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憶前世

雲渦站在山野之間,茫然無措地看著一地狼藉的戰場。這裏顯然發生過一場殊死拚搏的惡鬥。

“這是哪裏?”她茫然地喃喃自語。

這不是漠北,不是仙界,這是……魔界?

魔族本就生得醜陋,成為屍塊後更是讓人不忍直視。雲渦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殘肢,躲過汩汩流淌的血河,看向天際盡頭的一抹斜陽。涼風習習中,有人白衣勝雪,孓然而立。

對著這殘酷圖景,那人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吹奏笛音。笛音曼妙,翱翔在青冥之上,穿雲破風地迤邐飛來。

雲渦眯了眯眼睛,看清那人有一雙漂亮的鳳眸,正是她熟悉的蓐收!

她心頭一喜,正要喊他,就在這時,蓐收往她這邊看過來,眼神裏沒有絲毫溫度。

雲渦呆住:“蓐收……你不認識我了?”

她仔細回想了前前後後,猜測這可能隻是前世的情形。那時候,她是一名妖仙,和蓐收還不認識。

她居然身處在元神的記憶世界裏!

雲渦看到不遠處有個小水坑,三步兩步地跑過去。她蹲下身看向水麵,隻見水中映出一張陌生的美人臉,依舊是那樣俏麗鮮活,隻是眉眼間的神采氣質和她有些不同。

前世的她,要比現在還要美一些。皮膚晶瑩剔透,如汝窯裏出的極品瓷瓶,潤潔滑膩。那眼如點漆,眉如春裁,唇似含朱,怎麽看都是一個絕世美人。

“原來,前世的我長這個樣子啊!”雲渦在臉上左捏右捏,卻覺得是隔靴搔癢,觸感十分不真實。看來身處在記憶裏,不比身處現實中感受強烈。

“喂,這裏還有個活的!”一聲叫喊從身後傳來。雲渦回頭看清叫喊的人,渾身血液頓時凝固。

那略顯細瘦的身形,白淨俊俏的臉盤子,狹長帶笑的眼睛……不是桂花仙還能是誰?

雲渦還記得他最後留給她的那一笑,帶著解脫、無奈和悲傷。為他而流的眼淚已經幹涸,為他而碎的心神剛剛平複,然而猝不及防地見到桂花仙,雲渦還是會震驚,會悲傷。

雲渦衝到他麵前,脫口而出:“桂花仙!”

他愕然:“桂花仙是誰?你傻啦,我是風七月。”

“風七月?”雲渦適才記起,蓐收對她說過,桂花仙的本名就是叫風七月的,也是一名上仙。

風七月沒有再看她,而是蹲下身,從魔族屍體下麵扒拉出一名受傷的魔族戰士。他翻過那戰士的身體之後,雲渦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張孩子的臉龐。

那孩子隻有六七歲,眉宇間都帶著稚氣,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表示一息尚存。因為年齡尚小,所以他還沒長出魔族特有的獠牙和青筋。

雲渦忍不住心想,魔族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連孩子都拉上戰場了。

風七月將刀刃抵上孩子的脖頸:“對不住,我原本不殺婦孺,但是仙魔不兩立,你隻能死了。”

雲渦不忍:“等一等。”

風七月抬眼看她:“他是魔族,咱們不能心軟。殿下之前就下了命令,要斬草除根。”

“為什麽?六界中的魔界,是不能消亡的。”雲渦低聲問道。

風七月一怔,似乎在細細思量她的話。就在這時,那孩子忽然輕啟嘴唇,擠出一句話:“你們……會後悔的……萬年後的神祗,出自我族!”

“別胡說!”風七月將刀鋒往下使勁一按。雲渦剛想出言阻止,便見風七月打了個趔趄,刀鋒砍到了泥土裏,那個孩子居然化為一縷烏紫色的煙霧,消失不見了!

“小小魔族,居然敢遁走?”風七月將耳朵貼在土地上,細細聽了一會兒,才露出疑惑的表情。

雲渦心裏也是疑惑,茫然問:“他去哪兒了?”

風七月搖頭:“奇怪,我沒有探到有遁地術的痕跡。他不用遁地術,還能蒸發了?”

就在這時,戰場上其他幾名仙人往這邊走來:“風七月,雲渦,你們剛才發現了活口?”

“沒有,都死光了。”風七月忙嘿嘿一笑。

“那好,這樣不留後患,我們對殿下才有一個交代。”兩名身穿盔甲的仙人沒有發覺異樣,繼續在戰場上搜羅。遠處,蓐收依然坐在一處石頭上吹奏笛子,笛音渺然入雲。

雲渦眨巴了兩下眼睛,原來風七月在前世就撒謊不打草稿。她張口欲言,風七月立即將她的嘴一把捂住。

“你想讓我們都受罰嗎?就算是丟了個魔族稚子,也夠咱們喝一壺的。”風七月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咱們的殿下惡名在外,落他手裏沒有好果子吃。”

雲渦看著遠方吹笛的蓐收,一時間無語:“……”

原來他的惡名,從兩萬年前就有了啊……

“行了,諒你也不敢。”風七月鬆開他的手,將大刀收起來,“走,這一役咱們贏得漂亮!五日後還有一戰呢。”

西邊天際,夕陽西下,雲朵被霞光染成了堆錦,炫美無雙。雲渦一邊往戰場盡頭走去,一邊感受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

誠如她所感知的,她現在身處兩萬年前的神魔戰場,這時她是一名妖仙,而風七月此時也沒有墮入魔族。她是萬千仙將中的一名,身負著屠盡魔族的使命。

到底是為什麽,她會背叛仙族,私自將魔心藏匿起來呢?

雲渦百思不得其解,正想著,胳膊忽然被風七月拉了一下。她回頭,看到他笑得促狹:“哎,晚上給你烤魚肉吃。”

“成仙後不是不能擅食葷腥嗎?”

“你還真老實,不讓吃你就不吃?”風七月出其不意地刮了她鼻梁一下,“咱們出生入死,還不能吃點好的?”

雲渦愣愣地看著他。他麵容還是白淨幹淨,像一隻精美無暇的玉瓷瓶。順著這樣俊秀的臉往下看去,雲渦看到他腰上掛著一隻兔子形狀的玉玦。

“看什麽?你喜歡?”風七月將玉玦舉起來,晃了晃掛在上麵的流蘇。

雲渦眼角濕潤,使勁點了點頭。她趁風七月不注意,快速用手指拭去淚花。

“這個可不能給你,因為……”風七月煞有介事地回答。

雲渦下意識地道:“因為玦字不祥,意味著訣別、離別之意,你不想和我訣別。”

風七月怔住:“你怎麽知道?”

雲渦沒有回答,隻是搖了搖頭,就提步向前方走去。

再不想離別,也離別了。再不想記起,也記起了。命運便是如此可惡,總讓你不得所願。

一堆篝火熊熊燃燒,火上有木架,上麵叉著的烤魚不斷地流出油水,滴入火堆裏,將火堆燃燒得更加旺盛。

雲渦抬頭望著夜空中一掛銀河,默默想著心事出神。

這裏算是仙族的營地,到處都是篝火,仙族戰士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因為在魔界,所以他們不能辟穀,要隨時隨地吃下食物,補充能量。

“雲渦,吃點吧。”風七月將一條烤魚湊到她唇邊。

那條魚被烤得外酥裏嫩,香噴噴的。雲渦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食欲。她很快就記起,現在她看到的是元神提供的記憶碎片,自然是沒有任何饑餓感的。

“你吃吧,我不餓。”雲渦將烤魚推向風七月。她看了看四周,奇道:“蓐收殿下呢?”

風七月不屑地哼了一聲,大口撕下一口魚肉:“你一定是饞嘴殿下帳中的仙食。告訴你,那些不是咱們這些低階仙族能吃到的東西!”

“我隻是好奇他在哪裏。”

“他在山頭上的營帳。”風七月翻了個白眼,“他有什麽好的,從來都是站到最高處,連睡覺也要睡到最高處。你可別對他動歪心思,人界將他看成惡鬼,魔界將他看成煞神,也就咱們仙界將他尊為戰神。”

“他沒有這樣可怕,你們都誤解了。”

風七月冷笑:“誤解?你看到魔族的慘狀了吧?能讓魔族這樣倒黴的神仙,世間能有幾個?!”

雲渦呐呐無言,半晌才站起身:“我找他去!”

“啊?你找他幹嘛?”風七月起身阻攔。

“我想提議,不要對魔族趕盡殺絕。六界必須共存,為什麽要一個魔族都不留呢?”

“你瘋啦?”風七月一把將她拽住,“你小聲點,讓其他仙將聽到,你還要不要小命了?恐怕你還沒見到他,就已經被押入大牢了。”

雲渦將風七月的手拽住:“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風七月低頭看抓住自己的那一雙手,笑得花癡:“不錯,膚若凝脂,白皙滑膩,好手!憑著這雙手,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雲渦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忽然看到風七月的腰部升起一股煙塵。她驚道:“這是什麽?”

風七月低頭一看,那煙霧正好飄進了他眼睛裏。緊接著,他打了個冷戰,喃喃地道:“雲渦,我……我控製不住自己了!”

“你怎麽了?”

風七月渾身戰栗,終於平靜下來。他緩緩抬起頭,看著雲渦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

這不是他!

雲渦後退一步,心頭緊張:“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你已經見過了。”風七月的聲音有些古怪,“我是紫煙靈魔。”

雲渦腦海中立即出現了那個魔族孩子的臉。她打了個寒顫,使勁搖晃著風七月:“風七月,你快醒醒!”

“我用盡餘生之力,才得以附身在他身上,他是沒辦法輕易擺脫我的。”風七月的眼眸變成了紫色,“時至今日,我隻想讓你看看事情的真相。”

雲渦急了,張口欲喊其他仙將,風七月卻忽然擁住她,用手緊緊捂住她的嘴。遠處的幾名仙將往這邊看過來,還以為兩人在擁抱,搖了搖頭重新坐下。

她又氣又惱,想要將風七月掙開,他卻越摟越緊,力氣大得驚人。雲渦無奈之下放棄了掙紮,看來風七月體內的紫煙靈魔,確實不是等閑之輩。

趁著其他仙將不注意,風七月猛然離地,往萬丈高空中飛去。地麵上的仙將終於察覺到異樣,大喊:“他們叛逃了!快追!”

無數仙將飛起,向他們追過來。雲渦隻覺得迅疾的風從耳邊擦過,灌入她的衣領,凍得她打了哆嗦。

“你費盡心機,隻是為了害死我和風七月兩名仙將嗎?”雲渦向風七月大喊。

紫煙靈魔的聲音從他口中逸了出來:“我沒想過要害你們,隻是要讓你們明白——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他揮了下袍袖,袖中頓時釋放出漫天遍野的紫色煙霧。那些仙將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站在雲端上迷失了方向。

趁此機會,風七月帶著雲渦向另一方向飛去,轉眼就擺脫了那些仙將。

魔地並非像外人所想象的那樣醜陋,而是擁有不少壯美山河。他們飛在寧靜天地之間,頭上是湛湛夜空,掛著一輪皎皎明月,雲下是一道浩瀚大江,江水凝光,蜿蜒在山川之間猶如蛟龍遊走,顯出不一般的沉靜深邃。

風七月在半空中飛旋片刻,便一頭紮下來,往那江水之上疾掠而去。雲渦衣衫漫卷,看準一塊露出江麵的礁石,忙飛身上去。

她轉身盯著浮在江麵上的風七月,冷聲道:“你要說什麽就快說!”

明月照大江的圖景,隻因為多了第三個人,一切都顯得那樣詭異。

“我要讓你們知道,為什麽仙族這次痛下狠手,要對我們趕盡殺絕!”風七月發狠說出這句話之後,衣服上忽然飄出一陣紫色煙霧。他身體一歪,便噗通掉入江水之中。

雲渦忙踮起腳尖,在江麵上飛掠一圈,伸手將風七月撈了上來。風七月渾身濕透,躺在雲渦懷裏咳嗽了幾聲,才緩緩醒來。

一醒過來,他便怒不可遏:“那小孩呢?居然敢附身你爺爺!害得我被女人救,傳出去我還做不做上仙了?”

雲渦哭笑不得:“現在就先別說這個了。”她抬起目光,落在遠處的一道黑影上。那黑影身形不高,顯然還是個孩童模樣,站在五米處的一塊礁石上,沉默著看向這邊。

很多時候,沉默更加可怕。

明月從雲後踱步而出,驅散了江麵上的陰影,也照亮了紫煙靈魔的臉。風七月扭頭望去,正要再罵,忽然就咽下了未出口的話。

那孩子滿臉是淚。

風七月氣不打一處來:“我好好一個上仙被你陷害,你倒好,哭得好像我們欺負你似的!雲渦,咱們準備動手,我不信拿不下他!”

紫煙靈魔搖了搖頭,抬手擦去眼淚:“我不想和你們打。我靈魔一族都死光了,全都死在仙族的貪欲之下!”

“休要胡言亂語,我仙族斬殺魔族是正道!”雲渦立即駁斥道。

“正道?”紫煙靈魔抬起頭,眼中血淚滾滾落下,“憑什麽我魔族就該死,就該滅族?就因為萬年之後,神祗出自我族?”

雲渦大吃一驚,扭頭看風七月也是麵露驚訝之色。風七月掙紮著在礁石上坐好:“你說,神祗會從魔族誕生?”

紫煙靈魔沒有回答,而是將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隻見一道金光從指縫中逸出,接著他從胸口處取出一本書卷。書卷散發著柔和的金光,往雲渦和風七月麵前飛去。

“這是天書的預言,你們自己看吧!”

風七月抬手接住那書卷,展開一看,表情立即變得凝重。雲渦湊過去,隻見上麵寫了很多難懂的字符。

“這上麵寫了什麽?”

“萬年之後,玄武之神、白虎戰神隕滅,魔族中會誕生兩位新神祗,分別坐上神位!”風七月語氣沉重,“必須順應天意,否則寰宇將會毀於一旦!”

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分別代表著東南西北的四方之神,一旦有兩神隕滅,那麽天柱將會失去平衡,最後天塌地陷。

可是新任神祗,為什麽會從魔族中誕生呢?

雲渦木然呆住,腦子裏嗡嗡作響,似是有一群蜜蜂在吵鬧。她心亂如麻,想著蓐收也會死去,不知該如何是好,搖了搖頭,眼淚便落了下來。

風七月驚訝:“雲渦,你哭什麽?”

“你騙人,不可能。”雲渦心痛欲裂,哽咽著喊,“蓐收殿下不會死!不會死!”

風七月看著她的眼神有些異樣:“玄武殿下也就算了,我也不願意他死。但是蓐收殿下被魔族取代,我舉雙手讚成!如果蓐收殿下沒有神族這個身份,所作所為根本就是魔族。”

雲渦氣結,一把將天書搶過來。她凝聚了全身的仙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到自己的眼竅中,以期望解開天書上的符號。終於,她看懂了那些神秘的文字,和風七月所說相差無幾。

原來真正的量劫,是這樣一回事!

仙族不願意魔族取得神位,所以對魔族下了斬殺令。如果新神祗不能順利上任,那麽北方、西方之神缺失,就會讓天地失衡,萬物毀滅!

這才是真正的量劫!

“天界寧願冒著迎來量劫的危險,也不願意讓魔族中誕生的神祗上位!”雲渦絕望地闔上天書。她看向紫煙靈魔:“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這樣殘忍的真相?”

“真正殘忍的不是真相,而是天界!”紫煙靈魔嘲弄地一笑,“我魔族是天命所歸,而天界呢?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逆天而行?”

雲渦頓時啞口無言。

一直以來,四神之位都是從仙族中誕生,從來都沒有從魔族中誕生的慣例。可是前無古人,並不代表著後無來者。以前沒有發生的事,並不代表從今往後都不會發生。

風七月也有些鬱鬱,低下頭道:“其實我也隻是奉命行事。你懂的,我不過是一個上仙。”

紫煙靈魔勾起唇角:“從今往後就不是了。”

風七月一呆,從礁石上一躍而起:“你,你做了什麽?”

“被我紫煙靈魔附身過的仙身,很快就會變成魔身。”紫煙靈魔笑得十分邪惡,“如果魔心被毀,魔族覆滅,那變出魔身的你也會死!”

“你!不可能!”風七月臉色劇變,神經質地抱住雙臂。雲渦心中焦急,將手在風七月的肩頭一按,果然發現他體內的仙氣在大幅度地流逝。

雲渦試圖幫風七月鎖住仙氣,剛念出一個仙訣,就發現訣力全無。她適才記起,她這是身處記憶之中,不能改變任何已經發生的事實。

風七月的皮膚上暴出無數道紫色的血管,他皺緊眉頭,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雲渦盡管知道無濟於事,還是飛到紫煙靈魔麵前:“我明白你們魔族的心情,待我將這份天書呈給天帝,他定能還你們魔族一個清白公道!你現在先讓風七月恢複仙身,不然他很難為你們魔族辦事,好不好?”

“天帝早已看過這份天書了。”紫煙靈魔眼眸中蒙上一層陰翳,“就是他,授意立即斬殺魔族……”

雲渦呆住。

風七月此時總算暫時控製住身體異變,已經平靜了不少。他捂住胸口,喘著粗氣道:“就算我有心幫你,可我若真的變成魔身,也幫不了你太多!”

“隻有讓你變成魔族,你才能真心幫我們。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壞事,說不定你就是從魔族中誕生的新神祗呢?”紫煙靈魔邪氣滿滿地說。

風七月一怔,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雲渦還是不甘心,繼續勸說道:“紫煙靈魔,現在隻有少數上仙知道量劫的預言,說不定我將這份預言公布天下後,仙族們就會改變想法。”

“仙族是不會改變想法的……真可笑!天地間的法則都是弱肉強食,憑什麽人界殺死飛禽走獸就是為了綿延血脈,我們魔族吃掉生靈就是大逆不道。這種偏見,都是你們仙族強加的。”

雲渦隻能無力地辯解:“不是這樣的……”

“不是?”紫煙靈魔冷哼一聲,“罷了,我也不必跟你多說。反正風七月變出魔身之後,必須要替我保住魔心。否則,魔心滅,魔族亡,他也跟著死!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們靈魔本來就是從仙族轉化而來。”

“你們本來就是仙族?”

“沒錯,就為了阻止量劫,天界不由分說就將我們劃歸為魔族同黨。我們長期和魔族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沾染了魔氣,才獲得了魔身。”紫煙靈魔的眼睛煜煜發光,“我的時間不多了。”

雲渦這才發現,紫煙靈魔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似乎一陣風都能將他吹散。她皺了皺眉:“我能做什麽,才能保住你?”

他搖了搖頭:“我隻有一個願望,你和風七月一定要幫我將魔心送到北冥仙地。在那裏,魔心會與仙地的靈氣結合一體,保住魔族一息尚存。待萬年後,真正的神祗將會在那裏誕生!”

北冥仙地?

雲渦睜大眼睛。原來,她會將魔心藏到北冥仙地?

“你到底做不做?你不做的話,魔族覆滅,風七月也會死!”紫煙靈魔發覺雲渦臉色有些不對勁。

雲渦猶豫了一下,輕聲回答:“好。”

世事真的是無可改變,哪怕她有了來世,換了樣貌和心智,但在麵對這種情況,依然會說,好。

不忍看到天下大亂,不忍看到量劫滅世,不忍看到風七月喪命,她隻能答應下來。

紫煙靈魔眼中沁出淚水,身體慢慢地隨風散去。他最後一句話是:“謝謝你……”

他消失了。

礁石上,多了一枚黑色的晶石。雲渦撿起,對著月光看去,發現裏麵閃耀著一顆紅色光點。

這就是魔心?

雲渦將魔心放入百寶袋,轉身飛回風七月身邊。風七月蹲在礁石邊緣,正對著江水觀看自己的容顏。

“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風七月崩潰地摸著自己的臉頰:“雲渦,你說我會不會臉色發青,長出犄角,獠牙露出嘴巴外麵?那樣簡直醜死了!要是配不上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雲渦掰過他的肩膀,仔細往風七月臉上一望,隻見那張臉還是那樣清俊脫俗。她笑了笑:“你想多了,什麽變化也沒有。”

“真的?”風七月驚喜,“你的意思是說,我能配上你了?”

雲渦一呆,這才發覺風七月話中的曖昧。她臉上一紅,輕推他一把:“什麽配不配的,你別亂說。低階仙族是不能婚配的。”

“那我就努力修到高階上仙。”

修到高階上仙並不容易,中間要經曆不下於五次的天劫,才能提高自身的境界。雲渦也不駁斥他,隻悶聲不說話。

風七月想起了什麽:“對了,我馬上就沒仙身,隻有魔身了!雲渦,不如你也加入魔族,咱們就自由自在了。”

雲渦窘到極點,轉目看到天書被丟到一旁,忙撿起來。風七月道:“你不會要給仙族看這個吧?”

“那當然。”

“不行!仙族會殺掉你的。”風七月上前就要搶走天書。就在這時,天書忽然金光迸射,和煦光流包裹住兩人。

雲渦驚道:“怎麽回事?”

風七月安慰道:“沒事,估計是天書完成最後的使命,要消失了。”

所有仙書中都記載著這樣一條,天書是傳達上蒼天意的一種媒介,一旦尋找到了命定之人,便會金光迸射,化為齏粉。

這麽說,他們都是命定之人,注定要扭轉乾坤?

沒等兩人平複心情,半空中就出現了一副畫卷。畫卷中一片荒山野嶺,餓殍遍野,專吃腐肉的禿鷺散落在荒原上。驀然,天際之上落下火團,禿鷺又被驚得展翅高飛,沒入蒼穹。

那火團就是天火。

天降天火,乃凶惡之兆。果然,天穹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向大地砸下來。眼前圖景頓時落入黑暗之中,之後便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雲渦看得毛骨悚然,後退一步,隻見那天書化為一縷金粉,隨風飄逝而去。風七月麵色沉重,道:“這就是量劫?”

“量劫發生之時,無人能擋。可笑仙族還要四處化解怨氣,以為這樣就能抵擋住嗎?”雲渦心情沉痛。

風七月懷疑地問:“你怎麽知道?”

雲渦這才記起,她現在不是在過去,而是在元神展示的回憶中。她搖了搖頭:“沒什麽,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魔心送到北冥仙地。”

“好。”風七月答應。

兩人正打算禦風而行,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叫喊:“他們在那裏!”

雲渦一悚,抬眼看到不少仙將從天而落,往這邊飛來。月光將仙將們的盔甲照耀得閃閃發亮,似是鋪天蓋地的一張大網,向著他們兜頭蓋了下來。

風七月忙低聲道:“雲渦,你不能把紫煙靈魔的事說出來,否則咱們都會被抓起來的!”

“那該怎麽說?”

風七月咬牙:“就說我求娶不成,劫持了你!”說著,他上前一步,從腰中抽出大刀,一把架在雲渦脖子上,向仙將們大喊:“別過來!”

仙將們憚於雲渦的性命,立即止步不前。

雲渦低聲道:“風七月,你不能這樣!他們會怎樣對你?”

“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然我們都完了,尤其是我快要變出魔身了……”風七月語氣中有些絕望,“雲渦,時間不多了,你就說實話吧,你喜歡我嗎?”

雲渦怔怔地站在礁石上,後背貼著風七月,溫熱一片,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前世,她是怎樣回答他的?

“我……對不起,風七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雲渦看著慢慢靠近的仙將,有些為難地回答。

風七月歎氣:“好,我就知道是這樣。沒關係,你喜不喜歡我是你的事,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說話間,仙將們以他們為圓心,慢慢地向他們收攏過來:“風七月,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放開雲渦仙子!”

“隻要我放開雲渦,你們就會放了我嗎?”

“對!”

風七月笑得眉眼彎彎,立即放下大刀:“好,這是你們說的,我反悔了,你們可要對我好點……”

他還沒說完話,就被身後一股勁道推倒,重重地跌在地上。雲渦看到,是一名仙將從背後撲過來,將他製住。

“住手!”雲渦忙上前阻止,卻被一擁而上的仙將們包圍。風七月掙紮著從地上抬起頭,丟給她一個製止的眼神。

她明白,那是風七月讓她不要說出真相,要她完成護送魔心的使命。

雲渦十指收緊,別開目光:“我沒有受什麽傷害,你們別為難風七月。”

“他擅離戰場,這在蓐收殿下那裏可是死罪!”

仙將們這才讓風七月從地上站起來,用捆仙繩給綁了,將風七月和雲渦帶回營地。一到地方,風七月就被帶走了。

雲渦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風七月會受到什麽處罰,也怕百寶袋的魔心被人發覺。正胡思亂想著,忽然一名仙將來到跟前:“雲渦仙子,蓐收殿下找你有幾句話要問。”

她的心頓時砰砰亂跳起來。

前世,他和她是什麽樣的關係?

她真的是死在他手裏嗎?

雲渦忐忑不安地跟著仙將禦雲上山,來到蓐收的營帳裏。說是營帳,但四周都是用仙術點化的石頭,像是一座小型山宮,隻在石壁上的窗口,掛上用來遮擋風雨的雨布。營帳裏點著鎏金燈樹,掛著輕盈飄逸的紗幕,角落裏還堆著奇珍異寶,乍一進去,還以為是闖入了龍王皇宮。

她不由得有些無語。這家夥,萬年前就是如此高調啊……

正在胡思亂想,營帳裏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雲渦嚇了一跳,忽見兩名仙將一人拖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從營帳深處走出。走到近處,雲渦才看清楚那居然是兩隻魔豹!

她忙後退兩步避讓,但魔豹的慘狀避無可避,被她看了個明白。

那魔豹應該是受了極殘酷的刑罰,哼哼唧唧的,皮毛上滿是血汙,恨不得裏翻外。

帶她進來的那名仙將道:“怕了?你還不知道吧,咱們殿下為了省事,把刑房放到營帳裏。”

雲渦目瞪口呆。

這、這晚上能睡得著覺嗎?

那名仙將似乎看穿了雲渦的心事,低聲對她道:“不瞞你說,咱們殿下就算躺在魔族屍堆上,都能照吃照睡。”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雲渦揉了揉僵硬的臉龐。

“不誇張,殿下最近在找魔心的下落,那魔心可是剿滅魔族的關鍵。為了找魔心,怎樣都行。”

雲渦想到魔心就在自己百寶袋裏,後背上立即冒出一層冷汗。

就在這時,內裏傳來一聲清冷的聲音:“磨磨蹭蹭做什麽,還不快把刑房收拾幹淨!”

重新聽到蓐收的聲音,雲渦心頭五味雜陳。

“是!”立即有幾名仙將走到營帳內裏。正在跟雲渦竊竊私語的仙將忙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因為全身繃緊,麵部線條顯得格外冷峻。

隻見營帳的一角設有紗帷垂地,有人影在紗簾後麵晃動,泠泠水聲傳來,似乎在用天山雪水渙手。

淡淡的血腥味由此散發開來。

雲渦呆呆地站著,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猝不及防地接觸這樣的蓐收,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殿下,雲渦仙子帶到。”仙將向紗帷後稟道。蓐收冷冷的聲音傳來:“知道了,你先下去。”

仙將離開。雲渦不由得有些緊張。她跪在地上,道:“小仙雲渦,見過蓐收殿下。”

幕後人影忽然一晃,接著紗帷中伸出一隻瑩白潔潤的手,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雲渦一驚:“殿下……”

還沒等話音落地,她就感到一股吸力,將她整個人吸入紗帷中。雲渦慌了神,起身道:“殿下!”

“怎麽,心虛了?”蓐收站在她跟前,鳳眼輕眯,薄唇微抿,居然顯出一抹風姿超然的豔光。他白衣勝雪,衣領處繡著天水碧的緞帶,腰封上也嵌著水光鍛,看上去賞心悅目。

雲渦看癡了眼,也看癡了心。腦中茫茫然地,她就想起了天書的預言:萬年之後,玄武之神、白虎戰神都會被魔族取而代之!

也就是說,他注定要隕滅……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蓐收勾唇輕笑。

雲渦眼中沁淚,搖頭道:“沒什麽。殿下,小仙隻是一時間慌神而已。”

“我看不是慌神這麽簡單吧?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蓐收道,“我才不信風七月的說辭,說他是向你求娶。這其中必然有隱情!”

雲渦眨巴了兩下眼睛,忽然覺得他這副聲色厲荏的模樣很滑稽。他乜斜她一眼:“你還笑?”

短短三個字,威儀十足,震懾得她立即低下目光。雲渦手心冒汗,暗恨自己果然是見慣了蓐收寵溺的樣子,竟然忘了該如何應對嚴苛的他。

她想來想去,隻得委屈地道:“殿下要是想知道詳情,大可以去問風七月。為什麽要審問我呢?”

“他我也在審問,我隻是懷疑你們隱瞞了什麽。”

雲渦定了定神,故意作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是……風七月向我求娶,我不同意,他才將我擄走。”

“真的?”他定定地看著她,手上把玩著一隻夜光杯。

雲渦使勁點頭。

蓐收一笑,意態風流:“撒謊。”

雲渦急了:“殿下,我真的是句句屬實,請殿下明察!”

“好,那我就明察!”蓐收一邊將她拎到跟前,幽深黑眸緊緊盯著她,“那你說說,他當時求娶,都說了些什麽?”

他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臉,五官也陡然放大,雲渦心頭狂跳,隻好胡亂謅道:“殿下,這、這種事怎麽好說出口……”

“說。”他言簡意賅。

雲渦怔怔地看著那張俊美麵容,竟然鬼使神差地道:“因為我對殿下已經動了情。”

蓐收一把放開她,冷聲道:“來人,雲渦仙子欺瞞事實,和風七月一起關入仙牢,擇日問斬!”

真是一言不合就殺人啊!

雲渦腦中天人相交,不知所措。就在這時,婁宿大踏步進來,肅然道:“雲渦仙子,請隨在下走一趟,不然綁你去仙牢,大家都難看。”

雲渦抬頭看婁宿。他和萬年之後沒什麽太大的差別,仍然是那般嚴肅苛刻。她重新看向蓐收,淒然道:“我對殿下誠心可鑒,為什麽殿下不肯信我?”

蓐收揮了揮手,婁宿便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你說你對我誠信可鑒,可不把你的心剖出來,誰知道你的心是什麽樣的?”蓐收似笑非笑地問道。

“我、我……”雲渦結結巴巴的,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回答的。

“拿點能證明你心意的東西出來吧,否則——我照殺不誤。”他懶洋洋地說道。

雲渦大著膽子抬頭,發現蓐收不知何時又坐在紗帷後麵,從外麵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無論是在魔地營帳,還是在雲上神座,蓐收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遙不可及。唯有此時,他多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孤獨。

“殿下,”她顫聲道,“如果殿下想聽,那我一句一句說給殿下聽。”

紗帷後久久沒有回答。

雲渦清了清嗓子,凝視著那道清瘦俊臒的身影,千般滋味百般思緒都湧上心頭。她早已想不起那些恨意叢生的時光,能記起的隻有他眼眸中波濤撼天的情緒,能記起的是他說——

我在等你的一顆真心,哪怕隻有一瞬間是為了我,我也甘之如飴!

她一時心潮洶湧,便道:“若是和你比翼雙飛的代價,是必須棄了這仙身,我棄!若是和你白頭到老的結局,是必須舍了這萬年仙途,我舍!”

雲渦癡癡地說著,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一想到他可能會死,她就痛徹心扉。

紗帷裏一陣沉默,久久沒有人作答,久到雲渦以為蓐收已經忘記了她。她慢慢向門口退去,忽然聽到他淡淡地道:“還在騙我。”

“我沒有!”雲渦失聲道。

蓐收沒有再說什麽,隻喊了一聲:“婁宿!”婁宿便大踏步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風七月擾亂仙規,論罪當關入仙牢千年。不過眼下正是剿滅魔族的關鍵節點,為定軍心,當論重罪——”他頓了頓,吐出一句話,“殺!”

“不要?”蓐收從紗帳後走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我了他騙我,還為了他求情?”

雲渦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會如何反應,但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風七月去死。她大著膽子道:“殿下,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為何要給風七月判這樣重的罰?殿下這樣嚴苛,真的不怕被六界詬病嗎?”

語畢,她立即看到蓐收眸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鋒般刺了過來。

婁宿在旁邊倒抽了一口冷氣:“雲渦仙子,還沒有人敢這樣跟殿下說話。殿下原本就是戰神,太過仁慈就無法震懾魔族。”

雲渦心一橫:“我理解殿下的處境,但震懾魔族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對我們這些仙族也要想殺就殺?”

她倔強地揚起目光,毫不避諱地看著蓐收。他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而她竟然沒有絲毫退讓。

蓐收漠然看著她,忽道:“看你好歹是個美人,那就給你指條明路吧。”

“請殿下明示。”

“願意賭嗎?”

“隻要能救風七月的命!”

蓐收這才蓄了一抹淡笑,彎下腰,幽深墨眸直直地看著她:“如果你能讓別人誇我一句好人,我就放了風七月。這個誇我的人不能是你,要是一個完全不知情的人。”

雲渦沒想到他會如此說,看著那張俊顏,一時間出了神。半晌,她才道:“殿下,如果你現在就放了風七月,他一定會誇你是好人的。”

“雲渦仙子,你確定?”婁宿忍不住道,“這普天之下,誰沒聽說過殿下的惡名……”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蓐收丟給他一記淩厲的眼神。婁宿忙低下頭去,陷入沉默。

“如果你沒能贏我,就死吧。”蓐收語氣無謂,像是在談論明日的金烏會不會照常升起這樣的小事。

雲渦後背一涼:“好。”

“記住,你隻有三次機會,如果三次都沒能讓我聽到別人發自內心地誇我是個好人,我就殺了他,還有你。”蓐收優哉遊哉地道,目光裏的促狹意味,就像是貓在捉弄著老鼠。

雲渦掂量了幾番,一會兒覺得贏麵很大,一會兒覺得沒什麽希望。畢竟,她曾經恨蓐收恨到極點。

她不懂,為什麽元神讓她身陷在回憶的情景裏,無法抽身而出。難道萬年前的林林總總,她都要親身再經曆一遍?

雲渦不禁為難,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眼下難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隻得硬著頭皮道:“一言為定,殿下可不要反悔。”

蓐收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確實心狠手辣,不過從不反悔。”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帶著少年的張狂和意氣風發,讓雲渦有些恍惚。

她真的能贏這樣的他嗎?

“你先下去吧,我隨後就來。”蓐收重新走入紗帷之後。

“婁宿大人,你這樣看著小仙,是覺得我輸定了?”雲渦試探地問。

婁宿長歎一口氣,目光轉向黑黢黢的山穀:“我隻說一句話,陰曹地府的黑白無常,都比咱們殿下顯得善良。”

“……”雲渦默默扭頭。

婁宿斜看她一眼:“你別不當回事……這樣吧,我尋機向殿下求情,讓他把賭約取消。”

“為什麽?”雲渦歪著頭看婁宿。

“因為你必輸無疑。”婁宿很認真地道。

雲渦笑了笑:“真那麽可怕?”

“魔族什麽下場,你就是什麽下場。不要以為你是妖仙,殿下就會對你心存仁慈。”

雲渦搖頭:“我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從來沒指望他能放我一馬。”

婁宿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你這樣是自尋死路。”

“就算是吧,不過還是謝謝你。”雲渦沒想到婁宿前世就是這樣冷麵熱心腸的角色。她笑得更加開懷,白皙皮膚在月光下映出淡淡的光暈。

就在此時,蓐收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婁宿,帶路。”

“是!大人!”婁宿闊步走在前方,往仙牢的方向而去。雲渦緊隨其後,卻忽然被一隻手拖到後麵。她回頭一看,正看到蓐收冷冷地看著她。

他聲音清冷:“你走最後。”

雲渦抿唇笑了笑,乖乖地跟在蓐收身後。就這樣一路到了另一處營地,雲渦遙遙地看到數名仙將正在把守著一處仙牢。

她忙快步走上去,卻被蓐收伸手擋住。他睨著她,道:“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說一句話,否則我格殺勿論。”

雲渦打了個冷戰,忙點點頭。

所謂仙牢,其實就是一個八麵封鎖的結界。結界方方正正的,將風七月圈禁在其中。風七月躺在仙牢裏,緊緊閉著眼睛,似乎很是疲憊。

雲渦仔細觀察風七月,發現他的皮膚還是那樣白淨,知道他已經控製好了氣息,並沒有立即生出魔身,心裏寬鬆了一些。

隻要能在這一刻騙過蓐收,就可以了吧?

“風七月,起來!”婁宿踢了踢仙牢。

風七月睜開眼睛,在看到雲渦後,眼神裏終於出現了一些光彩。他撲過去,緊緊扒在仙牢壁上:“雲渦!”

雲渦想回答,但想起蓐收的警告,什麽也不敢說。

蓐收冷冷地道:“風七月,雲渦已經說明一切,並為你求了情。本來本座是不想饒了你們的,但念及戰事吃緊,還是給你次機會吧。”

他向婁宿使了個眼色。婁宿會意,伸出手掌,將仙牢所設的結界收了起來。隻見那結界化作一縷白紗,慢慢地融入到婁宿的手掌心裏。

風七月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斜著眼看蓐收。

“都說放了你,還不走?”蓐收冷笑。

雲渦頓時兩眼一黑。第一次機會,就這樣浪費了……

蓐收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雲渦:“你輸了。”

“殿下,我還有兩次機會,求殿下能多給我一點時間。”雲渦硬著頭皮說。蓐收不置可否,隻是從鼻翼中輕輕哼了一聲。

風七月完全不知內裏,茫然問:“你們在說什麽?雲渦,你沒有答應殿下什麽條件吧?”

雲渦慚愧地道:“我和殿下打賭,隻要有人誇他是個好人,他就立即釋放你,什麽都不追究。”

風七月一愣,然後啞然失笑道:“雲渦,你和殿下賭什麽不好?賭這個,你輸定了。”

雲渦心頭一沉,自知情況不妙。她飛快地看了蓐收一眼,果然看到一股森然寒氣從他全身升騰而起。

蓐收聲音裏透著隱怒:“婁宿,把風七月重新關起來!”

“是!”

下完命令,蓐收轉身往營地飛去,銀色披風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如同薄亮的蟬翼。雲渦忙飛身跟了上去:“殿下,我還有兩次機會。”

他乜斜她一眼:“好,兩次機會。把握不住,你的命也搭進去。”

雲渦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一片茫然。前世的她,在此時是如何做的?她心裏一點頭緒也沒有。

蓐收浮在半空,靜靜地等待雲渦開口。雲渦仔細在腦中搜羅了一下,忽然靈光一閃,腦中盤旋著一個聲音,似是有人在耳邊輕聲細語地訴說。這是她前世的記憶?

雲渦根據腦中聲音的提示,怔怔地指向一個方向:“那邊是魔界的邊界,越過了就是人界。有很多人在受苦,如果殿下能幫助他們,他們一定會感激你。”

蓐收輕蔑地哼笑一聲,向她所指的方向飛去。雲渦在他身後緊緊跟隨,強大的氣流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出了魔界,就是人界。這裏常年征戰,餓殍遍野,大片的土地被燒得焦黑,又被薄雪蓋上。

雲渦和蓐收一路飛著,漸漸到了一處人丁繁華的都城。掐指一算,按照方位,這裏應該是人界的燕國。

“你說,這裏有人受苦?”蓐收皺著眉頭看燕都裏的繁華景象。這恰好是燕都裏最繁華的一條街道,熙熙攘攘,來往不絕。

雲渦一指城郊方向:“殿下,那個方向才是黎民所居住的地方。”

蓐收調轉方向,循著她所指著的方向飛去。

****

春節剛過,燕都飛了場浩浩****的雪。

於朱門貴族而言,這是早春的風和雪,過去了就會迎來醉人的嬌花,挑起他們在月下觀美人的興致。可是於流民而言,這是一場致命的浩劫。

城郊的破廟裏,躺滿了橫七豎八的乞丐,部分已經凍死,部分已經餓死,剩下還在苛延殘喘。

夾雜著雪花的風灌進來,毫不留情地將門扉吹得咣當作響。一個身量嬌小的小乞丐爬出死人堆,踉蹌地走到門口,伸出顫抖的手抓起一把薄雪,使勁往嘴裏塞。吃了幾口,她忽然兩眼一翻,砰然仰麵倒下,口中嗬出一團白霧。

白霧消散的一刹那,一隻青底描金紋的靴子踩在小乞丐耳邊的雪地上,發出咯吱的響聲。

蓐收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腳下的小乞丐,目光裏沒有一絲溫度。

“殿下,給。”雲渦遞給蓐收一隻饅頭。

蓐收將饅頭接過來,湊到小乞丐嘴邊:“喂,起來吃掉。”

小乞丐睜開眼睛,看到饅頭後立即恢複了精神,一把將饅頭搶了過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她很快啃完了一個饅頭,又眼巴巴地看著雲渦和蓐收,似乎在等待他們再次施舍。

蓐收將雲渦懷裏剩下的饅頭包拎起來,喂狗般地扔給小乞丐。有幾隻饅頭從包裏滾落出來,粘上了雪粉。

小乞丐撲向饅頭,抱在懷裏,連滾帶爬地回到了破廟裏。須臾,破廟裏發出了乞丐們的歡呼聲和爭奪聲。

沒有一個人留下隻言片語。

雲渦有些慌了,下意識地去看蓐收。

蓐收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你,又輸了。”

雲渦隻得道:“可是,我還有一次機會。”

“是啊,是生是死,也隻差一步了。”蓐收語帶譏誚。

“說不定這一次,我就贏了呢?”雲渦抬了抬下巴,暗地裏忍不住汗顏。她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會連輸兩次。

讓凡人誇一句好人,怎麽就這樣難呢?要知道,她平日裏幫凡人牽姻緣,被那些有慧根的凡人看到自己的真身,那些人都會對自己千恩萬謝的。

難道,還真的是蓐收的問題?

雲渦懷疑地打量眼前的蓐收。他裁玉為骨,氣質高華,眉目間卻隱隱透著一股淩厲的殺氣,似是臘月天裏房簷下垂掛的冰刃,光是用眼睛看就覺得難以靠近半寸。

“看什麽。”蓐收突然不悅地掃視。

雲渦忙低下頭:“不敢,我隻是在想,可能因為殿下不苟言笑,這些人心生畏懼,才會忘記道謝……”

“分明就是這些人不知感恩,天生愚鈍!”蓐收冷言冷語地道,“自己打賭輸了,倒是往本座身上找原因?”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如果殿下能笑一笑,說不定這些凡人就自然而然地感激殿下了……”雲渦訕訕地笑道。

“本座一直在笑,你沒發現嗎?”

“啊?”

“不知道你是怎麽從一隻人參精修成仙的,眼力這樣拙,應該當一輩子妖。”說完這句,蓐收轉身就走。

雲渦頭腦發懵地站在雪地裏。蓐收一直在笑?可是怎麽看,他都是一副冰塊臉啊!

還是,這已經是蓐收殿下最和藹的態度了?

雲渦聳了聳肩膀,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蓐收。就在這時,前麵忽然傳來一陣哀哀的哭聲。

有冤情!

這是雲渦的第一反應。她心中頓鬆,想到隻要能讓蓐收做成第三件好事,必定能夠獲得凡人的感激。

“老媽媽,你哭什麽?”雲渦蹲在她麵前問。

老太太抬眼看了雲渦一眼,渾濁的眼珠裏又流下兩滴淚水:“姑娘,你快走吧,這燕都裏不太平,我家剛出了事。”

“你告訴我出了什麽事,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老太太正想說話,垂眼看到雲渦身後的蓐收,目光落在蓐收腰中佩戴的一根玉色流蘇上。她頓時大吃一驚:“公子,你,你快把這摘下來!”

蓐收動也不動。

雲渦問道:“怎麽了?老媽媽,那隻是一根流蘇而已。”

老太太眼中蒙上一層悲傷:“姑娘,這燕都裏來個妖怪,專門挑那佩戴瓔珞的男子下手!這流蘇未免也太像瓔珞了。這位公子,你趕緊把流蘇摘下來,否則等到天黑,那妖怪萬一找上門來……”

她眼中的悲傷替換成了恐懼,沒有繼續說下去。

蓐收嗬嗬一笑:“那我更不能摘了,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雲渦默默無語。也是,那妖怪要是真要算計蓐收,隻能算妖怪倒黴了。

“姑娘,公子,你們可不能大意啊!那妖怪擄走了十幾名男子,燕都裏人心惶惶。是我這個老婆子太大意,居然連自己家兒子佩戴了瓔珞也不知道。”說到這裏,她嚎啕大哭,“傻孩子,他收了沒過門妻子做的,做的瓔珞,結果迎親當天被妖怪擄走,生死不明!我可憐的孩子啊……”

雲渦忙安慰她道:“老媽媽,你快別哭了,我們會為你想辦法的。隻是,你看清楚那妖怪長什麽樣子沒有?”

“沒看清楚,就是一陣妖風。”

“那你報官了嗎?”

老太太搖頭:“報官無門啊……衙役們都怕死,我這個老婆子去求道士,反而被坑走了全部錢財。”

蓐收聽到這裏,忍不住哼了一聲:“道士要是能抓住妖怪,那他早就去當妖怪搶錢了,還費那個功夫騙錢做什麽?”

老太太一怔,臉色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低頭抹眼淚。

雲渦回頭道:“殿下,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現在一定有辦法找到這妖怪了吧?”

話音剛落,還未等蓐收說話,老太太就猛然抬頭,一把抓住雲渦的手:“姑娘,公子,你們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們有十成把握幫你抓住妖怪,放心吧!”雲渦一笑,這笑容如明媚春光,暖得能融化冰雪。

老太太激動地道:“好人哪!我碰到好人了!”

雲渦聽到那句“好人”,心中立即一喜,回頭對蓐收道:“殿下,我贏了。”

蓐收哼了一聲:“僥幸而已。”

蓐收眉頭一挑:“抓妖?嗬嗬,我隻幫美人。”

“殿下,你要讓人發自內心地誇讚您,怎麽能出爾反爾呢?”雲渦道,“抓了妖怪,才能讓這位老婆婆一家團圓啊。”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老太太卻等不及了,往地上噗通一跪:“兩位恩公,你們可要幫幫我這個老婆子呀!”

“老媽媽,快起來。”雲渦轉身將她扶起來,“你年齡大了,還是快回房裏休息吧。有消息,我們會告訴你的。”

“你們沒有騙我吧?”老太太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發著抖,“那妖怪無人識得,往哪裏找呢?”

“自然不是騙你的,我們說到做到。”雲渦拍了拍胸脯。

蓐收忽然開了口:“你要想找到你兒子,就把當時發生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不然就算我找到了,恐怕時間拖久了,你兒子也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渾身一僵,瑟瑟發抖起來。雲渦忙安慰道:“老媽媽,你別害怕……他,他亂說呢!那妖怪短短時間裏抓了那麽多人,哪裏……咳咳,哪裏殺得過來呢?”

雲渦尷尬萬分,好像這樣說,並不比蓐收強多少。

老太太卻已經平靜下來:“當時我在家裏張望著婚事,後來聽人說迎親隊伍出了事,就瘋了一樣跑了出去。大街上都是陰風,飛沙走石,我看到我的兒子……我苦命的兒子被一團黑雲卷在半空中,大聲地呼救,就是沒人有能力救他!我,我跪在地上苦苦地求,求妖怪放了我兒子,要吃就吃我!可是沒用,沒用!那團黑雲很快就收走了,我兒子不見了!我望著天空,心都要碎了,可是除了下了一場大雨,天空上什麽都看不到了……”

她說不下去,抬手給自己擦眼淚。

蓐收忽然問:“你說陰風陣陣,可曾記得風的味道?”

“味道?”老太太怔了怔才回答,“到死都不會忘記,是鹹腥味的!”

“你確定是黑雲?”

“是的,黑色的雲,在半空中成一個漩渦狀,像一條盤旋的大蛇!”

“你兒子迎親那日,天氣如何?”

“找陰陽先生看過的,說是那日的天氣晴朗。下雨是妖怪走了之後才下的。”老太太一五一十地回答。

蓐收點了點頭:“我心裏有譜了。”

說完,他連告別也懶得說,轉身就走。

雲渦忙安慰了老太太幾句,才快步跟上去,問道:“殿下,你知道是何方妖怪了?”

“知道。”

“是什麽?”雲渦又驚又喜。

蓐收掃她一眼:“你不是妖仙麽?倒來問我。”

雲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我,我是人參精啊,成仙之前就沒離開過那座青山。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妖怪。”

雲渦忙開了靈識,算了算:“這附近倒是有個大湖,叫綠澤湖。”

“嗯,去那裏看看。”

綠澤湖是燕都附近的一個大湖,因湖水凝碧,像一塊綠玉而得名。此時正是倒春寒,湖麵上漂浮著幾塊碎冰,一派蕭條景象。

雲渦撿起一根半泡在水中的樹枝,果然發現樹枝的另一端布滿了白色的結晶。她驚喜道:“殿下神機妙算,這水裏鹽分好大,這裏都有結晶了。”

“這湖不通海,卻有這樣大的鹽分,果然是有海妖作亂。”雲渦詢問地看向蓐收,“殿下,我先下去探一探?”

“你去探路的意義,隻是讓我等會兒多救一個。”

“……”雲渦無語。

蓐收伸出手掌,往湖麵上一拍,湖水立即冰封,還結出一處冰晶簇。他一眯眼:“在那!”

雲渦被這一聲厲喝驚得還未回神,就看到那冰晶簇炸裂開來,一條巨大的海蚌從湖麵裏躍了出來。它的兩片蚌殼快速地開闔,向蓐收飛速襲來!

蓐收冷笑一聲,動也不動。

“殿下!”雲渦驚叫,向海蚌射出一道霹靂。那海蚌卻擊得後退,卻重整旗鼓,繼續襲來。

雲渦連擊幾掌,數道霹靂以雷霆之勢向海蚌襲去。蚌殼裏卻忽然射出幾顆碩大無比的珍珠,擋在霹靂上,瞬間化為齏粉!

珍珠碎裂,海蚌轉眼前就飛到了蓐收的麵前!

“殿下!”雲渦急得又是大喊。她想不通,明明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了這海蚌,蓐收怎麽就是不動呢?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雲渦忽覺氣流一滯,各種聲音瞬間消弭,四周靜得可怕。她定睛一看,那海蚌居然停在蓐收眼前,僵著不動了。

蓐收冷冷地看著那海蚌:“算你識相,不然你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海蚌鏗然落地,蚌殼翕動:“拜見神君,小妖有眼無珠,還望神君能夠饒我一命。”

蓐收點了點頭:“看在你懸崖勒馬的麵上,本座就讓你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雲渦在旁邊聽得想笑,忙勸道:“蓐收殿下,咱們得先審審這海蚌精到底殺沒殺人再做決斷,可不能濫殺。”

海蚌聞言,立即化作人形,竟是一個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穿著薄綃紗裙,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她的烏發微卷,編成一根又粗又長的發辮垂在肩頭,發卷上麵還鑲嵌著幾顆珍珠,顯得楚楚可憐。

她淒聲道:“殿下,小妖名叫卿歌,沒有殺人,隻是想找回我的郎君。”

“你的郎君?”雲渦驚異,“你不是海族的嗎?據我所知,海族內部通婚,不能和凡世男子通婚。”

她說到這裏,咬上下唇,不再說話。

蓐收負手而立,掃了她一眼:“又是這些無聊的故事,本座一點都不想聽。”

雲渦卻聽得入了神:“卿歌,他為什麽要送你紅瓔珞?”

“因為我和他的法術相當,在變身的時候,我化不去他送的瓔珞。沒想到,這紅瓔珞成了他的靶心!”卿歌氣憤難當。

雲渦不由得生出同情,卻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憤慨:“可你再氣憤,也不能抓那些凡間的男子啊?”

卿歌一愣神:“能有這紅瓔珞法術的,怎麽可能是凡世男子?”

雲渦這才反應過來,卿歌居然不知道在凡世,做一隻紅瓔珞是何其簡單的事情。她哭笑不得地道:“你大概沒來凡間逛過吧?在凡間,男女兩情相悅,便會贈送信物。這紅瓔珞就是信物的一種,做起來並不費工夫,材料也不名貴,就是些紅絲線和玉珠子。”

卿歌喃喃地道:“兩情相悅?不,你騙我。”

“是真的。”雲渦忍不住心疼起來。

卿歌眼中落下兩滴眼淚:“原來是這樣麽?我還以為,這世間人人都會這種法術,看了就讓人生氣。”

又是一個用情至深,愛而不得的女子。她為愛癡,為愛傻,東海回不去,黃海去不了,隻能窩在這小小的綠澤湖裏,最終瘋狂顛倒,不得章法。

蓐收終於不耐煩了:“還要墨跡到幾時?快把那些凡世男子放了!不然將你變成一捧珍珠粉,可別怪本座不客氣!”

卿歌眼中含淚,跪地磕了幾個頭:“神君,小妖這就放了那些凡世男子。”

她站起身,向綠澤湖走去。湖水波動粼粼,嘩啦一聲就分出一條水路。卿歌伸展雙臂,向水中輕輕吟唱,歌聲曼妙入雲,在雲霄之上徜徉飛翔,又一路下落,回旋在這湖麵之上。

那水路中漸漸逸出銀白色的光點,越來越大。等到了近處,雲渦才看清楚,那都是一隻隻白色的海蚌。

“這……”雲渦心裏擔憂。卿歌不會是把這些人都給吃了吧?

那些白蚌落在卿歌腳下。卿歌輕輕歎氣,彎下腰,將白蚌一個個地打開。隻見蚌殼裏逸出一股股白霧。白霧落在地上,紛紛化成蜷縮一團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