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白兔VS大灰狼

曾經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女生的友情都是建立在一起上廁所的基礎上的。

進了大學住校之後,閨蜜可以一起幹的事情倒是多了不少:吃飯,散步,逛街,自習,玩遊戲,甚至還可以約在一起照一套姐妹照。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必要的大前提上:首先,你們得都沒有男朋友。

於是,當曾經的閨蜜有了另一半之後,尚曉蕊也就不可避免地被炮灰化了。雖然她曾小小地譴責過對方“重色輕友”,但其實心裏也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打心底而言,對於這速成的一對,尚曉蕊自然是各種祝福的,隻不過進進出出的突然沒了伴兒,這種情形一時半會還有些沒辦法適應。

於是,在某一個秋風蕭瑟的下午,獨自走在學校林蔭道上的尚曉蕊,在接到一張傳單之後,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學校星期四下午,一般都是全校大放假的自習時間。所以但凡有什麽重要活動,都會挑在這個時候進行。

比如今天的校學生會招新。

廣場上熱鬧非凡。學生會的各個部門擺開了小攤子,拉著橫幅豎著大旗,大張旗鼓地在兩側找到了各自的一席之地。與此同時,還有不少幹事往來在人群中,推銷著自己部門兼拉人加入。

而新生們到處走走看看,艱難地取舍選擇著,似乎每一個部門都很好,但又都不能確定。

不過尚曉蕊心裏卻早已有了計較。

她拿著前幾天在路上收到的傳單,穿過重重的人群,徑自來到外聯部的小攤位前。

那裏人頭攢動,是最熱鬧的所在。畢竟外聯部一直是學生會部門中競爭最激烈,挑戰也最大的部門。外聯部成員憑借著各自的厚臉皮和三寸不爛之舌,經常出入各個寢室推銷東西啊,站在路邊發傳單啊,跑到學校附近的各種商店拉讚助啊……雖然聽起來很辛苦,但有誌氣的新生們往往都很想挑戰一下,畢竟這都是一般人沒有勇氣做的事情。

尚曉蕊想好了,反正她現在也是孤家寡人一個,空餘時間很多,比起單純的學習,不如找個機會,鍛煉鍛煉自己膽量和能力。

於是在報了名之後,她等了大概一個星期,就接到了通知參加初試的電話。

初試當天,尚曉蕊因為太緊張而走錯了教室,所以到達指定地點的時候,稍微遲了點,裏麵已經有人開始在上麵演講了。

對著登記名單的學姐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學姐立刻笑吟吟道:“哦,是尚曉蕊啊。你是11號,在下麵先坐會兒等等。”

尚曉蕊謝過學姐,心裏卻有點疑惑:看學姐那表情,怎麽好像跟自己挺熟的樣子?可是搜腸刮肚地想了想,自己根本沒有見過她啊?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之後,由於太過緊張,一直在心裏反複複習著自我介紹,尚曉蕊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細小的異樣。

直到還算順利地完成了初試的演講,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再看周圍,才忽然發現……怎麽不少人都雙眼放光地盯著自己?

而且通過他們的眼睛,尚曉蕊能夠讀出很明顯的兩個字:八卦。

心裏一個“咯噔”,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後,她忐忑地拿出手機,搜了搜周邊的微博,果然看到了不少讓人吐血三升的內容……

@夢裏花落不知道多少:上次跟校草表白的女生居然來參加外聯部的招新了!看來果然還是沒有成功?不過她真執著真鍥而不舍啊,都追到外聯部了,哎,人家都這麽主動,我要不要也主動一點,跟那個誰誰誰去表個白呢?

@小芳要好好學習:嗷嗷嗷,跟葉霖表白的那個女生,為了追他都來參加外聯部了,都一次看到追葉霖追這麽狠的!真好奇葉霖的反應!@草草君 你今天沒過來看真是太可惜了!

@賀蘭嫣然:我覺得我又相信愛情了……

……

尚曉蕊:……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學校都這麽有“知名度”了啊混蛋?!

默默地收回手機,她轉頭看向旁邊的一個男生,弱弱道:“不好意思,請問外聯部的部長是……?”

男生看起來是個純種學霸,對校園八卦並不是很了解的樣子,聞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準確而精準地給出了答複:“葉霖。”

果然。

果然?!

果然……

尚曉蕊隻覺得腦袋一陣暈眩,謝過了那個男生,趕緊把桌上東西胡亂扒拉進書包裏,背起就悄悄往門外跑。

反正結果公布之後會電話再通知,不留在這裏等也可以。

可臉上已經開始發燙:這種被捉了奸似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這個念頭在腦中轉了一溜還沒散去,低頭衝出教室的尚曉蕊,剛一拐彎就撞上了一個人。

前額真真切切地貼上了對方的胸口,那種略略熟悉的氣息,讓她的頭頂又響起一道驚雷。

今天沒去買彩票真是太可惜了……

“尚曉蕊,怎麽走了?”葉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起來很淡很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尚曉蕊咽了一口口水,飛快地退開一步,一邊撓頭笑道:“那、那什麽,我還有點事,就、就不在這裏等結果了!”

帶著黑框眼鏡的霍清明從葉霖旁邊探出腦袋,笑眯眯地道:“咱們葉部長剛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大駕光臨,可你卻要走了?小學妹,不給部長大人麵子,小心被刷掉哦。”

葉霖聞言,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阻止霍清明的調侃,隻是微微抬了眉看著尚曉蕊。

“嗬嗬,我不是故意的啦,實在是太不巧了哈哈哈。”知道指望這個正主管管自家室友是沒戲了,尚曉蕊隻好一個勁兒地自我解嘲,假裝沒聽出他話裏的不懷好意。

其實心裏在想:明明太巧了好嗎,巧到她都想找根麵條上吊了好嗎!

亂七八糟揶揄了幾句,尚曉蕊眼看著周圍朝這裏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知道再待下去估計網上又會多出不少倆人奸情的“鐵證”了,便擺出一副事情很急的模樣,趕緊告別。

調轉馬頭準備開溜,可剛邁出步子,就聽見葉霖的聲音響起在身後。

“尚曉蕊。”

“嗯?”尚曉蕊緊急刹車,莫名地回頭看著他。

葉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清冷深邃的眸光,隔著幾步的距離落在她麵上。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微微歪了頭,露出繼續打量和審視的目光,淡淡地吐出四個字。

“你臉紅了。”

語聲一出,旁邊的圍觀人群裏立刻發出小小的抽氣和感歎聲。

而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對旁邊的霍清明扔下一個“走”,自己已經轉身走進教室。

尚曉蕊聞言呆了三秒鍾,之後就跟觸電似的抬手摸了摸臉,又埋頭健步如飛地跑了。

或者準確地說,是落荒而逃了。

霍清明回頭看了看那個兔子般逃竄的背影,又瞅了旁邊葉霖一眼,嘴角微抖,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你是故意的。”

葉霖沒有回答,隻是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嘴角。

“你絕對是故意的!”霍清明卻仿佛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眯起眼盯住他,陰險地笑道,“還有,明明今天沒事,卻拖到現在才過來,是怕人家被你嚇得放棄初試?用心險惡啊葉霖,我仿佛看見了一隻小白兔正在不知不覺地掉入大灰狼的陷阱之中……嘖嘖嘖,嘖嘖嘖。”

葉霖在教室門口站定,聞言微微側過目光,掃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道:“第二排靠左邊第二個位置。”

霍清明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位子上那個一頭直發的女生,立刻慫了。

那女生是外聯部的幹事之一,霍清明心目中的“女神”,也是他今天纏著葉霖非要一起過來的直接原因。

“老大我錯了,”霍清明瞬間變臉,滿眼諂媚,“今天機會難得,跪求老大務必賞我一次和女神搭訕的機會啊!”

“看你表現。”葉霖揚眉淡淡揶揄,還準備說什麽,手機卻響了響。

雖然屏幕上顯示的還是那樣一個名字,但這次不是電話,而是短信。

低頭掃過簡單的幾個字,葉霖眉間微斂,瞬間聚集起了沉沉的霧氣。

他轉頭對霍清明道了句“我去打個電話”,然後轉身離開。

走到一個無人的偏僻處,葉霖按下了撥號鍵。背脊倚靠著身後的大樹,微微仰頭,看向頭頂處,透過枝葉縫隙撒入的細碎陽光。

眼光稍稍緩和了幾分,卻因為電話的接通,而再度變得冷肅。

“葉霖,你看到我短信了?怎麽我之前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那頭響起一個帶著明顯驚喜的女聲,極為柔和溫婉的聲音,昭示著其主人不凡的家世和涵養。

葉霖沒有回答對方那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隻問:“‘你要回來了’是什麽意思?”

“不過五個字,還能是什麽意思?”那邊柔柔一笑,“飛機票已經買好了,下個星期五就到。”

葉霖問:“回來幹什麽?”

“沒事就不能回來麽?”那邊笑著反問,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是想回來看看你。”

有什麽好看的?

葉霖本能地想說,但想起什麽,又將話咽了下去,隻吐出一個“哦”來。

這時,外聯部的幾個幹事小跑著朝這邊來,見葉霖正在打電話,就停下腳步,衝他指指教室。葉霖知道大概是初試已經完畢了,就對著電話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麵對葉霖明顯冷淡的語氣,對方似乎沒有半點在意,依舊聲音帶笑地道,“我回來了再聯係你。”

葉霖“嗯”了一聲,收起手機,舉步徑自走進教室。

學生會初試的門檻往往比較低,一般隻有那種緊張到話都說不清楚,或者根本就口齒不清的人才會被涮下來,所以當天表現得還算大方的尚曉蕊,也在情理之中地入了圍。

複試的內容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有些難度——在一個星期內,替某個生活用品的品牌完成五十份的調查問卷。

因為自己和葉霖的八卦越演越烈,尚曉蕊原本還有些遲疑著要不要繼續複試,可在聽到旁人說自己入圍是因為葉霖放水之後,她反而不再動搖。

明明是問心無愧的事情,自己如果中途退出,豈不是等於變相承認了流言蜚語?

所以想來想去,她非但不能退縮,還要把複試的任務漂漂亮亮地完成!

雖然……

每一次回想起那天葉霖對自己十分認真地吐出的那句“你臉紅了”,她心跳都會禁不住地加速。開始她覺得對方大概隻是在調戲自己,可私底下把那個場景反反複複地回憶了好幾遍之後,她又禁不住懷疑:這世上真的會有人頂著一張麵癱臉調戲人麽……

但如果不是調戲……難道他隻是一本正經地提醒自己臉紅了?

這種情況好像更詭異啊……

尚曉蕊越想越糊塗,最後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問心無愧”也有點不能確定了。於是幹脆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拋到了腦後,專攻複試的任務。

因為該品牌的生活用品主要麵向大齡女性,所以要求問卷調查的對象必須是30到50歲的中年婦女。於是,學校裏的同學是不能找的。

尚曉蕊首先憑借著自己班幹部的身份,找到了學院裏麵符合要求的老師。之後,加上電話遠程聯係上的各路親戚,一天下來,任務倒是很順利地完成了五分之二。

隻不過剩下的五分之三就沒有這麽順利了——必須真刀真槍地跑出學校,去找路人幫忙。

這才是這項測試真正考驗人的地方。

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之後,尚曉蕊鼓了鼓勇氣,還是踏上了這項艱難的征程。起初蘇檬還很仗義地陪在旁邊給她壯膽,但尚曉蕊想著自己的事情也不能老拉著人家一起,於是幾天之後,還是決定一個人獨自挑大梁。

過去作為路人,尚曉蕊也沒少被人麻煩過填問卷。她性子綿軟,如果不是有特別急的事情,一般還是會停下腳步填一填。但總體來說,還是有點不太情願的。

可是,當自己懷揣著一遝傳單,處在了對方位置時,她才真正明白,攔住一個路人開口請對方幫忙,邁出這樣看似簡單的一步,需要多麽大的勇氣。

不僅如此,麵對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攔下哪一個人,擺出怎樣的表情,如何措辭,可以說都是值得好好鑽研的學問。

11月的天氣,雖然有暖陽,但依舊是寒風凜冽。

葉霖經過校門口,一眼就看見不遠處穿著淺綠色的羽絨服的尚曉蕊,正頂著凍得紅紅的小鼻尖,拉著一個大媽填問卷。

他停住腳步,稍稍注目了一下,隻見大媽的表情還算和藹,尚曉蕊也一副帶著感激的笑意。

嗯,還算和諧順利。

剛收回目光,就被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緊接著,祝凱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在耳側,“我是說你怎麽跟丟了魂似的,原來是小學妹呀,難怪難怪!”

說著抬起手,準備做出打招呼的樣子嚇嚇他。可手停在空中,再看葉霖淡定到極致,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動作不由得停在半空,改為暗暗吐槽對方的臉皮之厚。

而等他轉頭再看尚曉蕊,她已經找到很快地找到了另一個大媽。

“算了算了,不打擾小學妹幹正經事了。”隻得訕訕地收了手。

葉霖給了他一個“早該這樣”的眼神,在校門口的大馬路邊站定,看了看表,道:“我有點事,先走了。”

祝凱一愣,“你要打出租車幹嘛繞這麽大一圈跑到二號門來?”從的教學樓出來,到一號門不過幾步路而已;而到這二號門,前後可要走十分鍾呢。他自己是特地來這裏的麵館吃拉麵的,可葉霖又幹嘛多此一舉?

“哦?”葉霖聞言淺淺一揚眉,“我忘了。”

祝凱看著他完全沒有任何訝異的表情,心裏一點也不信。正準備說什麽,葉霖卻已經攔到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他隻好隔著車窗衝對方道:“這麽急,該不是偷偷又找到了什麽好地方做兼職?有空餘崗位的話,記得分兄弟們一杯羹啊!”

“一定。”葉霖不置可否,隻對他點了點頭。

出租車緩緩駛動,葉霖放鬆身子靠上椅背。轉頭看向窗外,那一抹淺綠色的身影正好出現在視線裏。

尚曉蕊抱著一遝問卷,顯然在尋找下一個調查對象,一張白淨稍帶嬰兒肥的臉上,並存著焦急和欣喜的神情。

同前幾天自己看到的一籌莫展的表情,已經很不一樣了。

葉霖也是從這一步走過來的,知道對於新人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看對方不過短短的功夫,已經完成了兩份問卷,進展已經漸入佳境。自己的擔心大概是多餘了。

擔心?

這個詞浮現在腦海的時候,葉霖自己也禁不住稍揚了眉。他向來是個冷淡的性子,對旁人的事情極少投以關注。

這一次……倒是個連他自己都不曾料到的意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再一次響起。葉霖麵無表情地接通了,就聽見那頭道:“葉霖,我已經下飛機了,你在哪兒?”

葉霖“哦”了一聲,看看表,又看看周圍的路,道:“我還有幾分鍾到,你先去拿行李。”

“嗯。”那頭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我等你。”

然而與之相反,葉霖掛了電話,卻隻是低沉而綿長地歎出一口氣。

神情冷肅,但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候機大廳內人來人往,廣播裏時不時地播報著起航降落的消息,聲音甜美溫柔,稍稍舒緩了幾分忙碌的感覺。

葉霖剛在門內站定,就聽見不遠處一聲呼喚:“葉霖!”

循聲望去,隻見大理石立柱邊,一個扶著小巧的行李箱的粉桃色身影,正衝自己揮著手。

大廳內暖氣開得很足,葉霖扯了扯脖子上圍得有些緊的格子圍巾,舉步走了過去。

隨著他步伐的靠近,朱婷悅那張化著精致妝容的臉上,笑容也越來越明顯。她身材高挑纖細,今天一身色澤明豔的呢子大衣,配上及膝的高筒皮靴,將整個人襯托得越發惹人注目。

剛才她獨自站在這裏的時候,就已經博得了極高的回頭率,此刻眼見著高大俊逸的葉霖在她旁邊就這麽站定了,許多候機人群的眼睛裏已經浮現出了“郎才女貌”“果然般配”等讚歎字眼。

可葉霖對這一切根本恍若未見,徑自走過去接過朱婷悅手中的行李,問:“酒店定了麽?”

“定了,”朱婷悅微微一笑,“就在‘錦繡榮華’。”

“錦繡榮華”是這裏最大的一家五星級酒店,更重要的是,位置就在J大的正對麵。

不著痕跡地皺皺眉,葉霖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隻跟往常一樣,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拖起行禮,道:“走吧。”

朱婷悅攏攏大衣的衣領,轉頭看了看周圍豔羨的目光,又望向那個已經走遠的冷淡背影。

眼中低落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換做若無其事的笑意。

出租車內,朱婷悅十分熱絡地講述著自己在海外的見聞,葉霖無聲地聽著,偶爾附和一聲,而目光自始至終,卻隻是透過前方車窗,看著外麵飛快靠近又從兩側遠離的風景。

分明的心不在焉。

朱婷悅默默地打量了一下,在一個話題終止之後,停了下來。頓了頓,道:“說起來……你為什麽不問我伯母的情況?”

她心裏十分清楚,這應該是葉霖最為關心的事情。

果然,葉霖聽到這句話,一直淡漠的眼神裏,驟然有了些許波瀾。他轉過頭,終於直視了朱婷悅,卻很快又垂了眼眸,似是遲疑了許久,才問:“我母親……她還好吧?”

不是不想問,是不敢。

就好像一句古詩中說的那樣: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朱婷悅將他這樣少見的神情收入眼中,麵上卻笑得一貫溫柔,帶著點安撫的意味,道:“放心,伯母一切都好。我回來之前的每個星期都會去看她幾次,陪她說話。”說著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張照片,遞給葉霖。

照片上是一個笑容溫和的中年女人,雖然麵容已經在病魔的摧殘下顯出幾分滄桑,可依舊可以窺出年輕時候應有的優雅和端莊。

她現在已經口不能言,卻仿佛在用笑容告訴葉霖,自己一切都好。

“謝謝……”

緊緊地握住照片的邊沿,葉霖低下頭,任麵容被額發遮擋住,聲音低沉中帶著些許細微顫抖。

朱婷悅凝視了他許久,末了,將他的手輕輕握住。

葉霖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將手抽開。

出租車在錦繡榮華酒店外停下,門口服務生十分殷勤地過來打開了車門,又替朱婷悅把行李從後備箱裏提了出來。

葉霖付過錢之後也下了車,此時他的神情已經恢複成了往常平靜無波的模樣。

習慣性地朝學校的方向投去視線,卻意外地發現了一抹熟悉的顏色,就坐在校門外的花壇邊。隻不過,似乎沒有了之前興致盎然的模樣,反而……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

葉霖不自覺地就皺了皺眉。

“葉霖?”而這時,朱婷悅試探的聲音響起在旁邊,還是帶著十分有涵養的微笑,“我們先上去放行李,然後陪我去你們學校看看好麽?”

葉霖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卻道:“我還有事,改天吧。”

“那……還真是不巧啊。”朱婷悅笑笑,也沒有多說什麽,“那就改天吧。”

葉霖“嗯”了一聲,看著朱婷悅在服務生的護送下進了酒店大門,便轉身穿過馬路,徑自朝花壇邊走去的。

尚曉蕊抱著膝蓋的坐在花壇邊,目光呆呆地盯著眼前的地麵。可忽然間,視線裏出現了一個影子。

抬起頭一看,發現葉霖就這麽近地站在麵前,微微弓了身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尚曉蕊嚇一了跳,忙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笑道:“啊……是學長啊。”

而葉霖卻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紅得跟小兔子似的眼睛,雖然天氣很冷風很涼沒錯,但也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把眼睛吹成這樣。

所以,大概是受什麽委屈了?

葉霖不是一個會拐彎抹角的人。就如同剛才直接了當地拒絕了朱婷悅一樣,此刻他看出了尚曉蕊的異樣,便皺眉問:“怎麽了?”

尚曉蕊本來還能強顏歡笑一下的,可葉霖這輕柔中略帶關懷的三個字一出,她的眼睛立刻就變得更紅了。抽搭了幾下,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開始不受控製地往外掉。

葉霖沒料到自己普普通通的一句問話居然會帶了這麽巨大的效應,加上他過去也沒遇上過哪個女生在麵前哭,見此情形,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在身上東摸摸,西找找,發現沒帶紙巾。遲疑了一下,隻好從口袋裏拿出一方手帕,遞給尚曉蕊,道:“你……你別哭了。”

隻可惜,這種蒼白無力的勸慰,顯然沒有什麽效果……

一刻鍾之後,花壇邊。

尚曉蕊把臉埋在手帕裏,不敢抬頭看旁邊並肩而坐的人。

其實委屈勁兒已經過去了,眼淚也早就沒了。可是,想到剛才自己居然在葉霖麵前哭成那樣,頓時覺得好沒臉見人……

更何況,從某種意義上講,對方還是自己的上司。讓上司看到自己辦事無力還哭鼻子,如果自己真的是員工的話,現在大概已經要收拾鋪蓋走人了吧。

正這麽忐忐忑忑地想著,旁邊響起葉霖有些遲疑的聲音,“你……還好吧?”

尚曉蕊從手帕裏抬起頭來,揉揉眼睛,卻不敢看對方,隻道:“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葉霖見她已經恢複正常,心裏暗暗地鬆了口氣。剛才那短短的十五分鍾,對他而言簡直可以說是人生中從未有過的煎熬。他不會安慰人,更不會哄女生,就這麽幹坐著什麽也做不了,真是比什麽都要難受。

“沒事,”他看了看尚曉蕊,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心地重複了剛才不慎引起了腥風血雨的一句話,“你……是怎麽了?”

尚曉蕊揉揉手中的手帕,小聲道:“沒、沒什麽……”

葉霖問:“是調查問卷遇上了麻煩?”

尚曉蕊麵色一僵。都被猜出來了,自己怎麽好意思再繼續否認。

見她不說話,葉霖心裏也大概明白了。他稍稍伸展了一下四肢,看向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道:“剛開始做這樣的事情,誰都會遇上沒辦法應對的麻煩,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尚曉蕊,“說說是怎麽回事?”

他眼光清淡,卻沒有平素裏那麽冷漠。定定地盯著自己,深邃的眼波微微閃動,裏麵隱約有一種東西,叫做……關切?

尚曉蕊的心跳瞬間就加快了,跨度之大,如同電風扇從五檔直接被調到了一檔。

“嗯?”見她還不說話,葉霖微微蹙了眉。

尚曉蕊心跳瞬間又漏了一拍,於是……就十分沒骨氣地什麽都交代了……

原來下午的時候,尚曉蕊在校門外各種找尋路人大媽而不得,最後靈機一動,想到了附近開店鋪的大媽們。

有了之前填好的幾份調查表在手,她自視已經有些經驗了,於是沒有多想,就直接過去了。

可這一次,卻遇到了一個很不友善的大媽。

尚曉蕊剛一開口表明來意,大媽見她不是來買東西的,就直接把人往門外趕,還說擋著自己做生意了什麽的。尚曉蕊莫名其妙,卻不願就這樣退縮,於是站在門外再一次麻煩大媽填一下問卷。

這一次,大媽幹脆就大罵她是騙子,小小年紀不學好什麽的。還說自己買過類似的產品,被坑了錢什麽的。聲音極大,引得路人都圍觀過來,因為不明真相,不少人還帶著別樣的目光對尚曉蕊指指點點。

尚曉蕊試圖辯解說自己隻是想麻煩她填一下問卷,並沒有別的意思,可奈何聲音和氣勢根本壓不住對方。從小到大,她遇見的人大都和氣友善,從沒有這麽故意找茬的。

越想心裏的委屈就越濃,眼淚也不受控製地在眼眶裏打轉,最後隻能咬咬下唇,心虛一般地低頭逃開了。

一直跑到學校門口的花壇邊坐了,才敢默默地讓眼淚掉下來。

本來哭了一會兒也就平靜了,可不知道怎麽一看見葉霖,鼻子就忍不住又開始發酸。

“就、就是這樣……”說完之後,尚曉蕊偷偷地看了一眼葉霖,覺得很心虛,很怕對方覺得自己特別玻璃心特別沒用。於是頓了一頓,又添了一句,“這件事……如果是學長,你會怎麽處理呢?”

“我?”葉霖一挑眉,神色裏露出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會直接走。”

哎?!

尚曉蕊驚呆了:身為上司,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傳授自己的手下,不畏艱難險阻地對付古怪客戶的訣竅和秘籍麽?

仿佛看出了尚曉蕊的訝異,葉霖繼續道:“不管是在外聯部,還是以後在社會上行走,勇氣固然重要,但也要懂得變通。能讓你鼓起勇氣的對象,必須是你能夠溝通的。如果發現對方完全沒有和自己合作的心思,或者蠻不講理素質低下,又何必自降身價,自討沒趣?再說了,適合對象那麽多,差那一個麽?一味努力地對牛彈琴,那不叫勇氣,而叫莽撞。”

頭一次聽到這樣別具一格的話,尚曉蕊起初驚訝,後來想想,卻也覺得的確如此。就算是外聯部,也是“你給我讚助,我幫你宣傳”這樣雙贏互利的合作,而絕非一味地舔著臉去求人。

像剛才那樣顯然不會幫自己填問卷的大媽,她從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應該立刻離開,把時間花在其他更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人身上。

原本是十分淺顯的道理,隻因為自己太想著所謂的“挑戰”和“鍛煉”,反而忘了最基本的“變通”二字。

想到這裏,尚曉蕊頗有豁然開朗的感覺。雖然今天受了點挫折,但明白了這些,也算是有所收獲了吧。

她本來神經就比較大條,想到這裏,也就把委屈拋到腦後去,改換成一副笑臉了。

葉霖見狀,神情也跟著溫和了幾分。

眼看著已經是黃昏時候了,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不早了,回去吧。”

“嗯!”尚曉蕊跟著起了身,可腳下一個沒站穩,被花壇的邊沿絆了一下。

身子驟然失去重心,差點沒栽進花壇裏,直到被一雙有力的手握住手臂,把自己拉了回去。

尚曉蕊驚魂未定地站住了腳,可那隻手卻仍不放開,明明隔著厚厚的羽絨服,卻帶著幾乎灼燒的溫度。

尚曉蕊抬頭看向葉霖,對方的眉眼近在咫尺,如墨如畫。其中仿佛暗藏了一望深不見底的湖水,足以把人深深地吸進去。

一時間,周圍的人聲好像都被靜音了。唯有心跳聲,被放大到近乎嘈雜的地步。

正此時,葉霖鬆開了抓住尚曉蕊的手,卻轉變了目標,撫上了她的臉。

尚曉蕊緊張得呼吸都要停止了,想躲,可身子卻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似的,杵在原地動彈不得。

葉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視線的前段輕輕拂過,最後化作一抹可以感知的微涼觸感,落在了眼下的部分。

“臉上沾了灰。”徐徐收回手,他凝視著尚曉蕊,道。

“啊、啊是嗎?!”尚曉蕊如夢初醒,趕忙伸手擦了擦臉,擦完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根本髒到不行,想來之前就是自己擦眼淚的時候,把手上的灰塵蹭到臉上去了。

看著尚曉蕊頂著一張半花的臉,卻還猶豫著還該不該繼續擦臉的窘迫模樣,葉霖禁不住道:“還是回去弄吧。”

話一出口,兩人都稍稍一愣。

不僅是因為葉霖的語氣柔和到近乎親昵,更因為,他的手在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已經極為自然地揉在了尚曉蕊頭發上……

尚曉蕊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對方的觸碰。腦袋一片空白,卻又是亂哄哄的。

而葉霖在短暫的怔愣之後,收回了懸在半空中的手,卻是輕輕一笑,淡淡道:“回去吧。”

說完將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中,已然若無其事地回身往校門內走去。

尚曉蕊在原地傻傻地站著,被夜風一吹,才驟然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高得幾乎發燙。

方才,葉霖的眸光在夕陽的勾勒之下,褪去了平日裏的冷淡,竟帶著些許溫潤如水的感覺,穿透了世間萬物一般,一直一直,看進她的心裏。

她從沒想到,常年麵癱的人,這麽陡然一笑,竟能好看到如此地步。

這笑猶如一片羽毛般,輕輕刮過心田,留下陣陣酥麻的感覺;又如同深藏在心內最隱蔽最柔軟處的一根琴弦,被什麽輕輕撥動,留下的悠長餘韻,就這麽在整個胸腔之中緩緩蔓延開來。

笑容雖然淺淡,雖然稍縱即逝,但留下的痕跡卻是深深的,重重的,久久揮之不去。

尚曉蕊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這是一種極為原始的感覺,原始到哪怕第一次經曆,也覺得似曾相識。

陌生卻熟悉,遠在天邊,卻也近在咫尺。

心忽然狠狠收緊,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人呢?”不遠處響起的葉霖的聲音。

尚曉蕊陡然回過神來,看著站在校門內正回身望向這邊那道身影,隻得胡亂收拾起亂七八糟的心情,匆匆應了一聲,然後小跑著跟了上去。

就在一條街相隔的豪華酒店外,朱婷悅一動不動地看著二人並肩而行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內,許久之後,依舊沒有收回目光。

直到服務生來到身後詢問是否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才有些倉皇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沒事。”看了看一直放在身旁的行李,又道,“麻煩幫我把東西提到房間去吧。”

說完低著頭徑自往電梯門口走去。

一滴眼淚始料未及地從眼眶滑出,悄然掉落在名貴的地毯上,很快便沒了痕跡。

抬手小心翼翼地拭了拭眼下,等到和服務生並肩站在電梯裏的時候,朱婷悅麵上又恢複成了溫柔而得體的笑容。

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外聯部最終幹事的錄取名單,在考核截止之後的一個月,被公布出來。

成功完成所有調查問卷的尚曉蕊,卻意外地落了選。

隻是,在起初短暫的驚訝之後,她倒並沒有多難過,反而還悄悄地鬆了口氣。

因為,在經過上次被蘇檬冠以“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擦臉摸頭事件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有點無法正視葉霖了。

“葉霖”這兩個字就跟一味毒藥似的,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帶來諸如“胸悶”“腿軟”“慌亂”“局促”“心跳加快”“手足無措”等多種不良症狀。

對於尚曉蕊以上的種種反應,“過來人”蘇檬很簡練地一言以蔽之:曉蕊,你看上葉霖了!

而且,根據尚曉蕊對二人之間種種描述,以專家自稱的她也得出了另一個結論:葉霖多半也看上你了!

於此同時“蘇專家”也鄭重地糾正道:怎麽能說葉霖學長是毒藥呢?應該是迷魂湯才對嘛!曉蕊,看你都七葷八素了!

對此,尚曉蕊不想作任何評價,再說了,她要怎麽評價嘛……

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盡可能躲一躲葉霖,免得自己老是胡思亂想。

這種“躲”和剛認識葉霖的時候不一樣。開始她是覺得對方冷冷冰冰的,不好接近,甚至有點嚇人才東躲西藏。

而現在……現在是為什麽而躲,她也說不清楚……

可惜事與願違,尚曉蕊越是想躲,葉霖出現在她身邊的頻率就越是高得令人發指:上課的時候能在“剛好”教學樓裏迎麵遇上他,去圖書館他“意外”和自己在同一排書架借書,吃飯的時候他“碰巧”就坐在旁邊的桌子上……

並且,更為嚴重的是,身為迎新晚會金融班節目——新編話劇《雷雨》中的男女主角,他們不僅隔三差五地要聚在一起,還要在戲裏大談感情……

這種情形,用蘇檬的話來說,就是——艾瑪,這簡直要擦槍走火了好嘛!

不過,好在葉霖每一次排練都格外認真入戲,對那天的事情並沒有再提起過,於是尚曉蕊也不好意思再心猿意馬了。

於是幾次的排練都還算順利,連向來嚴苛的總導演文藝委員在看過最後一次完整表演之後,也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大的地方需要改動了,回去加強台詞,找機會再排練幾遍熟悉一下過程,就能直接上場了。

夜晚散場之後,尚曉蕊保持著自己一貫的作風——背起書包就低頭往外衝。

可這一次,她逃得並不順利。剛出教室,還沒走幾步,忽然就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

尚曉蕊抬頭看見雙手插在口袋裏,偏頭淡淡看著自己的葉霖,臉本能地一紅,才想起來:糟糕,居然忘了他還可以從後門殺出來!

“這幾天躲我?”葉霖的臉隱沒在夜色裏,看不清表情,但聲音聽起來卻比較輕鬆。

見他不是興師問罪的語氣,尚曉蕊悄悄鬆了口氣,但嘴裏卻不肯承認,隻道:“沒、沒有啊,我是有事急、急著走啦……”

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一聽就是謊話嘛……

而葉霖聞言隻“哦”了一聲,既沒有拆穿這個顯而易見的謊話,也沒有順水推舟放尚曉蕊去辦自己所謂的“急事”,而是極為自然地在原地轉了個身,稍稍回頭看了她一眼。

意思很明顯:一起走。

尚曉蕊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在心裏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拒絕他!狠狠地搖頭!要充滿骨氣地Say no!

然後她開了口,直視了葉霖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道:“好、好吧……”

眼看著對方不著痕跡地上勾了嘴角,然後徑自朝前方邁開了步子。尚曉蕊在原地真想狠狠地擰一把自己的嘴:太不聽話了好嗎!

初冬的夜晚已經是真正的萬籟俱寂了,無論是鳥或者昆蟲,都被這天氣凍得發不出聲來。不過因為是暖冬,白天還算晴朗,所以這夜幕中的星光,倒也格外的清晰明亮。

尚曉蕊和葉霖並肩走在林蔭道上,一時間沒人說話,耳中所能聽到的,隻有腳步聲,以及腳下枯葉的破碎聲。

還有,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尚曉蕊被這心跳震得有點頭昏,下意識地攥了攥自己的掌心……才發現居然都出汗了。

這種情形如果放在武俠小說裏,就該寫成“葉少俠內功深厚,傷人千裏之外而無形”之類的……看吧,這“內力”果然是不容小覷,她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複試的結果,你都知道了吧?”冷不丁地,葉霖開了口。

“其實你完成的很好。”葉霖頓了一頓,又道。

尚曉蕊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前的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旁邊的人扔下這半句話之後,偏偏就沒了下文。

狐疑之下,尚曉蕊隻能轉頭看了葉霖一眼,對方隻是淡淡地望著前方,果然一副“你不問我就不說”的表情。

其實她很想說,自己並不是特別在意原因啦,反正入不了外聯部還能減少點心理負擔——比如減少見到“迷魂湯”的次數神馬的。

但這些也就是想想罷了……最後,尚曉蕊咽了咽口水,還是很沒骨氣地屈從道:“那為什麽……我沒入選?”

“是我讓他們把你從名單裏劃掉的。”葉霖回答。

“為什麽?”尚曉蕊皺眉,這一次的疑問倒是發自真心。

而等她問出了自己的問題後,葉霖反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頭看了看繁星點點的天空,問道:“你上次遇到的那個意外,你知道如果換了一個人,我會怎麽說麽?”

“怎、怎麽說?”尚曉蕊心口驟然一緊。

葉霖徐徐轉過頭,凝視了她,聲音在靜謐夜色之中,顯得格外的深沉而冷靜,“如果換了別人,我會說,比起現實的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這樣的小挫折根本不值一提。對此,你隻能接受,因為很多時候並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比如在工作中遇見難纏的客戶,在生意場上遇見古怪的合作者,這時候往往是沒有餘地退縮的,為了完成工作和生意,你必須想盡各種辦法,哪怕不斷地摔倒,也一定要在運原地重新爬起。

想到這裏,葉霖頓了一下,道:“我的意思……你明白麽?”

身為外聯部的部長,他在說服旁人提供讚助的時候,也還算是有理有據,足以服人。可是,在某些方麵,他卻又極其不善表達,甚至可以說有點“笨嘴拙舌”了。

這一次他特意找到尚曉蕊,其實是想告訴對方,他之所以沒讓她加入外聯部,並不是在意旁人“葉霖給尚曉蕊放水”之類的議論。可話出了口,也不知怎麽就儉省成這樣了……

不過,對於自己心中的想法,葉霖還是很清楚明確地知道的。

那天之所以和尚曉蕊說了和以上截然相反的話,其實原因也很簡單——他發現她太過單純,並不適合這樣的工作。

或許有人會說,社會中真實的一麵,人人遲早要看清。早些看清,反而能早些成熟。

可是他不願意尚曉蕊過早地丟失掉自己的純真,也不願看到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到傷害和欺辱,卻還要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葉霖心想,說是過度保護也好,說是有點自私也罷,反正他的想法和行為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對於自己加入外聯部,尚曉蕊根本沒有太在意過流言蜚語的問題,此時此刻,她聽了葉霖問自己的話,尤其是那微微上揚的尾音,輕撓過自己的心扉,帶著揮之不去的殘餘觸動。

怔了怔,腦中滿滿地填充著的隻有那半句話——“如果換了一個人”。

如果換了一個人。

他的意思……是自己和旁人不一樣,是特別的麽?

想到這裏,心思有點亂亂的,也無暇思考葉霖剛才正兒八經的論述中,所包含著的過於隱蔽的暗示。

就順著話茬問道:“什、什麽意思?”

葉霖扶額:果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麽……

於是他盯著尚曉蕊滿是莫名的雙眼,搖搖頭,歎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太笨了,幹不了這個工作。”

“哎?!”尚曉蕊呆住,但再看葉霖眼底隱隱浮現出的笑意,才意識到自己大概似乎也許仿佛……又被調戲了?

“不早了,走吧。”而葉霖並不給她提出疑問的機會,已經將兩手插入口袋裏,聳聳肩,若無其事地率先朝前走去。

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地想:果然還是太單純了嗎……

到了宿舍門口,剛要和葉霖告別,尚曉蕊忽然想起什麽,從書包裏摸索出一個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方洗得有些發白的格子手帕,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正是那天尚曉蕊哭鼻子的時候,葉霖給她擦眼淚的手帕。

“這個……我已經洗過了,謝謝學長。”尚曉蕊想起那天的事情,還是覺得有點扭捏。

葉霖沒有說什麽,隻是伸手接過了手帕,小心地放進了褲子口袋裏。

尚曉蕊在旁遲疑了一下,道:“現在用手帕的男生,還真是很少呢。”

葉霖低聲道:“這是我母親的。”

尚曉蕊本來是順勢想誇一誇葉霖講衛生的,但沒料到對方突然拋出這麽一句話,細聽之下,還帶著幾分黯然的感覺。

愣了一愣,不知道怎麽接口。

而葉霖已經衝她擺擺手,留下一句“我走了”便轉身離去。

尚曉蕊站在宿舍的門口,看著他高而瘦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隱沒在涼涼的夜風之中。

抬起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自己的領口。

剛才和葉霖在一起的時候,心就一直如同被什麽緊緊地拉扯著。甚至到了他離去的此刻,隻要一想到對方的模樣,又會被狠狠地提起,緊束。

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到了這個時候,她就是再糊塗,也不會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麽了。

從小到大,尚曉蕊都是家中以學習為人生己任的乖乖女,讀的是當地最優秀的學校,腦中琢磨的不是語數外就是數理化,而學習之外的其他方麵,卻可謂是“無欲無求”“四大皆空”。

直到遇見了葉霖,有什麽東西才開始慢慢衝破土壤,發芽抽葉。

就好像久涸的一本書裏曾說過的那樣,如果你從未對什麽人動過心,不是因為遲鈍,不是因為冷淡,不是因為封閉,不是因為拘謹。

隻不過是因為“那個人”,還沒來得及出現在你的生命中。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