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狂躁的青春

秋末冬初的時候,四年一次的全運會在京都舉辦,為了跟上大潮流,京都市近半的高中都把秋季運動會挪到了這個時候。

北齊也不例外。

紅色的塑膠跑道上運動健兒們正在奮力拚搏,看台上各個班級把陣營劃分得十分清楚,有項目的積極準備,沒有項目的給自己班參賽者呐喊助威。自己班上當下沒有比賽的,大家就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女生八卦男生和明星,男生則興高采烈地炫耀自己的遊戲等級。

總之,像這樣為數不多的集體活動,在北齊這種以升學為目的的學校是很難得不用做作業和考試的機會。所以除了個別腦袋不好使的,幾乎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躲到什麽地方奮筆疾書。

而那個腦袋不好使的,正是安輅。

看台背麵是一堵水泥牆,邊上有兩棵要死不活的香樟樹,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會把香樟樹的影子照在那堵水泥牆上。

安輅背靠著水泥牆,來大姨媽的第一天總是讓她痛不欲生,渾身無力地趴在從教室裏搬出來的椅子上,用了全部的意念忍住疼痛埋頭在習題冊上狂寫。

“不對啊。”突然,她抬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天空和流雲,“明明,是他先答應了去比賽結果又遲到的,憑什麽我要應他要求延長為他寫作業的時間?”

距離物理競賽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安輅這才反應過來。

想通了之後,她“啪”地放下筆站起來準備去找他理論,卻沒有發現側麵向她走來的身影。

“這麽用功?”

安輅一扭頭差點撞到王炸身上,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不怎麽光彩,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撲到椅子上將上麵的兩本習題冊合起來,然後起身笑嘻嘻地跟王炸打招呼:“王老師……”

“給我看看。”王炸伸手去要她手上的習題冊。

“沒啥好看的,就……”

王炸不由她繼續說下去,一把將作業拿了過去,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簡直要把她給氣死。

兩本作業一本的封麵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安輅”,而另一個則是狂草一般的“古阦”,可是裏麵答題的方式和筆跡卻是來自同一個人。

一段時間不找古阦,還以為他真的學乖了,沒想到隻是更惡劣了,以前隻是不寫作業,現在居然光明正大地找人替他寫,把老師都當成什麽了,戲耍的對象嗎?

王炸抬眼,將心中的怒火直接噴到安輅身上,指著作業大聲問:“覺得這樣戲弄老師有意思?”

“不,”安輅連連擺手,“不是您想的那樣。”

“人贓俱獲了,還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和古阦兩個人可真是越來越能耐了啊!”

安輅垂下腦袋,不是不知道該如何辯解,隻是這辯解背後能給出的理由讓她羞於啟齒。

“三天不打,你們就能上房揭瓦。”王炸將手上的習題冊用力往椅子上一甩,“說說吧,為什麽要給他寫作業?”

“是我自己想要多寫一份,正好他不想寫,所以就……”

“編,接著編!”

安輅索性不再說話。看台前麵傳來激烈的呐喊聲,王炸眉頭一皺,對安輅語重心長地說:“好,我先不管你和古阦之間的這點破事。就說說這集體活動,你為什麽不參加?”

不參加肯定是因為沒有時間參加啊,你一個人寫兩份作業試試看。心裏這樣想,但安輅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北齊和南高雖然都是京都的重點高中,但兩所學校給外界的印象卻天差地別。南高向來以素質教育聞名,注重培養個性化的學生,和國外很多著名高校直接合作。而北齊則以嚴厲出名,學生的文化知識相當紮實,包攬每年文理科的高考狀元,但換言之——都是書呆子!

為了改變外界對北齊的看法,學校這些年也是下了功夫的,這種運動會期間還躲起來寫作業的學生,可不是北齊推崇的,王炸生氣也就氣在這個地方。

“你知道老師向來不喜歡為難人。”

哦,是嗎?安輅心裏一沉。

王炸接著說:“正好,三個年級的接力賽,高二的還差一個人,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沒有誰比你更合適了。”

“那個,老師……”

“啊,對了,”王炸轉身上了看台,“重在參與,跑不贏也沒有關係,不用死在跑道上不回來。”

這句話,簡直成了她的黑曆史!

安輅悄悄從看台後麵上去,在二班和一班的分界處看到了正在給蘇舟講題的古阦。

蘇舟還是那個蘇舟,蹲在古阦身邊瘦小的身體遠遠看去隻有一丁點大,不時地推著鼻梁上的眼鏡。

古阦看似平靜的臉上,其實眉心微蹙,語氣緩緩的,聲音沉沉的。

“要代入求根公式嗎?”蘇舟貓一樣的聲音從嘴巴裏說出來。

古阦搖了搖頭:“三角函數就行。”

“求證f(x)和g(x)之間的關係時可以用到上一題的結論嗎?”

這是肯定的吧。安輅有點佩服古阦的耐心了,要是她早就一巴掌呼到蘇舟腦袋上去了,這麽簡單的求證題,需要她一個成績靠前的人如此費力嗎?

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在已知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第一問的結論,可以用在第二問的解題步驟中。”古阦回。

“那我先去試試。”

見蘇舟終於從古阦身邊移開,安輅貓著腰蹭到古阦身邊,戳了戳他正在擺弄7階魔方的手:“我在找你。”

“我看到你了。”古阦並不給她眼神,手中的魔方還差一排就完成。

“你能幫我個忙嗎?”

“不能。”

“你都不先聽我說完?”

“我們之間不是可以互相給對方幫忙的關係。”

安輅抿了抿嘴,盡量不發脾氣:“我幫你寫作業的事情被王炸發現了,現在她要我去跑年級間的接力賽,我因為目前的狀態不適合劇烈運動,所以……”

“哢嚓”一聲,7階魔方在古阦手中完成了。

他瞅向她,說:“首先,你給我寫作業是我用參賽成績換來的,不是幫與被幫的關係;其次,你麵色紅潤,狀態非常好。”

“你還好意思說是你用成績換來的,賽前我們已經說好了兩個月不是嗎?再說,比賽獲得的獎金我一分錢都沒拿到手……”

“我從江城趕飛機到魔都的這個損失,不需要有人來承擔嗎?至於你說的獎金問題,唐果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吧?”

“你這樣說,良心不會痛嗎?”

“那種東西,我可能沒有。”

安輅握緊了拳頭,真的很想掄起來給他一下子。離開前,她真的很想轉身友情提示蘇舟,喜歡古阦這種人是沒有前途的。

操場上正在進行的是男子5000米的比賽,由於目前跑在第一的是三班的鄧丞宴,跑道周邊已經圍滿了女生。

隻見鄧丞宴穿著騷包的黑色耐克緊身背心,配套運動短褲,手臂上的肱二頭肌在揮動的時候彰顯著年輕的力量,胸肌掩在布料下麵,但隨著呼吸起伏的時候總是能引起圍觀者的陣陣尖叫。

安輅回到自己的班上,唐果見狀拉起文清的手就下了操場。從魔都回來之後,兩個人之間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雖然彼此都不怪對方,可彼此又沒有辦法直視對方。

在尚康康那裏了解到男子5000米跑完就是年級接力,標槍決賽和立定跳遠決賽正在進行,之後這場運動會就會結束。

安輅從班常南自掏腰包給大家買的飲料零食堆裏拿了一瓶蘇打水,看台上的人陸陸續續地都下到了操場上,最後一場年級接力是整個運動會的重點。

安輅瞅了一眼二班,那裏隻剩下蘇舟,以及還在給蘇舟講題的古阦。

安輅“嘁”了一聲,握緊了蘇打水的瓶子,跟著去了操場上。

最後幾百米的衝刺,鄧丞宴在眾多女生的歡呼聲中向終點跑去,安輅原本隻是站在一邊的,但是不知道怎麽就被人群推搡著站到了終點。

鄧丞宴衝向終點的時候,見安輅手中還拿著水以為是為他準備的,頓時心頭充滿了力量,血槽滿格,一鼓作氣地跑了過去,張開的雙臂帶著濕漉漉的熱氣一下子將完全不知所雲的安輅抱住。

已經被汗水衝淡的梔子花味磨蹭在安輅的鼻尖,對方笨重的身體幾乎全部壓在她身上。

安輅莫名其妙地推了推鄧丞宴,觸碰到他正在激烈跳動的胸口,沾了一手的汗跡。

而這在彼此看來很正常的舉動,卻引起了其他為鄧丞宴特意準備了水和毛巾的女生的不滿。

“呃……嗬嗬……”安輅尷尬一笑,“那個,你沒事就趕緊起來吧。”

鄧丞宴大大咧咧地鬆開安輅,星眉劍目笑眼彎彎,一口大白牙在下午的陽光下怎麽看怎麽刺眼。

“給我的嗎?”鄧丞宴指了指安輅手上的水。

安輅不說話就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危險目光,心想這水要是給出去了,指不定自己是怎麽個死法,於是否定:“不,不是,我喝過了。”說著還指了指身後的那些女生,“她們,她們有給你準備。”

“唔……”鄧丞宴喘了口粗氣,一把奪過安輅手上的水,打開瓶蓋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聽著周圍咬牙切齒的聲音,安輅齜著牙隻想悄悄地從人縫裏鑽出去以求留個全屍,而身體還沒有轉過去就聽到了廣播通知參加年級接力的人,到檢錄處檢錄。

聽到安輅的名字,鄧丞宴一驚:“你還跑接力?你跑得了嗎?”

“跑不了也得跑啊,這是王炸安排的。我說,”她指了指鄧丞宴下巴上的水跡,“你能別跟個小孩子一樣嗎?”

鄧丞宴哈哈一笑,用手一抹,言歸正傳:“跑不了,我去替你跑唄。”

安輅喜上眉梢:“真的啊?”

“嗯。”鄧丞宴將喝空的飲料瓶子往安輅手中一塞,推著她朝檢錄處走。

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已經引起了鄧丞宴後宮團的強烈不滿,所以當五分鍾以後,廣播裏再次傳來年級接力賽的名單上沒有了安輅取而代之的是鄧丞宴的時候,鄧丞宴的後宮團再也按捺不住了。

文清剛跑過去還沒來得及出手,就看到三班的鄭未兮一把將安輅摁到足球球門的柱子上。

“你以為你是誰?”

安輅不喜歡鄭未兮的名字,盡管她長得還算漂亮,也還是不喜歡:“安輅。”

鄭未兮嗤笑:“自己去跑,沒長腿?”

安輅一激動,從小腹出發,一股暖流湧出體內,趁著那股勁,她一用力反客為主和鄭未兮換了位置:“腿,我有,但我不想用。”

鄭未兮顯然沒想到看著弱不禁風的安輅有那麽大的力氣:“有本事你放開我,我今天不替鄧丞宴那個笨蛋討回公道,我就不叫鄭未兮。”

安輅一把鬆開她:“正好,我也不喜歡鄭未兮這個名字。”

鄭未兮一點不客氣,上去就抓住安輅的頭發,兩人就那麽廝打起來。

文清一早就看鄭未兮不順眼了,仗著和鄧丞宴是同桌,學習又好的關係,每次她去三班叫鄧丞宴,總是會被鄭未兮阻攔,這下看著安輅和鄭未兮打架,她心裏有著說不出來的爽。

有句話叫“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眼瞅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文清衝上去一把抱住鄭未兮讓安輅可勁地揍。

三班的班長和鄭未兮本來就是好朋友,這下二班的人又抱團欺負自己班上的同學,上升到班級榮譽後,三班的班長二話不說領了一夥人就衝了上去。

班常南本來還在跟人吹噓自己新買的遊戲機有多給力,一看自己班上的人被三班圍攻,也是丟下手上的東西呼喊了二班的漢子們一窩蜂地湧了去。

“你們先鬆手!”三班班長大聲喊。

“憑什麽?”班常南反問。

鄭未兮從人群中發聲:“因為你們班的人更不要臉。”

文清用力將鄭未兮朝一邊拉扯:“論不要臉,誰比得上你?”

鄭未兮也發狠:“要臉不會自己跑?我們鄧丞宴才剛剛跑完5000米。”

文清不樂意了:“什麽你們鄧丞宴,經過我家鄧丞宴同意了嗎就你們?”

安輅一點一點從鄭未兮手中溜走,盡管頭發被抓得生疼,但好在人群混亂,讓掙紮著的鄭未兮分不清東南西北。

“年級接力賽是年級共同的榮譽,當然是誰有能力誰上了。”班常南回。

鄭未兮不同意:“年級榮譽難道隻是我們三班的事情嗎?”

安輅最後一用力,終於從鄭未兮手中脫離,貓著腰從人堆裏鑽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轉眼那邊年級接力的槍聲已經響起,而這邊鄭未兮發現手空了一抬頭就看到安輅已經跟沒事的人一樣朝年級接力賽場那邊走了。

鄭未兮心頭一悶,扭身便把一直在追鄧丞宴的文清給按到了地上。見狀,兩個班的班長頓時血脈僨張,帶著各自的人跟對方廝打起來。

一時間,操場上加油助威和廝打叫罵的聲音混合到了一起。

安輅聞聲,停下了去看比賽的腳步,本以為自己離開了事端中心,戰爭就能停止,看來她是想多了,隻好心急火燎地折身回去。她一心隻想讓他們停下來,以至於根本沒有聽到身後有人在朝她大喊:“快點讓開,快讓開……”

隻感覺到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力量禁錮住,然後兩人失去平衡齊齊地往草坪上倒去。

等她扭頭撞上古阦那雙如同漩渦一樣的眼睛時,餘光裏鑽進來了古阦身後的蘇舟,隻見她身上藍白相間的校服T恤袖子已經被紅色染盡,有豔紅的**順著那條細細的胳膊往下流,暈染在咣當落地的標槍上。

——標槍向安輅紮過來的時候,安輅被經過的古阦推開,而不明所以的蘇舟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衝過來替古阦將標槍擋下。

古阦清淺的呼吸灑在安輅的臉上,安輅微微張著嘴巴,注視著蘇舟那張痛苦又慘白的臉,那張臉抖動了兩下,然後整個人“撲通”一聲倒地。

所有的混亂和嘈雜戛然而止,世界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安靜,安輅渾身一鬆,那個紮實的擁抱結束,那身體的主人迅速扭身奔到蘇舟身邊,一把將她抱起風似的跑開。

順著蘇舟胳膊流下的血經過安輅時滴了她一身,腥鹹的味道慢慢在她鼻尖暈開。

而等到聽覺恢複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和文清、班常南還有鄭未兮那些人齊齊站在看台下麵。

麵前是氣到臉都變形的王炸,她恨不得跺著腳,指著他們口水橫飛,眼白裏布滿了紅色,頭發十分淩亂……

“恥辱,你們簡直是我們北齊的恥辱、毒瘤……”

王炸一副馬上就要吐血的表情,第一次讓安輅感到了愧疚,如果不是古阦,沒有蘇舟,那現在去往醫院的人,一定就是自己吧。

而所有問題的根源,都是自己啊。

她抖動了兩下嘴唇,卻還是不敢對話王炸。

“你們——”王炸雙手抖得不成樣子,嗓子半啞著說,“精力旺盛得很是不是?很旺盛的話,就去給我跑全運會的馬拉鬆,要是誰敢給我半途停下來,我一定會讓你跑得你媽都不認識!”

王炸扭身打電話的時候,鄧丞宴伸手鉤了鉤安輅,安輅這才回過神。

“別怕,有我呢!”

“你怎麽會也在這裏?”安輅驚訝。

“我看到標槍飛向你,就從跑道跑過去,可惜沒來得及。不過,你沒事真是萬幸。”

“蘇舟她……”

“標槍紮得很深,不過好在隻是紮到了胳膊。”

刺骨的寒意侵襲了安輅,讓她拳頭都沒有辦法握緊,難怪王炸會這麽生氣,難怪古阦最後的眼神會那麽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