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他拿顧盼毫無辦法/

從高二上學期開始,體育課就開始慢慢從課表上縮水,所以兩周一節的體育課顯得格外難得。

體育老師也大發慈悲,常常隻是象征性地讓同學們在操場上跑兩圈,然後就可以自由活動。

顧盼獨自靠在球場邊緣漆成黑色的鐵柵欄上,從高一軍訓的時候,她就喜歡在有太陽的日子靠在這裏,陽光熾烈或者溫暖,這裏總有一片被墨綠色樹蔭溫柔遮蔽的地方。

此刻,她躲在這片地方,看雲卷雲舒,心裏格外平靜。

跑道上的學生跑了沒幾圈就開始氣喘籲籲,體育老師看得直歎氣,他身後的唐棣華抱膝坐在樹蔭裏,頭埋得很低。

小山一樣的駱淼遠遠落在隊伍的最後,艱難地邁著步子。她本來是不用跑的,可她不想成為一個異類,更不想承受那些鄙夷的眼光,雖然她知道,即使她跑了結果也不會有改變。

“嘿!”

駱淼跑得快哭了,順著聲音向樹下看去。

“不用跑了,老師都走了。”顧盼向斜對麵努努嘴,那邊集合的隊伍已經散開。

有一種無力感慢慢爬滿駱淼全身。

顧盼看著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的駱淼,拍了拍身邊的地麵:“別跑了,過來休息下。”

駱淼邁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忐忑地走到她身邊坐下,感覺心髒要炸了一般。

顧盼先打開話頭:“你好像不像他們一樣討厭我?”“他們”指的是班上成績好的學生。

一個班上總是會出現各種奇妙的兩極分化現象:開朗的和內斂的涇渭分明,優等生對差等生避之不及,更遑論顧盼這樣的差等生中的壞學生了,就算在走廊上偶然碰見了,那些高傲如孔雀般的女生也是要隔得老開,就好像她身上攜帶著什麽不知名的病菌,生怕被傳染。

駱淼是好學生,但是她從來沒有對顧盼有過半點看不起或者輕視。

顧盼有一種錯覺,駱淼總是會無意識地向自己示好……

駱淼有些靦腆,不好意思地說:“你也沒有像他們一樣笑話我孤立我啊。”

顧盼眼神一黯:“因為我知道被孤立、被排擠的感覺。”

駱淼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顧盼並不在乎被人知道這些,望著慢悠悠飄浮的白雲說:“被排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太過在意這件事,而迷失了自己。陸嶼初是這樣告訴我的。”

駱淼望著顧盼淺淺的笑容,說:“其實我很佩服你。你可能不記得了,初二我和你一個班,你一直這麽勇敢。”

“對不起,我……”顧盼偏頭想了想,實在是想不起來駱淼,準確地說,不止駱淼,顧盼壓根想不起來初中任何一個同學。

“沒什麽的。”駱淼難為情地揮揮手,笑,“這很正常不是嗎?”

駱淼明白那種感覺,把一個人當作世界中心,心思和眼神全都是圍繞那個人在轉。隻要他出現在周遭,很難再有心神去留意身邊的人事物。

顧盼不善言談,兩個人驀地沉默下來。

田徑場外,陶荏彥將陸嶼初攔下來。

“你到底有什麽毛病?”陶荏彥衝口就是這麽一句。

陸嶼初傻眼,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麽蠻不講理的人!莫名其妙攔下你,還問你有什麽毛病?有毛病的應該是他陶荏彥吧!

陶荏彥當作看不見他的冷眼,說:“陸嶼初,你如果不喜歡顧盼,你就該明明白白地拒絕她,你這樣不冷不熱地吊著她,覺得很好玩嗎?很得意嗎?”

陸嶼初的神色又冷了幾分,眼神就像刀子一樣淩厲:“這是我和顧盼之間的問題。我想知道,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質問我?你是她的誰?”

陶荏彥在心裏罵了一句,這一句“你是她的誰”簡直是踩人痛腳,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趣,怒極反笑,問:“你覺得我是憑什麽身份?”這一句裏包含的意味就有些大了,陶荏彥承認自己的不懷好意。

果然,陸嶼初臉色一瞬就黑了,抬腳就要繞過陶荏彥。

陶荏彥抵住他的肩膀,意味不明地說:“要你說句真心話就像請神仙下凡……”

“你就為了說這些廢話……”

“我說陸嶼初,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

而顧盼這邊也有些不妙。

駱淼看著麵前針鋒相對的兩人,不知所措。剛才她和顧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些沒有營養的話題,唐棣華突然向她們走過來。

“你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你趁早放棄吧,你根本就配不上他。”唐棣華眼底滿是倨傲。

“和你有關係嗎?”顧盼整天和陸嶼初在一起,把他那種氣死人的淡定調調學了個十成十。

“你能不能要點臉,整天纏著他有意思嗎?”

“先來後到你總該知道吧?就算按時間來算你也得老老實實排在我後麵。這個世界上,除了陸嶼初,誰也沒有資格讓我走開。”

“我是該誇你天真還是笑你無知呢?感情衡量的標準從來不是時間啊……”唐棣華“撲哧”一聲笑了,惡毒道,“你以為高考之後你還有機會纏著他?高考就是一道分界線,自然會把你劃分在你本就應該待的最底層,到時候你可沒有你媽媽那麽好運氣了。”

瞬間,顧盼直感覺腦子裏有根神經突然崩斷,她努力控製自己想抽向唐棣華的手。

唐棣華眯著眼看著顧盼:“為了不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我們來打個賭吧。”

陶荏彥終於交代了自己的來意:“老實跟你說吧,那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哪天……

陸嶼初微微皺眉,陶荏彥的思維太跳脫,上一句在說這個,下一句不知道又跑到哪裏去了。

“就是你撞見我抱著顧盼的那天啊。”陶荏彥笑意盈盈。陸嶼初簡直想把他明晃晃的門牙敲下來。

“那天是我拜托荊楚婕帶她過來,一開始也沒有把握她會來,所以喝多了點。”陶荏彥自顧自地說,不可控製地又想起那個亂七八糟的晚上,負罪感慢慢爬上他的心頭,語氣也嚴肅起來,“我和顧盼告白,但是她拒絕了,她說她有喜歡的人,暗戀了快十年。”

陸嶼初意外地斜眼看著陶荏彥。

“她說,那個人是從小保護她長大的人,雖然後來有了誤會,但是她不會放棄。”陶荏彥靠著牆壁,一條長腿踩上身前的樹幹,頭一回這麽正經說話,讓他自己都有些不習慣,“她說,你是她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她不會放棄。真是讓人妒忌。”

陸嶼初心裏微微歎了口氣。就在今天之前的半個月裏,他也發了瘋一般嫉妒陶荏彥。

陶荏彥瞥見陸嶼初臉上淡淡的笑意,有些胃疼,摸摸口袋想掏煙,又想這是在學校裏,又悻悻地把手拿了出來。

陸嶼初問:“你為什麽對我說這些?”

“我爛好人?”陶荏彥笑了笑,眨眼又斂容屏息,“我隻是希望,你如果不喜歡她,就明明白白地拒絕她,就當日行一善。”

陸嶼初眉頭又皺了起來,陶荏彥繼續說:“當然啦,最主要的一點呢,隻有顧盼對你死心,我才好乘虛而入啊。你也知道我喜歡顧盼,她想要的我都會盡力滿足她,雖然你拒絕她她可能會難過一陣子,但是你放心,誰還沒有過不去的坎呢?傷痛總會隨著時間流逝被撫平的,你說是不是?”

“下輩子吧。”陸嶼初語氣毫無波瀾,臉色卻黑得可怕,說完頭也不回地繞過陶荏彥向教學樓走去。

陶荏彥這次沒有攔他,心裏想著“從傲嬌口裏撬一句實話可真不容易”,同時暗暗誇了自己一句 “真是好樣的”。心裏戲一番後,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抬頭看陸嶼初漸行漸遠的背影,自嘲道:“真是個渾蛋,一點機會都不給人。”

“我也當日行一善吧!”陶荏彥將手插進褲兜,轉身向著與陸嶼初相反的方向大步離開了。

顧盼和駱淼兩人回教室的路上,駱淼眼前又浮現起剛才唐棣華勝券在握的樣子。

“顧盼,現在是四月份,距離期末還有兩個半月的時間。我們就以期末考試的成績做賭約,我也不為難你,以年級排名300名為界,300開外的,自動退出……”

駱淼輕聲說:“這並不公平……”高二年級十一個理科班,一個班級五六十人,顧盼現在是吊尾車的水平。唐棣華則剛好在300上下浮動。

“誰說這一定是一場公平的競爭?”這個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你們現在比不上我是一個道理啊。”

駱淼語塞,反倒是顧盼平靜地說:“好。我賭。”

……

“你和唐棣華打賭的事情,其實你不用放在心上。”駱淼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她覺得,對於顧盼來說那幾乎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賭約。

顧盼低笑起來,反問道:“你知道相遇問題嗎?”

顧盼最好的學科是數學。她常常想如果人生真的能夠像數學一樣,簡單的加減乘除,簡單的遞增遞減,就像軌跡可預測的函數圖像,有規律可循,該有多好。

駱淼雖然不解,還是點了點頭。相遇問題是“速度、時間和路程”三者,數量之間的問題。

“兩個物體從兩地出發,相向而行,經過一段時間,必然會在途中相遇。”顧盼低低地歎了口氣,“人也一樣,不是唐棣華,也必然是別人。問題不在她身上,在我。”

“她說得沒錯……我再不努力,高考那條鴻溝把我和陸嶼初隔開,隻是遲早的事。”變成更優秀的人吧!她突然想起陶荏彥之前說過的。

“我會放在心上,並且拚盡全力去達到。show hand的賭徒,會比手裏還有籌碼的賭徒更看中手裏的牌麵,因為他一旦輸了,就真的一無所有。我必須要比努力更努力,因為,我不能輸……”顧盼收斂笑意,“他是我想要攜手一輩子的人。”

駱淼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隨著時間的推移,陽光裏的溫度也在逐日攀升。與此同時,陸嶼初的心裏也一天比一天焦灼。

他靠在沁涼的牆壁上,望著田徑場上蔥蘢的綠色草地,不知道第多少次感歎:顧盼變了……

這一周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顧盼的變化。

自從那天和陶荏彥攤牌後回到教室,陸嶼初也打定主意收斂自己別扭的性子,甚至想過拉下麵子向顧盼道個歉。

當顧盼和駱淼回到教室後,陸嶼初的目光一直跟著顧盼,倒是顧盼令他大跌眼鏡,也讓他所有的打算還有計劃都落空。

顧盼回到座位上一直保持著安靜的狀態,先是將桌麵上堆得亂七八糟的書本整理了一番,陸嶼初僵著背豎長了耳朵偷聽身後的動靜,顧盼又向同桌討了一支筆,然後身後傳來了連續不斷的筆尖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音,他耐著性子聽了兩節課,其間每次回過頭,顧盼都在埋頭奮筆疾書。

顧盼是什麽樣的學生陸嶼初還不了解嗎?一個翻遍了抽屜都找不出一支打滿墨水的筆、課本幾乎是草稿本、作業能抄絕不動腦的人……他壓根就沒有動過顧盼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念頭。

他借著借課本、討紙巾、借小鏡子……借各種各樣的東西打斷她,就差沒有把她這個人借過來了。每次她都是埋頭在抽屜裏一陣翻找,找到後一本正經地將他要的東西遞過來,絕不多和他說一句話。

陸嶼初的鬱悶就像是k0正比例函數圖像一樣噌噌噌地逐日遞增,就連顧盼的同桌都察覺到了她的反常,偏偏顧盼卻安之若素。他好幾次轉過去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沒等他開口,顧盼就一臉懵懂地看著他,稱得上是蠢萌至極……

陸嶼初就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堆。

他拿顧盼毫無辦法。

陸嶼初覺得自己的喉頭哽了一口老血,再不弄清楚怎麽回事他就要憋死了!

他在心裏不止一次地感歎:真是報應啊……

直到有次駱淼抱著一遝書來找顧盼,陸嶼初裝作伸懶腰往後探著脖子聽她們的對話,聽到駱淼對顧盼說:“你基礎不好,先把高一的內容消化好再看高二的,這是我高一的書,上麵也有隨堂筆記,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駱淼走後,陸嶼初才轉身不確定地道:“你是真的顧盼吧?”

顧盼瞪大了眼睛說:“你倒是假一個給我看看!”

到底,顧盼也沒有和陸嶼初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麽突然心血**惡補功課。

出人意料的是,陸嶼初也沒有多問,這讓顧盼鬆了一口氣之餘還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