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遲來的日出

來年三月,三模的成績下來了。

王炸在數學辦公室笑得合不攏嘴。

“安輅這個成績,彈性真是大。”其中一個數學老師說。

“哼!”盧雨不高興,“這人還是要敲打的呀我告訴你。”

“盧老師來年還帶不帶重點班了?”有人打趣地問。

“不帶了,不帶了。你是不知道有多累的呀,我的這個心喲,每天都跟在坐過山車一樣,上下幅度大的呀堪比2008年的股市我告訴你。”

“哈哈哈……”王炸大笑,“但你也知道,安輅她沒問題的,我對她一直都有信心。”

“話說得不要太早呀,照她這個彈性幅度來看呀,不到6月8號結束,是不能對她放鬆警惕的呀。而且我看她這每天跟嗑藥一樣的狀態遲早要崩盤的呀。”盧雨說著便拿起桌子上的數學卷子準備去教室。

王炸立馬拉住他:“下兩節課是我的吧?”

“什麽你的呀,”盧雨臉上立馬嚴肅,“上上周你考試占用了我兩節課,你忘了呀?”

“當時不是因為你請病假嗎,再說那隻是晚自習而已。”

“謔喲,晚自習就不是時間了伐?照你這麽說,以後我的課都給你上好了呀。”

跟魔都男人談條件,王炸顯然還需要再升升級,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拿出年級主任的頭銜來壓對方,想想,她隻好放手。

盧雨一副“你真搞笑”的表情拍了拍王炸抓過的地方,然後拿著試卷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胡一統來找王炸,看到她一副難受得要殺人的表情就問:“喲,王老師你這是怎麽了?咽炎又犯了?”

“我這是心髒病要犯了,盧老師簡直不可理喻,又搶了我兩節課,我卷子都還沒有評講呢。”

“這盧老師,是該說說他了,太不像話了,今天早上硬是把我的早自習給搶了。我問他,你一個數學老師,要早自習幹什麽,你猜他怎麽說?”

“怎麽說?”王炸問。

胡一統清清嗓子,模仿盧雨說話的腔調道:“數學老師怎麽了呀,哦,你的李白是名人我的高斯就不是了伐?你的文言文需要背,我的三角函數就不需要了伐?你們要溫故作文寫作技巧,我的勾股定理就能一閃而過的呀?你們都上了三年早自習了,讓我一次怎麽了呀?”胡一統隨即歎口氣,“雖然我並不認為一個勾三股四玄五的公式需要拿一個早自習的時間去背,但我能怎麽辦,遇到盧老師,我隻能認栽不是?”

“喲,沒想到這盧老師文采還不錯,來年可以考慮讓他跟你換換科目。”

“別,”胡一統笑,“他知道李白,我可不懂高斯。”

而那位既知道高斯又知道李白的盧老師,春風得意地上到六樓,恰好撞見安輅躲在樓梯間的角落裏玩手機。

這才剛剛恢複好成績,立馬就憋不住了?盧雨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就是一頓嗬斥:“還有仨月就要高考了,手機裏莫非有今年的高考題目伐?”

安輅嚇得手一抖按錯了鍵,慌裏慌張地收起手機時不小心還按了發送。

“不……不是,我在查資料。”安輅結結巴巴地解釋。

“有什麽是老師給你解答不了還需要你上網去查的,來來來,你給老師說說,我也好回去進修進修的呀。”盧雨顯然不相信。

安輅咽了口水,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錯了。”

“錯了?錯了你正好給我解釋解釋,”盧雨指著卷子的第一道大題問,“這道題,我講過多少遍的呀,要代入求個公式的呀,你是怎麽聽講的你告訴我?”

安輅瞥了一眼:“可答案是對的啊。”

“答案是對的能說明什麽呀,你這種解題思路要不得,我告訴你呀。”

蹲在走廊盡頭給安輅把風的唐果和文清直搖頭:“當學霸真的好可憐!”

“就是,都考了滿分,還要被批?”

她倆一臉難以忍受地起身回教室,耳後還隱隱傳來,盧老師那已經不怎麽正宗的魔都口音:“不要覺得考滿分就知足了呀……”

——那還要怎樣嘛你說!

下午生物課。

“你們班的有些人,我就不點名批評了,”生物老師楊貴妃站在講台上一邊念成績一邊說,“這次給我考成這個樣子,連有絲分裂都給我辨別不清,是不是準備高中一畢業就回老家開養豬場?”

“豬都比你們強。”

“還有啊,某同學的第五道填空題,問:人在高度興奮的狀態下會產生什麽,你給我填個‘質壁分離’。是誰自己心裏清楚,放學來我辦公室,請你給我演示一下你是如何質壁分離的。”

安輅的同桌推了推她的胳膊問:“楊貴妃今天怎麽了?”

安輅小聲回答:“可能質壁分離了吧。”

“噗……”兩人笑了起來。

“笑?”楊貴妃一個眼神殺過去,“安輅,你還笑得出來?別以為生物簡單就給我敷衍了事,你這理綜的成績還不如畢竟。雖然已經回到了年級前列,但也別驕傲,要知道你從第一名掉下去的時候也是一瞬間的事。”

安輅:“……”

與此同時,手機在校服口袋裏一振。

趁著楊貴妃批評別人的空當,她悄悄地拿出來放在桌子底下看了一眼。

古阦:“好。”

好?好什麽好?

安輅犯蒙,趕緊打開手機翻到上午兩人的對話框。

安輅:“我這次考了687分,全校第五名。”

古阦:“還行。”

安輅:“求獎勵。”

古阦:“你要什麽?”

安輅:“我想要你。”

古阦:“好。”

……

安輅腦袋裏“轟”的一聲,紅暈迅速攀上耳根。她十指翻飛快速打字:“不,不是這樣的!我是說,我想見你的啊……”

正在她發短信解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轟隆”一聲——

全班齊齊回頭,隻見教室靠走廊最後一排的蘇舟連人帶桌子翻倒在地。

楊貴妃扔下手中的卷子朝蘇舟奔了過去,教室裏陷入一片混亂。

……

“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王炸拿著黑板擦在黑板上重重敲了敲高考倒計時30天的標記,升騰起的粉筆灰落了講桌兩旁同學一頭。

“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王炸接著數落,“說了多少次,完形填空要結合上下文,不要這一句看完就給我下意識地去選,那叫盲選!看看你們這次的成績,除了個別幾個分數好看點兒,其他人你們打算怎麽著?”

安輅低頭看了一眼班名冊上的成績——最低分數123……

唐果知道這件事後,垂頭喪氣地說:“你們一班還是不是人了?”

安輅接話,有氣無力:“你不知道,上次畢竟數學考了137分,盧雨讓他把高一到高三所有的公式全部抄了五遍。”

“太變態了吧!”文清驚得一口酸奶差點噴出來,“137分還要被罰,那我這種隻能考90多的是不是隻能跳樓了?”

“137分在我們班是最低分。”安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在我們班,不等你跳樓,王炸的大刀就橫你脖子上了。”

唐果趕緊拍拍自己貧瘠的胸:“難怪你們班的蘇舟都忍受不了那樣的壓力直接轉到我們班了。”

“她在你們班還好嗎?”安輅問。

文清搖了搖頭:“聽說得了抑鬱症。老實說,我現在看到她就繞道走,生怕經過時她往我身上一倒,我到哪兒說理去?”

安輅回:“要不要那麽誇張?”

唐果哼:“誇張?她碰瓷古阦的事,你忘了?”

安輅說:“都過去那麽久了。”

文清轉移話題:“話說,你和古阦現在發展到哪一步了?去年暑假就想問了。”

“什麽發展到哪一步了,”安輅臉一紅,“正常同學關係啊。”這是實話。

“都什麽節骨眼兒了,你心裏還想著男男女女那點破事兒。”唐果奚落文清,“就你現在這成績,大學是不想跟鄧丞宴一起讀了是不是?”

“我看懸啊!”安輅補刀,“鄧丞宴好歹在一百名前後,你們之間隔著百十號人呢。”

文清紅著臉反駁:“你們不要小看人,就算不能去同一個學校,我也會爭取跟他考同一個城市的。論持久戰,沒人強得過我。”

“咦,”安輅和唐果同時嫌棄她,“我看你是臉皮厚吧。”

“厚就厚!咋了!”文清宣布,“不過你們聽說了嗎,明天下午,有一個重量級的校友要來給我們做高考動員大會呢!”

安輅毫無心思:“愛誰誰吧,我先回教室補個覺,等下還有理綜考試。”

“哎,我媽給我買的補腦液,你要不要?”唐果問安輅。

安輅黑著一雙眼趴在班門上問:“你這次考試進步啦?”

唐果搖了搖頭。

“那還是你自己留著多補補吧。”

文清忍著沒笑出聲,唐果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指著安輅說:“什麽人啊!”

走到高三教學樓下,抬眼就看到坐在涼亭裏的蘇舟。

安輅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嘴還是走了過去。

蘇舟靜靜地坐在凳子上,手裏捧著單詞本正在記單詞。

“那個,”安輅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和她之間並沒有能說得出話的前提,“你還好嗎?”

蘇舟抬眼,陽光照在她臉上有些透明的白,她平靜地說:“我很好,謝謝關心。”

安輅略感尷尬:“那我,不打擾你記單詞了。”

“安輅,”蘇舟叫住她,“古阦他,好嗎?”

安輅笑笑,退回去在她身邊坐下:“應該挺好的吧,那種人,沒有人能影響得了……”

“不是的。”蘇舟望著她,眼神執拗,“你喜歡他,但你並不了解他。”

她自顧自地說:“他並不是一個沒有情緒的人,他不是不會難過,他也會受到別人的影響。安輅,我嫉妒你。你知道為什麽嗎?我跟他同桌一年半,從未見他對誰笑過,除了你。他有嚴重的潔癖,他非常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而你喝了他的茶,他竟然接過去繼續喝了;他在你被王老師罰回家思過的日子裏,跑去跟老師解釋了很多次甚至求我幫忙;他那麽有原則的一個人,為了你,語文考了零分……”

蘇舟說完,抬起頭平靜地和安輅對視,眼神流轉,安輅竟看到幾許釋然,但是她卻並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如何回複。

還好,蘇舟並沒有期待她回複什麽,笑笑後繼續說:“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努力,但不管是想要的成績也好、喜歡的人也好,從來都沒有得到過。而你,永遠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就算偶爾落後了,也能不費力氣地趕上來。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呢,安輅,曾經羨慕到心裏都生出了恨。很可怕吧?對不對?”

安輅咬了咬牙,看著楊貴妃抱著卷子進了教室,她扭頭對蘇舟認真地說:“我的人生也沒有你想的那麽輕而易舉和不費力氣呢,我也有好多說不出的痛苦和絕望,隻是別放棄就是了,不管是古阦也好成績也好,你想要的話,就繼續努力去爭取。成績呢,我是不會讓你超過的,至於古阦嘛,你繼續喜歡也是可以的,但,也許你沒有機會了。”

“你果然還是那麽令人討厭。”蘇舟笑笑起身,預備和她一起上樓。

安輅也笑笑:“嗯,我也還是一點都不喜歡你呢。”

蘇舟這種人需要刺激,抑鬱症什麽的不過是借口而已,那種眼神明亮邏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樣子看起來哪裏是不正常了,能扯出生病的謊話來,不過是考前綜合征吧。

誰沒有頂不住壓力想要放棄的時候?既然無人能逃脫,那不如幫她一把咯,隻是點到即止。

安輅和蘇舟剛上到班級所在的樓層,就聽到一班裏麵鬧哄哄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走過去。

從窗戶看過去,楊貴妃明明坐在講台上啊,教室裏亂成這樣,她還一臉慈母笑是什麽鬼?

安輅小心地走過去,推開門,看到一個被同學圍在中間的少年,身體消瘦,臉色蒼白——班常南回來了。

“周末萬國飯店,都去啊!”班常南站在人群當中用最大的力氣說道。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有錢人家的二傻子!

安輅搖頭一笑,走過去:“你這小心髒經得起你這樣折騰嗎?”

班常南一看是安輅,立馬笑著說:“那個啥,古阦他……”

聽到這兩個字,安輅腦袋一炸,立馬伸手擰了班常南一把,示意他不要當眾說。

班常南“嗷”的一聲,蒼白的臉上都有了血色:“你幹嗎?”

“啊,那個,”安輅打哈哈,“你走了這麽久,大家都怪想你的,不然你好好跟大家分享下你在美國的經曆。”

班常南莫名其妙地說:“我在美國就天天住院啊,古阦偶爾會去看我,哎,你知道嗎,古阦他……”

“你生病生傻了吧,你老提他的名字幹什麽?”

班常南覺得無解,這和古阦說的不一樣啊,他不是告訴他,安輅喜歡他喜歡得不能自持嗎?

他撓了撓頭:原來是吹牛皮啊!學神吹起牛來,跟一般人也沒區別嘛。

“哎……”班常南還想跟安輅說什麽,但人家已經離開八卦中心,回到座位上用功去了,他隻好把古阦跟他一起回來這件事給咽到肚子裏去,心想也許人家早就知道了。

楊貴妃開口製止了大家的起哄:“行了,認親大會到此結束,等高考完了,你們就是想飛到天上去都沒人管。現在把書和資料都給我收起來,理綜考試開始。”

下麵哀號一片,班常南笑笑,跟楊貴妃打了招呼就出了教室。

“號什麽號?”楊貴妃拍了拍講台,“班常南那是要從高二重新讀的,你們這馬上要高考的和他一樣嗎?今天的考試,要是誰再給我考離譜了,小心我讓你去上解剖課。”

下麵有不知死活的頂了一句:“那我寧願上解剖課。”

楊貴妃臉色一變:“你認真的?”

安輅捅捅她的同桌:“楊貴妃的意思是,讓我們當解剖對象。”

同桌渾身泛起一層冷汗,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

班常南順著高三教學樓走了一圈,離開時在正門口遇到了鄭未兮和一個中年男人拉拉扯扯,他趕緊幾步走過去。

他如此高調地來此一趟,目的也不過是想見見鄭未兮,或者想讓她知道自己就在那裏。

“爸爸聽說這個東西補腦,”鄭未兮對麵的中年男人遞給她一個黑色的袋子,“你拿了快回去吧。”

鄭未兮臉一紅:“我都說了讓你別來了,這東西又沒用,你花那錢幹什麽?”

“有用沒用,你說了算啊,人家娃娃都有,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缺著你了啊。”

“好了,我知道了,以後你別這樣了。”鄭未兮說完扭身,回頭就撞見正站在她身後的班常南。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拿在手中的塑料袋子被她一捏立馬藏到身後。臉上湧現出來的紅暈很快消失,然後抬起頭若無其事地對著班常南笑:“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準備來上課嗎?”

“不,隻是來看看。”來看看你。

“這樣啊,”她大步朝校園裏走,“那我先回教室了。”

她急速而過的風從班常南的鼻尖刮過,一陣苦澀如同黑茶的味道掃進他的心裏,他在那一瞬間拉住她的手腕:“鄭未兮,好久不見啊。”

鄭未兮愣了一下,下一秒飛快地想甩開他的手,但沒有甩掉。

“你幹什麽?”

……

他們的位置正對著高三二班的教室,鄧丞宴就坐在窗口,走神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覺得有意思,便徹底將頭扭了過去。

“這一年,我挺想……”班常南笑著說出來。

鄭未兮急於撇清,連忙打斷他:“之前在遊樂園的時候,過山車是我自己想要玩的,你說你要陪我,我不知道你有心髒病,那事……那事不能賴我吧?”

班常南握著她手腕的手一瞬間就鬆開了,手心裏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這顆已經修複好的心髒,靈敏度是要比以前高啊,隨便一個小小的波動都能這麽疼。

“不賴你。”班常南說,帶著溫和的笑容。

“那,既然不賴我,就沒我什麽事了吧?”

“嗯。”嗓子有些艱澀,但語氣肯定。

鄭未兮得到肯定回答後,轉身就進了校門。而班常南,再沒回頭。

“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鄧丞宴這時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文清坐在他後麵,看他收回目光才往他凳子上使勁一踹。

鄧丞宴差點摔倒地上,穩住重心後扭頭怒目:“你瘋了?”

“看什麽看,有我好看?”文清指著正走到教室門口的鄭未兮,低聲但足夠生氣地問。

鄧丞宴緊握的拳頭驟然鬆開:“沒你好看行了吧。”

“沒我好看,你還看?”

鄧丞宴不耐煩:“以後不看了行不行?”

坐在他們旁邊的唐果兩眼一黑,覺得自己受到了暴擊,伸手堵住耳朵:“什麽毛病啊,你們這是吵架還是秀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