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甜蜜的傷痛

“嘖嘖……”廣播體操做到跳躍運動的時候,唐果湊到前麵安輅身邊指著她們斜前方的畢竟問,“你家樓上那位,有必要把廣播體操做得這麽規範嗎?學校沒說要派他出去參加表演吧?”

安輅喘著氣回:“人家做個廣播體操也礙著你了?”

唐果撇了撇嘴:“他在前麵一本正經,看得我壓力山大啊。”

安輅笑著回頭,看唐果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身體,就說:“你不看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問題是不看他我看哪裏?”

安輅隨便朝別的方向指了指:“那裏。”

“哇……”

唐果順著安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從科技樓裏出來一群人,是剛剛參加完京都市高中生化學實驗興趣比賽的學生,身上的白大褂還沒有脫就被拉出來照相,一米八九的古阦站在那堆人中格外顯眼。

這顯眼不僅唐果發現了,在做廣播體操的除了畢竟那種認真的人,其餘的都看到了。

原來隻會在鄧丞宴出場才會引起的騷亂和尖叫,現在統統給了古阦,仗勢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唐果跳到安輅身邊,使勁推了她一把,“開心不?”

安輅莫名其妙:“開心什麽?”

“古阦現在人氣這麽高。”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有,那麽多人喜歡他,而他隻喜歡……”話到嘴邊,唐果突然發現劇本拿錯了,頓時,安靜的空氣裏彌漫了一絲尷尬的味道。

——他誰也不喜歡。

廣播操的音樂結束,為了避開上樓大軍,畢竟收了動作便朝逸夫樓衝,回頭經過安輅時,不經意瞥見她的目光——正專注又執著地望著科技樓。

而那裏,有古阦。

他晃神的瞬間,上樓大軍就把他淹沒了。史無前例地,他第一次湧進那片人潮,冬日裏特有的冷氣從每個人的周身散發出來,全部給了他。

“能留一下你的聯係方式嗎,電話微信都可以?”合照完,南高來參賽的女生跑到古阦麵前問。

古阦脫掉身上的白大褂丟進門口的實驗回收箱裏,轉頭對她說:“抱歉。”

“啊,不要這麽小氣嘛,以後要是有學習上的問題,能問問你就好了。”那女生堅持。

古阦站直了身體,問:“你喜歡我?”

“啊?”那女生拿在手上的手機晃了兩下,她大概怎麽都沒有想到古阦會這麽問。說喜歡的話,大家才第一次見,好感肯定是有的,但要上升到喜歡未免有點輕浮,可要是回答說不喜歡,那就等於直接給對方拒絕自己的機會。

古阦看了她一眼,絲毫不給她麵子,直接說:“我不喜歡你。”

“我……”那女生頓時滿臉通紅,又羞又臊。

“所以,不必留。”

脆生又無情的方式,能夠把所有曖昧者的念想斷得幹幹淨淨,這種不留餘地的拒絕,簡直可以進入教科書。

這頭剛剛拒絕一個,那頭古阦從實驗室裏出來就遇到了前來上化學實驗課的二班全體。

唐果和文清看到迎麵走來的古阦,鼓搗推搡著安輅,讓她上前去跟古阦打招呼。

安輅被她倆猛地一推,還真一個趔趄蹦躂到了他的麵前,明明還隔著一定的距離,古阦卻向她伸出了手。

安輅站定,慌裏慌張地說:“那個,好巧啊。”

“你要是能表現得再淡定一點,看起來就真的很巧了。”

安輅覺得沒麵子,低著頭想趕快從他眼前消失,卻被他一把抓住,問:“你躲我?”

“沒有的事。”安輅連忙擺手。

“你回學校兩周了,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我們……我們之間不是那種非要說話不可的關係啊。”安輅心跳驟然加快。

“你不喜歡我了?”他問,語氣無辜又受傷。

“這個之間不是因果關係啊,再說……”

“那你就應該來找我。”

“啊?”

“別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是這麽做的。”

這是什麽邏輯,安輅完全搞不懂,就問:“找你了,然後?”

“然後,你會高興。”

理是那個理,可怎麽從他嘴巴裏說出來,聽著怪怪的。

文清和唐果站在一邊捂著嘴巴啞啞地笑,生怕當事人不知道她們的存在。

安輅斜著眼瞅了唐果好幾次,暗示她可以上來終止他們的談話了,但唐果卻表現出一副“信號不好,聽不清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南高那個被拒的女生,見古阦還沒走,不死心又跑了過來。古阦見狀鬆開安輅,頭也不回地往逸夫樓走去,並沒有給那女生機會。

“喲,”唐果見古阦一離開,趕緊湊到安輅身邊說,“有戲啊。”

文清接話:“雖然腦路奇特了點,想法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不過你們都是學霸,交流應該不成問題,我看好你們。”

安輅對這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一眼看透:“有這個心思來八卦我和古阦,不如多用點心在下周的期末考試上。你們進一班可能沒什麽指望,但好歹留在二班,多少給自己留點顏麵,是不?”

“哇,你這個人真是惡劣,除了拿成績來壓我們,還能不能有點別的招了?”文清回擊。

安輅得意:“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要不怎麽說你倆絕配呢,”文清和微笑的唐果對視一眼,“變態起來,簡直就隻有性別差異。”

“多謝誇獎。”安輅接受。

文清追上去:“不是在誇獎你!”

……

站在男廁外麵的畢竟,從六樓看著三個女生進了科技樓才回過神來,回教室在樓梯口遇到了從下麵上來的古阦。

他叫住古阦:“可以聊會兒天嗎?”

古阦意外:“你和我?”

畢竟直奔主題:“你不缺錢,”是陳述不是疑問,“所以,把機會給安輅吧。”

都是聰明人,古阦也不拐彎抹角:“你關心她。”

“我們是鄰居,你知道的。”

“好。”

“謝謝。”畢竟衝他點了點頭。

“既然,”畢竟剛走,古阦又叫住他,“關心的話,為什麽要三番五次地去王老師那裏舉報她讓她受到懲罰?”

“你怎麽知道的?”畢竟轉身問。

“開學那次,她在西門揍吳錦生,隻有我倆看到,舉報者不是我,那就隻有你。蘇舟那次,你告訴了鄧丞宴,而他告訴了我。”

“因為我是一班的班長,公事公辦。”他不解,“你好像也很關心她,為什麽?”

“因為我關心她,她會高興。”

畢竟:“?”不是很懂你的邏輯。

……

考慮到諸多因素,北齊決定把一學年一次的獎學金分成兩次,即,每學期一次。學校覺得這樣的舉動可以給更多人原動力上的支持,而隻有安輅這種人,才能看清事實。

不管是一學年也好,還是一學期也罷,隻要有古阦在,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拿第一。這不是她不自信,也不是沒有嚐試努力過,可兩個不在同一段位上的人,原本就沒有可比性吧!所以說,想要超過那個家夥,光靠努力是不行的,隻能要麽重新投次胎,要麽彼此換個腦。

期末考試,年級會按照在此之前的月考成績排名來安排座位。三十人一個班,多餘的桌椅碼到教室後麵,教室不夠各種實驗室、多功能教室、禮堂統統拿來湊。

安輅在年級第二,次次考試都坐在古阦身後,他總是去得很晚,走得很早,坐得端正,寫得很快。

期末考試那天京都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安輅和唐果、文清從食堂回來就直奔考場,卻意外地成了那個考場最後一個到的人。

她進門帶進去的寒氣直接掃在古阦的臉上,古阦抬頭看見安輅凍得通紅的臉,以及露在空氣當中的那截細白的脖子,接著,他毫無征兆地取下圍巾在她剛落座的時候遞給了她。

監考老師還沒來,又差不多都是認識的同學,見到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之間有這種驚世駭俗的互動,教室裏頓時噓聲一片。

安輅更是詫異地瞅了瞅門上的班牌,確認自己沒有進錯門才又重新坐下。

“如果因為天氣,你考得比我低,我會覺得勝之不武。”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能說出這種話,完全是因為反應快。

要不是因為知道他並不喜歡自己,安輅一定會覺得他給出這樣的爛理由,絕對是在暗戀自己了。

在同學們的噓聲當中,安輅不好拒絕,本來她壓根也不想拒絕,最後用小到隻有彼此能夠聽見的聲音,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古阦沒回,而是迅速轉身,來自他身上的味道和溫度一下子就圈住了安輅,她將臉埋在圍巾當中,使勁嗅了嗅。一股難以言說的溫熱從頭頂開始慢慢遍布全身,窗外明明是一片冰天雪地,可她總覺得眼前春和景明。

接下來的考試,古阦每次都來得很早,一進教室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門口第一個位置上。而安輅趴在他身後的座位上,無數次想要戳戳他的背叫他轉過身,就算什麽都不說,光是看看也好。可她畢竟還是沒有勇氣,隻能盯著他的後腦勺和後背,想象著他此時此刻的表情。這番作為,讓她一下子想到了蘇舟。

她曾經很多次經過一班後門,看到蘇舟用書將臉遮住,隻露出一雙眼睛來偷瞄他,那個時候,她還滿不在乎地嘲笑過她,不明白那種榆木疙瘩有什麽好偷看的。

當這種行為體現在她身上的時候,她竟然依舊給不出答案。

一周後。

唐果打來電話的時候,安輅還沒醒。窗外的雪化了,借著白雪掩蓋的繁雜世界重新展現在世人麵前。

安輅揉了揉眼睛,伸手接電話的同時將窗戶打開,一股冷空氣便趁機鑽了進來。

“怎麽了?”安輅問。

唐果在電話那端顯然已經激動得不成樣子:“朋友,你看成績了嗎?”

安輅皺著眉頭,一副困倦到不行的表情浮現在臉上:“還沒有,怎麽了?”

“打起精神來,”唐果明顯聽到了她的倦怠,“你終於碾壓了古阦你知道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年級第一呢!”唐果激動得口水四濺。

安輅大腦豁然清明:“你說什麽?”

“我怎麽一點都聽不出你有一絲興奮的感覺啊?那可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啊,超過他……”

安輅扔掉電話,從**爬下來裹了件外套就往樓上跑。

畢竟打開門,看到了蓬頭垢麵的安輅,還沒開口,安輅就直接跑進了他的房間。

靠窗的桌子上,台式電腦打開著,屏幕上正是這一學期高二理科班的年級成績。

安輅迅速掃了一眼,心裏頓時一涼,即便在語文零分的情況下,他依舊有著接近六百分的成績。

可是,為什麽他的語文成績會是零分,他明明沒有缺考,就算是閉著眼睛也不可能考零分啊,除非……

有種不好的想法湧上安輅的腦海,她渾身一哆嗦,心裏注進了一汪寒水,讓她止不住地打寒戰。

現在隻剩下了唯一的解釋——他是故意的。

她慌張地起身下樓,剛到樓梯拐角,就看到一幫戴著墨鏡的人從她家裏走出來,抱走了她家剩下的最後一樣電器——十多年前買的TCL大屁股電視。

她貼在牆上,盡量不跟他們對視。屋內傳來了陳杏秋歇斯底裏的哭罵聲:“老天爺啊,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臭老娘們,”安轉明顯帶著醉意的聲音,“就不能給老子消停會兒?不就個破電視機嘛,過兩天老子的拆遷款就下來了……”

“滾!滾……”

“這是老子的家,要滾也是你滾。”

“我滾,我滾,”陳杏秋摔了手中的東西,“哪天你要是被那些放高利貸的人打死,我絕對會給你放三天三夜的鞭炮,慶祝你早死早托生……”

“去你的,敢咒老子!”

一聲巨響從屋裏傳到安輅的耳朵裏,她咬了咬牙,一腳將門踢開,站在門口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別吵了!”那聲音大得穿過厚厚的磚牆,像針一樣紮進了畢竟的耳朵,他聽到了絕望。

陳杏秋捂著嘴巴順著牆坐了下去,安轉則顫顫巍巍地走到沙發上一屁股坐下,濃重的酒氣伴隨著冬日寒冷的空氣飄**在整個房間。

安輅紅著眼簡單洗漱之後衝進房間,目光停留在被她珍惜的平放在衣櫃裏麵的煙灰色羊毛圍巾,那溫暖又甜蜜的感覺逐漸消失,隨之而來的是讓人溺亡的窒息。

她覺得自己何其悲哀,那種來自強者的憐憫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厭惡。

她是生如螻蟻,優異的成績靠的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為人知的煎熬才擁有的,獎學金也好,京都大學的保送名額也罷,她很渴望,渴望到抽筋扒皮都在所不惜的地步。

可她並不想用這種方式得到,她倔強敏感的自尊心容不得被人這般踐踏。那股青春年少特有的驕傲幾乎是她用來度過眼前困境的唯一支柱,可是,那支柱現在卻被另一個人輕易地摧毀,還是用那般雲淡風輕的態度。

燃燒在她內心深處的焰火逐漸將她焚毀,她像發怒的獅子一般取下圍巾衝出房間,頭也不回地融進了寒涼的空氣裏。

安輅衝到古阦家的時候,古阦正坐在梧桐樹下的椅子上敲電腦。孫一言在院子裏逗貓。

淡淡的陽光灑在他米黃色的套頭毛衣上,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和溫暖,目光逐漸交織,安輅拿著圍巾的手無處安放,她氣他、怨他可都抵不過他向她投來專注目光時的喜歡他。

她突然停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她不該來的,至少不應該帶著興師問罪的情緒來。

“你找我?”古阦起身走到她麵前。

她後退一步把圍巾遞給他,盡量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來還你東西。”

“正好,”他接過圍巾,“我有話想要問你。”

“嗯?”

“一言,”古阦看向孫一言,“你先回去吧,我再聯係你。”

孫一言丟掉手中的貓,起身走到樹下的桌邊拿起車鑰匙,臨走的時候看著安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隻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古阦指了指桌子上的電腦說:“麻省那邊今天早上給我offer了。”

“那真是,”她嘴巴突然一木,心裏一沉,不知道該說什麽,恍惚之中開口就是,“恭喜你了。”

“你希望我去?”

“這是必須的吧。”安輅強忍住內心激**的情緒,“我為有你這樣的校友而感到榮幸,不僅是我,所有人都會這麽認為,你是我們學校的驕傲和……”

“我以為,你會希望我留下。”

“嗬嗬……”安輅握緊了雙手,“我為什麽會那麽希望?你走了不就正好嘛,你實現了你的理想;而我,沒人跟我搶第一了,你也不用為了讓我而考出零分那樣羞辱人的分數,不是很好嗎?”

“你覺得,我是在羞辱你?”古阦問得很無辜。

安輅抬頭,眼睛裏一片水汽:“我說錯了,你這樣的天才,做什麽都是對的。”

“安輅,你不是很需要那筆錢嗎?我沒有研究過你的成績,並不知道我們差距是多大,索性……”

“索性就考個零分?”安輅用心中還有所剩無幾的理智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以為這樣做,你會高興的。”

“是啊,我很高興,”一股溫熱的**突然衝出安輅的眼眶,“高興你能這麽為我著想,高興你是如此善解人意,高興你大發慈悲可憐我……”

“你在怪我?”古阦不解。

“我沒有。”安輅辯解,“我怎麽會怪你,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

“你不想要這份獎學金,還是……”

安輅突然抓住他的衣服,紅著眼眶,抽泣著難受地說:“這算什麽?你是在施舍我嗎?因為見識到了我家的情況,所以同情我?還是說你在向我炫耀?炫耀你不僅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且能夠不費力氣地掌控別人的人生?”

“安輅,”他抓住她冰涼的手,皺著眉頭說,“我沒有……”

“那麽恭喜你,你成功地做到了,”安輅將手從他掌心抽離,“從現在開始,我羨慕你,嫉妒你,景仰你,除了喜歡你。”

安輅轉身就走,古阦追上去一把抓住她:“你冷靜點。”

安輅掙開他:“你沒聽到嗎,我不喜歡你了。”

“為什麽?”

“因為我討厭你。”

其實隻是清楚地知道,高攀不起吧,那樣的人……

古阦手中突然一空,再回神,胡同裏隻剩下一片沉默的磚牆,以及由北而南穿骨噬心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