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穿城而過的離別,雲層把天空壓得很低

那一年的春天在第一朵木棉花開的日子裏也姍姍來了。草長鶯飛,綠樹成蔭。三個少年穿著校服行走在校園的時候,依然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會有的女生嬌羞地攔住他們,低著頭把信塞給他們其中的一個。另外兩個就自動地走開,一臉“不關我事”的樣子。

侯嘉然會嘻嘻哈哈地把手搭在對方肩膀說:“你不介意等我和我女朋友分手吧,不過那應該是十年八年以後或者更久的事了。”女生的眼眶就紅了,一扭頭轉身跑開了。莫遠的風格是:“對不起,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對方沉默一下,默默地離開。而秦浙會說:“這樣呀……不過很抱歉呢!”

三個人雖然性格迥異,但卻又都是執著和認真的人,就算是侯嘉然,也在和顧洛交往以後收斂了許多的性子。因為即將到來的高考,他們也都暫時放下了兒女情長,開始對高考全力以赴。教室裏連下課十分鍾都沒有人出去了,隻是在壘得高高的書桌前,埋頭做著試卷或者複習提綱。有時候會聽到男生在做題做得抓狂時嚷:“一輩子就一個高三就夠了!”有時也會看到紅著眼圈的女生在對著書本默默地流淚,那麽大的壓力,連空氣都在緊張。

偶爾,簡安會秦浙見麵,在星期天放假的半天裏。他們會牽著手去爬山、在公園裏靜靜地坐一會兒、打一場乒乓球、看一場電影,或者隻騎著單車慢慢地溜達在馬路上……

時間飛逝。到了最後,所有的人都期盼著這一場高考快結束吧!

高考的前一天,簡安給秦浙打了電話:“去熟悉了考場嗎?”她的心裏也是緊張的。

“已經去過了……我去你家樓下找你吧……”他欣喜地說。

“你不再看會兒書嗎?”她遲疑地問。

“不用再看了,橫豎明天也是考了。”

“那好吧!去公園,鴿子坪那裏見。”她想了下又說:“把文具盒帶上。”

“恩,我現在就出門了。”他等她先扣了電話,拿上書包,跟沈千夏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沈千夏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卻沒有阻攔他。這幾個月來,他們知道秦浙一直有和簡安見麵,而他們已經知道簡安的情況了。城市並不大,她又從秦浙那裏知道簡安住在附近,一打聽就知道了。他們知道她馬上就大學畢業,知道她大了秦浙四歲,還知道她已經有了未婚夫,但他們對秦浙隻字未提。

而蘇薇也從鄰居那裏聽來了一些,見到簡安和另外一個男生在一起。心裏是又氣又急,跟簡安說過幾次,她卻什麽也肯告訴她。

簡安出門的時候遇到正開門的蘇薇,她怔了一下,說:“媽,我出去一下。”

“找誰去?”蘇薇冷冷的問。

“……楊荷。我去她家。”

“真的?”

“恩。”簡安有些心虛地垂下眼去。

“你一撒謊就不敢看我,到底是去見誰?”蘇薇厲聲地問。

“媽,我有事。”

“你是不是背著鄭年……有……”蘇薇停了一下說,語氣緩和下來:“別人都看到了,是上次來家裏的那個男生?”

簡安沒有吭聲。

“你是想氣死我嗎?”蘇薇的臉色氣得發白,聲音顫抖起來:“你到底要我怎麽說呢?你不能這樣對鄭年,不能!”

“媽……鄭年,我認他當哥哥好不好?”簡安苦苦哀求地說。

“不行!”蘇薇嗬斥道:“如果你對不起鄭家,我就當你沒你這個女兒……”

“……我有事,一會兒就回來。”簡安默默地說,轉身的時候,眼淚流了出來。她到公園的時候,秦浙已經在了,穿了白色的襯衣和藍色的牛仔褲背對著她,背景是綠草坪,是一排低空飛行的鴿子,帶著呼哨的聲音撲扇著翅膀過去,七月的陽光寧靜地鋪在他的身上,她看著麵前這個朗風朗月的少年,心裏充滿了旖旎的感覺。

像是心電感應一樣,他突然轉過身來,見到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收拾了心情,迎著他的笑容走上前去。

“一顆心值多少錢?”他笑著牽過她的手,輕聲地問。

“不知道。”她和他並肩站在草坪那裏,看那些自由自在的鴿子。

“猜一下。”他用著有些誘哄的語氣。

“十塊?”

“更大些?”

“一千塊?”

“還要值錢。”

“一百萬?”她再猜。

“還要貴!”

“一億?”

“是呢!”他欣喜地側過身,嬌寵地擰擰她的臉:“一心一意,所以一顆心值一億。”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握了握,就像是握一顆在跳動的心,砰砰砰地,然後攤開她的手,把自己的“心”放了上去,凝視她:“你有了一億。”

她小心地把手合攏起來,然後“放”回自己的胸口:“我的心會守著這一億的。”

“文具盒帶了沒?”她問。他點點頭,從書包裏拿了出來,她拿過他的鉛筆看了下,然後開始用刨筆刀小心地給他削鉛筆,削一支放回去一支。

“我一定會好好地考地,因為這些筆是你削的。”他笑著攏了攏她的肩。

因為用著她削的鉛筆,在考試的時候他的心裏總是充滿了力量。那三天裏,她一直守在考場完,等他考試完走出考場時一眼就能望著她。她不問他考得怎樣,從他自信的笑容裏已經知道了,他考得不錯。

他真的考得很好,被第一誌願錄取了。他到底還是沒有填北京,因為有一次簡安無意地說不喜歡沙城暴,不喜歡幹燥的天氣。而北京那座城市是太過於幹燥了,每年總有幾個月沙城暴會穿城而過。他填的是上海的大學,那亦是簡安喜歡的城市。

三天的高考後,他們都很放鬆,不管結果如何,但好歹是結束了。考完最後一科的那天,他們約著去慶祝一下,侯嘉然沒有叫上顧洛,薑小青沒有來,簡安也說有事。

“終於解放了!老板,啟一件啤酒!”侯嘉然大手一揮,豪氣地說。

“少來了,先啟幾瓶。”莫遠製止道:“我一會兒還要去找小青。”

“知道你幸福了!”侯嘉然瞪他一眼,又指了指秦浙:“你也幸福!就我,最可憐了!”

秦浙有些尷尬地步知道說什麽。莫遠遞了一瓶酒給侯嘉然:“也許你一上大學,見到一堆的漂亮女生,最先暈頭的是你!”

“一堆的漂亮女生,也不是她!”侯嘉然的神色有些黯然,仰頭汩汩地灌下去,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擱:“這酒真他媽的酸!”

“別說些沒營養的話了!”莫遠看了一眼秦浙,又問:“你們考得怎樣?”

“還行吧。”秦浙輕聲地回答。

“清華還是北大?”侯嘉然問。

“我沒有填北京的學校。”

“啊?”兩個好友異口同聲地說,吃驚地瞪著他。

“上海的學校,第二誌願是南京的學校……”秦浙理理頭發說:“北京太過幹燥了。”

“愛情真他媽偉大!應該是秦浙的愛情太偉大!”侯嘉然唏噓地說。在他們的認識裏他應該填的是北京最好的學校,而他卻偷偷地去改了誌願,這件事連他父母都沒告訴。

“我填的是廈門大學,小青說這裏的冬天太冷了,想去一個沒有冬天的城市。”莫遠不好意思地說。

“看來偉大的不止兩個人……其實我填的也是上海的學校,肯定沒戲,不過就算是去讀個自考成教我也去上海,我看了顧洛的誌願,是在上海。秦浙,我猜她應該是看了你的誌願。”侯嘉然失神地說。

“怎麽會,隻是巧合。”秦浙急急地辯解,關於顧洛,還是他們之間一個很敏感的話題。

“算了,不吃你醋了。我就不信我拿不下她!”侯嘉然聳了聳肩膀。

“不過我們都要分開了,侯嘉然你和秦浙也許會在一起,以後假期的時候我和小青來上海看你們!”

“咱們一輩子都是兄弟!”侯嘉然攤開手。

“一輩子都是!”另外兩個人也把手伸出去,重疊在一起。也許人生總有著別離,他們曾經每天都在一起,朝夕相處地十多年,卻還是要分開了。隻是沒有想到還有許多許多的離別在後麵,那一年,秦浙去了上海,莫遠去了廈門,侯嘉然在廣州,而簡安在映城,薑小青在蘭州,顧洛在上海。之後,之後,他們好像再也沒有聚齊過,而莫遠,是永遠地離席了。他的別離,是他們心裏永遠的傷痛。

那天,侯嘉然提議去旅行一次吧,去落雁島。那是離他們這座城市最近的海邊,他們打算騎著單車去看海。

七月的陽光,明晃晃地,在他們青春裏那是一個怎麽也抹不過去的七月,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夏天。那時候,他們還以著少年的姿態,喧囂、玩鬧、追逐,奔跑,以著少年的姿態說著許多的玩笑話,在陽光下揚起頭時,一切都是一氣嗬成的明亮色彩。那些憂傷,那些疼痛,那些碰擦過的荊棘,會很快地淡了過去,因為他們是少年,在他們的心裏,永遠揣著的是美好的向往。

和莫遠他們散了後,莫遠說去找薑小青,侯嘉然說回去把書本整理出來賣些錢。秦浙想要見到簡安,他知道她今天和楊荷約了去給一個同學過生日。

回來的路上,她們一邊騎著單車一邊聊天,楊荷遲疑地問:“你和鄭年怎樣了?”

“前兩天收到他的信,說已經提幹了。”簡安淡淡地說。

“我是問你們的關係?你和他會……”

有一輛灑水車過來,她們趕緊把車騎到最裏麵然後停下來,等著灑水車過去。熱辣的夏夜,路邊坐著的大堆乘涼的人也如驚弓之鳥一樣紛紛的逃竄開來,灑水車過去,空氣裏帶著一些塵土的氣息,顆顆的塵粒在路燈下揚了起來,又輕輕地、不斷地墜落了下去。

“前幾天我見到你和秦浙在一起……”楊荷遲疑了一下說:“你們是不是在談?”

簡安點點頭。

“你瘋啦!”楊荷睜大眼睛跳起來。

簡安推著車默默地朝前走。楊荷追了上來,質問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呢?你對得起鄭年嗎?你們那麽多年的感情你就這樣不要了?鄭年哪點不好,人長得英俊,又是年輕的軍官,人品更是沒話說!”

“那你嫁給他好了!”簡安皺著眉頭打斷她。

“你怎麽這樣?”楊荷別轉麵孔,沒好氣地說:“是在說你的問題……”

“我已經很煩了!”簡安歎氣。

“你們……秦浙不是才高中畢業嗎?他比你小好幾歲!”楊荷忍不住開口。

“所有的人都反對,我更是沒有勇氣跟鄭年開口,但……我跟秦浙,我好像,特別喜歡他!”

“……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了,隻是覺得鄭年……你跟他說過了嗎?”

“他隱約是猜到了,上次他探親的時候我有提過,可他……說不同意。”簡安心存愧疚地說。

“他在那裏。”楊荷突然抬起頭來,看到在路口的秦浙,壓低嗓門說:“你跟鄭年還沒有結束,跟他……到底算怎麽回事?”說完,也不看簡安一眼,直直地朝前麵過去,路過秦浙的時候,眼都沒有抬一下。

簡安的心踉蹌了一下。

“她怎麽了?”簡安的單車停到麵前,秦浙走過去自然地扶過她的籠頭。

簡安哦一聲,卻沒有吭聲。

“你告訴她了?”秦浙頓了一下說:“她反對?”

簡安竭力地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她跟鄭年也挺熟的,所以會站在他那邊……”

“你跟他們去喝酒了?”簡安聞到空氣中一些微醺的氣息,問。

“侯嘉然說去落雁島旅行……”秦浙輕聲地說。

“再說吧!”

“你會去嗎?”

“我不是說了再說嗎?”

“可……”

“你先回家吧!”簡安略為有些不耐煩,她的心情挺糟糕的,卻又沒有法告訴他,她不想要把這樣的情緒傳遞給他。

半晌後,他沒有說話。在他家巷口那裏,她默默把車籠頭接過去,跟他說了聲:“好好休息幾天。”也不等他回答,就先騎著單車離開了。

他站在空幽幽的巷口,望著她背影,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朵蒲公英,每片都帶著憂傷的邊,原來孤單的感覺是從你喜歡上一個人的那刻開始的,原來不安的感覺也是從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發生的,那麽害怕失去她,那麽害怕在沒有靠近的時候已經遠離。

而簡安沒有直接回家,她找了一個公話亭,給鄭年撥打電話。等了十多分鍾的時間,終於聽到鄭年在電話那邊“喂”一聲。

“我,簡安。”她輕聲地說。

對方怔了一下,才開口:“還好嗎?”

“鄭年……”她的眼淚流了出來,遲疑著說:“對不起,我喜歡上別人了……”

“簡安!”他粗暴地打斷她:“要集合了……我得走了!”

“鄭年!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從來隻當你哥哥,親哥哥……”簡安還想要說什麽,但鄭年已經默默地切了電話,電話裏穿來嘟嘟的斷線聲。他緩緩地跌坐下去,就好像踩在一塊棉絮上,整個人輕飄飄地不知所在。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哥哥!當你是親哥哥!”

他憤怒地朝抬起手朝桌上狠狠地砸下去,咚一聲,碎掉的像曾經的時光,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光。

秦浙和簡安莫名其地冷戰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吵架,卻又彼此鬧著別扭。簡安沒有跟秦浙打電話,她在家裏準備著材料,準備去電視台報道。她的工作已經分配下來,就在映城市電視台,隻等著把檔案調過去,就可以上班了。蘇薇是挺滿意這個工作的,專業對口,而且也沒有像當初擔心的會分配到區縣下麵的電視台。這個好消息簡安還沒有告訴秦浙,他們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沒有聯係了。

有好幾次她都聽到電話響了,是蘇薇接的,連聲地喂後,電話那邊就會默默地掛斷。她沒有回撥給他,而蘇薇也把她管得越發嚴了,每次出門都要問清楚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夜裏,簡安會不由地走到窗口,但窗外沒有那個少年在等待了。她的情緒低落不已。

悶燥裏,夏天的熱浪喧囂不已,秦浙原本以為考高後他們會更加自由更加親近,卻是這樣疏離了起來。他能想到她是因為什麽,心裏卻有些小小的怨恨,她可以告訴他的,難道在她心裏,他就那麽不能擔當嗎?不能替她分擔嗎?他知道她的處境比他難,父母的反對,朋友的反對,還有鄭年的情誼,她要用多少的力氣才能戰勝這些,義無反顧地選擇他呢?

去落雁島的事侯嘉然提了好幾次了,秦浙隻是往後麵拖著。他想要去看海,還有和簡安一起。半個月後,被思念徹底擊中的秦浙終於拿起電話撥了過去。彼時,簡安正在房間裏整理著資料,聽到蘇薇在外麵說:“接電話,我在炒菜呢!”

簡安的心困頓了一下,當她接起來的時候,直覺裏就是他。果然。

“喂。”她顫聲說。

那邊是沉默的呼吸聲,她的鼻翼酸了一下,半個月的冷戰她也是想見他的,無數次都想要撥打個電話給他,卻在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放了下去。鄭年始終沒有打過一個電話過來,她很想要知道他的情況,但卻又害怕去問,那種擔心就像不斷地下墜,在無盡的洞,是一片渺茫的無望。她到底該怎麽做?

“我想要見你。”秦浙心酸地說。

“好。”她沒有太多遲疑。

“到你家樓下……”

“別,在河邊吧。”她朝蘇薇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七點。”自從蘇微說有鄰居撞見過他們在一起後,簡安幾乎不讓他來她家樓下等她了。

她簡單地吃了幾口晚飯,跟蘇薇說要去找楊荷一下。

“早點回來。”蘇薇頭也不抬地說。

秦浙沒有心思吃晚飯,就出門了。他的心有些急切,半個月沒有見她,他都不知道怎麽忍受過來的,跟莫遠、侯嘉然一起去踢球的時候心不在焉,在家裏看電視時沒精打采,跟莫遠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他變得悶悶的,原本是這麽快樂的假期,卻因為和簡安的冷戰而讓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是失望的,是失落的。

“吵架了?”有一天莫遠悄聲問他。他沒好氣地說:“也沒吵,就是不知怎麽就不聯係了。”

“你沒有主動道歉?”莫遠問。

秦浙無奈地搖頭,然後說:“我沒做錯什麽。”

“也許你做錯了什麽,不知道呢?”莫遠拍了拍他的肩:“隻是道歉而已,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不必有那麽多的原則性。”

秦浙歎口氣:“我根本猜不透她。”

“不用猜,隻要相信她就好了。”莫遠認真地說。

“你和薑小青……”

“她總是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總是說不配我”,他自嘲地笑笑:“可我覺得配不上她的人是我……我總覺得我會失去她……”

“莫遠。”秦浙靜靜地說:“你這麽好,她會明白的。”

感情的事究竟要多複雜,才算過?

秦浙出門的時候根本沒有察覺到背後有幾個人跟著他。他騎著單車轉向一個比較僻靜的巷子時,從後麵上來了一輛單車,他側了側身讓對方先過去。隻是那輛單車騎到秦浙的前麵卻一甩籠頭,單車就橫陳地攔在了他的麵前,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冷冷地望著他。

秦浙莫名地看著對方,再回頭,看到後麵還有三輛單車阻在後麵。電光石閃間心裏已經知道這些人是衝他來的,他穩了穩籠頭,直接朝前麵想要衝過那個人。但突然一根木棍從後麵硬生生地抽打在他的背上,他的身體朝前麵一撲,隨著單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幾個人衝上來,從背後抽出木棍不由分說地朝他劈頭蓋臉地打下去,他抱著頭竭力地躲閃,有人經過巷子看著前麵的架勢隻是慌亂地退了出去。

秦浙絕望不已,疼開在身上是皮開肉綻一樣的感覺,眼睛有些模糊才明白有血從額頭上淌了下來。那幾個人卻還是沒有放過他,不斷地踹著,砸著,狠狠地咒罵著。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在一個男人朝他的臉踢過來時,忽然兩手抱住他的腳朝上麵一抽,男人失去重心“哎呦”一聲重重地摔倒下去,秦浙迅速從地上起來想要推開麵前的人衝出去,卻在跑了幾步後被後麵的人攆了上來,對方操起旁邊的一個木板朝他的腿砸下來,木板再拿起來的時候,他的小腿上汩汩地湧出血來。

木板上的一根釘子生生錐進了他的腿裏!他痛苦地呻吟一聲。

“我操!”對方還想打下來的時候,有人攔住他:“別弄出人命來,隻是教訓下他。”

那個人蹲在已經疼得抽搐的秦浙麵前,用手指箍住他的臉狠狠地說:“知道為什麽教訓你嗎?給你點提示,你有沒有做什麽不應該的事?”

“別跟他廢話!”另一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的男人說:“打得他再也不敢跟嫂子見麵了!”

刹那間秦浙已經有些明白過了。

“就明告訴你吧,是我們自己看不順眼來教訓你的!如果你再跟她來往,我們不會放過你的!”男人站起來,朝秦浙再踢一腳,正好踢到他傷腿上,一陣鑽心的疼。

他們罵罵咧咧地走開後,秦浙看了看自己渾身的傷,血把白襯衣和褲子染得濕漉漉地,他掙紮著站起來,一瘸一崴地推著已經被砸得稀爛的單車,狼狽地走出了巷子。

他先找了個公話亭給莫遠打了個電話,疼得大口呼氣:“拿件你的襯衣過來。”

莫遠在公話亭見到他的,驚得心髒狂跳。秦浙像個血人一樣坐在逼仄的亭子間的地上,身子蜷起來虛弱不已:“你打架了?”

“不是打架,是被打了。”秦浙裂開嘴唇,想要笑笑,卻疼得皺起眉頭。

“誰呀?靠,怎麽下手這麽狠!”莫遠左右看了看他的傷,急地咬牙切齒:“我操他媽的,混蛋!”

“我約了簡安……”他哆嗦著手去解自己的紐扣,卻怎麽也對不準口。莫遠的眼角濕了:“你小子不要命了,去醫院!咱們去醫院!”

“她在等我。”秦浙甩開莫遠想要扶起他的手。

“我操,現在還當什麽情種?!”莫遠哽咽了一下,卻還是替他把襯衣解開來,用髒掉的襯衣擦了擦身上的、額頭上的血。

“莫遠……我沒事。”他噙著淚水微笑著說,卻隻是動一動,就感覺全身都是傷筋動骨般的疼。

莫遠沉默地替他換上他的襯衣,又吐了點口水在手指上擦了擦秦浙的額頭。

“惡心!”秦浙躲閃了一下。

“死倔的性子!”莫遠不理會他,把他的頭發理了理,讓他稍微地整潔了一些。

“到底是誰?”莫遠追問。

“不知道……我不認識。”秦浙猶豫一下問。

“靠,你去死!跟我還隱瞞什麽?”莫遠不滿地嚷出聲。

秦浙順著亭壁掙紮著站起來:“莫遠,我活該挨打。”

莫遠沉默地盯著他,等著他把話說下去。

“簡安有個未婚夫……”秦浙剛說完這句,莫遠倒吸了口氣。他原本隻以為他們之間的問題隻是年齡而已。

“他是個軍官,跟簡安青梅竹馬……他們在我們認識之前已經有了婚約……”秦浙坦白地說:“隻是我喜歡上簡安。”

“她呢?”

“她現在還沒有辦法解除婚約……那個人的父母對她家有恩。”

“靠!”莫遠忍不住罵出聲來。

“我得走了……”秦浙站起來,深深吸一口氣。在他知道他們打他的原因時,他竟然平靜了下來,他想他是該被打,若他是鄭年,也會氣極的。

“秦浙。”莫遠扶住他,猶豫著問:“你不會放棄?即使這樣……”

“不。”他打斷他:“除非她選擇了別人。”

“我送你去!”他也不顧他反對,夾著他的胳膊朝前走。

莫遠一直把秦浙送到河邊,彼時,簡安坐在河邊的石椅上,背對著他們,靜謐的河水,微微泛濫的風,她的背影有些傷感。

莫遠拍了拍秦浙的肩,他了然地笑了笑,一個人朝前走過去。

“對不起,我來晚了。”秦浙忍著腿上的疼,坐到她身邊去。她有些失神,垂下眼哦一聲說:“最近還好嗎?”

“你呢?”秦浙的心激**了一下。

“我的工作分配下來了,在市電視台。”她淡淡地說。

“什麽時候上班?”

“已經去報到了,下個月就上班……”

“對不起。”他低聲說。

“為什麽道歉?”

“我想我一定做錯了什麽……”

“沒有,是我心情不好!”

“簡安,你不生我氣?”

“我為什麽要生氣?”

“……對不起!”他暖暖地望著她。

“為什麽還道歉?”

“我沒有早點打電話給你。”他伸出手,扣住她的手,他們的手在皎潔的月光下緊緊地握在一起,那一瞬間,積壓在兩個人心裏的雲層稀薄了一些。

沉默一會兒,簡安說:“什麽時候去落雁島,我快上班了,在之前去吧。”

“你去?”他驚喜地問。

“恩。”她回過頭望著他,突然低呼一聲:“你怎麽受傷了?”她心疼地抬起手去摸他額頭裂開的小口,剛才被莫遠擦過,現在又滲了些血出來。

“來的路上摔了一跤。”他頓了一下說:“磕到了石頭上,真是疼。”他誇張地皺了皺眉頭,她趕緊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額頭,又看看他的臉:“怎麽這麽嚴重?你騎車的時候注意一下……你該不會打架了吧?”

他偏著頭笑了一下,把手伸過去攬住她的肩,大大咧咧地說:“若是打架,對方應該在醫院裏了。”

“吹牛!”她嗔怪著他,心裏暖了一下。這樣真好,這樣和他待在一起,這樣和他說著話,這樣牽著手依偎在一起,是真的很好。這半個月來她也凜冽著心,自暴自棄地想那就不聯係了把就這樣斷了散了也好,可一想到和他若真是斷了又覺得痛徹心扉,想要離開心裏卻又全是他,怕見他,其實又一直在等他。從未有過的矛盾糾葛,在內心折磨著她。

“我得回家了,不能太晚!”她站起來說。

“你先走,我想再坐會兒。”他撒謊,其實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受傷的腿。

“怎麽不一起走?”她狐疑地問。

“約了莫遠……”

她嗤笑一聲:“兩個男生還約會?”

“我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他笑著站起來,目送她。

“你也早點回家!”她不明就裏地說。

“簡安……”他突然喊住她,她立刻轉身看住他。

“我喜歡你!”他一字一字地說。

她暖暖地笑了下,感動地點點頭:“知道了。”

“簡安。”

“恩?”

“喜歡你!”他顫聲說。

“知道了……”

待她走遠了,莫遠才從不遠處的椅子那裏緩緩地走了過來。他坐到他的身邊,半晌後莫遠悶悶地說了句:“傻瓜!”

也許每個人都會是另一個人的傻瓜,這樣癡迷,這樣執迷不悟,這樣瘋狂。而他呢?他也是名叫薑小青的女孩的傻瓜吧,所以才會在她說分手的時候絕望到抓狂,才會在和好的時候欣喜若狂,才會在她忽冷忽熱時心情輾轉,他真的好像變成了她的提線娃娃,她扯動他的情緒線,他的情緒就會隨之變化。以前以為考試和測驗是最大的煩惱,隻是回頭再望,其實那些都太過渺小,在愛情來臨之後,煩惱好像才真正的發生。薑小青在暑假裏又開始打工,除了送報紙,她還在冷飲店裏幫忙,他知道她的家境不好,他想要幫她,可她卻不肯要他的錢。她那麽敏感,她不希望被同情,那會讓她覺得低矮了下去,可她不明白,她這樣的敏感,是讓他更加地無力。

也許是為了逃避侯嘉然,顧洛一放假就去了親戚家,誰也沒告訴。整整一年的時間裏,她在名義上都是侯嘉然的女友,卻好像隻是徒有虛名,她也無所謂了,除了秦浙,誰都無所謂,何況他是秦浙的好友,她還可以借著他尋找到一些秦浙的蛛絲馬跡。她是複製了秦浙的高考誌願,原本她以為他會去北京的,卻是把第一誌願填到了上海複旦大學。她也填了這所學校。在她的心裏,依然有著一個小小的聲音,隻要她不放棄還是會有希望的。而對侯嘉然,她是已經決定冷處理了,他不可能考上複旦大學的,隻要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他們這段莫名其妙的關係也會隨之結束掉了。

鄭年在那天接到簡安的電話後,病了。他在雨天裏出操圍著訓練場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的戰友死拽硬拖才把他弄回到宿舍,他開始發高燒,迷糊間隻是不停地說著胡話“不要做哥哥”“不是哥哥!”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已經猜到了幾分。他們知道他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而這段時間他的低落也是因為她吧。他的兵就給在回映城探親的另一個戰友打了電話,讓他們去“警告”一下秦浙。鄭年是過後很久才知道的,但他猜秦浙沒有告訴簡安這件事,因為簡安從未提過。

那天也是莫遠送秦浙去醫院包紮腿的,傷口太深怕有鏽醫生給打了破傷風,打了個片子還有些骨裂,幸好不是太過嚴重說是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到撞擊就可以恢複的。到家的時候,他也隻告訴沈千夏是騎車摔的,並囑咐莫遠不許告訴別人特別是簡安。

去落雁島的事因為秦浙的腿傷又延遲了一個禮拜。那時候分數線下來了,秦浙683分,上重點完全沒有問題,莫遠的分數是610分,侯嘉然432分。然後一本線下來,二本……專科線下來的時候侯嘉然也激動了,他剛過7分,第一誌願沒有辦法錄取,隻有看調劑了。

簡安也打了高考分數查詢電話知道了秦浙的分數。

“考得不錯!”她也欣喜萬分。

“有獎勵嗎?”他歡喜地壞笑。

“想要什麽?”

“送我去上海。”

“……那時候我已經上班。”她有些失望地說:“我去車站送你。”

“簡安,後天就去落雁島吧!我跟莫遠和侯嘉然約好。”

“恩。”她歡喜地點點頭。

合上電話的時候,她的嘴角還是微微上揚的,隔了幾分鍾電話又響起來,她以為還是秦浙,欣喜地接起來:“還有事?”

“你好,請問是簡安嗎?”沈千夏輕聲地問。她是等到秦浙回到房間以後悄悄地按了來電顯示,就看到了簡安的電話號碼。她一直都很想要跟簡安談一下。

“您是?”簡安狐疑地問。

“我是秦浙的媽媽。”沈千夏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簡安有些莫名的緊張,她從秦浙那裏已經知道他告訴過他父母,並且他們也沒有反對,隻是從她剛才冷淡的語氣裏,她還是能察覺一些出來。她在茗緣茶樓等著沈千夏,沈千夏已經從秦浙那裏看過簡安的照片,見到本人的時候,也覺得是漂亮的,隻是覺得他們之間太多差距,秦浙的未來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而她能夠等待多久呢?何況她還有一個未婚夫。

簡安有些拘泥地站起來,沈千夏穿著套裙,溫和地衝簡安點點頭。

“秦浙的分數已經下來了。”沈千夏停頓一下說:“683分。”

簡安給她的茶杯裏倒上熱茶,那些茶葉有些慌亂地伸展開來,她輕聲地說:“我知道。”

“我知道秦浙很喜歡你……但是你能確定他會一直喜歡你嗎?在大學的天地裏,他的視野會更加寬闊,那時候他的心裏還隻有你嗎?”

“阿姨,我相信他。”簡安忍不住打斷她,手緊緊地握住杯子,掩飾內心的不安。

“也許會一直喜歡,但你認為你是最適合他的嗎?你好像有未婚夫……”沈千夏銳利地掃過一眼:“你的父母應該也不會同意你和秦浙來往。”

“我……”簡安完全無力反駁她,她說的都對,所有的人都反對著,而秦浙,秦浙的未來應該是更寬闊的,她不會是最適合他的伴侶,與他在一起的應該是和他並駕齊驅的女孩。

簡安的腦海裏一直很混沌,她記得沈千夏一直在說,卻不太記得她說了些什麽了。她的目的隻是讓她離開秦浙,為了不傷他的心,先疏遠,用一種溫和的方式斷了聯係。她得承認,他們一切都為秦浙想好了,可是她呢?一想到會和他分手,她就覺得世界都要塌陷了,原來喜歡一個人很難,而要放棄這個喜歡的人是更加的難呀!他們之間為什麽不能風輕雲淡呢?像其他的戀情一樣,平淡的牽手,溫暖的對望,一直走,一直走就是永遠呢?她的感情為什麽要這麽迂回,這樣波折,這樣荊棘叢生?也許不曾遇到,會更好一些,但那樣她的人生會不會更加蒼白呢?

回去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暈沉沉的,就像中暑一樣,天旋地轉的。抬起手來時,是一片恍惚的空白。

那麽,是要跟他斷了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和衣趴在**沉沉地睡去,什麽都不要再想,會不會少一些疼呢?隻是當醒來的時候,依然是淚流滿麵!

薑小青是從落雁島回來後跟莫遠提分手的。她把這次旅行當做一次分手旅行,在簡安的心裏,也是這樣想的。

因為秦浙的腿傷,所以他們還是選擇了坐火車,需要五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的零食,侯嘉然也已經打聽過了,在落雁島可以租到帳篷,他們可以就在島上過夜。

“秦浙,你跟簡安可以用一個帳篷,莫遠跟薑小青一個,我一個人一個……”侯嘉然壞笑著說。

莫遠白他一眼:“薑小青非把我趕出去不可!”

“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侯嘉然突然八卦地湊過去問。

“滾!”莫遠的臉漲地通紅。

“透露一下,一壘,二壘,還是到了三壘?”侯嘉然不死心地說。

秦浙也好笑地望著莫遠。

“……她很保守的。”莫遠微笑起來:“除了牽手不會讓我再進一步……哎呀,你們兩個把八婆!那你呢?”莫遠看著秦浙,他嚇了一跳,啊一聲。

“接吻過了?”侯嘉然微笑著問秦浙。他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無聊!”

“我接吻了!”侯嘉然有些不甘心地嚷起來:“你們怎麽都不問我呀?”

“我就那麽隨便的人?”侯嘉然反問道。

“隻是覺得意外……顧洛怎麽能讓你輕易得手?”莫遠笑著說:“看來我也要主動一點,這一次落雁島之行,完成我的目標!”

“壞蛋!”侯嘉然鄙視地說。

“我會告訴薑小青!”秦浙也朝他眨眨眼睛。

“你們兩個……去死吧!”他朝他們每人打過一拳。心裏卻是歡喜的。這段時間他和薑小青也很少見麵,她忙著打工,他也去找了份兼職家教,想要在暑假裏為薑小青攢一點學費。她的分數線剛過本科線,有點懸,之前有問過她是不是填的廈門的大學,她說是的,他才放心地填了廈門的大學,但最近這段時間,總有種不安在他心裏無限地放大起來。她對他很冷淡,滿腹心事的樣子,卻又不肯告訴他。

簡安和薑小青幾乎同時到的。她們的男友就各自接過她們的包,侯嘉然扁扁嘴,有些說不出的嫉妒。

因為是暑假裏,又是一趟過路車,火車上很擁擠,過道裏都是人,去一趟衛生間來回得二十分鍾,好在他們都買到了坐票,有個位置可以坐著。隻是剛上車不久莫遠和秦浙就把位置讓給了孕婦和一位老人,侯嘉然竭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但聽到一個孩子的啼哭聲時,在周圍人的眼神裏不甘心地站起來讓座位。

“你坐,我讓。”簡安說。

“別!”侯嘉然跳起來:“秦浙非踹我幾腳,我讓。”

他們三個都站著了。

“你的腿?”莫遠低聲地問。

“沒關係,基本全好了!”秦浙看了簡安一眼,低聲地說。

簡安站起來,打算去上衛生間,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就二話不說地坐了下去。他們沒有說話,想著等會兒回來再請他讓。

秦浙竭力地護著簡安讓她過去,火車顛簸的時候,他緊緊地扶住了她的手。她的心難過不已,這樣努力嗬護著她的秦浙,她到底要怎樣去“疏遠”呢?

他們再返回來的時候,男人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勞駕,這個座位是她的!”侯嘉然揚聲說。

男人像是沒有聽到,轉到一邊。

“這是她的座位,她的票……”秦浙說。

男人還是不理。

“靠,你聾了?”侯嘉然終於忍不住發飆。

男人抬起頭來,在一片驚呼聲朝侯嘉然揮過去一拳。莫遠和秦浙怔了一下,已經看到侯嘉然和對方扭打在一起。旁邊的人紛紛讓道。

莫遠和秦浙趕緊去勸架,整個車廂一片混亂不堪。直到乘警出現。

這個時候簡安低呼一聲:“你的腿!”秦浙才低下頭,看到自己藍色的牛仔褲上滲出大片暗紅的顏色,這才覺得到疼。大約是剛才被撞到了。

薑小青也趕緊扶著秦浙坐下,她們把他的褲邊挽起來,簡安一下就落淚了,血就像泉水一樣汩汩地湧出來。還是薑小青先反應過來,拿出手帕緊緊地幫他包紮起來。

“騎車摔的,以前的傷口……”他疼地臉色蒼白。

幸好有大家的作證,再加上簡安也有車票,侯嘉然有理在先,警車也就隻帶走了男人。

“真該捏死那家夥!”侯嘉然罵罵咧咧,看到秦浙的腿也很擔心:“你還能走嗎?”

“那你背吧!”秦浙開著玩笑。

“靠!”侯嘉然瞪他一眼。

到了以後,侯嘉然他們去租帳篷去了,簡安陪著秦浙坐在海邊。她靜靜地依著他的肩,看那些雪白的浪花不斷地湧上來,退下去,她的心就像裝著一枚定時器,滴滴答答地提醒著她,一分一秒過去,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就又少了一分一秒,是已經決定放手了,也許有些愛情在一起並不能幸福,放手卻可以帶給對方幸福。隻是想到他們的時間這樣的少,想到從此以後就是各自天涯,她的心就像是一張被水濕過的紙張,那麽荒涼地疼痛著。夜裏,她總是輾轉著醒來,她一遍一遍地想起他來,想起他靜靜地站在樓下的樣子,想起他給她做紙戒指的樣子,想起他說喜歡她的情景……她總是會落下淚來。這份感情美好得讓她如此難以割舍。

“這樣,好幸福!”他輕聲地問:“簡安,你幸福嗎?”

她點點頭,眼淚在心裏泛濫。有風迎麵撲來,就像深海裏的海草,帶著一些深邃的心事。

有一對手牽著手的情侶從他們的麵前手牽著手過去,沙灘上一排他們深深淺淺的腳印,陽光撒在他們的眉眼上,是一派安好的表情。

“我已經習慣你了……”秦浙有些嬌羞地說:“習慣了每天都想著你,習慣了每天都等著你,習慣什麽都想要告訴你……習慣了這樣喜歡著你……”

“秦浙。”簡安的手指掐進自己的掌心裏,身體好像破了個口子,怎麽也恢複不了。

“離開映城後我一定會很不習慣的。”他深情地說:“不會習慣看不到你,那一定很難過。”

“秦浙。”她用了些力氣才不哭出來,感覺到自己的嗓子幾乎發不出聲來,內心卻是一片呐喊,我也早習慣你了呀,習慣了和你一起騎著單車一起回家,習慣了打開窗戶尋找你的身影,習慣了由著你握住我的手,習慣了在過每一個紅綠燈的時候想念你……早已經習慣的習慣,要怎樣的殘忍,怎樣的決然,才能改變呢?

“我想起你的時候,就會覺得幸福!”他微笑著望著她:“簡安,如果我們之間總有著距離,你不用走,隻用站著等我就好,我就會朝著你走過來,一定一定會走到你的麵前的!”

“我相信。”她哽咽著說。

隻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咫尺,而是天涯。即使他會翻山越嶺的前來,她卻已經沒有等待的勇氣。

那天晚上的海,是記憶裏見過的最美的海。即使後來秦浙還見過許多的海,純淨的海岸線,細膩的白沙灘,成蔭的椰樹林,但隻有落雁島的記憶才是最純淨、最美好的。他們在海邊燃起一堆篝火,圍著篝火猜謎、講笑話、說著一些關於未來和夢想的話題。他們還放了一些煙花,在絢爛的星空下,他們一字排開地躺在沙灘上,唱起了年少的歌曲。

成長讓我們得到了成熟,也讓我們褪去了最初的青澀純真。而那些記憶裏的一張張青春的臉龐,卻是永恒的。

夜裏,他們睡得格外地沉。秦浙依稀還聽到侯嘉然的夢囈:“海真美。”

回到映城以後,他們開始陸續收到錄取通知書的。先是莫遠,然後是秦浙,再然後是薑小青的錄取通知書來了,那時候莫遠才知道薑小青竟然沒有和他填一個城市,他痛苦不已,而薑小青跟他再一次地提了分手。侯嘉然的通知書也下來了,他在廣州,雖然是失望的但一想到竟然也能上大學也就認命了。

那是有些兵荒馬亂的夏天。

分數線、錄取通知書、準備入學、一場又一場的別離……莫遠被同一個人再一次失戀,而簡安也因為剛開始的工作忙碌起來很少地跟秦浙聯係,顧洛還沒有從親戚家回來,三個少年在見到的時候都有些唉聲歎氣的。

他們一起喝酒,在夏天的尾聲聲嘶力竭地宣泄著內心的情緒,先哭的是莫遠,然後秦浙哭了,再是侯嘉然,三個男生在小酒館裏像孩子一樣又哭又笑……

長大是不是就要意味著失去一些呢?而即將到來的別離,離愁如此地濃,命運,到底會給他們一個怎樣的未來呢?

離別就真的來了。敲打在耳膜的時候,是急促而傷感的。

他們先送的莫遠,他最先開校。九月的城市,梧桐樹已經開始黃了葉子,有些單薄地被風卷起來在空中打著旋兒地飛來飛去,落在行人的身上,也隻是撿過來就扔掉。車站永遠是熱鬧的,擁擠的行李,喧囂的人群,還有,哭著隨火車奔跑的人。

薑小青始終沒有出現,莫遠在站台等了又等,眼裏是失望的。他是帶著一顆憔悴的心去到那座溫暖的城市,因為他喜歡的女孩說不喜歡冬天,所以他想要給她一個沒有寒冷的冬天,但她卻在中途離場了。對於薑小青來說,青春其實是殘酷的,在她的心裏,她跟其他同齡的人不一樣,那一夜的記憶撕裂了她的人生,即使她怎樣想要忽略過去也都沒有辦法。其實那天她有去車站,她藏在一根柱子後麵,拚命地捂住嘴巴才能不哭出聲來,她這樣殘忍地推開他,也是殘忍地給自己的傷口灑上一把鹽。她看著他失望地離開,看著他的眼裏有破碎的淚水,卻隻能硬起心腸來。她覺得她是對的,她覺得她是為他好的,他應該屬於一個明亮的女孩,屬於一個幹幹淨淨的女孩。隻是在後來,在失去莫遠以後,她終於知道她做錯了,莫遠根本是不在乎她發生了什麽,他隻在乎他們的以後,他隻是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已。隻是那時候的薑小青,太小,太小了,她沒有辦法把一切都處理地好,她隻是按照她那個年紀的所想做出決定。

那些日子下了幾場雨,雲層總是把天空壓得很低,就像嘩啦一下就會落了下來。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朋友,最後整個映城都變得孤單了起來。秦浙有給簡安家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被她母親接到的,隻要聽出是他的聲音,她總是不由分說就扣掉了。電話那邊傳來決絕的嘟嘟聲時,他的心裏就像成為了一個漩渦,把他沉默地拽了下去。

她的電話很稀落,總是用著才開始上班工作很忙作理由不與他見麵,她已經慢慢地在疏離了,希望讓他的疼痛能少一些,再少一些。有時候她在電視台的辦公室裏會看到秦浙騎著單車在樓下一圈一圈地轉著,他的頭發上落滿了陽光,揚起麵孔時,眼神那麽清澈。而她總是隱忍著不下樓去,內心都是漫漶。

他的等待變成了一個狂躁的小獅子。眼看著馬上就要離開映城,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見麵,但現在的她卻好像是有意地躲避著他。

即使他在她上班的路上等到了她,她也隻是匆忙地略過,趕時間呢。

“今天中午我和你一起吃午飯?”他巴巴地問。

“不行,中午會在外麵采訪。”

“晚上呢?”

“晚上要剪接片子做節目。”

“我等你!”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待和有些受傷的微笑。

“我會很忙……你不用等我!”

“明天,明天是周末!”

“秦浙,我跟你不一樣,你的時間一大把,可我有很多事要做。”她責備地說。

“那你能給我打電話嗎?幾天都沒有你的消息……”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粘?”

“可……我要走了……”他低聲地說。

“走就走呀!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你也應該有自己的事!”

“你到底怎麽了?”他把單車橫在她的前麵,她差點撞到了他,籠頭歪了一下她摁住刹車停了下來。旁邊有人經過,就好像是一出默片一樣,他們靜靜地望著對方。

好一會兒他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她搖搖頭:“為什麽道歉?”

“我一定做錯了什麽!”他有些哀求地說:“我做錯了什麽你就告訴我……”

“秦浙!”她像是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以後你在大學裏也會很忙的,有很多的社會實踐、學校事務……是不是隻要我找你,你就會停下來?”

“我會!”他篤定地說。

“不要這樣幼稚!”

“你認為這樣的我很幼稚?”

“難道你不覺得?”她反問他。

“我真是搞不清你們女人到底怎麽想的?難道要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他憤懣地說,連日的被冷落他已經非常的委屈,好不容易今天見麵了她的態度卻是不冷不熱,他受不了。

他咄咄逼人地問:“一點,一點時間也抽不出來?”

“實際上我沒有辦法坦然地麵對你!和你在一起我有壓力,有負罪感!”她幾近艱澀地開口:“我還沒有和鄭年解除婚約,就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很壞!”

他怔了一下:“對不起……是我不夠理解!”

“你不會明白!”她輕聲說。

“我明白!”

“你不是我!秦浙,你不明白我的感受,你現在喜歡我,那以後呢?你以後會遇到別人,別的更好的女生,和你年紀相仿,單純簡單的……”

“我是會遇到別的女生,可我還是喜歡你!”他突然一鬆手,單車“嘩啦”地摔了下去,他衝著她嚷出了聲。她嚇了一跳,看到在陽光裏,他悲傷而又溫暖的臉。

“這份喜歡,太沉重了!”她的手摳著籠頭上的塑膠條紋,無力地說。

“是我讓你覺得沉重?”他踉蹌地望著她。

她遲疑了一下,輕聲地回答:“是。”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卻裂開嘴笑了起來:“怎麽辦?即使知道我讓你沉重,但我還是不能放你走……我會變好一些的,努力地不去纏你,不去煩你……”

“秦浙。”她痛痛地喚他的名字,心裏的悲傷在紛亂和噪雜的空氣裏,如雨一樣淅瀝。

“你會來送我嗎?”他的臉上掛著憂傷的微笑。

“會。”她點點頭。

“那這幾天你會有時間……”他遲疑了一下問。

“會很忙……”她匆忙地打斷他。既然要疏離,就應該徹底一些。她在心裏不斷地鼓勵著自己:不許心軟,不能心軟,不準心軟!

可明明下了那麽大的決心,但卻覺得氣若遊絲一樣的虛無!

他走到她的麵前,扶住她的肩膀看著她:“昨天下雨的時候我想起你了,我想起曾經的一個雨天,其實不關天氣的事,而是與你一起在屋簷下躲雨的情景……我去公園了,在湖邊也想起你了,其實也不關湖邊的事,而是和你一起在湖邊聊天的情景……”

“秦浙……”

“我會在車站等你,你說過會來送我的……我等你,若你不來我就不上火車!”他有些賭氣地說,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說:“我是又孩子氣,又幼稚了!”

“我會去送你!”她輕聲地說。

“我會給你寫信的……也許會有很多的活動、實踐、學習,但我還是會給你寫信的。”

“……我不一定有時間回。”

“隨你。”

那天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裏,她始終沒有回頭。他不知道,她早已經淚流滿麵。每一次的疏遠都耗費了她許多的力氣,她隻能硬撐著。也許有一天他終究會明白她的心意,會因為懂得,而慈悲了她的良苦用心。

秦浙是在火車站的時候,遇到顧洛的。她提著一方行李,穿著牛仔背帶裙,白襪和圓頭小皮鞋,青春逼人。

秦浙有些奇怪地看了沈千夏一眼,有點不明白她們怎麽會通電話。

“你應該多照顧顧洛。”沈千夏指了指顧洛的行李說:“幫忙搬上去呀!”秦浙遲疑一下接過去,把她的行李放到臥鋪的下麵,他沒想到她的火車票和他的也在一起,看來這不僅僅是巧合。顧洛的父母也來了,也跟秦浙說著拜托照顧之類的話,四個大人相談甚歡,秦浙有些尷尬地看向一邊。他在等簡安來。

終於在人群裏看到她了,他欣喜地迎過去。

她朝他的身後看了一眼,他立刻明白過來,解釋地說:“我也是才知道的,她跟我一個學校。”

簡安哦一聲,把手裏一包吃的遞給他,他笑著接過去:“其實不用,媽都準備好了……來,我給你介紹。”

“秦浙……”簡安猶豫著說:“我這就走了,還有個采訪。”

他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手微微地垂下去:“就這麽急?”

“你過去吧,他們都等著你呢!”簡安頓了一下,說:“保重!”

秦浙的鼻翼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酸楚地幾乎要落下淚來,那些不安在他的心裏無限地被放大起來,他已經從她對他的態度裏預感到什麽,從落雁島回來後她就逃避著他,她的態度太過冷淡,而現在他即將要離開映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都沒有辦法見麵,難道她就沒有一點不舍嗎?

“你快過去吧!”她催促著他,已經注意到他的父母在等著他,在與沈千夏的目光接觸的時候,她依然周全的跟她點了點頭。

“簡安!”他有些哽咽地說:“我不想走了。”

“別說傻話。”

他抬起頭來,困頓地看著她:“我總覺得我一走,你就不會跟我聯係了……”

她別轉麵孔:“快過去吧!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他在她的催促裏更加難過不已,而這時顧洛走了過來:“秦浙,該上車了。”她始終沒有看簡安一眼,但卻帶著股濃濃的敵意。

“我走了。”秦浙顫聲著說。

“恩。”簡安微笑著點點頭:“注意身體。”

“你也是。”

“秦浙,走了。”顧洛說。

“簡安……”他心酸地喚過一聲,抬手攬了攬她。他的內心充滿了無助,充滿了惶恐,他不想要就這樣離開,一點也不想……他那麽害怕,他離開後,他們之間就會有所不同。

顧洛看著秦浙眼裏的淚水,心顫抖了一下,卻隻是轉過身去,那麽堅持著自己毫不在意這一幕。

“保重。”他說完鬆開她,轉過身離開。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站不住,偌大的車站頓時空寂起來,隻有身後鐵馬冰河的悲傷洶湧而至。是道別了吧,就這樣道別了吧。她用著最後的力氣凜著內心朝出口走去,她不能再看他一眼,隻是一眼她就會崩塌了所有的理智,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緊緊地拽著他,對他說,不管多少人反對她都不會放棄,她會等他,一直一直地等。

那個少年,玲瓏的青蔥的美好的少年,她就這樣與他擦肩而過。他給過她多少的歡喜,給過她多少的幸福感,是抬頭時那一抹微笑,是轉身時的那一眸眼神,是風裏的擲臂歡呼,是雨裏的低低細語,是星空下的托腮沉思,是年華歲月裏的鮮花爛漫……是燦爛的,是繽紛的,是美得讓人昏沉地,可這些,終究要錯過了。

她跌落下去,朝著一個巨大的黑洞跌下去。人來人往的街,有多少悲傷在流連忘返?

火車啟動的時候,秦浙已經遍尋不得簡安的身影,他的手輕輕地放在窗口的玻璃上,又沉沉地落了下去。

“秦浙,我查過學校的資料了。”顧洛坐在他的對麵,笑著說:“國際金融係是複旦很不錯的係,你有打算出國嗎?聽說很多機會出國留學……秦浙?”

他沒有吭聲。

“好遺憾不能和你一個學院,我們外語學院……”

“別煩我。”他冷冷地說。

她看了他一眼,依然興致勃勃地說:“我有個表姐也是複旦外語學院的,現在在俄羅斯,我打算選修俄語課,我爸……”

“別煩我!”他並不看她。

“秦浙,你覺得俄語歌曲是不是好聽……”

“告訴你別煩我!”他憤懣地衝她吼道。他真的煩透了,父母的態度,簡安的態度,還有顧洛的態度,這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了?他根本顧不得顧洛在他的麵前落下眼淚來,心裏鬱悶地快要炸開來。而顧洛終於安靜下來,她躺到床鋪上,背對著他默默地流淚。

秦浙重重地歎了口氣。他最近好像很容易發火,明知道其實對方並沒有做什麽,但心裏的鬱結總是想要找個出口。

在走之前,沈千夏跟他說感情的事順其自然,讓他不要太過在意。他當時也沒太放心上,現在想來他們是在安慰他的,他們也看出了他和簡安之間出了問題了吧。她的疏遠是因為她覺得他幼稚他孩子氣,他不夠成熟嗎?他的心裏亂騰騰的,對於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欣喜的感覺煙消雲散。

是孤獨的吧,沒有莫遠,沒有侯嘉然,也沒有簡安的上海,對他來,意味著就是一座空城。但火車那麽轟隆的聲響,還是毫不猶豫地帶著他奔赴那座城市。

過山洞的時候,一片漆黑。

漆黑裏,他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怎麽,怎麽會這麽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