蓄起來,甚至流到了浴室外麵。

我隻能十分倉促地處理了一下,然後出來給前台打電話。剛說完門就響了。

我跑到門口,這一次學乖了一點:“誰啊?”

“我。”談禹的聲音難得有一絲起伏,語氣有些急,“你怎麽了,沒事吧?”

我慌亂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後想了些傷心往事,把自己弄成委屈巴巴的狀態才打開門。

談禹看到我顯然愣了一下:“怎麽弄成這樣了?”

“水管炸了。”我說,“我有事,好疼。”

談禹看著漫道門口的水,又往裏麵看了看。

“給前台打電話了嗎?”

我點頭。

他歎了一口氣,看著我全身上下濕嗒嗒的樣子:“還有幹淨衣服換嗎?”

我搖頭。

他脫下自己外套先打在我身上,然後說:“來我這邊吧。”

我像一隻小鴨子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他打開門,我關上門。

談禹從櫃子裏找出吹風機:“先把頭發吹幹。”

其實我還在內疚自己剛剛亂發脾氣的事情,所以現在十分忸怩。

談禹實在沒轍了,歎了口氣:“過來我給你吹?”

“好!”我差不多是跳著跑過去的。

談禹坐在沙發上,我坐在地上,正對著窗外的霓虹燈光閃爍不定。怕我著涼屁股下麵還被談禹強行塞了一個墊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談禹有一天會給我吹頭發,甚至覺得時間停在這一刻我也毫不猶豫。

“覃再再……”談禹的聲音一如往常,不像我應一聲調都是往上走的。

“嗯?”

“你應該問完,問我有什麽事兒……”他打開吹風機,“我的事兒,大概就是你吧。”

吹風機的聲音在耳邊呼嘯,我沒有聽見他停頓很久才說的後半句話。而且注意力立馬集中在自己的頭發上,那麽骨骼分明堅硬寬大的手,為什麽會這麽溫柔呢?我嘿嘿笑著。

窗外一道白光閃過,像是撕開了黑夜漏出了白晝一樣。

我愣了一下,忽然尖叫:“啊!流星!”

我猛地站起來,沒注意麵前亂七八糟的插線板,腳下一絆,胳膊卻被談禹拉住了。

於是就這麽兩個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談禹虛壓在我上方,一隻手護住我的後腦勺墊在地上,另一隻手還顧著擋開了被線牽倒的落地衣架。

但他的胳膊似乎被砸得不輕。

他悶哼了一聲,喉結微動,就在我的眼皮上方,還……還看什麽流星啊……

“談禹……”聲音說出來都變了調。

談禹垂眸看著我,抿了抿唇想起來,卻被我拉住了。

“我剛剛看到流星了。”我說,“還許願了。”

“希望能用我永遠愛你,來換你一瞬間的喜歡我。”

談禹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不語,許久,又緩緩移到我的唇上。我知道那裏因為緊張已經被我咬得透血了。

他眸色微沉,半起的身子又重新蓋下來,背後的冰涼和身前的灼熱雙重刺激著我的神經,整個房間就隻能聽到我的心跳聲。

他的呼吸越來越清晰。

“談禹。”因為太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在最後一瞬間叫住他,“你現在是喜歡我的那一部分,還是討厭我的那一部分啊?”

談禹似乎是勾了勾嘴角:“你猜呢?”

窗外的燈光變幻莫測,我垂著眼睛,能看見談禹的衣領又被我抓得變了形。

“我猜不到……”

“那你希望是誰?”談禹的氣息輕撫過我的臉頰,聲音喑啞。

“希望是……”

“不準說了。”談禹吻下來,以吻封緘。

一個南轅,一個北撤。兩部分的我像是兩條沿著各自的方向兀自延伸的線。本來沒有任何共同點,卻因為一件事讓兩條線因此相接,成為一個完整的我。

覃再再,那個點是你,那件事是喜歡你。

所以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我,喜歡你的這個,完整的我。

4.

我小時候聽人講。

流星本來是天上的一顆星星,星星上住著能幫我們實現願望的人,所以人類總喜歡對他們許願。

可是後來願望太多了,星星載不動,於是就掉了下來。

就像人死之前記憶走馬觀花,最重要的記憶會一一浮現一樣。星星隕落之前,也會想起最重要的那個人的願望。

於是會在落地的一瞬間幫他實現。而藏在星星裏的人,如果被願望實現了的人感激的話,就會活過來,從此住在地球上。

所以說不定,每一顆流星都是有備而來。我覺得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流星就是為我而來的。

談禹笑:“地球不也是一顆星星嗎?”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載著我們去頒獎現場,我忽然有點分不清現在的談禹究竟是哪一部分的談禹了。

“那地球有一天也會落到別的星球上嗎?”

會不會也想幫別的星星上的人實現願望?想完我就立馬否定了自己,多大人了想這些幼不幼稚。

我把自己從思緒中拉出來:“談禹,老師說頒完獎不跟我一起回去,所以我可以在這裏待一天。”

我覺得我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談禹側頭看了我一眼:“所以呢?”

“所以……我們……”我索性說白了,“去水族館抓水母吧!”

談禹抿了抿唇:“嗯。”

我的內心歡呼雀躍,公交車上的散熱孔一小圈一小圈地排開,在我看來就是一朵綻開的小煙花!

頒獎的地方在一個高校的禮堂。老師昨晚沒有回,所以是直接過去的。

談禹把我送到禮堂門口:“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

“好!”我朝著禮堂跑過去,走了兩步又回頭,“談禹,我晚上還想吃蛋包飯!”

“嗯。”談禹點點頭,站在和我隔著一道人群的地方,目光所及之處總是能一眼看見他,“好。”

我放心地跑開,三步兩回頭,停在禮堂門口的時候,已經看不見談禹了。

頒獎儀式進行得很簡單,大概就是設計人帶著自己的獲獎作品上去談一下自己的設計心得。

還有一些商家在現場,估計是打算看中哪款就直接批量生產了。我坐在下麵一點都不緊張,或許隻是被期待的心情衝淡了緊張的情緒而已。

所以我連自己站在台上的時候,都覺得隻是一種程序化的應對反應而已。事先熟背的演講稿被我說得顛三倒四,詞不達意。

我尷尬地笑了笑,深呼一口氣,然後朝著台下鞠了個躬。

不過也不重要了。

因為讓我有成就感的事情從來都不是獲獎和榮譽,而是談禹喜歡了我。

我要把這句話告訴全世界!

可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見到談禹,手機上還有半小時前收到的信息,是他發過來的水族館的購票信息。

我疑惑著正準備給他打電話,卻接到了覃方初的電話。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急:“覃再再,你在B市?”

“嗯。”

“去攔住薑北見。我剛下飛機,馬上就到。”

我還沒弄清楚什麽事情,覃方初便報了一串酒店的名字,掛電話的時候才說:“靳澤今天訂婚,跟別人。”

我一直以為對於薑北見和靳澤來說,從頭到尾,包括那一次我親眼看見的吵架,都不過是他們倆之間的小打小鬧。

畢竟在薑北見喜歡靳澤的這八年的時間裏,吵架生氣的那幾分鍾累積在一起也占不了多大的比例。

可我沒有細想過,這八年的愛情,所占的也僅僅是薑北見一個人的時間而已。

我一路都打不通薑北見的電話,飛奔到目的地之後卻一眼就看見蹲在酒店門口的小翅膀。

她是在我走過去時才注意到我的。

這麽一瞬間就像當初我們最開始見麵的那次一樣。小翅膀的眼裏立馬就蓄滿了淚水,朝著我撲過來:“再再姐……”

“薑北見來過嗎?”小翅膀點頭,擦了擦淚,“和我哥在樓上。”完了又拉住我,“我哥哥真的不是自己願意的。他真心喜歡北見姐,之前就在準備婚禮,可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變成這樣子,他一定有什麽苦衷的……”

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又或者說,跟薑北見有什麽關係。否則,也不至於把薑北見八年的喜歡變成泡沫吧。

我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拿開小翅膀的手剛準備進去,卻看見薑北見從樓梯上下來。我沒有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隻顧著她通紅的眼圈。

我跑過去:“北見姐……”

“你怎麽來了?”薑北見有些牽強地扯出一個笑,“談禹沒跟你一起嗎?”

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什麽不對。我搖頭:“北見姐,你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好不好,我陪著你。”

薑北見拍我的頭:“傻子,我難過什麽啊?你不知道不喜歡一個人了有多麽輕鬆,我老早就想脫離苦海了,現在終於解脫了,小鮮肉們都可以了解一下了。”

薑北見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安,她給我的印象就是從來都不會被什麽事情打敗。

可也是這種人表麵看起來有多堅強真正的受傷的那一刻就有多絕望。所有累計在心裏不被提及的痛會苦在這一刻如同泄了閘的洪水,噴湧而出,被淹沒的窒息感都讓人措手不及。

“走吧。”薑北見拉著我。

我們剛走到門口,卻看見了我表妹,她比我還驚訝:“覃再再?”

因為她經常來我家,所以也認識薑北見,但是兩人向來看不對眼。

“怎麽……像是……搶婚失敗的樣子啊?”她口無遮攔,跟故意的一樣。

薑北見沒心情和她懟,我也沒心情。

“你不用上學嗎?快高考了吧……”

小翅膀走上來,這才介紹:“你們認識的嗎?這是我同學。”

我這才知道她們還有這層關係:“那你們玩吧,我先走了。”

小翅膀眨著眼睛,似乎又要哭出來了,這一次,她拉住了薑北見:“北見嫂……”

“行了。”薑北見打斷她,“以後估計也見不上什麽麵,不用強拉情誼,能見麵的話再說吧。”

表妹卻聽見了這聲沒叫出口的嫂子,有些幸災樂禍:“我的天呢,還真是前女友參加前男友婚禮啊?”

“你閉嘴!”薑北見實在忍無可忍,“學校作業布置少了還是你技校聯係好了?當個狗仔也沒不能沒個人靠隻當一半吧?”

小表妹愣了一下,氣到不行。可是她的段位實在無法跟薑北見匹配,張了張嘴又合上,最後泫然欲泣,朝著門口喊:“哥!”

是覃方初來了。

可是表妹算好了時機撲過去,卻被他有些疏離地推開了。

他風塵仆仆地跑過來,我還從來沒在他一貫懶散萬事不關己的臉上看到過這種緊張的表情,甚至連語氣都凶了許多:“你幹嗎啊?”

這話是對薑北見說的。

薑北見被吼得一愣,大概以為覃方初是因為表妹的事情找她算賬,圓瞪瞪的眼睛迅速地紅了起來,卻強忍著淚意。

“我?我做什麽了嗎請問?我八年的感情付之一炬哎,我最好的八年一門心思地全在這裏,他對我冷言冷語算了,不理不睬也算了,我原諒他喜歡這種變態的曖昧,甚至原諒他做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情!可是他現在居然屁都不放一個就這麽把我踹開了,我現想死的心都有了還要遇上你表妹咬著我不放,我現在就是不爽罵她怎麽了?”薑北見一口氣說完。

小表妹嘴角得意揚揚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覃方初卻歎了口氣,耐心地解釋:“所以我問你,幹嗎要喜歡他?”

覃方初的這個問題宛如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薑北見愣了一下,忽然蹲下來抱著自己痛哭了起來。

“北見姐……”我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也染上了哭腔。我跟著她蹲下來,除了輕輕拍打她的背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可我沒想到覃方初也跟著蹲了下來:“別哭了。”

酒店大堂人來人往,每一個人都看著這裏,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難過什麽。

小表妹站在旁邊喊:“表哥……”

可是覃方初壓根不理她。

我看不清他的臉,也沒必要看清。

他走過來,停在離我們隻有兩步的距離:“為什麽哭?”

薑北見的身體很明顯地抖了一下。她拚命地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可是剛站起來,覃方初已經先她一步,大步走了過去。

“覃方初!”我沒有攔住他。

覃方初一拳打在了靳澤的臉上。

全世界都沉寂了感覺。

靳澤抬起頭來,嘴角一絲血並不影響他今天的喜悅。

覃方初的聲音冷得像是冬天的金屬:“抱歉,你沒資格問。”

“覃方初。”薑北見頭都沒有回,叫住他,“行了,走吧。”

大概也隻有薑北見能攔住這個時候的覃方初了。

“站住!”在旁邊安靜了不到十分鍾的表妹終於忍受不了了,語氣裏凝結著尖銳而惡毒的怨氣,“覃方初你是狗嗎?”

覃方初並不打算理,腳下的步子絲毫沒有停頓。

“你喜歡薑北見吧?比你大五歲的、被人拋棄的老女人,你還是喜歡她,你是變態吧!”

覃方初停在旋轉門前麵:“我不想罵你,也不想承認你跟我有什麽關係,所以你最好閉嘴。還有,究竟誰是變態你自己不清楚嗎?”

“你想說我?”女孩兒冷笑一聲,聲音忽然鎮定了許多,“因為我給你寫過無數情書,在你的書上寫了無數個我喜歡你?”

我徹底愣住了,匆忙跑過去擋在覃方初的前麵,攔住他:“你別鬧了,我給小姑打電話了。”

“姐。”她終於把矛頭轉向我,“我喜歡他很變態嗎?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他?”

“你怎麽這樣?你是不是瘋了?”

她仿佛聽不見我說什麽,隻顧著自說自話:“覃再再,我可以喜歡他的……”我快要聽不見聲音了,隻看見她嘴唇張合,“因為,他不是你弟弟呀,他是你們家,養子呢。”

這一瞬間,我的耳邊出現無數種聲音。

我看著她的眼睛,“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然後耳朵裏隻剩嗡嗡一片:“你給我閉嘴!”

我回頭去看覃方初的表情,隻見他麵色如初,隻是我不敢叫他的名字了。

薑北見也愣了許久才說:“可能是高三壓力太大瘋了吧。”她牽強地解釋,“小時候都能做出那樣的事,現在也沒什麽編不出來了。”

終於有人來結束這長達二十分鍾的混亂了。

我回過神來,給小姑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掛了電話,靳澤站在我麵前,我以為他要說薑北見的事情,他張了張嘴,卻問:“談禹沒跟你一起?”

我搖頭,不想跟他說話。

出來的時候,覃方初叫了出租車,把我和薑北見塞進去:“你們先回去吧。”

覃方初低著眼睛:“暫時就買了兩張票,我趕下趟回來。”

“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覃方初,在你和那群所謂的親人之間,我選擇你。”

“你是不是神經病?”

覃方初皺著眉罵了我一句我才安心下來。一直看他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而我也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5.

後來,覃方初就消失了。

而靳澤的那句“談禹沒跟你一起”的言外之意是,談禹也不見了。

忽然,我覺得我一夜之間什麽都沒有了,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夢一樣。

我媽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樣,我爸也整天奔波在找人的路上。我後來也沒回學校,待在家裏陪著他們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可我卻總是想起去年冬天的時候,談禹被我拐回了家,覃方初拉著他坐在地上打遊戲,媽媽在廚房做飯,爸爸在陽台澆花。

沒想到那是我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事情。我看著窗台上的兩盆小多肉,小月亮的盆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了另外一棵小草,和原先的多肉擠在一起,幾乎要蓋住它了。

我伸手撥了撥,沒有拔掉。

大概是風千裏迢迢送來的種子。這大概是唯一的好的事情了。

門響起來,是我爸從警局回來。我媽每天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像是活著的:“怎麽樣,小初有消息嗎?”

我爸搖頭。

都一周過去了,覃方初應該冷靜了吧,所謂家人,承的不是血脈,而是愛。

我爸從書房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一本老相冊,眯著眼睛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我端了熱茶進去,相冊裏全是我和覃方初小時候的照片。

“爸爸。”

我爸歎了口氣:“明明就是我的兒子……”他說著,從抽屜最裏麵的一本厚厚的書裏,拿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

上麵的人穿著軍裝,笑容明朗。

和覃方初,一模一樣。

他和我爸是同事,姓賀。

當年執行一個特殊任務,本來是由我爸去的。可他考慮到我媽剛懷孕,就讓我爸留了下來,他代替上陣。

可沒人想到,這個任務恰好就出了事,他因公殉職。

更沒人想到,他妻子在他殉職的第二天才發現,自己也懷孕許久了。她想打掉孩子,被我爸攔住了。

我爸拚命地乞求,給了她很大一筆錢讓她生下孩子。隻要生下來就可以了,孩子他來養。我媽也同意了。

覃方初抱回來的一個星期後,我便出生了。

除了家裏的老人,沒有誰知道我們倆並不是雙胞胎,就連我們兩個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真的懷疑過什麽。

哪怕是現在,我好像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覺得現在的覃方初跟以前的覃方初有什麽不一樣。

“是我的錯。”我爸歎了口氣,“早點說清楚就好了。不至於讓他自己稀裏糊塗查了個大概,然後聯想到不好的地方。最壞,應該是覺得我是害他失去親生父母的罪魁禍首吧……”

晚上,薑北見來了我們家,明明自己也難過得不行還要幫忙安撫我爸媽。

吃完飯,她坐在陽台上喝酒,我走過去跟著坐下來,看著她利索地打開易拉罐,問:“北見姐,我可以喝嗎?”

薑北見頓了一下,問:“難受嗎?”

“嗯。”我點頭,頭靠著欄杆,“非常,難受。”

她灌了一大口:“太難受的話,酒沒用,可能得去死。”

她笑了一聲,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我聽的。

我記不清那一晚上她喝了多少酒,隻記得她喝醉了,抓著我一直哭一直哭,說:“覃再再對不起……對不起覃再再。”

反反複複就是這麽幾句話。

我梗了一下:“為什麽……”

她卻忽然清醒了似的,說:“如果那天我沒有去鬧就好了……”

天邊又一顆流星劃過,我愣了一下才說:“不怪你。”

我好不容易才把薑北見弄睡著,已是半夜三點了。我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接到小翅膀的電話。

是打給薑北見的。我摁斷電話,她又立馬會撥過來。無奈之下,我之好接起來。

“北見姐,你誤會我哥了!”小翅膀聲音迫切。

我走到陽台上:“她睡了,是我。”

那邊愣了一下,才說:“再再姐,對不起。”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跟我道歉?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邊似乎是猶豫了許久,才問:“談禹哥聯係過你嗎?”

“沒有。”

“再再姐,你別怪他。”小翅膀歎了口氣,許久才說,“談禹哥和我哥,都是迫不得已的。”

“你知道他在去了哪裏?”從那天起,我就宛如在黑夜裏行走的人,而此刻,似乎終於看到一絲光。

“再再姐,他們不讓我告訴你……”

我的心沉了一下,果然我是唯一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那天如果不是你把她叫來,覃方初也不會在酒店遇到她,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最開始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誤會你和談禹,自己亂走讓談禹為了找我掉下……”

“對不起,你別說了。”

我握緊電話,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反反複複都是對不起。明明知道對不起對於被傷害的人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它僅僅是犯錯的人給自己的出口和撫慰而已。

談禹在高一暑假過後休了一段時間的學。

也就是我覺得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忽然開始討厭我的時候。我現在才知道,那時候,他爸爸失蹤了。

談禹生活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裏。

不健全是因為他媽媽是家族企業繼承人,忙得不可開交,一般用金錢來表達母愛。

他爸爸是一個很優秀的地質學家。很愛他,但是也很忙,經常會去很遠的地方考察,一走就是幾個月或者一年。不忙的時候會一直陪著他,給他講考察遇到的趣事和地質相關的東西。

變故發生在高一暑假。

談禹十歲的生日願望是能去看看他父親所說的世界。高一那一年暑假恰好天時地利,他也足夠大了。

他爸爸就帶他去了。可是那一次的考察中卻遇上了山洪,兩人從山崖上掉了下去。

救援隊搜了好幾天,就快放棄的時候,談禹卻出現了,就在救援隊來來往往走了好幾回的大道上。

而他爸爸卻失蹤了,默認為死亡。

談禹那一次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得知這個消息後把所有的錯誤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他覺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所以越發沉默寡言。

而靳澤卻告訴他,他爸爸隻是失蹤而已。隻要他答應他好好生活,就幫會他找到他爸爸。

明明就像是一種哄小孩的承諾,可是談禹還真的開始對靳澤言聽計從。

小翅膀停頓了許久,才接著說:“我哥哥沒有撒謊,他真的一直在找談禹哥的爸爸。這一點,薑北見也是知道的。而我哥跟那個女人訂婚,也是為了找到有關談禹哥爸爸的消息。”

小翅膀最後說了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回過神來的時候,薑北見就站在我的身後。也是,她怎麽可能喝醉呢。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裏的手機上:“都知道了嗎?”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怕你難受。”薑北見歎了一口氣,“更何況,事情也許比你現在所知道的還要糟糕。”

薑北見到最後也沒有說最糟糕的事情是什麽,隻是問我:“如果談禹永遠都不會回來怎麽辦?”

我看著無盡的夜空,濃鬱的黑仿佛要把人吸進去。

“那我就去找他。找不到的話,就一直等著他。”

薑北見笑了一聲,像是終於卸下了一部分的包袱,說:“談禹的爸爸可能不是失蹤,而是入獄了。至於哪所監獄我就不知道了。這都是我從靳澤那裏偷來的消息,就算他給我這八年的補償。剩下的讓談禹自己告訴你。”

“可是小翅膀說靳澤……”

我還沒說完便被薑北見打斷,她揮了揮手,心如明鏡:“因為很愛在一起的話,分手隻能是因為不愛了。沒什麽身不由已,是不夠愛而已。”

6.

最近一周我爸很少回來,我每天都給他送飯去單位。雖然大部分時候飯菜都快涼了,但我難得能堅持這麽久。

我偶爾也提一提覃方初,說他總有想明白的一天。

可我爸一眼就看穿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記起來我之前跟你說我有位朋友和你那個男同學長得很像?”

我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他了。”

我完全愣住了,心裏兩種情緒交加。我實在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開心還是難過,開心的是談禹終於出現了,難過的是他出現了卻沒有來找我。

我爸直接說明:“我權限有限,查不到更多,隻是覺得,他在監獄不是來受刑罰的,而是被藏在那裏的。”

我暫時還沒明白我爸的意思,等他吃完了我照例收拾了飯盒就回家了。

一路上我想過無數種談禹會忽然出現的可能性,可是一直到家門口我都沒能如願以償。

打開門卻接到了我好久不見的室友的電話,而且已經是第三個電話了。我歎了口氣,接起來:“喂?”

“覃再再,你在哪兒?”她壓根不是問我,繼續說,“給你十分鍾的時間來我這裏,你弟跟你男朋友打起來了。”

我愣了一下,恍然間,有種又回到最開始,在學校裏沒心沒肺的時候。

“你說,覃方初……和談……禹嗎?”

“不然你有幾個男朋友和親弟弟?”

忽然之間,我淚如雨下,忍了這半個月的情緒終於崩潰了。我哽咽著聲音:“在……哪兒?”

那邊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我的哭腔,居然少見地溫柔了下來:“我男朋友的酒吧,你們這兒的分店。”又說,“哭吧,我給你直播,你更有得哭的。”

覃方初知道我會找江狄,所以並沒有去他那裏,而是聯係了我的室友。

我室友向來沒原則,更何況是對覃方初這麽個合她胃口的人,即便沒有戀愛想法了,但是昔日情分還在,就把覃方初送到了自己男朋友酒吧,覃方初也樂得日日夜夜買醉。

室友的視頻拍得很不清楚,但還是能夠看清楚我朝思暮想的那兩張臉。

覃方初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旁邊還有幾個小弟一樣的人。

談禹側對著鏡頭站在覃方初麵前,即便這樣也能看出他周身的低氣壓:“起來,跟我回去。”

覃方初不理。旁邊一幹小弟站起來就想幹倒談禹,可談禹隻是揮了揮手,把幾人撥開了,徑直去拉覃方初。

覃方初煩了:“你憑什麽管我?”

“憑她在等你回去。”

“嗬!”覃方初仿佛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你說我?你呢,談禹,你有本事跟她說實話啊!有本事告訴她你身體裏那個……”

談禹沒等覃方初說完,一拳打在他臉上:“那是我自己的事情,現在要談的是你的事情。”

覃方初趴在桌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站起來,把手裏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摔,然後越過桌子來和談禹扭打在一起。

談禹後來很明顯沒有還手了,仿佛任由覃方初發泄。

室友關掉了視頻,隨即跳出來另一個直播房間——

“重大發現,直播不明飛行物降落!”

室友接著發了條消息來說:“快打完了,你別太急。”

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手機視頻又自己跳出來,嘈雜的聲音傳出來:“是飛碟!這是飛碟嗎!”

我被炒得頭痛,索性關掉了手機。

我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室友所說的位置的,兩人被室友趕到包廂打去了。

我猛地推開門。覃方初正在給自己擦藥,看到我的時候愣了許久,我也站在原地緊緊地看著他。

覃方初放下手裏的東西,許久才站起來,走到我麵前:“打吧。”

我毫不客氣地甩了他一掌,可是打完自己心就開始疼了。我咬牙:“你算什麽男人啊覃方初!不就是忽然多了個身世設定嗎?我們二十年的親情就不如這幾句話嗎?你知道你有多任性我們有多難過嗎?”

我沒給覃方初說話的機會,說完立馬往外跑,任憑覃方初在身後喊了好幾聲“姐”都不回頭。

我一口氣衝到門口,撞到人也隻是隨便說了句對不起。可是,下一刻手腕卻被捉住,往後一扯我便落入了一個想念很久的懷抱。

談禹就這麽抱著我,仿佛我是他的珍寶。

“談禹……”

“待會兒再氣好嗎?”談禹攔住我的話,“先讓我抱一會兒。”

所有預想好的憤怒與任性的小脾氣在此刻全部掉進了柔軟的棉花湖裏,激不起任何水花。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哭得這麽厲害,明明他不在的時候很堅強的,他一來我就什麽偽裝都沒了。

談禹有所察覺,微微鬆開一些:“怎麽哭成這樣了……”

“談禹你喜歡我嗎?”我看著他的眼睛,像是溺水的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是說很久很久以前,高中的時候。”

他愣了一下,眉心微蹙,很久又舒展開來。

然後我聽見充斥了我整個青春,每個輾轉反側的夜裏都壓在我心口,讓我歡喜又讓我憂的喜歡,在他的口中以一種極其輕巧而平淡的語氣說出來:“喜歡。”

是喜歡的。

可是沒有我偷偷喜歡你的時候,你也恰好喜歡我的那種歡喜。

隻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我終於明白薑北見那句“我隻是在他的生命裏太輕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總是能因為一件事,輕而易舉地將我撇開。

“覃再再,那個時候……”

“談禹,你不用跟我解釋的。”我深呼一口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不管怎樣,我都會原諒你,而且我知道你那個時候……”

接下來的話,我沒辦法說出口,因為實在是太難過了,好難過,好不容易從眼裏憋回心裏,如果再開口的話會從聲音裏跑出來的。

“你不知道。”談禹忽然抱住我,“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這麽喜歡你。”

“我躺在那裏的時候,想的是你願不願意再陪我去一次水族館。”

“談禹……”我許久才發出聲音。

談禹不解:“怎麽又哭了?”

“我已經開始分不清你是誰了……我覺得你是討厭我的那個談禹,可是他從來不會說這麽多好聽的話。可是另外一個談禹隻會嘰嘰喳喳的,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從來沒有討厭你。”談禹很無奈,好像擦不完我臉上的淚,“你再哭就不是我了。”

比我的眼淚更止不住的是忽然而至的雨。

三三兩兩的雨滴落下來,忽然越來越大。

我們同時抬起頭,雨水混著淚水。

“覃再再你傻不傻啊?你用眼睛接水喝嗎?”談禹拉著我跑到屋簷下,拿袖子胡亂地在我臉上蹭了一下。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笑眼明亮地看著我:“覃再再,好久不見。”

我覺得有什麽在我心裏抽絲剝繭:“你……”

遠處一道劇烈的白光刺過來,照得我睜不開眼。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因為談禹伸手蓋住我的眼睛:“我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

7.

以前那部分的談禹遇到一定量的水就會變成現在這部分的談禹。這是我跟談禹再三確認才明白的事情。

所以隻有現在的談禹禁水一定時間就能變回去了。

我有些不明白:“怎麽跟植物澆水一樣?”

談禹隨便瞎扯:“可能因為我身體裏有顆種子吧。”

我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

接下來的兩天一切仿佛終於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我們回了學校。覃方初繼續在江狄的工作室裏做事,比起之前把自己弄得越發忙碌起來。令我費解的是,談禹也待在那裏不出來。江狄那裏變成了根據地一樣的地方。

新聞裏鋪天蓋地的都是上一次不明飛行物的事。許多專家出來辟謠,不過是子虛烏有。於是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向了今晚的“藍月伴血月”上,據說是152年出現一次。

一生也隻能看見這麽一次了。

所以江狄給大家組織了野營,去山上駐紮一晚。

而我永遠都不知道,時間這條長河裏,看似平靜的冰麵下麵究竟藏著怎樣急湍的激流。它們總會衝破冰層,掀開這虛偽的表象。

真相猙獰著向我撲過來的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

下午出發前我才接到江狄的電話,東西都準備好了,他卻臨時有事去不了。

他有事自然會帶上覃方初,所以,最後隻剩我和談禹兩個人去了。

談禹從江狄那裏拿了東西先過去。我是從家裏出發的,剛出門接到談禹的電話,讓我幫他拿個盒子過去。

我確實是有他家鑰匙,可是我沒有想到靳澤居然在家,談禹也沒告訴我。

我有些手足無措:“我……來幫談禹拿個東西……”

靳澤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你……”

“他在月湖公園等我,我得趕緊過去。”

靳澤沉默了許久,才深呼一口氣:“這個?”

他從旁邊的鞋櫃上拿了一個小盒子遞給我。我接過來,好像就是這個,於是說了聲謝謝準備走。

“覃再再。”他忽然叫住我,許久才說,“這是他高一那年暑假和他爸爸一起考察的時候找到的一顆石頭,據說是隕石的碎片。他那個時候大概就打算送給你。”

我看著手裏的盒子,許久都做不出反應。

原來那樣一個不善言辭不會表達不解風情的談禹,也曾想過把天上的星星送給我。

“覃再再。”靳澤歎了口氣,走到門口,“出來吧。”許久又說,“這套房子準備還給學校了,以後不住這裏了。你也不用一直守著這裏了。”

忽然,我覺得我有些聽不懂靳澤在說什麽了。

我趕到月湖公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空曠的草地上到處都是搭帳篷的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好像每個人手裏都拿了孔明燈。

看個月亮而已,沒想到搞得跟燈火晚會一樣。

我費了番工夫才找到談禹。他在最前麵靠湖邊的地方,已經搭好了帳篷,坐在那裏仰著頭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談禹。”

談禹回過頭:“怎麽現在才來?”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舉著手裏的盒子:“這個。”

他愣了一下:“他告訴你了?”

“他”指的是另一部分的談禹。

“我以為你們已經開始互相共享另一部分的記憶了。”

談禹笑了一聲:“沒有共享,都是你告訴我的。”

“我?”

“你畫的故事。”談禹說。

我覺得有一股灼熱感從耳根處宛如上升的溫度計一樣直達頭頂:“所以你也知道我偷偷畫你的事情了!你還看了!”

“不看怎麽知道你和另一部分的我做了什麽?”

我有些難堪地把頭紮進他懷裏,後來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談禹把我拉起來,看著我:“我又欺負你了嗎?”

我搖頭。

“那為什麽哭?”

“我……”我許久才說出完整的話,“我見到靳澤了。”

靳澤告訴我,星星的碎片隻是一部分。

當時談禹和他爸爸沒有避開山洪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發現了一顆叫“琥珀種子”的神奇東西。

各項數據很快引來了當時圈內的注意。大家討論許久才敢下結論,這可能是一顆來自異星的種子。

後來,消息不知道怎麽走漏出去的,沒過兩天就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過來要帶走琥珀種子。

談禹的父親為了不讓種子落入非法組織手裏,帶著談禹上山躲了起來,後來遇上了山洪……

談禹看著夜空,說:“其實那時候我應該是死了的。我爸把琥珀種子給我吃了下去,所以我醒了過來。”

“靳澤為了保護我爸和我身體裏的這顆種子,把我爸送到了監獄。因為剛好那時候我媽公司賬務上出了問題,我爸也算是頂罪入獄。那群人不會想到這點。所以,很可笑吧,對於我爸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是監獄。”

所以談禹變成兩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身體裏的那顆種子。

“靳澤看起來是在替那群人監視我,其實是為了保護我而已。就連訂婚也是迫不得已,因為那樣才能聯合他想要的勢利解決那些人,至少給我爸自由。”

周圍忽然一片驚歎聲,我們同時抬頭看過去,原本皎潔明亮的月亮左下方開始出現缺口。

忽然,談禹笑了一聲:“雖然很奇怪,但是我也沒想到種子在我身體裏潛伏了兩年,終於開始生根發芽了,仿佛長出了另外一個樣子的我。他們很快查到了,所以希望我能跟他們回去,拿出我身體裏的那顆種子。”

我張了張嘴:“所以上次你不見了……”

“沒事。”談禹漫不經心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卻讓我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因為他們發現種子可能已經成了我身體裏的一部分。”

“會怎樣?”我問。

談禹沒有回答。

他抿了抿唇,仿佛永遠都不會再說話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開始泛出古銅色的光芒,像是血色。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很開心的樣子。

“談禹。”我低著頭,問,“我們還能一起去水族館嗎?”

前方的湖麵忽然一陣躁動,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大家約好時間開始放天燈。偌大的草甸上,慢慢升起的燈光宛如被風吹散的草籽一樣。

天空瞬間被點亮。

我以前覺得,我能死在談禹說喜歡我的那一個瞬間就夠了,可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人都是會貪心的,我一想到未來還有那麽多的路可以和他一起走,就想長命百歲。一想到未來那麽多路不能跟他一起走,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

“好。”

我抬起頭,原本漆黑的水麵上映著燈火點點,像是浮上岸的燈籠水母一般。

談禹不見了,那道虛無縹緲的聲音仿佛隻是我的錯覺而已。

靳澤說,談禹的身體裏有一顆來自外星的種子,那顆種子生根發芽,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其實我知道,那天晚上談禹出現是最後一次,那道白光是來找他的人。從那天新聞上看到不明飛行物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了。

我抬頭,無數孔明燈飄浮在夜空,仿佛摔碎的血月撒下來的碎片。而在其中,一盞不規則的瑩白色的燈隨之飄浮向上,仿佛飛到了月亮上。於是,月亮下麵開始漸漸變灰,一點一點地變回原來的樣子,直到所有的星星開始隕落,卻沒有一顆能把談禹帶回來。

雲層掠過,百年的月色戛然而止,隻剩一句此處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