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致的懲罰

筆記本留白的地方,寫滿了“古阦”,娟秀的字跡像針刺一樣紮在蘇舟的眼睛裏。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老是往下滑的眼鏡,不動聲色地將其合起來推到古阦的桌子上。

古阦一雙手長得很好看,勻稱修長,幹幹淨淨,指甲圓潤,被他剪得和指尖同長。

左手的手背上還有上午被玻璃碴劃破的傷口,不痛,就是紗布有些礙眼。他輕輕地翻開蘇舟推過來的筆記本,上麵不過是些——線條規整的示例圖、書本上原本原樣的定義定律、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公式、所謂典型易錯的例題,以及他的名字。

安輅站在一班門口,眼睜睜地瞅著古阦用怪異的表情翻看著她的筆記本。她想衝進去奪回來,但胡一統就坐在一班的講台上,任她再怎麽囂張也不敢做那種事,隻好氣呼呼地問文清:“你滿意了?”

“還成吧。”文清總覺得不管怎麽樣,她們算是打平了。她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安輅也有,如此甚好,往後便可和平相處。

安輅卻不是這麽想,古阦的名字能出現在她的物理筆記本上,不過是因為她把他當成了追趕的目標,想要有朝一日能超過他如此而已,就像座右銘一樣,沒有什麽實際上的意義,可是如果不寫,就會覺得缺少了什麽東西。

“你完蛋了你知道嗎?”對於文清事後的態度,安輅理解為挑釁,是一種自己目的達不到就變相找事的行為,她如果不做出點反應,對方一定認為自己好欺負,有一就有二,往後反複如此,日子定然不好過。

文清沒反應過來,安輅轉身就又跟她扭打起來。文清以為她們可以休戰的理由在安輅那裏根本站不住腳,所謂女人心海底針,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午休的鈴聲響起,原本該安安靜靜的狀態並沒有在逸夫樓的六樓出現,學霸和學渣的戰爭本就很有話題性,中間又牽扯出了學神,這下就更有看頭了。

二班的學生傾巢而出,站在走廊上高聲呼喊,好像都不用考大學了一樣。班委們使出渾身解數,不僅起不到讓戰爭停止的作用反而將現場氣氛推到了**。

一浪接著一浪的呼喊聲響徹在北齊高中的校園上空,這不僅引起了同樓層其他班級的注意,就連正在軍訓的高一生和正在衝擊高考的高三生都開始圍觀了。

“做什麽?”突然,平地炸出一聲雷,哄鬧的人群瞬間四散開去,不要命地往教室裏鑽,隻一瞬間的時間,所有人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佯裝睡覺、寫作業、看書……仿佛上一秒的場景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現場隻剩下製造事件的兩位主角沒來得及跑。

王炸使勁咬著嘴唇,努力抑製著內心深處的火氣。

文清見勢不對,先發製人,準備轉移戰場:“老師,她早戀!”

What?

安輅張大了嘴巴準備辯解,但文清根本不給她機會,指著一班的古阦說:“她在筆記本上寫滿了古阦的名字,被我發現後因為害怕我跟您告狀所以就毆打我。”

我要打死你!安輅暴怒,心裏咆哮:你這顛倒是非的能力真是厲害!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又沸騰起來,但對視上王炸那雙吃人的眼睛,安輅雙腿就開始發軟,耳邊回響起王炸上午的警告——這次就是你們的底線,要是再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舉報任何事情到我這裏,你們的處分絕對會上檔案……

不行,堅決不可以,要忍,退一步海闊天空。

文清繼續:“老師,其實我也是為她好,畢竟早戀是不對的。”

安輅瞪了文清一眼,心想知道早戀不好還去早戀的人,究竟是誰啊!

王炸聽夠了,開口:“安輅……”

“老師又何必去為難她,”聞聲望去,古阦右手拿著筆記本,受傷的左手插在校服褲子口袋裏,慢慢起身走過來,“老師您也知道,這種年紀正是成長的最佳時期,DNA決定了我們未來能夠長成的大致模樣,可最終決定權卻是激素,俗稱荷爾蒙。荷爾蒙的分泌量會影響和決定我們最終的樣貌和外觀,如果在這段時間裏,沒有足夠的荷爾蒙,我們原本能長成一米九的身高可能就會止步一米八。而荷爾蒙,”古阦扭向安輅,“影響的卻不僅僅隻是一個人的身高和體重,還有異性之間最初的朦朧意識,這是人類的天性,也符合了自然科學的發展規律,老師如果覺得讓她成為一個隻有一米五的矮子也沒關係的話,盡管去壓抑她的荷爾蒙就好了。”

王炸:“……”

安輅的重點——誰隻有一米五了!我一米六五的身高你看不出來嗎?

“至於,她選擇的喜歡對象是我,”古阦將筆記本遞給安輅,“我認為是符合了進化論當中擇優選擇的定律,”嚴肅又認真地告訴安輅,“但,我不會對你的感情做任何回應,這一點,希望你自知。”

還要不要臉了……

安輅攥緊了筆記本真的很想使勁拍到古阦的腦袋上,以前隻是覺得鄧丞宴中二得讓人難受,沒想到這裏還有個更瘋的。

王炸使勁抿了抿嘴,指了指二班和一班的教室門對文清和古阦說道:“回去。”

什麽?安輅頓時蒙了,還是要留下來被懲罰?她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掌心,深切明白了萬物皆苦的意思。

“厲害啊!”走廊上隻剩下安輅的時候,王炸似笑非笑地對她說,“沒想到,我真是低估你了。”

“老師,不是的。”安輅試圖解釋,“古阦他隻是我想趕超的對象,我物理一直是弱項,所以就……”

“能理解,青春期,荷爾蒙嘛!”王炸先故作放鬆的樣子,然後忽然收起笑容,滿臉嚴肅,“是不是覺得老師很好蒙騙啊,你和古阦一唱一和,以為我看不出來?”

“不是……”

“我們學校對待早戀的態度,我想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今天隻是沒有被我親自逮住,哪天要真的栽到我手上了,我管你什麽天性、身高、進化論,到時候就別怪老師心狠了,記住今天我對你的警告!”

安輅兩眼一黑,水逆期,忍!

“這個給你。”王炸將手上的紙張遞給安輅,“下個月,在魔都舉辦的全國物理競賽,首次采用團隊模式,上限人數是四人,下限兩人。高一不夠資格,高三沒有時間,學校重點讓我們高二參加,我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在學校裏組建一個團隊。要是贏了比賽,以前的賬我們一筆勾銷,要是輸了,特別是輸給了路那邊的南高,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安輅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髒跳脫出了胸腔,這是陷阱,絕對的陷阱!贏了還好,要是輸了,估計她就可以死在魔都不用回來了。

要知道在去年全市英語演講比賽中路那邊的南高碾壓了北齊之後,代表北齊出席的那個倒黴蛋頂不住壓力差點以死謝罪了。

望著王炸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安輅預示到了自己未來一個月悲慘又黑暗的生活。

手裏拿著的邀請函,也成了一塊烙鐵,她想到她開學前對哥哥安輪說的那些話,一定是衝撞了佛祖,但沒想到懲罰來得這樣猛烈、這樣快。

轉身進後門的時候,瞄了一眼一班最後那排,除了古阦和蘇舟,其他人都趴在桌子上午休。古阦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看書,絲毫沒有受到剛才事件的影響,側臉映在午後的陽光裏,一閃而過的光影灑在他的鼻梁上,剛毅又沉穩的麵相讓人看了就無法移開眼睛,譬如他的同桌,佯裝看書其實一直在偷瞄他。

那種榆木疙瘩,有什麽好看的!

安輅憤憤地進了教室。

夏日的知了無休無止地鳴叫著,香樟樹下的陰涼上午還向著西,到了下午就轉向了東邊。磨蹭在樹蔭下不想出去的安輅被唐果拖著奔向操場。

“快點,聽說今年咱班的體育老師剛剛大學畢業。”唐果邊喘氣還邊跟安輅匯報。

“那……那又怎麽樣?”

“多新鮮啊,他的‘初看’必須是我們的,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你就哭吧。”

安輅滿頭黑線,絲毫弄不明白以唐果這個脾性究竟是怎麽穩穩占據年級前一百名的。

夏天這種天氣,根本就不適合上體育課好嘛,再加上是下午的第一節課,這不是要趕著去曬死的節奏嗎?

為了趕時間,她們打算從操場中間橫穿,途經正在軍訓的高一,安輅加快了步伐,但還是被正在踢正步不長眼的人給撞了個正著。

她旋轉了三百六十度好不容易站穩,卻換來了高一那幫人的哄然大笑,那個撞她的男生臉曬得烏漆麻黑,身高倒是夠高,禮貌地跟她道歉,然後被教官嗬斥了一頓。

安輅泄氣地繞過人群,跟上唐果的步伐去了籃球場。

“什麽嘛!”看到體育老師本尊之後,唐果的興奮**然無存,“說好的八塊腹肌大高個呢!”

安輅見到那個長得略圓潤的新體育老師,之後看唐果的眼神都帶著同情。體育老師在高中向來稀缺,為了不衝突,很多班級都是合在一起上的。

譬如,一班和二班,三班和五班,四班和七班……

“鑒於天氣原因,我也不想讓大家回到教室後一身臭汗,所以在天氣冷下來之前,我不會強製大家做劇烈運動。”“小圓潤”聲音倒是洪亮,兩個班百十號人,居然都能聽清楚,“我們簡單做些放鬆的益智遊戲,剩下的時間大家自由活動。”

所謂益智遊戲,不過是“鬆鼠和樹”。

三人一組,兩人是“樹”,一人是“鬆鼠”。

指揮者喊“鬆鼠”,大樹不動,扮演鬆鼠的人就必須離開原來的大樹,重新選擇其他的大樹,落單的人出局。

指揮者喊“大樹”,鬆鼠不動,扮演大樹的人就必須離開原先的同伴重新組合成一對大樹,並圈住鬆鼠,落單的人出局。

指揮者喊“地震”,扮演大樹和鬆鼠的人全部打散並重新組合,扮演大樹的人也可扮演鬆鼠,鬆鼠也可扮演大樹,落單的人出局。

這個遊戲,以前安輅玩過,可沒有玩過百十號人一起的。作為一個遊戲黑洞,安輅有著自己的覺悟,一開始就緊緊地抓著唐果一起扮演樹,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真是幼稚。

體育老師一聲令下,百十號人亂成一團,前幾局都好還,還都能找到自己班上的人,可是越到後麵,兩個班之間就越亂。

最後一次決勝負的時候,安輅徹底找不到唐果的身影了,老師喊了“大樹”之後,她像個撥浪鼓一樣被人撥來撥去,眼瞅著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同伴,安輅急得汗流浹背,可四周都是不認識的人啊,也不知道別個是鬆鼠還是樹。

安輅眼睛一閉,心想算了,乖乖接受懲罰吧。所以當古阦伸過手將她拉過去強行圍住一隻“鬆鼠”的時候,她竟然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

驚喜的感覺消逝後,她便將目光定在了眼前的實景當中,那雙手幹燥又寬闊,與她十指交握,指腹貼在她的手背上如同灼燒。盡管對方毫無越軌的行為,但她卻不自覺地心跳狂亂。

“老師,”被他倆強行圍起來的那個人不合時宜地舉起雙手指了指古阦,“他是一隻鬆鼠。”

豬隊友無疑了,安輅“Duang”的一下差點栽倒在地。

體育老師正在為找不到人懲罰為難,這個小報告打得可真是直抵人心。於是兩個人當著兩個班一百號人的麵被揪出去,要求當眾給大家表演。

開什麽玩笑,自從幼兒園畢業後,她就再也沒有登台表演過什麽節目,更何況是這種大庭廣眾,朗朗乾坤下。

不行,得裝死。

就在她準備倒地不起的時候,身邊的人緩緩開口,低沉柔和的嗓音清唱著《The sound of silence》。

不僅是她感到不可思議,整整兩個班,百十號人都震驚得靈魂出竅。所以當他唱完,隻有不明所以的體育老師給他瘋狂鼓掌,其他人早就去尋找自己出竅的靈魂去了。

“好好好,唱得好,”體育老師麵向安輅,“這位同學,該你了。”

“我……”安輅一激動居然把裝死這件事給忘了。

“她沒有。”

“嗯?”體育老師望向古阦。

那家夥一臉“一切都被我看穿”的表情:“她沒有才藝。”

此話一出,兩個班的人頓時噓聲一片,明明是被他用來炫耀智商的發現卻被好事的少年聞到了八卦的味道,結合中午的走廊之戰,兩人之間的關係,仿佛被無聲地蓋章確認。

正在炫耀指甲的文清頓時被雷得外焦裏嫩:“我去,還真的喜歡啊?”

“那不如,你替她?”年輕氣盛的體育老師露出一副“我就幫你到這兒”的表情。

下麵看熱鬧的同學喝彩鼓掌聲一陣接著一陣,都在等著看笑話,卻沒想到那家夥真的又開口把《The sound of silence》唱了一遍。

散場——

太丟人!

安輅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臉繼續在北齊混了,不顧唐果在她身後喊叫,自顧自地朝教學樓跑去,一邊走一邊把那些看熱鬧的人罵了個遍,特別是那個自作聰明的古阦,神經病嘛不是,連個遊戲都不會玩,“大樹”和“地震”都搞不清,自己是鬆鼠為什麽要拉著她這棵樹湊對兒。這麽會玩考試的時候怎麽不把正極看成負極,怎麽不把交集寫成並集,怎麽……

Duang——

她使勁推開門,氣呼呼地坐到位置上,耳邊餘留的笑聲煽動著她的情緒,讓她止不住地東張西望——黑板上生物老師留下的筆記隻擦了一半,前排同學的語文課本掉在了地上,唐果用完沒蓋的鋼筆吐了一些墨水在桌子上,右前方桌子上放著喝了一半的奶茶吸管口有兩隻蒼蠅,自己桌子上躺著一份沒翻開看的關於物理競賽的邀請函……

周圍的靜物使她心情漸漸平複,突然覺得,其實不應該那麽怪他,自己這麽生氣是不應該的。於是上去把黑板擦幹淨,將語文課本撿起來,蓋上了唐果的鋼筆,在那位同學的奶茶杯子上留了便條提醒她換管子,翻開了那份邀請函……

——團隊模式,獎金豐厚!

這兩組詞的出現徹底將她鬱結的心情一掃而光。

這是絕地反擊的最好機會,如果贏了不僅能夠彌補上學年沒有拿到獎學金的遺憾,還能為一年後保送京都大學增加籌碼。

這種全國性的學科競賽,不論是證書的含金量還是獎金的豐厚度都是讓人躍躍欲試的初動力。

要是按照往年那樣個人單獨參賽,安輅是想都不會想的,雖然她的綜合成績不錯,可物理卻是她的短板,老實說,她學得很吃力,還曾經一度因為物理差點去學文科。

但團隊模式就不一樣了,隻要找個物理成績好的人合作……

古阦?

這是第一個閃現在她腦海裏的人,這個學校,她就沒見過比他物理還好的人。暑假作業明明都沒有做,他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的選擇錯了,並且在沒有經過筆算的情況下將帶有數字結果的答案告訴她,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隻是物理成績好而已。

或許就像唐果說的那樣,可能是有特異功能!

等不及他從操場回來,安輅拿著那份邀請函衝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