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高的段位
古阦轉進輔路後便徹底消失了,安輅已經不對古阦抱有絲毫希望,開始根據打車來花的錢結合京都出租車裏程收費標準計算她現在和學校之間的距離。
——還好,在能走回去的範圍內。
沿著主幹道往回走,好在雨已經不怎麽下了。
通明的馬路上,迎麵開來的車亮著刺目的白燈,而背離而去的則是紅色的指示燈。
無聊之際,她開始用概率估算一個小時內會經過的車型,一分鍾之內開過了十七輛奧迪、三輛路虎、十一輛寶馬、八輛奔馳、七輛豐田,還有四輛騷包的瑪莎拉蒂,以及一輛高調的加長版林肯……
京都人民都已經這麽有錢了啊!
安輅感歎一聲,正在猶豫要不要從輔路穿過去的時候,一輛沒掛車牌的白色大眾“刺啦”一聲停在她前麵,接著從車裏滾出來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人。
——吳錦生?
她驚訝之餘嘴巴還沒有合上,吳錦生就已經從地上起來,然後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她跑來。
經過安輅的時候,幾乎沒有猶豫地一把抓住她,然後拚命地帶著她跑進輔路,長風在耳邊嘶鳴,身後是凶神惡煞的喊叫:“停下,再不停下,追上了砍不死你們!”
等等!安輅腿一軟,“們”?我們不認識,又無冤無仇,吳錦生放手啦!
心裏這麽想著,但她幾乎比吳錦生還要賣力地往前跑,七拐八拐根本看不清兩邊的光景,兩個人就跑進了一條胡同。
甩開了那些人一定距離後,兩人稍稍放慢了步子,安輅喘得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到……到……到底是……是……什麽……是什麽原因,你……你這個人……”
吳錦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鬆開了安輅,自顧自地往胡同更深處跑,安輅見狀隻能緊緊地跟著他。
從隔壁胡同傳來隱隱的喊叫:“看著他們進來的,一定就在不遠處。”
另一個人接話:“給我找出來,就算是拆了這一片,也得給我找出來,找出來往死裏給我打。”
安輅瞪大了眼睛,雙手捂著嘴巴,隻有這樣才能壓抑住內心想要狂叫的聲音。
追趕的腳步聲漸近兩人再度沒命地開跑,可再往前,沒有出路了,隻有漆黑的一堵牆。
——進了死胡同!
安輅驚恐地看著吳錦生。
吳錦生將目光望向他們左手邊的房屋。
深色的木門緊閉,高高的圍牆外麵種著一排楓樹,裏麵看不清。
“我去敲門。”安輅小聲說。
吳錦生一把拉住她:“敲門聲會被聽見。”
“那怎麽辦?”
吳錦生指了指圍牆:“爬進去。”
安輅:“……”
“你踩到我背上。”吳錦生提議。
“不行,那樣你若來不及爬上來,會死的……”
“別廢話。”
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安輅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渾身也沒有一點力氣了,見吳錦生已經蹲下,她也就不再扭捏,踩在他背上夠著圍牆後用力一爬站在了圍牆上。還沒等她往下跳,吳錦生縱身一躍跟著上來了。
——慣犯啊,看來剛才是多餘關心了!
安輅這麽想的時候,對方已經跳了下去。
“誰?”院子的主人發出沉沉的質問。
安輅剛想說聲音好熟悉,還沒回過神,身體一歪“撲騰”一聲重重地栽倒在院牆裏麵的草坪上。
“痛痛痛……”安輅吃痛地站起來,伸手揉了揉額頭,站定後意識還沒完全恢複,古阦一張正俯視著她的臉便出現在她眼前。
安輅瞪大了眼睛剛想大叫就被吳錦生眼疾手快地用手捂住,院牆外麵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萬籟俱寂的黑夜裏傳來一聲警告:“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哪天躲膩了,我一定會砍死你。”
——那些人知道吳錦生在裏麵。
腳步聲再度響起,然後漸漸遠去。
吳錦生鬆開安輅,安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回過頭,古阦正在拿審視的目光看著那兩位不速之客。
“好巧啊。”安輅尷尬一笑。
吳錦生似乎並不打算解釋什麽,轉身便開始打電話——
“是的,逃出來了。”
……
“具體位置我也不知道,我發定位到你微信上。”
……
“好,到了打雙閃。”
……
吳錦生掛掉電話,安輅抓住他準備問個清楚:“那個啥,你……”
“抱歉,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你也不用害怕,那些人跟你無關不會找你麻煩,剛才隻是情急之下才拖著你一起跑的,我先走了,明天學校見。”
“哎……”安輅一句話還沒說完,吳錦生打開大門就跳了出去。
安輅回頭,見古阦身上換掉了之前的校服,現在裹在白色衛衣、灰色長褲裏,頭發淩亂,發尖的水汽還未散去,想必在自己拚命奔走的這段時間裏,對方打了車回來還非常有興致地洗了個澡吧!
“那個,”安輅不知道怎麽來跟他解釋,這真的是一個巧合,而不是她跟蹤他來到他家的,“能告訴我,怎麽出去嗎?”
相比,古阦倒顯得淡定多了:“出門右拐,第一個路口向左走,第三個路口右轉,直走500米後,就到馬路上了。”
“謝謝哈。”安輅走到大門口,古阦跟著過去準備關門。
這一係列冷漠又無情的表現,徹底激怒了安輅,她扭身一把撐在門上:“好歹算是有過交集的同學,而我又是女孩子,大晚上剛剛經曆了一場死裏逃生,你就打算這樣把我趕走?”
“你想怎樣?”
“最……最起碼,你應該把我送到馬路上啊。”
“你記不住路線?”
“不是那個問題,”安輅瞅了一眼漆黑的胡同,“太黑了,我不敢走。”
古阦略微思考,像變戲法一樣從門後抓出一個手電筒遞給她:“這樣就不黑了。”
安輅:“……”
安輅兩眼一黑,對古阦這個人的印象徹底崩壞,鑒定——這是一個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石猴無疑了!
不算寬,但很平整的路麵應該是用磚塊新修過的,走在上麵,腳底發出來沙沙的聲音。
拐過第一個路口,手電筒的光線裏,安輅總覺得多了一個人影,否定了是自己的重影之後,她放慢了腳步,而依舊沒停下來的另一個腳步聲則真的出現了。
回想到之前的那些人,安輅背後一涼,下意識地抓緊了手電筒,加快步伐,在另一戶人家院子即將出現的時候,她猛地轉身,將手電筒對準身後的人砸去。
那人靈敏地抓住她的手腕,問:“幹嗎?”
“你要嚇死人啊,你不是說不會送我嗎?”確定是古阦之後,安輅兩腿一軟,抖得不成樣子。
“我有說過?”
“你給了我手電筒啊。”
“你說你怕黑。”
“……”
安輅再次來到古阦家,是一個月以後的元旦節前夕。
他請了長假,從那天以後再沒去學校。
王炸拉不下臉,委托安輅去勸他回學校。
那天,陳杏秋很早就出了門,安轉一夜未歸,早起的時候安輅在客廳看到了正在打坐的安輪。
“哥,我要出去,中飯你自己解決哦。”安輅走過去蹲在他身邊說。
安輪閉著眼沒有睜開,等安輅準備走的時候,他開緩緩開口:“天冷,加衣。”
安輅轉身望著安輪那張清瘦的臉,很久以來,第一次打心眼裏覺得安輪現在的這種狀態也沒什麽不好的。
加了一條圍巾,安輅推門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從樓上下來的畢竟。他隻穿了一件毛衣,手裏拿著垃圾,又是去丟垃圾!
“早。”安輅跟他打招呼。
畢竟點了點頭轉身就跑遠了。
安輅撇了撇嘴,在過去漫長的十多年裏,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她習慣了。
據一個月前的記憶,安輅找到古阦家時已經臨近中午。
同樣是住在胡同,但是古阦家這片胡同和安輅家的那片卻有著質的區別。因為有京都保存最為完整的四合院,這一片被專門保護起來,不僅環境非常優美,並且很多東西譬如圍牆和道路都是重新修繕過的。
之前因為是晚上,來去匆匆,安輅並沒有仔細留意古阦的家。這次,她推開朱紅的大門,映在眼前的是一棟水泥牆麵的二層小樓,紅色木質格子窗,牆麵被爬山虎覆蓋,這會兒已經枯萎,房頂上種著她叫不出來名字的花,這個季節還非常旺盛地開著,順著牆麵垂下,十分壯觀。
小院裏種了很多花草,這個季節多半已經凋零,門口兩棵已經落完葉的梧桐樹在寒風中依舊挺直,梧桐樹下放著一張白色的圓桌和兩把木椅,桌子上還有一杯喝剩了一半的咖啡。
她敲了敲門叫古阦的名字,心想既然大門是開著的,屋子裏必然有人,可是期盼中的回應遲遲沒有發生。
推開房門,一個全開放的兩層空間出現在眼前,輕工業極簡的北歐裝修風格,一樓一半是廚房一半是書房,書房一側放著跑步機和一些她不認識的健身器材。房子中間一個黑色的金屬樓梯連接著二樓的臥室,米白色的地板上散落著打開在不同頁麵的書籍,灰色的布藝沙發上有一條花灰色的毛毯,毛毯下麵臥著一隻白色的貓。
見安輅進來,它起身“喵”了一聲。
“古阦?”她看了貓一眼,“你家主人呢?”
白貓從沙發上下來順著樓梯爬了上去。
“哇……”安輅驚歎,“連養的貓智商都這麽高嗎?”
上了二樓,一張寬大的**鋪著淺灰色的四件套,床中間深深凹陷著,床頭櫃上點著常在他身上能聞到的熏香。深灰色的地毯上亦放著淩亂的書籍,還有一些撕掉不要的手稿,以及打印出來被他做了很多記號的紙張……
“那個,古阦?”
安輅戳了戳他露在被子外麵的頭:“太陽曬屁股啦!”
**的人“唔”了一聲翻過身臉對著她繼續睡。
睡著的古阦少了醒著時的冷漠,臉上浮著淡淡的紅潤,溫和又柔軟的樣子。安輅愣了一下,低頭戳了戳他的臉:“起……”
“床”字還未說出,對方眯著眼伸出有力的一隻手臂將她猛地往**一拽。安輅一驚,身體一歪隔著被子倒在了他身邊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呼著熱氣的臉埋在她的頸間。
舒服的觸感,不討厭的味道,讓他悶沉一聲:“一言,別鬧。”
正在奮力掙紮的安輅,聞聲手腳頓時僵住。
一言?
“我不是……”
安輅正想說我不是什麽一言,那人埋在她頸間的頭已經換了位置,貼在她臉上的嘴唇,溫軟幹燥,輕哼著像是撒嬌一樣的迷糊聲音:“好困。”
安輅渾身一顫,全身發燙,不顧他的有力禁錮,沒命地從他懷裏掙脫開。
這不算小的動靜,終於將破壞掉**人想要繼續睡覺的念頭。
他頂著一頭淩亂的頭發從**坐起,光裸的上身,上麵是不誇張但很有型的胸肌,往下腹肌一半露在空氣裏,一半遮在被子裏。安靜的空氣裏,安輅隻聽到自己“嘭嘭”如打鼓一樣激烈的心跳。
他眯著眼睛,還沒找到東南西北,看到滿臉通紅的安輅,奇怪地問:“怎麽是你?”
“不好意思,不是什麽一言讓你失望了。”安輅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以至於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話語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你有事?”
“王炸讓我來問問,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古阦甩了甩頭,通宵一夜好不容易把關於量子力學方麵最新的研究報告看完,倒頭睡下還不到兩個小時就被吵醒,現在的他很不清醒。
“我不回了。”說完,他又倒下準備繼續睡。
“不回了?”安輅以為他還在生氣,“就算生氣也要有個限度吧,再說王炸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過分之處了,你還想怎麽樣?”
“出去的時候,請記得幫我把門關上。”
逐客令下得一點情麵不留。
大清早不顧嚴寒跑過來,沒有友善招待就算了,居然還這麽狂妄,想給他點顏色瞧瞧的念頭越發濃厚,於是她上前一步,一把扯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心想冷死你算了。
被子扯到一半的時候,安輅不是沒後悔,若對方有什麽**癖,那畫麵就尷尬了。
不過好在,被子下麵的兩條腿裹在灰色長褲下,看他蜷縮在**,安輅的惡作劇得以滿足,然後扔下被子轉身準備下樓。
“我說,”背後古阦的動作保持不變,“你踩到我的東西了。”
安輅低頭一看,腳下果然踩了一遝表格資料。
她蹲下拾撿的空當,古阦已經從**爬起來套了一件紅色的衛衣朝她走了過來,身上帶著淡淡的高山鬆木味。
“麻省理工?”安輅看了資料最頂頭的一排英文問。
古阦將東西從她手中拿過去:“嗯。”
“什麽意思?”安輅站起來問,“你在申請那邊的學校?”
“嗯。”
“已經申請了?”
古阦將表格丟在書櫃上:“你這麽關心我,我無以回報。”
“沒讓你報。”安輅好奇心上來,“你怎麽會在高二還沒有結束就開始申請那邊的學校?”
古阦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跟她展開討論,已經被吵醒,他不是會睡回籠覺的人,索性下了樓。
安輅跟了下去接著問:“所以,你是打算不去學校了,專心在家裏申請那邊的學校?”
古阦將院子裏的咖啡杯拿進來:“嗯。”
“可,就算是申請那邊的學校,也需要你期末的成績啊。”
古阦將杯子放在水龍頭下麵衝洗幹淨,從壁櫥裏拿了一個新的杯子,泡了一杯熱牛奶遞到安輅麵前:“喝完就走吧。”
“你回答我。”安輅抬頭盯著他,不給他絲毫躲避的機會。
古阦攪了攪杯子裏的咖啡:“簡單來說,四年前,因為我在外網發表過一篇關於量子力學的論文,麻省在圓周率日給我發來了入學通知書。而那時我爺爺得了重度腦梗,我放棄了那次入學的機會,現在,”他盯著她的眼睛,“爺爺已經去世,所以……”
四年前啊,是十三歲的安輅還在跟安輪搶零食的年紀,嗯……別人已經在外網發表論文了,還是即便放到現在她都未必搞得明白的量子力學。
感覺到自己同別人的差距,安輅好像一下子釋懷了古阦所謂冷漠孤高的行為,在他看來,是不屑與他們交流吧,畢竟段位不一樣嘛。
她弱弱地問:“所以?”
“六月的時候,那邊的教授發了郵件問我還有沒有興趣……”
別人可能要花上幾年的時間精心準備都不一定上得上的學校,大門卻一直是為他敞開的。
果然是高攀不上的關係啊。
安輅放下杯子,準備離開。
“在此之前,”古阦問,“能幫我保密嗎?”
唯有此刻,這話一出,安輅覺得他依舊還遊**在人間。她轉身滿臉堆笑:“保密沒問題,但為了讓你不覺得對我有虧欠,在沒有去麻省之前,替我補習物理吧。”
“合理。”古阦同意。
安輅心裏一樂,轉移話題:“你一個人住,你爸媽呢?”
“沒見過。”
古阦說完轉身從櫃頂拿出一包貓糧走了出去。
安輅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這麽不討人喜歡的原因了——這是家庭不健全的問題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