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自喜歡

“左顧右盼的暗自喜歡”

1.

九月的天氣還帶著點兒夏天的餘熱,A大男生宿舍那片兒聚集了不少人。好像是什麽人偶社團招新,十幾個人穿著各種人氣動漫人偶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表麵看起來萌動青春,其實裏麵每個人都熱得想輕生。

負責人跟在後麵唯唯諾諾地接電話,電話裏的人語氣非常凶:“帶腦子了嗎你們?頂著玩偶腦袋就忘了自己腦袋是不是?去男生宿舍搞?你們男生喜歡跳跳虎還是米老鼠?”

怪不得幾個穿大褲衩的宅性男孩興致勃勃地下來之後又麵色土灰地上去了,負責人現在才明白過來。

可是晚了,電話那邊已經罵過來了:“還不趕緊滾回來!”

負責人沒受過這種委屈,趕緊清點人數往回滾。

說起來他也是跟著瞎走的,至於誰帶頭跑到男生宿舍來的他沒注意,這會兒隻注意到缺了一個人。

“熊本呢?”對!就是那個熊本帶頭跑的,負責人這會兒記起來,“就是那個臉上兩抹高原紅笑得讓人很詞窮的熊!”

熊本早跑了。

看遠一點還能看見那圓滾滾的身體像是兩個疊在一起的煤球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跑太快,還有點兒順拐,但是方向感絕對不差,一路就是衝著計算機學院的宿舍去的。

計算機學院是A大的王牌學院,成績王牌姑且不說,最主要的是有那麽幾個頭牌。這就坐穩了A大話題學院之最的稱號。

但是製造話題的往往是別人,比如說我。

“計院,計院……”我在心裏默念著,感覺能唱出歌來。就是腦袋上的頭套有些大,晃來晃去的,我覺得自己快腦震**了。所以我必須捂著腦袋跑,看樣子估計有些像可達鴨。

至於我為什麽在這裏我自己也說不清。直到我停在九棟門口,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我狹隘的視線範圍內才記起來——哦,我是來找談禹的。

每當搞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麽在想什麽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因為腦袋裏被這個人填滿了。

這個人從三年前開始就仿佛病毒一般侵入我的生活,然後延展到生活裏的每一個細枝末節,讓我離開他就無法思考,除了他沒別的想法。多半是廢了。

這大概是一種病,病名為愛,病因是三年前他坐到了我的後桌。

談禹看起來剛睡醒沒多久的樣子,鴨舌帽的陰影也蓋不住眼圈下的一點烏青。不知道他要去幹什麽,眉心擰得很緊,隻能確定肯定不是去上課的。

我的心尖兒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然後等在嗓子眼的“談禹”兩個字一時沒發出聲來。

誰知這麽一來便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因為談禹性格比較冷,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能事不關己。所以即便是現在有一個黑胖圓的熊站在這裏,等著他走過來,然後告訴他自己沉寂了三年的喜歡。

也是預料之中的,他眼睛都沒抬就這麽繞開我了。看來熊本太不顯眼了,我下次應該穿宇宙英雄奧特曼!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卻看見覃方初從男生宿舍出來了,我瞥了兩眼才確定,覃方初?還真是他,可是大下午的他不逃課也不睡覺幹嗎跑出來。

覃方初顯然比談禹事兒多了,盯著我看了半天,大概以為我發傳單呢。

為了不讓他瞎摻和我想等他走了再喊談禹,於是雙手一拍站得筆直。可是他不知道察覺到了什麽,還故意放慢了腳步。

我能等談禹不會等啊!估計是心裏一急有點氣血上腦。我慌忙轉身想去追談禹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一花。

大概是談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吧,黑色吸光吸熱,所以在我看來他整個人都是發光發熱的。

於是我頭腦一熱,直接燒到了四十度。

這個時候我忽然明白過來,電視劇裏演的那些摔倒就能碰到一起的戲碼也不全是那麽扯,還有預謀的巧合。

所以我拚了最後一點力氣往談禹那邊倒去。

至於最後有沒有倒在談禹身上我並不記得,隻記得有人摘下了我的頭套,然後我似乎看到覃方初本來就沒走多遠的腳步立馬收了回來。

心裏無數個聲音在一同祈禱,不要理我,不要理我,千萬別喊我名字求求你。可是我還是聽到了這個時候令我十分無地自容的三個字:“覃再再?”

覃再再,覃再再……

“覃再再”這三個字像是加了3D立體音效一樣繞在我耳邊,經久不散。

我原本以為我和談禹之間的千裏之行今天過後就能上筋鬥雲了。可是我沒想到,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足下總有一個“攔路霸”——覃方初。

覃方初是我弟弟,異卵雙胞胎,比我晚十分鍾。不過這個十分鍾還挺趕巧的,因為剛好在深夜,不僅跨日期還跨星座了。估計這就是造成我倆性格天壤之別還非常不和的主要原因。

“覃再再,我還是有點搞不懂,我爸我媽沒少給你生活費吧,你怎麽跟個養女一樣?”我還在醫務室吊瓶呢,覃方初就這麽從頭到尾嘮叨個不停,“是搞兼職嗎?搞兼職可以去洗碗啊,幹嗎把自己悶在那玩意兒裏麵?搞不懂你是腦袋差根弦還是生活缺點兒錢了……”

“你可閉嘴吧。”我實在找不到東西砸他,而且心裏還想著談禹究竟有沒有看到那麽丟人的我,說話沒力氣,也沒好氣,“你怎麽在這裏?”

“助人為樂搞慈善,率先幫助你這樣的‘腦弱病殘’。”覃方初朝著我抬抬下巴,懶懶的,“而且你不倒在我們宿舍門口我肯定也不會在這裏。”

我還擔心了一番這人待會兒問我為什麽會去他們宿舍門口來著,結果發現自己想得有點多,覃方初的情商還沒有成熟到能考慮這麽多問題。

他走到我旁邊,削了個蘋果塞進了自己嘴裏:“覃再再你要真缺錢可以跟我說。”

“幹嗎,找我洗錢?”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他覃方初。

“沒事,有點心疼你。”覃方初恬不知恥,“我上次比賽初賽的獎金下來了,有點花不完,你要不缺的話我就去圖書館樓頂撒錢玩。”

“這麽猛的?”覃方初話音剛落就有人進來了,一張娃娃臉搭配著一頭長而卷的頭發,高跟鞋敲著地板,有些故作熟練。

“北見姐!”

薑北見是我們家鄰居,從小扯著我長大,算我半個親姐姐了,至少比覃方初親。現在還是覃方初他們係的輔導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覃方初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特別,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北……”

“叫薑老師。”薑北見走過去,恨不得夠著手拍覃方初的肩,“還撒錢玩兒,不就個初賽嘛,下個月決賽了,你和談禹倆要是能跟初賽一樣發揮我就飛黃騰達了,我撒錢讓你撿著玩。”

薑北見是他們倆這次比賽的指導老師,所以這兩人要是能拿到這次比賽的獎項,對於薑北見來說絕對是好事兒。

覃方初表情看起來特別擰巴,臉色還發青就算了還發紅!要不是談禹兩個字對於我來說太有存在感,我絕對笑死了。

“行了。”覃方初拿起凳子上的書包,跟剛剛在我麵前橫判若兩人,“我先走了。”說完還跟薑北見保證,“你放心吧,決賽沒拿到第一我就跟覃再再斷絕血緣關係。”

我?關我什麽事啊?

“你別指望他了,他巴不得跟我斷絕血緣關係,我看你就指望一下談禹就行了。”說完“談禹”兩個字我才覺得心慌,生怕薑北見察覺到什麽。

不過還好,薑北見收回了她敏銳的第六感給我削了個梨:“你弟弟要是那麽想還會送你來醫務室?早把你晾在西區操場曬幹了。”

話是這麽說,可他未必不這麽想。畢竟這人從小學開始就不願意在學校承認我倆關係了,肯送我來醫務室我才覺得奇怪呢。

我咬了一口梨,薑北見開始例行公事一樣關心我生活了:“在學校住得開心嗎,室友好嗎?”

“還行吧。”我們宿舍就兩個人,另外一個屬於我十分崇拜的那種酷霸女孩兒,她男友還是酒吧老板。不過她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很少能碰到。所以我的大學宿舍文化十分貧瘠。

“我在學校教師公寓分到了一間房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啊?”

2.

薑北見其實並不是我們學校正式的老師,暫時隻算實習。

至於這個實習輔導員怎麽進入我們學校計算機學院還分到了一套教師公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她從小就是一個很路子很野的人,暫時還在我的接受範圍內。

那天說完之後薑北見讓我考慮考慮,而我轉眼就忘了。

因為我馬上就要久違地跟談禹一起上課了!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我在宿舍轉了十圈。

室友難得在宿舍:“再騷斷你空調、WiFi了。”

我立馬老實了。躲在被窩開始興奮難耐地研究上課的時候要遲到還是早到,要怎樣走進教室,坐在哪個位置上去了。總之就是要怎樣才能讓談禹注意到我,然後問:“覃再再?”

畢竟這節課實在是太來之不易了。

我和談禹並不是一個專業,他是高考狀元進的王牌專業,而我是藝術生加成外加開了一年的小灶才考進A大美術係。

但對於大學來說,哪怕是一個學校也是隔個專業隔座山,要是全憑緣分的話我壓根碰不到他。

不過也不能全然不顧緣分。比如意外的是,我和談禹的馬克思哲學這門課的老師是一個人。

所以我就覥著臉跟老師要求換課了,借口自己馬克思哲學課跟雙學位課衝了,反正帶兩個班的進度都一樣,我就跟著另外一個班一起上。

沒想到老師答應的還挺爽快的。這麽一來事兒就成了,我恨不得去寺廟為這位老師祈祈福。

所以這一晚上我都睡得興奮難耐。影影綽綽地仿佛做了個夢,好像又不是夢。

應該還是高中的教室裏,談禹坐在我的後麵睡覺,枕著一隻胳膊伸到前麵。我稍微側頭就能看見他的手,指節修長,小臂的脈絡清晰可見。

這麽一隔仿佛為我圈出了一小塊天,我想動動讓自己不小心碰到他,又怕吵醒他,於是這麽僵硬了一節課。老師講的課我什麽都沒聽見,隻聽見他說:“覃再再,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啊?”

“覃再再!”

我猛地從睡夢中醒來,室友在下鋪踢我床板兒:“覃再再,你昨晚不是騷了一晚上說有課嗎?還有十分鍾就上課了。”

我差不多是從**跳起來的,然後洗漱不到五分鍾。衝進教室的時候昨晚預想好的情景全都不見了,隻有我從教室前門繞道後門時畏畏縮縮的樣子。

還想著怎麽等老師轉過身去的時候偷偷溜進去假裝不經意地坐到談禹旁邊呢,想得美!美得我都忘了談禹這人壓根就不怎麽愛上課來著,教室裏根本沒他的影子。

我不死心地扒著門框又找了一圈,卻聽見老師一聲“進來”,我還以為是說我呢差點沒嚇死,隻見大家的注意力都聚到了前門。

談禹走進來,沒表情沒態度是他一貫的作風。老師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似乎又被這個氣場給堵回去了,隻好招呼大家繼續上課。

談禹在後邊兒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而這個過程裏我一直蹲在後門處,像是一隻老鼠一樣,目光由遠及近。

我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總覺得有那麽一刻他看見我了。但是僅限於看見了而已,而我這個許久不見的老同學沒有引起他的任何反應,所以就更不用擔心他會質疑我為什麽在這裏了。

我小心翼翼地弓著身子進了教室,不敢太張揚就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差不多是談禹斜後方的位置。

但是這並不影響我關注他。

談禹不知道在紙上寫什麽,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但是肯定不是在聽課。我夠長了腦袋,現在巴不得自己的身高勻兩厘米到脖子上。

“都不說我找個人起來說了啊。”中年男人溫沉沙啞的聲音砸下來,我瞬間坐得筆直。大概是昨晚那個夢留下來的後遺症吧,什麽扯淡的夢,前麵好的怎麽不實現了?

年過半百的老教授隔著鼻梁上厚重的眼睛看著花名冊,一溜下來還有點看不清:“tán……tán……”

談禹?

我研究過這個班花名冊,就他一個姓談的。談禹估計也是這麽想的,放下手裏的筆站起來。

老教授抬著眼睛看過來,好像有點意外:“你?小夥兒挺冷酷名字還挺可愛的……”

談禹擰起眉,似乎下意識地往我這邊側了一下頭。果然,老教授不慌不忙地念完全名:“tán再再。”

“老師!”我猛地從凳子上彈跳起來,在大家的注視中又尷尬又局促,“我叫覃再再。那個字兒念qín。”

教室裏的人轟地笑起來,我紅著臉偷偷看談禹,可他已經別過了臉,壓根看不見他臉上什麽表情。

“qín嗎,這個字兒應該還有tán的發音吧……”

我已經沒心情聽老師說什麽了,“嗯”了一聲,而且之前思想一直開小差也沒聽見老師問的什麽問題,於是低著頭自說自話:“反正我教你認了一個字兒,您就幫我回答一下兒這題吧。”

“啊?聲兒大點。”老教授走過來。

我驚了一下,剛剛開玩笑呢。開玩笑歸開玩笑現在怎麽辦,主動承認錯誤說我思春去了?

“還要回答問題嗎?”談禹居然說話了。

我有些詫異地看過去,一顆心跟坐雲霄飛車一樣忽上忽下。

老教授推了推眼鏡:“你又不叫覃再再你回答什麽。”

談禹停了一下才說:“她不會。”

“那行吧。”老教授還挺容易妥協,朝著我招手,“那你坐下來吧。”

我木木地坐下來,心裏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談禹這個人不喜歡麻煩,這麽做並不是因為幫我,隻是因為覺得很煩。

“你就是談禹?”老教授混濁的眼睛瞬間透出一絲光,“我聽別的老師說你小子拽得不行但成績還不錯,怎麽今天來上我課啦?”

“很閑。”談禹一副不想聊天的表情把老師接下來要說的話全部堵回去了。

老教授輕輕笑了兩聲以緩尷尬:“那你說說吧。”

談禹答完問題就直接坐下來了。老教授歎了口氣,順著談禹的答案繼續講課去了,大家的注意力也隨之回到課堂上。

這種情形我在高中的時候經常見,一般都是老師被談禹氣到不行然後各種問題刁難他,可沒有一次成功的。談禹這人就算不聽課知道的也比一般人要多,所以稍微聽了幾節課就是省狀元了。

我趴在桌上看著談禹,後半節課無聊爬在桌上亂寫亂畫,成為校園不文明現象。下課的時候,還失魂落魄忘記擦了,隻剩一行字留在那裏:

“談禹你好,我是覃再再。三年前開始悄悄喜歡你的覃再再,悄悄喜歡你三年了。”

3.

本來耗費了我無數想象力的一堂課最後又以毫無預料中的波瀾而收場。我都難過死了,室友還調侃我:“早上衝得跟搶婚一樣,怎麽著,新郎死了?”

我有氣無力:“你最近怎麽老在宿舍啊?”

“準備下一段戀情。”室友一邊塗口紅一邊說,“看上計院一小男孩了。”

“誰啊?”我心裏一落“該不是談禹吧”,還沒問出來手機卻響了起來。是班長。

“覃再再!覃再再!”

“哎,我在……”

“上周借你的那個熊本人偶套還記得吧。”

記得,怎麽能不記得呢。

本來班長才是人偶社的成員,那天也應該是她去遊行招新的。可是那天她異地男朋友來了,急需二人世界,就找我幫忙代替一下。

後來我想不能白忙活啊,而且覺得自己穿成熊本還挺可愛的,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談禹,說不定他也覺得熊本可愛我還能表白成功。

誰知道我那天能發燒,不過不是腦袋發燒應該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暈過去之後覃方初好像直接把它交給社團的人了。

班長繼續說:“他們剛剛給我打電話,說是人偶弄壞了,他們還以為那天是我,我……”

班長支支吾吾著,大概意思是他們把問題都怪到她身上了,而我應該主動站出來承認這個錯誤。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去跟他們說……”

我覺得除了談禹之外每一件事都在我腦袋裏存在的周期特別短,比如說現在,我掛了電話之後就忘了問室友看上的人是誰,室友也沒再提起過。

晚上下課的時候我才騰出時間去社團聯合部負荊請罪。

一般這個時候社團聯合部這裏人總是特別多。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各個社團的社長各自占一個桌子,每張桌子前都有人值班。還有一些一起策劃活動的團內幹部,總之大家十分正經,跟職場拚命一樣。

我找了半天才在什麽數據統計社旁邊找到人偶社。

坐在那裏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瘦瘦小小的,很適合套在人偶裏。他百忙之中抽空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趕緊自己認錯:“哦,我叫覃再再,就是上周熊本裏麵那個人。聽說玩偶壞了,我……”

“我現在很忙,你先旁邊坐會兒,我忙完喊你。”

“哦……”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忙什麽,忙著在草稿紙上畫那麽醜的老鼠?雖然很想提醒他這種老鼠尾巴更長一點,不過想想還是忍住了。

我在室內轉了一會兒就轉到門口去了。

現在正趕上社團成員上完課過來簽到交流的時間。門口的人一圈圈越積越多,人手一支筆一個黑麵本,互相見麵問好,搞得跟大型相親現場一樣。

而且外麵都沒有燈,靠著屋子裏的燈光加上頭頂的月光,再加一群人舉著手機燈給自己打光的,看起來特別詭異。

還有人走過來問我:“同學,請問你哪個社團的,我們來交流一下吧。”

我極不擅長應付陌生人也不擅長社交,憋了半天憋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還是不了吧,我身在曹營心在漢。”

漢子的漢。

“這樣啊,那留個電話號碼或者微信吧。我向你展示一下我們社團的風采。”

沒想到口頭拒絕還不頂用,我還得搖頭擺腦的,晃晃悠悠地卻在眾多人群裏看到了我的“漢”。

談禹。

談禹來這裏做什麽?我已經聽不見麵前的人在說什麽了,隻看著談禹走進了辦公室,然後停在那個什麽數據統計社那裏。

“同學,後麵……”

他話沒說完,我一腳踏空,瞬間墜落,“撲通”一聲,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比我的叫聲還大。

“又有人掉進池子裏了!”

還好隻是一個觀賞性水池,不過一人高,池水也就到我腰了,但是這一摔還是很疼的,而且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摔下去,心理上也很難承受這個疼痛。

我好不容易站起來,好巧不巧的是,後麵的彩虹噴泉還到點了忽然亮起來,細小的水柱衝上天落了我一身。彩虹色的光隨機變換簡直是水上蹦迪。

幸好天色黑燈光薄,看不清人。不然我能羞愧死,壓根不敢去想辦公室裏麵的人有沒有注意到外麵的混亂。

亂七八糟的聲音在耳邊過耳就忘。也不知道是誰把我拉上來的。

有人問有沒有事,我搖了搖頭,也確實沒什麽事,除了身上全濕了以外。

有位好心人借了一件襯衣外套給我,還挺大的,能罩到我腿上。

我被送到了辦公室裏麵,幸好談禹已經不在裏麵了。

他們扶著我坐在了辦公室裏麵唯一的一張真皮沙發上,遞熱水的遞熱水,還有給我膝蓋上藥的。

我這個時候才覺得人間自有真情在,但是有點無福消受。

就連剛剛十分冷漠的人偶社的人也主動過來了,把手機伸到我麵前:“你就是弄壞我們熊本的什麽再吧。”

“啊。”我看了一眼他手機上的二維碼,還沒聽出他語氣裏對我的仇恨,“我不怎麽玩微信,加了好友也白加了,要不加QQ……”

“不是,這是收款碼,我們社長說你照價賠償就成。”

“啊?”我愣生生地仔細地看了一遍,更愣了,“這麽……貴的……啊?”

我忽然有種天塌了的感覺,欠債落水,瑟瑟發抖,一個噴嚏下去,討債的人還毫不心軟,大概在他眼裏一個楚楚可憐的落水女孩還不如一隻玩偶熊吧。

我直接哭出來。淚眼蒙矓中,看見剛剛消失的談禹又從辦公室後門進來了,手裏拿著一遝皺巴巴的A4紙看得很認真。

他要是知道他以後女朋友現在正在受這個委屈一定會很心疼的吧,我癡心妄想著。

我老老實實地掏空了自己銀行卡:“那,之前那個壞了的玩偶能給我嗎?”

“付錢了當然可以。”

“那行。”我擦了把擠不出來的眼淚然後站起來,“我現在就要。”

這間辦公室後麵是一些小教室,大概用來存放各個社團的私有物品,所以談禹剛剛應該也是來這裏了。

這麽一來就跟我剛剛的狼狽完美錯過,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穿上熊本的衣服就覺得剛剛丟的臉全找回來了,即便待會兒再丟人我也不怕。而且玩偶也沒怎麽壞,就掉了一隻耳朵而已。

我大搖大擺地從小倉庫走出來,一辦公室的人看把戲一樣看著我。除了談禹以外,他還在那裏看資料,旁邊還有人在跟他解釋什麽。

我偷聽了一下,大概是下個月比賽需要用到的一些數據。

我舍不得打擾他,捂著腦袋跑到外麵,在門口站得格外乖巧。大家估計以為我是吉祥物了,還有跟我合影的。

談禹終於出來了,我毫不留情地推開“我”的一眾粉絲,追到談禹前麵攔住他,而且還終於攔住了他。

好久沒有這樣理直氣壯的正麵看他啊。比以前瘦了一些,但是輪廓更分明了,還是喜歡皺眉,眼睛裏倒映著“我”臉上兩抹紅。

所以也許自始至終我就是想這樣看看他而已。

談禹……在我開口之前他居然先說話了。

“怎麽又是你?”

啊!你記得我!我恨不得在人偶裏麵歡呼雀躍了,他接著說:“上次在男生宿舍門口不是死了嗎?”

“?”

他敲了敲我的頭然後順勢按了下去,大概是摸上了我那隻不見的耳朵,壓根沒給我說話的機會,也不讓我看他。

“下次不要攔我的路了,沒耳朵的熊。”

4.

我想我大概是失了智吧。

總覺得那天談禹的聲音裏有我很久沒有聽過的笑意。而且從此瘋狂愛上了那隻沒耳朵的部長熊,供在了宿舍一進門的地方。

室友好幾次被我嚇得翻白眼:“覃再再你是給我找了個墳墓打算嚇死我之後直接把我放裏麵是吧。”

“不是……”隻有室友吼我的份,我不敢吼她,更何況我現在餓死了,說話就沒什麽力氣,“這是我花錢買的,我的口糧。”

之前報雙學位花的錢再加上這個“價值連城”的絕版玩偶熊,開學不到三個月我已經問家裏要了不少錢。

我媽說給我存的嫁妝都快被我要空了,問我是不是在吸毒。

如果讓人上癮就是吸毒的話,那麽就算是吧。或者談禹比吸毒更上癮。

室友白了我一眼,出門的時候把桌上零食全扔給我:“今天下午三點鍾過期,別給我浪費了。”

“謝謝你!”室友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盡管她老吼我,但是我依然決定從現在開始好好愛她一萬年。

我拿著手機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給覃方初打了電話,預料之中的第一聲就被掛了。

現在我才覺得說什麽不為五鬥米折腰都是假的,我非常沒有骨氣地又撥了過去。

覃方初的聲音十分不耐煩:“你要是沒什麽正事我立馬換號了。”

看把這人神氣的!我深呼一口氣:“上次在校醫院裏你說……”

嘟嘟幾聲又掛了,我話還沒說完呢!氣得我差點扔手機。可是我有什麽氣的啊,現在是我有求於人,我不能氣的。

於是趁著覃方初拉黑我之前,我心平氣和地發了條短信:“我打算賣血了,你有什麽路子嗎?”

與此同時覃方初的短信也進來了,原來是不方便說話,還鬼鬼祟祟的:“老樣子,我出錢你出一小半的力,不虧。”

老樣子就是打架。

因為我爸是警察,所以我們家還挺注重自我保護的。我和覃方初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我爸爸學一些拳打腳踢的功夫。雖然也沒有特別厲害,但對付一般人還是綽綽有餘的,至少跟人打架不會吃虧。

但覃方初從小就不好好學,他喜歡偷懶,小時候我爸布置好任務讓我們自己練的時候他總是跑到小區門口超市玩電遊。

玩著玩著就跟人鬧矛盾了。因為大一點的小孩兒看他老是贏看不順眼,而且覃方初長得白白淨淨的又好欺負,就打他。

要是別的小孩挨打肯定會跑的,但覃方初不一樣,金剛鑽沒個鑽就開始攬瓷器活——一對三跟人決鬥。

實在打不過的時候就會花錢雇我。

我小時候對什麽親情道德的概念還很模糊,但是對錢不模糊,錢可以買喔喔奶糖吃。所以我特別喜歡看覃方初被打,因為那樣我就有錢掙了。

後來長大一點有了淑女包袱之後我就不願意出手了,一般都是去喊薑北見,薑北見剛走到街口覃方初就跑了,比兔子還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時候就預見了薑北見會成為他的輔導員所以才格外怕她。

我和覃方初約在本周末晚上八點,西區操場。

七點五十分的時候我們就碰麵了,我坐在操場的看台上,覃方初走過來扔給我一包奶糖。

“待會兒見機行事,你弟弟就這麽一個,別讓他被打死了。”

“多大事用得著跟交代遺言一樣嗎?”在我看來覃方初就是又又凶的,這麽黑的地方我都能看到他翻上去的眼白。

“你想賣血葬弟嗎?”

“還葬啥啊,我把你扔亂葬崗去。”我撕開袋子,把奶糖倒出來,一袋就六顆,我挑了一顆粉色的奶糖拆了吃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六個不同的顏色的味道到底有沒有不同,但是因為很少碰見粉色,所以從小就覺得要是開袋能有粉色的話,就能遇到好的事情。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覃方初已經轉身跳下去了。

我看不清人,更看不清他走哪兒了。空曠寂靜的操場上沒多大一會兒就傳來覃方初一個人的咆哮。

要不是操場入口處的一點燈光照著兩道細長的身影,我都要覺得是覃方初自己在精分了,畢竟隻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

我把剩下的糖裝包裏之後就給薑北見發了條短信,還不緩不急地做好了熱身運動,等我趕過去的時候差點因為拖拉失去我唯一的弟弟。

覃方初看起來已經完蛋了。他垂著頭喘著粗氣,手撐在地上連站起來都有些難,稍稍抬起頭的一瞬間大概是看見我了,沒想到這一眼讓他連撐起自己的力氣的都沒有了,直接翻身躺平在地上。

不會是死了吧!

覃方初!我全身血液開始急速往腦袋上衝。小時候沒覺得覃方初挨打我有多難過,現在也沒想到覃方初挨打我會有這麽氣憤!

我四處看了一眼,選擇了覃方初戰鬥地點上麵大概兩米高的一個看台,對方應該就在靠在看台的牆壁上,隻有影子被拉長到覃方初的腳邊。

大腦沒給我思考的時間,大概蠻力世家的本能吧。等心口漫上一種熟悉感的時候,我已經跳了下去。

對方顯然沒注意,一個踉蹌之後我順勢把他撞倒在地,然後折著他一隻胳膊翻身騎在他背後。

而這一連串動作之後我的意識終於回歸自己的腦袋裏,甚至用了三秒鍾的時間才讓自己相信,被我騎壓在地上的人,是談禹。

遇到談禹之後我是沒有原則的,胳膊肘立馬拐到外麵了。

覃方初怎麽這樣啊,他簡直是我人生道路上一塊巨大的絆腳石,他跟誰打架不行啊居然跟談禹打,弄傷了談禹怎麽辦!

而且現在這個情況我怎麽辦?

“下來。”談禹沉沉一聲驚醒了我,他沒有回頭。我也不敢讓他回頭,甚至連開口都猶豫再三,我怕他記得我的聲音。

而且覃方初沒死就算了,居然還敢笑。他朝著我伸出大拇指:“覃……”

“啊!”我打斷他,生怕他自報家門,然後沒注意手上的力道,隻聽見談禹悶哼了一聲。

我心一悸:“我……我警告你!”

我粗著聲音正猶豫著要說什麽的時候,談禹一掙,輕而易舉掙開了我不說,剛剛放了奶糖之後忘拉包拉鏈了,這麽一折騰包裏零零散散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

不過也因此讓談禹停止了動作,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談禹站起來,看著地上紅紅綠綠的一堆奶糖,還有夾雜其中的一張他自己的登記照。

那是我高中的時候從他學生證上偷偷摳下來的,上麵還有半邊鋼戳,連同我對他的喜歡一起被藏了三年。可我沒想過這個秘密會在這種時候暴露在他眼底。

世界沉寂了三秒,而我的大腦在這三秒鍾的時間內裏飛速運轉了十圈,終於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泰然自若,還有點狠氣:“這是我們東家給我的,讓我照著上麵的人打。”

我說完之後世界更安靜了。

談禹依舊背對著我,看樣子很陰沉。

旁邊覃方初也拍拍手站了起來,應該是準備發言,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讓他閉嘴。幸好薑北見已經趕過來了,聲音從操場外邊傳來:“覃方初!”

覃方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然後咬牙切齒瞪了我一眼就跑了。

於是,隻剩我和談禹兩個人。

我一點一點地往後退,這輩子沒有體會過這麽刺激的時刻:“我勸你最好別回頭,因為見過我的人都死了。”

談禹不慌不忙地撿起地上的照片。我怕他想起什麽來,就繼續瞎解釋混淆視聽:“我們東家說了,他打你不是因為幫覃方初,是因為……”

是因為什麽我沒想好,但是我已經找到逃跑路線了。可是在拔腿開跑的前一秒,我卻又茅塞頓開:“是因為喜歡你!”

……

我發誓我八百米要是能有這個速度中考體育就及格了。

我一口氣衝了六百米,繞了操場半圈。

夜裏的風帶著初秋桂花的香味兒撲麵而來。我撐著胸口喘氣,喉嚨還泛著一股腥味,臉上火辣辣的灼燒感根本沒法被風吹散。談禹大概以為我是瘋子吧,隻要不覺得我是覃再再就好。

我看著天邊的月亮,暗自祈禱,希望能用下次考試不掛科的運氣,來換談禹今晚沒有認出我。

希望他已經忘記了三年前坐在他前麵,那個成績不好、馬尾很翹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