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你知道,你是一粒朱砂

他們再踢球的時候,侯嘉然帶了顧洛來。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時,他的手臂那麽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大家:他們已經是一對了。

秦浙朝著侯嘉然的胸口大力捶過去一拳:“行呀,校花都被你追到了!”顧洛臉色蒼白地望著秦浙,睫毛抖動了幾下然後垂下眼去。在其他男生豔羨的目光裏,嫉妒的冷嘲熱諷裏,侯嘉然那麽驕傲地摟著這個自己喜歡的女生。隻有站在一邊的莫遠,心裏湧起了一些不安。

那天顧洛聽到秦浙和薑小青的談話知道他喜歡的是別人時,她失望極了。她喝了不少的酒,侯嘉然送她回家的時候,她突然對他說:“抱抱我!”

她的身體太冷了。就像在一片冰雪寒地裏,需要一點的溫度才能捱了過去。從小她就是驕傲的優秀的,在遇到同樣驕傲的秦浙時,心裏就認定了他。她總是覺得她還有時間,不管多少的女生喜歡秦浙,在最後秦浙都會屬於她的。她會考和他同樣的大學,與他比翼齊飛。但是當她幻想一切,構思未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的未來裏從未有過她。

之前在秦浙的態度裏,已經看出了冷淡和疏離,但親耳地聽到,卻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她自暴自棄地選擇了離她最近的那個人。

也許從秦浙那裏傷到的自尊,需要在另一個喜歡她的人那裏找一些回來。

侯嘉然靜靜地看著她:“你現在醉了,不清醒。”

“抱抱我!”她的眼淚流了出來。

“顧洛……”

“你他媽是不是男人呀?!”她平生第一次破口大罵。而他就一把把她攬進了懷裏,用力地抱住她,有行人在身邊經過指指點點,但他們誰都沒有動。那一刻在侯嘉然的心裏有了天荒地老的感覺,這樣站著,一直地抱著。就像是在你以為喜歡的球隊必輸卻出現了大逆轉一樣,讓人充滿了狂喜。是混沌地不真實的狂喜。

在這個夏天,他們的感情世界都發生了震**。

九月就來了。

校園裏那些梧桐樹又熱鬧了起來,在清冷的風裏那麽喧囂地伸展著自己的葉子。每個人都好像有了變化,高了,胖了,瘦了,漂亮了……青春就像是一個萬花筒,所有的人都是有著自己絢爛的一麵。秦浙他們就是高三的學生了,拖堂、補課、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一下就把弦給繃緊了。

這個時候,侯嘉然談戀愛的事被老師發現了。

他在上物理課的時候給顧洛寫情書,好在沒有寫出顧洛的名字,隻是稱呼:寶貝。秦浙去辦公室交收上去的作業時,正看到物理老師把侯嘉然的信大力地拍到班主任的桌子上:“這都高三了,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侯嘉然無所謂地抄著手站在班主任的麵前,一臉地倔強。

“侯嘉然,你不是秦浙的好朋友嗎?”班主任衝秦浙點點頭又對侯嘉然說:“你怎麽不向你的好朋友學習一下呢?”

“我又沒做錯什麽?”侯嘉然不屑地說。

“什麽態度?侯嘉然,你看看你寫的什麽?寶貝,你的眼睛就像是酒心糖,讓我甜又讓我醉……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都不好意思念下去了……你知道這叫什麽?這就是耍流氓!”

“你說誰流氓呢!?”侯嘉然憤怒地昂起頭,頂撞了過去。辦公室裏其他人全部停下來望著這邊,秦浙趕緊跟侯嘉然示意,別那麽衝動。

五十歲的班主任氣地直發抖,指著侯嘉然說:“去,去把你家長找來,否則別上課了!”

“我還就不愛上了!”侯嘉然轉過身朝辦公室門口走去,停了一下又折回來從桌子上拿過那封情書抖了抖紙張,從容地折疊起來塞進口袋裏。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秦浙看著班主任出離憤怒地表情,趕緊跟著侯嘉然出了教室。

“你小子找死呀!”秦浙嘮叨地說:“你道歉不就完了?能少你一兩肉呀!你平時嘴巴不是很溜的嗎,很會拍馬屁的嗎?今天怎麽不靈了……”

“能不能別念叨了,你又不姓唐!”侯嘉然白他一眼,走回教室,看了一眼正埋頭寫著作業的顧洛,心裏黯然了一下。他收拾了書包轉身出了教室。

“怎麽處理的?”莫遠走過問秦浙。他無奈地搖搖頭:“讓家長來了才能上課。”

兩個人放學後跑到電子遊戲廳把侯嘉然給逮了出來。就知道他沒地方可去,隻會到這裏來消磨時間。

“我不上學了!你們好好上吧!”在一片嘈雜的聲音裏,侯嘉然的手在幾個按鈕上劈裏啪啦地砸,也不怕把機器給砸壞了。

“好吵,出去說!”莫遠去拽侯嘉然。他不耐煩地聳了聳胳膊:“別管我了,我自甘墮落了!”

“你別發瘋了!咱們一起想想辦法!”秦浙想把侯嘉然另一隻手從手柄上挪開,他趕緊甩開他:“我要死了!哎呀!”

莫遠和秦浙對視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架一邊胳膊把侯嘉然往外麵拉。

“我還有血呢!”侯嘉然掙紮了一下還是被拖了出去。

三個人找了個羊肉串攤,點了些肉串坐了下來。

“那老家夥,就知道找我麻煩!”侯嘉然讓老板開幾瓶啤酒,自己先端了瓶喝了起來。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顧洛?”莫遠突然沉沉地問了一句。

侯嘉然怔了一下:“廢話!”

“那你是想就和她談一年?”莫遠溫言地問他,在他們三個人裏,莫遠是最成熟也是最冷靜的一個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侯嘉然把酒瓶放在桌子,認真地看著他問。

莫遠停頓了一下:“顧洛的成績考大學沒問題吧?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考不上學,你就一個待業青年人家顧洛能看上你嗎?大學裏帥哥多了去了,她能堅持著不被人追走?”

這話就像一盆水把剛還義憤填膺的侯嘉然給驚到了,他喃喃地吐出一個字:“靠!”

“也許顧洛不是那種人。”秦浙也看出侯嘉然的情緒低落下來,安慰地說。

“可就把我殺了,我也考不上大學呀!”侯嘉然沒精打采地說。

“其實你挺聰明的,是沒好好學!”秦浙說。

“不管考不考得上,這是你願不願意努力的問題。小青成績也不太好,但她說即使不能跟我考一所大學,也要跟我考在同一個城市。我相信她。”

“我……你們都知道我基礎太差了。”侯嘉然沉吟地說。

“我們會幫你的!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呢,說不定還能考上大專呢!”秦浙鼓勵地望著他。

沉默了一會兒,侯嘉然猶豫地問:“真有希望?”

“有!”兩個好朋友異口同聲地回答他。

也許當你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為了能和顧洛在一起,侯嘉然真的是拚了命卯足勁的學,好像要把以前玩耍的時間統統地給補了回來。在之後的考試裏,他的進步一點一點地明顯起來,他爸欣慰地說:“都說小時候皮的孩子早醒事,這是對的。”他吃飯的時候在看書,騎車的時候背單詞,課間的時候除了上廁所也就在座位上做作業,秦浙還把自己以前的筆記勾畫的重點重新整理了一本給他。

其實是苦的,特別是侯嘉然這樣懶散而天性貪玩的人來說,這樣安靜用心地做一件事就更加不容易了。他不去踢球,也不去打遊戲看漫畫書,在第二年的高考裏,他真的創造了一個奇跡。他的分數線剛剛過了大專線,最後被調劑到了廣州的一所大學。而顧洛在上海,和秦浙一個學校。但好歹他也是大學生了,和顧洛之間的差距靠近了一點,他也是欣喜的,他甚至決定考研,要考到上海,和顧洛一起。

這些都是後話了。那麽辛苦才考上大學的侯嘉然,最終卻還是沒有畢業。

請家長的事,他們三個蒙混了過去。簡安作為侯嘉然的姐姐去的學校,她告訴老師“他們的父母去外地了,隻有她這個家長在家。”被做了思想工作的侯嘉然也不那麽倔了,跟老師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道歉寫檢查和保證。再加上簡安在邊上狠狠地“批評”,表示也會跟父母溝通,班主任也就把這件事作罷了。其實是因為高三的學生壓力本來就大,老師也不會太過於嚴厲。

在考上大學後,侯嘉然的父母還專程去請老師吃飯。他們是壓根都沒想到侯嘉然會考上大學,在席間,老師問起了侯嘉然的姐姐,他的父母才知道曾有過這樣一出。當然也是不會追究了。

“對你的感激之情猶如滔滔江水呀!”從辦公室出來後,侯嘉然一臉輕鬆地對簡安說。

秦浙和莫遠都在外麵等著,見他們出來趕緊迎上去:“沒穿幫吧!”秦浙緊張地看著簡安。

“其實你們老師都是為你們好……”簡安衝秦浙點點頭,說。

“知道了,姐!”侯嘉然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誇張地說。秦浙一看趕緊把他的手拂下來,自己擠到他們中間去。莫遠的嘴角不由地笑了下,他還沒有見過秦浙這樣的的孩子氣。

約了一起吃飯慶祝過關。莫遠說他先去把薑小青接來,侯嘉然大大咧咧地說:“我也要帶顧洛來,免得你們都成雙成對地!”

秦浙有些羞澀地看了一眼簡安,她並沒有對侯嘉然的話提出異議。那個時候鄭年已經回部隊了,簡安原本想好好地跟他談一次,但他卻總是在她想要說的時候找了話題岔過去。這段時間簡安每天晚上都會去市裏的電台主持一檔節目,是楊荷的哥哥推薦的,簡安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所以也想著可以鍛煉一下,就答應了。她主持的是每天晚上從八點到十點兩個小時的《晚間金話筒》節目。秦浙知道後每天晚上都會趕回家收聽她的節目。

“姐,沒想到你的聲音從收音機裏聽來還多磁性!”侯嘉然嘖嘖地說。

“本來就很好聽。”秦浙反駁了一聲。

“秦浙,你的聲線也不錯,你也可以來電台試一下?”

“我?”

“對哦,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楊朝劍最近正在找人讓幫忙替他幾天……”

“楊朝劍呀!”侯嘉然哇啦地大叫起來:“我可喜歡他了,他是你的搭檔,帥不?”

“他是楊荷的哥哥。”

“那肯定不咋樣!”侯嘉然癟癟嘴。

“貧!”簡安敲敲侯嘉然的頭,又轉過身對秦浙說:“你想去嗎?”

“是做你的搭檔?”秦浙屏住呼吸,急切地問。

“恩。”簡安點點頭:“耽誤你學習嗎?”

“我去!”秦浙斬釘截鐵地回答。

一想到能和她一起主持,他就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你行嗎?別一緊張磕巴地說不出話來!”侯嘉然打擊地說。

“不是八點開始嗎?你晚自習怎麽辦?”莫遠看到秦浙的樣子,心裏微微一動,他沒有想過他陷地比他想的深,他雀躍歡喜的表情根本藏不住,他的麵孔隻有對著簡安的時候才是閃閃發光的,隻有很深很深的喜歡,才會在望著對方時,目光柔軟如水。莫遠對秦浙的反對,就漸漸地鬆懈了下來,或者也是因為薑小青的話,他不會管薑小青是否比他大,是否優秀,是否出眾,他都還是會喜歡她的。因為她就是他的薑小青。

那天,顧洛來的時候,一眼就猜到了在秦浙身邊的女生就是簡安。她從來沒有見過秦浙那樣微笑,她知道,她比不過簡安。不是因為她更美,也不是因為她更優秀,而是因為,她就是秦浙喜歡的女生。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變得盲目吧。像那隻傳說中的荊棘鳥,沒有一雙腳可以停留,隻能飛,不停地飛。

秦浙第一次去電台的時候,還是緊張的。他跟班主任請了幾天假,隻說無法上晚自習班主任連問什麽事都沒有,隻說:“還是不能放鬆,抓緊!”他點點頭。

他也跟沈千夏說了下會去電台幫忙幾天,沈千夏是反對的,都是高三的學生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一再保證不會影響成績,再說時間也不長,沈千夏就同意了。

每天晚上的八點成為秦浙一天裏最期待的時刻。就像曾看過的童話書《小王子》裏,狐狸對著小王子說“你最好在同一個時間來,比方在下午四點鍾來,我從三點就感到高興了,越是接近預定的時間,我心裏就越覺得痛快。到了四點,我就激動得坐立不安了;我將發現幸福是有代價的!”

在一盞橘黃色的小台燈下,他們一左一右坐在碩大的調音台前,帶著像飛行員一樣的大耳機,把音鍵推上去。這個時候簡安會對他比一個OK的手勢,對著麥說:“聽眾朋友,您好,歡迎您收聽《晚間金話筒》……”秦浙看著簡安,會從緊張到慢慢地放鬆下來,他的普通話原本是好的,又參加了不少的演講比賽知識競賽,也不會再怯場了。他們的配合很快就默契了起來。而播音室外麵的導播也對秦浙豎起了大拇指。

其實這樣的節目並不太難,隻是給聽眾點歌、猜謎、說新聞……在中間放歌的時候,他們會把音鍵拉下來,摘到大耳機輕聲地聊天。做得累了也會從椅子上站起來活動一下,那種快樂就像從一個破掉的口袋裏倒出來的米,密密匝匝地一路都是。

而在直播之後的結束音樂,就是他們最喜歡的歌《粉紅色的回憶》。在音樂裏,他們會說:“時間過得真快,在這段熟悉的音樂中,我們又要和您說再見了。讓我們在明天這個時候,再次相會在晚間金話筒節目,咱們不見不散。

“秦浙你可真棒,我第一次做節目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你倒是很鎮靜。”簡安由衷地說。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他也有在家裏偷偷地練習過,生怕給她丟了臉。

“咱們回家吧!”她望著他笑。他們收拾一下一起走出電台。夜色就撲麵而來。已經是十月了的天氣了,有蕭瑟的秋風淺淺地掠過,在風裏,月光更加地清冷了。他們騎著單車並排在有些空曠的街上,經過一盞又一盞路燈,一搭一搭地聊天,心裏有些微溫。

秦浙總是會把簡安送到樓下,看著她轉身上樓,他才會離開。有一天當他等到二樓她房間的燈亮時,竟然看到她出現在窗口的位置。

他的心在刹那間,有種天地輪回的感覺,恍惚地厲害。

她在窗口朝他揮揮手,用口型對他說:“再見!”他的鼻翼酸楚地幾乎要落下淚來,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樓下,看著她那一扇窗戶,那時候他的心溢著的是憂傷的情緒,一種竭力隱忍地情緒。他告訴過自己不會告訴她他的感情,但他又那麽地想讓她知道他藏了又藏的感情呀!

“你打算怎麽辦?”有一天就隻他和莫遠的時候,莫遠問他。

“就這樣吧!”他落寞地說。

“為什麽不告訴她呢?”

“我怕,說了會連朋友也沒得做。”秦浙坦白地說。

莫遠沒有再說話,他隻是無奈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知道他給不了他建議的。

秦浙去電台的代班並沒有幾天就結束。而是一直做到了寒假,因為他做得不錯,加上楊朝劍又要去北京進修一段時間,就請他多做一些日子。他一口就應承了下來,能夠這樣每天和簡安見麵,每天送她回家,每天和她聊天和她配合默契地主持節目,回答聽眾的問題,他的幸福就是滿的。

十月的時候秦浙過了生日,他並沒有告訴簡安,他和平時那樣去電台和簡安一起主持節目。

從電台出來的時候,莫遠和侯嘉然等在門口。

“你Y還挺像回事的,我告訴我表妹是你在主持他還說我吹牛!”侯嘉然大大咧咧地說。

莫遠笑著迎過去:“走,請你吃碗牛肉麵!”

“莫遠你也太小氣了,好歹秦浙的生日,怎麽也得晴天酒樓搓一頓吧!”

“你生日?”簡安驚喜地望著秦浙。他點點頭:“沒想到他們會來。”

“怎麽不告訴我呀?說,想要什麽禮物?”簡安笑著問。

“不,真不用了。”他急急地說,又拍拍侯嘉然的肩:“吃牛肉麵吧,今天太晚了。”

他不在乎生日怎麽過,他隻是希望生日的這天能和她一起,他的心裏暗藏著這個小秘密,望著她的時候,內心既酸楚又幸福。也許一份暗戀就是這樣,一些酸澀一些甜蜜。

他們找了一家麵攤坐下來,點了四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

“說吧,你想要什麽禮物,我補送!”簡安說。

“真不用了。”秦浙從筷筒裏拿出幾隻筷子,分好遞給他們三人每人一雙。想了一會兒又說:“能編個手鏈送我嘛?”他指了指莫遠手腕上那條用灰白色細鍛帶做的手鏈。莫遠的是薑小青送的,女生們最近都興起了一陣風,買這樣彩色的一卷一卷的拇指寬的鍛帶編成手鏈、鑰匙鏈等等。

他一說完,侯嘉然心直口快地說:“秦浙,你不會喜歡簡安吧?”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秦浙感覺到自己的腦海一陣空白,就像正午出門麵對熱辣辣的太陽有了片刻眩暈的感覺。

“瞎說什麽!”莫遠先反應過來,瞪了一眼侯嘉然。

“這手鏈都是女生送喜歡的男生……”侯嘉然被吼了下,不滿地嘟囔了句。

“還說!端麵去!”莫遠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委屈地站起來。秦浙的臉色蒼白起來,有些不知所措,而簡安剛聽到那句後,忽然覺得心跳加快。

“秦浙,你的化學筆記給我看看,我今天有道題沒明白……”莫遠努力地把話題轉移開來,他已經注意到兩個人的不自在,隻是簡安的反應讓他有些訝異,他看到她的臉紅了,竟然沒有反駁侯嘉然的話而是沉默了下來。

那天的氣氛有些別扭,秦浙送簡安回去的時候,誰都沒再提禮物的事。隻是幾天在主持節目的空隙,簡安把一個黑白色鍛帶編的手鏈放到秦浙的麵前。

“生日禮物!”她毫無芥蒂地笑。

他的心竟然失神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她會真的送他這份禮物。在侯嘉然把那句話拋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炸開了。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隻是幾天下來她好像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的心喘息了一下,那就是她認為不過是侯嘉然的玩笑話。可這樣的認為讓他也有點失望,她這樣認為是因為她就想這樣認為,那麽,她是不希望他喜歡她的吧。

他沒有戴這條手鏈,而是把他壓在枕頭下麵。有時候從夢裏醒來,他會把它舉到麵前,那麽無望地親吻下去。

這樣膽小謹慎暗戀著一個人,是真正地苦呀!

那一年映城的冬天沒完沒了的下雪。總是一出門去就是白茫茫地一片,天寒地凍裏所有的植物都冬眠了一樣,隻有壘著一些雪、光禿禿的枝椏在晦澀的天空下單薄地生長著。在冬天來臨之前秦浙送了簡安一瓶櫻桃泡的凍瘡酒,他還記得她說她的腳長了凍瘡,怕以後每年都長,所以偷偷地泡了一些櫻桃酒。遞給簡安的時候,她有些欲言又止。其實從那次侯嘉然無意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裏她已經有了一些察覺。

有時候她也問自己,秦浙是否真的如侯嘉然說的那樣。她記得,他去給她買紅花油擦腳的情景,記得他堅持要送她去奶奶家,記得他突兀地來她家時帶著的一把向日葵,記得他在郊遊那天從站台那邊飛奔過來,記得他在她心情煩悶的時候載著她兜風,還記得在莫遠生日那天,他站在郵筒邊要一個擁抱的“賠償”,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在直播間的默契,他每晚送她回家,有天她跑到窗口的時候看到他靜靜地站在樓下,他會臉紅,會在與她目光接觸時帶一些躲閃……這些,細細地想來,好像就是喜歡了吧。

隻是她的內心卻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她比他大了四歲,他們之間可能嗎?但為什麽她也會心髒狂跳,會期待每天的直播呢?每天和他一同回家,他們的話題好像永遠也說不完,那一路感覺總是很短。有時候他們也會比賽誰騎地更快,她要輸的時候隻要在後麵“哎呀”一聲他就會立刻停下來轉過身看她,她就會贏了過去,一次、兩次……即使知道她是用這樣的方式耍賴,他也會停下來。

隻是一想到鄭年,她的心裏就黯淡了。原本暑假的時候是希望和鄭年談一下的,卻總也開不了口,寫信又怕說不清,何況他在部隊上班,她也不希望影響他的工作。隻是這樣惆悵的心情,在這個冬日裏越發地深刻了。

那段時間她的眼睛好像不舒服了,起初是有些結膜炎樣發疼發癢,後來連視力也模糊了些。有天電台出來下樓梯的時候她差點摔倒,幸虧秦浙扶住了她。

“眼睛還沒好呀?”他關切地問,從書包裏拿出電筒來,最近她總是有點小踉蹌,他就特意帶了電筒。

她揉了揉眼睛:“都滴了半個月氯黴素眼藥水了,沒效果似的。”

他慌忙地去拉她的手:“別揉!”在瞬間他醒悟過來,又匆匆地放開她的手:“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再這樣下去也許就瞎了!”她的手輕輕地垂下去,卻感覺自己的心朝著深不可測的方向沉了下去,微微地湧起一些酸楚來,很莫名其妙的悲傷。他穿著一件羊皮大衣,身型已經有了男人樣的挺拔,就像一株夏日裏高大的喬木。即使看不清他的臉,她也能知道他臉上的關切。是喜歡她的吧。他。

“不會瞎的!”他斬釘截鐵地說:“一定不會。”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漫天的雪花在他們的周圍靜謐地飛舞著,喉嚨被大口呼吸進的冷風吹得發不出聲音,他們都騎地異常地慢,在雪過後的街,劃過兩道灰色的印子。

“我上樓了。”到的時候簡安輕聲說。

“快上去吧,冷……明天記得去醫院看眼睛!”他說。

“路上小心!”

“恩。”

“我走了!”

“恩。”

“明天坐公車上學吧,騎車太不安全。”

“好。”

“秦浙……”

“什麽?”

“我的腳……沒有長凍瘡……謝謝你的櫻桃酒。”

“那就好。快進去吧!”

“我走了。”她轉身上樓,回到房間時卻沒有開燈。她走到窗口的位置,隱在窗簾後朝樓下望了望,秦浙還站在那裏,他仰著頭靜靜地注視著窗口的位置,雪落在他的發上,肩膀上,可他就像一座標識樣,執拗地等待她窗口的燈亮起來。

她走過去把燈拉亮,再回到窗口,像往常那樣朝他揮揮手,用口型向他說“再見!”他也抬起手臂跟她揮手,這才離開。眼淚蓄了上來,她感覺到心髒的位置狠狠地疼了一下。

秦浙在穿過巷子回家的時候,看到在路燈下蹲著一個人。這麽冷的天,這麽大的雪她就縮在那裏,從她麵前擦身而過後,他突然電光石山的停了下來。把單車折回到那個人的麵前,赫然地發現竟然是薑小青!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他的單車哐當一聲跌落下去,脫下自己的大衣,他緊張地包裹住她,他的聲音顫抖地不像話,眼淚幾乎湧了上來。她頭發淩亂,呼吸急促,渾身顫抖,臉凍地烏紫一片,神色已經恍惚。

“薑小青!薑小青!”他哽咽地喊,卻隻聽到浮若遊絲的聲音:“好冷。”他一把抱起她,朝家裏奔過去,用腳大力地踹門,沈千夏拉開門來也被麵前的一幕震住了!

“媽,救救她,媽,快來救救她!”秦浙顫聲喊著。

“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了?這是!”沈千夏也慌了神。這時秦浙已經把她放在自己的**,用被子把她包裹起來。

秦錦泊冷靜地走過來,看了看薑小青,摸了摸她的額頭:“是發燒了,快去拿點退燒藥來給她吃!”蘇薇趕緊出去拿藥,看到秦浙那樣慌亂的樣子也不敢多問什麽。

“爸,她沒事吧!”秦浙噙著眼淚問。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樣,她的樣子虛弱地快要死掉。若是莫遠看到她這個樣子,一定會心痛不止吧!

“她不會有事,你去打盆熱水,給她擦一下臉!讓你媽給她換身衣服,都被雪濕透了……”

“恩。”秦浙奔出去。在那個間隙沈千夏拿了藥過來,有些詢問地望著秦錦泊,他示意她現在什麽都別說。

給薑小青換過幹淨的衣服,她吃下藥擦過臉迷糊地睡了過去。隻是好像做著噩夢,不斷地囈語。

“秦浙,你去外麵客廳睡,我給你鋪了床。”沈千夏說。

“我不睡,我在這守著她。”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意識,不能讓薑小青有事,不僅僅是因為她,還因為莫遠。

“快去睡!我會在這裏照顧!”她揚高了聲線。

“媽!”他不滿地喊出聲。

“去睡吧,你在這裏也沒有用,她睡一覺,燒會退的!”秦錦泊溫和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擤了擤鼻子,不情願地走出門,在門口的時候又回頭地說:“媽,替我照顧好她!有事就叫我!”

“行了!也沒見你對你媽這麽關心……”後一句她小聲地嘟囔。見到秦浙出去,這才把秦錦泊拉到一邊來。

“兒子是不是在跟她談朋友,最近我老覺得兒子不大對勁。”她壓低聲音說。

“別亂猜,就算是也沒必要大驚小怪,兒子已經十八歲了……”秦錦泊安撫地笑了笑。

沈千夏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把薑小青的手拿出來,秦錦泊也愣住了。她的手根本不像是雙少女的手,粗糙的皮膚上是很深的凍瘡口子,一些已經化膿,紅腫地讓人心酸。

“她……”秦錦泊說不出話來。

“剛才我給她換衣服時,發現她身上也有傷……她……她好像被人欺負了!是……不是……咱們兒子……”沈千夏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從心裏拋出來,從秦浙的反應裏她能看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但她又十分不願意相信她的兒子會做這樣的事。

“瞎說什麽?”秦錦泊低聲嗬斥住她:“你的兒子你不清楚?”

“是……是不會……但她的傷……”

“別亂想了,等明天問問兒子!你先把她照顧好,若是燒一直不退就送醫院!”秦錦泊說。雖然他們的聲音很低,但依在門外的秦浙還是聽清楚了。

薑小青的身上有傷,她有可能被人欺負了……他拚命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沒讓自己發出尖叫來。

天快亮的時候,薑小青的燒終於退下去。沈千夏也稍稍地鬆了口氣,看著薑小青虛弱的樣子,她還是唏噓不已。她在想,若這事真的和秦浙有關,她絕對不會輕饒了他。

秦浙不放心薑小青,執意地不去上學,秦錦泊也就允許了,給老師打了電話請了假。也不知道為什麽秦浙就是沒有把薑小青的情況告訴莫遠,至少他得等她醒來問了她的意思再說。

沈千夏也沒有去上班,終於是忍不住了,找了秦浙談。

“她是誰?”

“我同學。”

“真的是你同學?隻是同學?”

“你到底想要問什麽?”

沈千夏努力地克製了下自己的怒火:“你有沒有對她怎樣?”

“什麽怎樣?”他已經知道她會問什麽了。

“她……她……你們有沒有……”沈千夏卻發現自己怎麽也問不出口,聲音也顫了起來,一整晚她都在擔心,都在胡思亂想。

“我們沒有,她是莫遠的女朋友!”

“那她的傷……”

“不是莫遠!肯定不是!”他大聲地說。

“那……她,她,真可憐!”沈千夏如釋重負地跌坐在沙發上,她真是驚嚇過度了。

“阿姨……”不知什麽時候,薑小青已經醒來,站在臥室的門口。

“快去躺著!”秦浙驚呼出聲。奔過去扶住她。她的眼淚嘩啦地淌了下來:“阿姨……我是自己摔地……那些傷和別人沒關係……我不小心!”沈千夏見她那樣,知道她不願意再提,心裏也酸楚起來,連聲地說:“我去給你倒杯水再吃藥……這下雪天,就是容易摔,可千萬要小心!”

“噯!”薑小青切切地應一聲,眼淚卻流地更多了。

秦浙扶著她躺回**,給她撚了撚被子,她的眼淚就像一汪泉水一樣,不斷地淌出來,滾進發際裏。

“莫遠……要我告訴……”

“我和他分手了。”她輕聲地說,。

他的心驚跳起來:“為什麽?到底怎麽了?你說呀!薑小青你倒是說話呀!”

“秦浙……你媽猜得沒錯,我被欺負了……”她的臉側過一邊,顫聲地說。每一個字都好像在淩遲著她,讓她痛不欲生。那天晚上她洗碗後最後一個離開餐廳,關燈的瞬間突然感覺到後腦勺被人重重地一擊,在劇痛壓下來的時候她昏了過去,迷糊中她感覺到有人在撕扯她的衣服,她逼迫著自己的意識回來,在清冷的燈光下終於看清麵前的人。她拚命地反抗,卻隻是遭到更毀滅地打擊。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死了。覺得自己永遠地死掉了!她誰也沒有告訴,那人遞給她一疊錢威脅她若是她報警,就會找人收拾她的家人,她在屈辱裏,輕輕地撿起了那些薄薄的紙張。第二天,她就約了莫遠,說要跟他恢複到朋友的關係。莫遠呆住了,而她在他發不出聲音的那刻已經轉身跑遠。

她在高架橋上站了許久,想要就那樣跳下去,但一想到自己一貧如洗的家,想到不明就裏的莫遠,她就下不了決心。她一直就覺得,跟莫遠在一起是不可能地,他明亮得如天上的星星,而她就像低窪裏的一顆草,孤零零地仰視著他。現在老天爺要把她的幸福收回去,要把她打回原形了。

她在雪地裏無處可去,竟然走到了莫遠家附近,但她實在沒有辦法麵對他了,她是髒了,是沒有資格再與她一起了,她的絕望就像這冬天一樣滴水成冰。

“怎麽在這裏等著?”簡安看著坐在石階上的秦浙,問:“快進樓裏吧,一會兒就開始直播了。”

“簡安。”他輕聲地喚出她的名字。

“恩。”

“今天去醫院看過眼睛了嗎?”他問。

“去了。”她忽然想跟他開個玩笑,沉沉地說:“醫生說……視神經萎縮!也許會瞎掉……”

“我把我的眼睛給你!”他仰起頭,一字一字地說。

“其實……”

“我不會讓你瞎的!我不會讓你受傷,不會讓你被人欺負,我一定會好保護好!一定,一定會的!”他的眼裏突然滾落下淚水。

“秦浙……”她望著他,覺得內心被一種情愫覆蓋了過去。他的臉那麽悲慟,眼淚滑落下來時,她的心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簡安,你不會有事的!就算是需要兩隻眼睛,我也給你!”他小聲地啜泣起來,薑小青的事讓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他那麽害怕他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那麽害怕她會受到傷害!薑小青,一想到薑小青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疼了。薑小青始終沒有告訴他,那個人是誰,更不許他報警,她說如果他說出去了她將沒有臉麵再麵對莫遠了,她會去死。後來,幾年以後,當秦浙去哥本哈根時,薑小青從巴黎過去見他,他們走在童話一般的城市裏,看著那些同樣粗大斑駁的梧桐樹,會想起映城來,想起他們記憶裏共同的那個人。那時候薑小青已經離婚了,而他們,都永遠永遠地失去了莫遠。她在哥本哈根與秦浙呆了一段時間,在他們心裏,是離對方記憶的人,守著對方就像看到曾經的青春歲月,就像,看到了莫遠。她說莫遠是她這一生裏最珍貴的人,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莫遠讓她有愛情的感覺了,她結婚,離婚,遠走他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忘記莫遠,但卻又在一段一段的感情裏,越發地依戀起莫遠來。

“秦浙……我的眼睛不要緊的。”簡安靜靜地坐到秦浙的身邊去,在他壓抑而痛苦的啜泣裏輕輕抬起手攬他入懷,他的身體就如雷擊一樣呆住了。

那一刻她的心充滿了勇氣,那一刻她的心如清水一般地澈靜,她知道她為什麽最近總是會煩惱會矛盾了,因為這個少年已經慢慢地走進了她的心裏,以一種無聲無息地姿態走進她的生活,她有想過躲避,但在想的時候已經遲了。她不想要見他卻總是期待著見到他,不斷地推翻自己的念頭說服自己不能夠胡思亂想,卻又不斷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內心。喜歡的感覺就像株蔓青藤緊緊攀纏在心裏了。

雪始終在下,一直在下,鋪滿了眼前的世界。一些雪粒細細地砸在他們的眼瞼,夾著心酸地化掉了。

“會一直喜歡我嗎?”片刻後,她問。

“一直。”

“我老了呢?”

“一直。”

“醜了呢?”

“還是,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地喜歡一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純美的神話。有的人終其一生成全了這個神話,但也有人卻在半路的時候倉促地離場了。沒有誰開始的時候不是想要去堅持到最後的,但命運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在許多年以後,秦浙想起這個雪夜,都是充滿悲傷的。他的喜歡,終於開出了花朵,但他們的未來,卻是一片迷茫。那些不安,扼住他的頸項,還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