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初的悸動

“強!”安輅豎起大拇指給古阦,“能收下我的膝蓋嗎?”

“不要。”

“不是真的給你啦,這個意思是說我對你的崇拜已經到了抑製不住的地步,希望你能接受來自於我的仰視。”

“不要。”

“那你要什麽?”

“你……”

“噗……”安輅一口蘇打水噴得二丈遠,“你說啥?”

“要你閉嘴。”

古阦合上眼靠在地鐵的椅背上,思來想去,也弄不明白,為什麽現在的自己不是在飛往京都的飛機上,而是和安輅一起坐在去什麽魔都體育館的地鐵上。

安輅捅了捅他的胳膊:“謝謝你啊。”

“我說了……”

“人情嘛,要還的,你說說看,要我怎麽還?”安輅盯著他的側顏看得認真。

古阦也不客氣:“給我寫作業的時間,從之前的兩個月延長至半年。”

親兄弟明算賬,這樣彼此之間就還是清清楚楚的,你不欠我的,我也沒為你做過什麽,大家不過公平交易而已。

安輅捏了捏褲兜裏的那張銀行卡,裏麵的錢還沒分,即便是平分,每人都會得到不小的一筆,就算是為了錢好了。安輅衝古阦使勁點了點頭:“行吧。”

話語剛出,向來平穩的地鐵猛地一刹,一車的人往前倒去,而安輅則毫無支撐地撲到了古阦的懷裏。

撞到對方緊實的腹部,布料摩擦發出以前聞過的味道讓安輅臉一紅,抬眼,對方麵無表情地望著車門外。

“你的手……”古阦提醒安輅,聲音裏毫無起伏。

安輅低頭發現自己左手揪著古阦腰間的衣服,右手則按在對方不可描述的地方——

“啊……”安輅大叫一聲,立馬坐起,渾身哆嗦著像是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古阦見狀緩緩開口:“你已經喜歡我到了這種地步嗎?”

“你少自戀了,我什麽時候喜歡過你?”安輅佯裝淡定地回。

古阦一把扯過安輅的手腕,將右手中指和食指並攏搭在她腕動脈上:“正常人的心率在60到100下,平均75下,而你的,大致估測140下左右。”

安輅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腕,惱羞成怒地回:“估測個鬼啊你估測,隨便搭一下就知道別人的心率了,你當你是華佗再世?”

“我搭在你腕動脈上的時間是5秒,這5秒內你的心跳是11到12下,所以不難測算你一分鍾的心跳……”

“我那……我那是因為剛才地鐵突然……突然……”

“而我的,很正常!”說著,他將自己的手腕遞到她麵前,意思是“不信,你自己測”。

伸過來的那截手臂肌理勻稱,青色血管隱隱可見,安輅隻覺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一把推開,臉扭向另一邊不打算再理會他。

“這麽巧?”而她剛扭過頭,就聽到了來自古阦另一邊的搭訕。

回頭一看,居然是決賽中和古阦對決最後一個環節的女生。

近看才發覺這姑娘濃眉大眼,長得很是喜人。

“你們還沒有回京都嗎?”姑娘自顧自地說,“哦,對了,我叫周圍。”

古阦禮貌地衝她點了點頭,指著安輅說:“因為,她在魔都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周圍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看不出來啊,交到的女朋友倒挺漂亮的嘛!”

“是嗎?”古阦的重點在“挺漂亮”三個字,對此他深表懷疑。

安輅漲紅了臉,捶了他一拳後立馬解釋:“不是,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啊?那不好意思啊,我誤會了。”周圍並沒有打算和安輅交談,隻是聽安輅那麽說之後,她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問古阦,“方便留個聯係方式嗎?我明年有打算考京都的大學,說不定到時候大家還能成為同學。”

“你留她的吧。”古阦起身,“我不會跟你成為同學的。”

安輅:“……”

到站,下車。

鄧丞宴站在馬路對麵衝安輅揮手。

等綠燈的空當裏,安輅扯了一把古阦的衣角:“你怎麽那麽不給人家女孩麵子,問你要個聯係方式怎麽了,你比陸昂還大牌?”

“那是我的事。”

“什麽你的事,你讓我把電話給了人家,那就不單單隻是你的事了。”

“你可以不給。”

“你……”

沒給安輅繼續說話的機會,古阦自顧自地過起了馬路,身後安輅飛快地跟了上來,準備繼續找他理論,拉扯的瞬間一輛摩托“嗖”地駛過來,古阦下意識地將安輅拉開,糾纏的雙手在空中停了下來,垂下鬆開的時候輕輕刮過安輅的臉,軟滑的觸感停留在指腹讓古阦一時間抓著她的手忘了鬆開。

“你們在幹什麽?”鄧丞宴看著古阦的手,“這麽有閑情逸致?”

安輅這才反應過來,在她準備將古阦的手甩開之前,對方已經鬆開了她。

“你還是來了!”安輅轉移話題。

鄧丞宴臉上不悅的表情一閃而過:“我可不是為了你。”

“嗯……”安輅輕哼了一聲,“才知道原來你也喜歡陸昂呀。”

“你從來就不了解我吧!”鄧丞宴有些失落,轉頭想到唐果隻好作罷,“快走吧。”

鄧丞宴之所以會來,一是文清軟磨硬泡,二來他以為來了魔都多少能去看安輅比賽,但沒想到來看個演唱會的工夫,竟然能遇到那種令人大開眼界的破事。

陸昂的演唱會昨天晚上就已經舉行完畢,唐果跟家裏撒謊說是來魔都陪安輅參加比賽的,所以在安輅沒有回去之前,唐果隻能暫時逗留在魔都,這是最初的版本。但是到了今天下午,畫風就變了……

安輅接到鄧丞宴的電話,說唐果和文清被人圍攻了,不給錢就不放行。

安輅一路上簡單地跟鄧丞宴了解了一下情況。無非就是在演唱會的現場,陸昂的“老婆粉”遇到了陸昂和沈筍的“CP粉”,唐果作為“老婆粉”大軍的中流砥柱,開始隻是口頭上的理論,後來變成了撕逼大戰,再到後來“老婆粉”和“CP粉”就打了起來。

而唐果在這過程中不小心弄壞了對方好不容易得到的限量版宋筍的簽名手辦,現在,對方要求她按照價值賠償。

三個人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了那些人,但那些人依舊不滿意。

距離體育館很近的一條弄堂的最裏邊,一家看起來不是很正規的賓館招牌在黃昏下閃爍著隱隱的光。

一路走過去是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這兩天下過的雨還積在凹陷下去的地方,不注意的話踩上去會濺一身髒水。

狹窄的一條路扯出了幾十家還沒住進新時代樓房的住戶,向最裏麵看的時候,是一片暗淡無光的盡頭。

安輅站在路口皺了皺眉頭,自己家那條破舊不堪的胡同不自覺地就出現在腦海裏,向前的步伐莫名變得有些艱難。

賓館在三樓,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麵傳來了爭吵的聲音。古阦表示在樓下等不願意上去,安輅不想勉強他,倒是鄧丞宴滿眼不屑。

“你們要不要臉,就宋筍那醜樣,死皮賴臉地貼著我們家陸昂,不嫌惡心嗎?”

“我們惡心,再惡心也比不過你們這些所謂的‘老婆粉’整天幻想自己和小昂。”

“我們就是幻想咋了,論腦洞誰能比得上你們這些CP狗。”

……

這時,隻聽“咣當”一聲,屋裏仿佛要打起來了。

鄧丞宴一腳將門踹開,果然看到唐果和文清兩人被對方的人摁在地上。

“住手。”安輅大喊一聲,但一點作用都不起,爭吵中的兩撥人絲毫沒有停下來注視門口的意思。

“我們圈地自萌,比你們這些不要臉的‘老婆粉’好上幾百倍。”其中一個女生按著唐果讓她動彈不得。

“去你的幾百倍,你們有熬夜給陸昂打榜嗎?你們有在他活動的時候默默替他維持秩序嗎?你們有花時間和精力去以他的名義做公益嗎?你們有不顧嚴寒酷暑去給陸昂無條件應援嗎……”

在家長老師看來不務正業的行為,竟然被唐果說成了這般大義凜然,安輅都要被她感動了。

但是,那幾個人就是不鬆手,還說:“我們怎麽了,希望小昂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你們這些所謂的‘老婆粉’,就是自私,難道希望小昂為了你們一輩子都不談戀愛結婚嗎?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麽多戲?”

安輅一聽,沒毛病啊!

文清是時候反擊:“別一口一個小昂,不嫌惡心嗎?我們家陸昂已經澄清過很多次和你們宋影後沒有關係了,有必要一直扒著我們陸昂蹭熱度嗎?陸昂談戀愛結婚都沒有問題,但前提是那個人值得他喜歡,很明顯,你們宋影後不夠格。”

嗯……安輅覺得文清的話也有點道理。

“別搞笑了行不行,他們早就已經在一起了,都發了那麽多糖,有那麽多‘實錘’在你們眼瞎嗎?”

“你們CP粉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次次給我們陸昂招黑,最後還甩鍋給我們,要點臉行不行?”

文清向鄧丞宴發出求助的目光,但鄧丞宴覺得對方也是女孩子他不好出手隻好讓安輅上前。

安輅也沒見過這種架勢,除了覺得這些人都是吃飽了撐的,再者就是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古阦那家夥能把學習成績搞得這麽好,一心一意這種東西果然更能夠成就一個人。

“那個,”安輅走過去,“你們這樣打下去也不是辦法,是不?”

“安輅,”唐果聽到安輅的聲音,立馬委屈地哭喪著,“你終於來了。”

安輅先不理會唐果,而是笑嘻嘻地跟對方商量:“有話好好說是不?你們要怎樣才能放過她們呢?”

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對方領頭看安輅是個解決問題的人,於是開出條件:“手辦是從韓國帶回來的,全球限量一百個,有小筍的親筆簽名,上一次有人找我們買的時候給的是這個數,”向安輅伸出了五根手指頭,“多了我們也不要,你們就照這個價格給吧。”

安輅擠了擠眼睛,問:“這個數是五百?”在她的認知裏,花五百塊買一個破娃娃已經是極限了,她本來還想說五十的。

“哈哈,你真是不要太搞笑的呀。”對方加上了魔都本地人說話喜歡用的助詞。

安輅看向唐果,唐果還是一副強硬的態度,一點都不知道低頭。

安輅有些冒火,心想如果五百都嫌少的話,那最多,最多就五千了,於是問:“難道,那個東西值五千?”

“土鱉,”對方領頭的女孩仰著頭說,“再加一個零。”

安輅雙腿一軟有些站不穩。

神經病嘛不是,為了一個明星花五萬塊錢買個手辦?那手辦是能吃啊能喝啊,還是能升值?裏麵是鑲鑽了還是鍍金了?

可這些話,她知道不能說出來。對方說的是按照價值賠償,並不是按照它的價格,要真是按照價格來陪的話,一百塊去義烏就能買一麻袋了。

“嗬嗬,”安輅堆笑,“你看啊,我們呢,都還是高中生,沒有那麽多錢的。再說了,你們其實都喜歡陸昂對不對?”

唐果忙反駁:“我們家陸昂不需要她們喜歡……”

安輅扭頭橫了她一眼:“閉嘴!”接著笑,“既然你們其實都是喜歡陸昂的那就是朋友啊……”

“你少來那一套。反正,要麽給錢,要麽我們就按照魔都的方式來解決。”那女孩冷眼。

魔都的方式?許文強還是杜月笙啊?

安輅抓住鄧丞宴,勉強還能站住:“真的不好意思啊,我這兩個朋友她們出門的時候忘記吃藥了,你們看看給個合適的價格,沒必要把事情鬧大對不對?”

那女孩看了安輅一眼,側過身跟後麵的人耳語幾句,然後對安輅說:“那行,零不能少,開頭的數字從五變成一,行就行,不行的話也不要那麽多廢話了,我們會讓你們活著回到京都,但是不是完整的,可就保證不了了。”

文清嗤笑一聲:“嚇唬誰呢?”

那女孩耐心盡失,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軍刀騰地紮到文清的手邊。

文清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鄧丞宴腦袋“轟”的一聲,立馬上前,但還沒靠近文清,從屋外湧進來一幫愣頭青,一把將鄧丞宴和安輅按住。

唐果這才感到害怕,整張臉在紅白之前來回切換。

安輅這下算是領教了什麽是魔都的解決方式。

“你們這些人,真的很不懂江湖規矩,我已經很給你們麵子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唐果沒想到,對方追個星還這麽帶範兒,完全沒了之前的氣焰,鼻涕眼淚順著臉流得到處都是。文清則抿著嘴盡量不哭出來,免得惹怒了那些人,畢竟要真打起來,她不是對手。

“哭夠了,就給錢吧。”那女孩撩起T恤的袖子,肩頭青龍的文身便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安輅兩眼一黑,立刻明白了,這哪是追星,分明是碰瓷啊!

“有話好好說,一萬塊我們肯定是拿不出來的,你看能不能再少點?”安輅想跟對方商量。

卻不想,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那些人,領頭的女孩眉頭一皺,掄起軍刀便刺向唐果的手臂。唐果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上就出現了一道不深但也不淺的口子,鮮紅的一條血痕從皮膚低下湧出。

唐果“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不給?”

那女孩瞅了安輅一眼,見安輅沒有要給錢的意思,於是將軍刀抵向了文清:“嘖嘖,這姑娘這麽俊俏,你說萬一臉上要是多了一道疤……”

“別,”鄧丞宴掙紮,“不就一萬塊嘛,你放我們回京都,一回去,我立馬給你打錢過來。”

“嗬嗬……”那女孩冷笑兩聲,“京都有京都的規矩,魔都有魔都的規矩,我們不會去京都鬧事,你們在魔都欺負了我姐妹,也別想就這麽走掉。”

“錢,賠給你們。”就在眾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口出現了古阦。

他皺著眉頭,慢慢走近安輅,俯在她耳邊問:“卡呢?”

安輅渾身一緊,第一反應是拒絕。這錢對她來說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她費了這麽多心思,花了這麽多精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東西揣在口袋裏還沒有焐熱,怎麽可能就這麽交出去。她腦海裏不停閃現出:一片狼藉的客廳,逼仄的房間,總是漆黑又沾滿油汙的廚房,馬桶永遠修不好的衛生間,忽明忽暗的燈泡……

不,這錢,不能……

“有錢還不拿出來!”對方已經沒有任何耐心,剛劃過唐果手臂的軍刀再次刺向了那裏,唐果疼得眼淚水嘩嘩地往外流。

安輅不敢看唐果的眼睛,口袋裏裝著的銀行卡烙燙著她的皮膚,她四肢開始變得無力,頭皮發麻,仿佛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安輅……”那軍刀第三次劃過唐果皮膚的時候,唐果撕心裂肺地叫喊了出來。

安輅抖動的雙手使勁握住,指甲剛掐進掌心就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像是春天裏緩緩吹進心頭的風,她的不安和躁動被及時製止住了。

她抬頭,看到的是一雙漆黑得像盛夏夜空的眼睛,他溫柔又耐心地掰開她的指甲不讓她傷到自己。

“人要緊。”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地說出了三個字。像是在安慰一隻發了癲的小鹿,她狂亂的心跳借此得到了平複。

回到京都,處理完唐果手上的傷,編造好了回複家長的借口,幾個人才各自散去。

唐果說錢會慢慢還給安她,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了唐果語氣中的失望。

唐果失望是應該的,在那種時刻她猶豫了,在金錢和友誼麵前,她先想到的不是友誼,而是自己眼下的困窘,從這一方麵來說,唐果的失望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當安輅在黑夜中走進那片無光的胡同中時,晚秋吹來的風讓她渾身止不住地戰抖。

家屬樓一棟一單元左邊的三樓,客廳裏的燈忽明忽暗,吵鬧聲從陽台傳了下來,安轉又在砸東西,陳杏秋不知道是第幾百次說出要離婚的話了。

安輅靠在小區門口,那隻中年柴犬走過來臥在她的腳邊,一陣溫暖慢慢攀附上來。

遠處一明一暗的燈光照過來,安輅好像看到了明天,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來吧。數學老師還是會喋喋不休地跟王炸打小報告,王炸還是會有意無意地找自己麻煩,楊貴妃依舊不能忍受從她課堂上溜走的同學,學校的年級第一還是隔壁班的古阦。

而她自己,她自己,數學上到了計算概率,新的英語單詞還沒背,語文課上留下的作文隻寫了一半,化學實驗報告還沒有交……

她不能在這裏悲傷,她的生活不允許她停下來,於是,她轉身走進了蒼茫的夜色,上樓的腳步聲在心頭響起,鮮活又敏感的心髒一抽一抽的,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