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忘記，然後告別
1
看見茶幾上的水果刀時，我的心裏動了一下，我挪過去，拿了起來。
刀子閃著森森的光。
死亡的念頭又湧了上來，一次比一次的強烈。我死了，一切都可以擺脫了，我們的命運終於可以解開了。
我死了，愛恨都會散去。
沈青禾會忘記恨，顧堇修亦會完全地放開我。
這樣痛苦的活著，對我來說，太難。
刀在切下去的時候，猶豫了。如果我在這個房間裏自殺，如果我這樣死掉，沈青禾會受到指責的。我知道背負一個生命有多沉重。而顧堇修會一路追查真相，當他知道沈青禾的所為時，會痛苦不堪。
我原諒沈青禾對我所做的一切，是的，夏小淼是因為我而死。我難逃其咎，而沈青禾是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才開始墮落，忘記善良的本性。這些年，他的心也被夏小淼困住了。
我赤著腳，踉蹌地向門外走去。
風很涼，我想要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死去。
我給美寧打了電話，有許多的日子沒有見過她了。沈青禾不喜歡我和她在一起，於是我關了手機，連和她也斷了聯係。
我對美寧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
你要去哪裏？和誰？美寧在電話那頭急急地問。
是工作的緣故，要去國外呆上很長一段時間，和你說一聲……
林夕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她問。
沒有，你保重。我掛了。我等不及她回答，就掛上了電話。
想了想，我給顧堇修也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通的時候，眼淚滑了下來，我裂開嘴拚命地笑，我想，我們還是帶著笑容告別吧。
林夕顏。他在電話那邊喚我的名字。
恩，是我，顧堇修，我要去國外了……是工作。我故作輕鬆地說，手背上被咬出一排深深地齒印，我努力地隱忍，拚命地壓抑。
哥呢？會和你一起嗎？他問。
不，我一個人……放心，我和你哥……我們分手了……是我太想出國了……不想放棄這次機會……好了，你保重。
合上電話的時候，我抱住膝蓋失聲痛哭。
我就要死了，顧堇修，即使到死，我也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我深深地愛著你！這是我的宿命，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不過，幸好，我從來不曾告訴你我的感情，這樣，你不會有負擔了，你會忘記我，會在某一天忘記林夕顏的臉。
對於我們來說，這也許是最好的安排了。
我靜靜地躺在地板上，血在我的手腕上，滲了出來，然後是大片，象薔薇花一樣。我閉上了眼睛，我很累，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沒有人來打擾我，這真好。我終於可以安靜地睡著了。
我看見夏小淼了，她在朝我揮手，我就來，這就好了，夏小淼。
死亡，原來是這樣靜謐的一件事，慢慢地流失，然後是空白。
我想，如果有下輩子，我要做什麽呢？還是做一朵朝顏花吧，靜靜地開，默默地謝，在最美的盛夏，都是陽光的溫暖。
沒有冷，寒冷，沒有灰，鋪天蓋地的灰。
2
可是我沒有死，醒來的時候，身邊是哭紅了眼的美寧，還有緊緊握著我手的顧堇修。
一個恍惚的時間，我以為我在天堂裏了。
可我看見滴答的**，從細管流到我的身體裏。明晃晃地白，我知道了，我在醫院裏了。
我被救活了，我活了過來。
林夕顏，你傻了嗎？到底怎麽了，要自殺？美寧哭喊著。
然後我的身體落到了顧堇修的懷裏，那麽緊，那麽緊地被顧堇修攬入懷裏。
哥對你做了什麽？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他的眼淚濕了我的臉，那麽悲愴，那麽疼痛。
我牽扯出一些虛弱的笑，沒有，是身體……我生病了……所以很絕望。
他哽咽不已，林夕顏，你別騙我了……你這樣，我會心疼，會心痛的！
美寧告訴我，是接過我奇怪的電話，然後她打電話給沈青禾，始終不通，擔心著就給顧堇修打了電話。他們在我家敲門，聽見電話在裏麵響，所以闖了進去……還有，醫生在我的身體裏發現了一些精神藥物的成分。
醫生說，這些精神藥物會讓人產生抑鬱，幻覺，甚至是自殺的念頭。
我用的劑量太大了，這很危險。
我知道了，這些藥物都是沈青禾給我的，他想讓我情緒崩潰掉，所以不讓我上班，讓我在家，讓我抑鬱，然後給我吃藥……
原來，他的恨不僅僅是要阻止我和顧堇修在一起，還要讓我消失，永遠的消失。
這些藥物是怎麽也瞞不過去了，每一次看病都是沈青禾帶我去，而且開藥給他的醫生，也承認是收了很多錢所以多開了許多。
我拉著顧堇修，我苦苦地哀求他，是我自己要多吃藥的，因為覺得有病，所以才會多吃。
他緊緊地抱住我，他幾乎謀殺了你，為什麽還要替他說話？為什麽他要對你這樣？
我的眼淚蹭到他的胸口，我知道他的難過，難過我被他最親近的哥哥傷害……可是所有的恩怨都該結束了。
沈青禾隻是因為太愛，愛讓他的恨變得瘋狂。
顧堇修執意要帶我走。
要帶我去一個平靜的地方，讓我抑鬱的情緒恢複過來。那些藥物的後遺症讓我的精神狀態極度地糟糕，會有幻覺，會很低落。
離開的時候，美寧抱住我，她在我的耳邊喃喃地說，我早知道你喜歡的人顧堇修，感情是無法隱瞞的。現在，和他一起吧！
我的心裏，震了一下。
我，還能和他在一起嗎？我們的人生已經漸行漸遠，在我選擇和沈青禾在一起的時候，我和他就注定結束了。
生於內陸的我，在見到壯美的海時，驚喜極了。
蔚藍的海，洶湧的浪花，充足的陽光，銀色的沙灘……這是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我，顧堇修。
我們住在有白色柵欄的房子裏，推開窗戶的時候，就可以聞到有些許腥味的海水的氣息。我仰起頭來，攤開手，看那些陽光在我的手指間閃閃發光。
顧堇修會給我戴上一頂太陽帽，帶我去海邊散步。我們赤著腳奔跑在細軟的沙灘上，看一大一小的兩排腳印。
傍晚的時候，我們會坐在礁石上，看夕陽落下。漫天的紅，在雲層裏，渲染出無與倫比的壯觀。我幾乎不舍得眨一下眼，怕遺漏掉一個細枝末節。
歲月洪荒的盡頭，我好象看到我和顧堇修，我們依偎在一起，凝成了化石。
這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寧靜，安好。
我們一起釣魚，一起堆砌長長的沙堡，一起在夜幕裏放煙花，一起做一餐清淡的小菜，一起……是的，我們總是一起。兩個人，好象怎樣也不願分開，要把每一秒都粘在一起。
我是如此的幸福，這樣的快活。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會有這樣的生活，如在夢裏。我總是悄悄地咬咬嘴唇，疼的時候我歡喜不已，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和顧堇修在一起，我們兩個人在海邊。
大片大片的陽光，在我們的身邊，盛開，絢爛。
顧堇修甚至去找了一輛單車來，他說要教會我騎單車。可是我總是學不會，我想我是不願意去學，我希望坐在他的身後，攬住他，臉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
這樣的親近讓我的心裏，哆嗦地開出花來。
在顧堇修的照料下，我的精神越來越好了，臉色也紅潤了起來。
身體裏抑鬱的因子，慢慢地被抽空了。
這一場疾病後，我徹底地活了過來。
忘記那些讓我恐慌和不安的日子。忘記沈青禾在我身上和心裏造成的傷害。
隻是，在身體恢複過來後，我的退意就越加的深入了。
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了。我知道車隊在不停地催促顧堇修回去，世界摩托車室內障礙賽已經臨近了，他如果還不回去訓練，參賽的資格會被取消。
我是無意中聽到他的電話，他對著電話說，無所謂，取消名額吧。
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他的世界那麽廣闊，而我，隻能呆在很小的一方地方。林夕顏從來就這樣的沒出息，沒有多遠大的目標和抱負，所以，不能束縛他了。
顧堇修早早地起來，帶我去看日出。
坐在紅彤彤的太陽前，顧堇修舉過了一枚戒指。
林夕顏，嫁給我。他慎重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裏閃動著細細密密的柔情。
我的眼淚，在心裏繁盛著。
我看著那枚戒指，我多想伸出手去，讓他套在我的無名指上，我知道，我戴上了，我的幸福，就開始了。
可我，隻是長久地看著它，然後別過頭去。
對不起，我不能。
對不起，顧堇修。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們中間隔著太多的前塵舊事了，我們的心裏都有著傷口，還有，夏小淼的，沈青禾的，他們心裏的傷口我們無法撫平，而我們，不能隻顧著自己的幸福，就忽略了過去。
我們忘記不了，我們親愛的朋友，何況，沈青禾是他血脈相連的哥，我們要怎樣去麵對呢？
所以，我們不能。
3
我是悄然離開的，回了翠微街。
海邊的生活，是一場童話。當零點的鍾聲響起時，灰姑娘回到了自己的廚房。
我和顧堇修再一次的錯過了，我們總是在錯過，馬不停蹄地錯過。
盛夏裏，朝顏花在矮牆邊很鮮活。
我象17歲時那樣，坐在上麵。晃**著雙腳。我想我真的很傻，我以為我這樣就可以回到了17歲了，就可以忘記心裏的憂傷了。
這是一場掩耳盜鈴的救贖。
我在一個夜裏接到美寧的電話。回來後，她偶爾會來電話，彼此問候。她已經知道了關於夏小淼，關於我們四個人之間所有的糾葛。
原來夏小淼並沒有在國外，並沒有和喜歡的人幸福的生活，她停在了17歲。
美寧說，她愛得太剛烈了，這樣的愛太沉重……林夕顏，你和顧堇修都不要自責了，已經過去的事，忘記吧。
可我忘不掉，我想，這一生也無法忘記了。
美寧告訴我，沈青禾病了，視網膜脫落，但他不願意動手術，也不願意告訴家裏人。她說，林夕顏，也許你是他的心結，你可以結開？
我還能出現在沈青禾的麵前嗎？我猶豫了整個晚上。我無法忘記他對我的傷害，即使是原諒了，但卻不願意再見。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定了最早的飛機去北京。
房間門沒有關，緩緩地推開來。
看見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沈青禾，還有在一邊的美寧。沈青禾的眼睛如常，我想他真的失明了嗎？而美寧，如此凝神而靜默地看著沈青禾的美寧，讓我突然地醒悟。原來，她還喜歡著他，那個時候的放棄不過是為了成全朋友的幸福，現在，他病了，而她，義無返顧地守護在他的身邊。
是有人嗎？沈青禾轉過身來，但眼神在空中很茫然，找不到一個落點。
美寧轉過身來，林夕顏，你來了。
我衝她淺笑一下，走過去，走到沈青禾的身邊。
他是瘦了，很憔悴。
為什麽不治療？我蹲下來，把手放到他的手上。在見到他的時候，我的心裏充滿了難過，曾經那樣優秀俊美的少年，曾經意氣風發，前途似錦的少年，因為仇恨變成了完全陌生的人。
不再帶著溫暖的笑容，不再妥帖而安好。
他倉皇地躲開我的手，是來嘲笑我的嗎？林夕顏，看我得到報應你很開心吧！
他站起來，想要離開，他卻找不到方向，撞到了茶幾，碰上了椅子，慌亂中，跌倒了下去。我扶住他，沈青禾，我來，是因為我想要你放下心裏的仇恨。
他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誰也不理。
美寧說讓他冷靜一下吧。
我住了下來，留下來照顧沈青禾，直到他願意接受手術治療。
我如常樣的為他煎燦黃的雞蛋當早餐，泡新鮮的豆子榨豆漿，做他愛吃的菜。他不理我，會發脾氣，摔東西，或者把自己摔到地上。
我扶他起來，怕那些破碎的東西傷到他。
他推開我，拒絕我的幫助。
他盛怒地吼，林夕顏，你是什麽居心？你不知道我想你死嗎？上一次劃船並不是意外，是故意的，隻是你被別人救了起來……還有那些神經藥物，我一直把它們放在給你喝的牛奶裏，它們會摧毀掉你的，讓你抑鬱，自殺……你滾開，不需要你的憐憫，我恨你！
我沉默地把一地的碎片收攏起來，我知道的，知道他怎樣的恨我，但是，我始終不願意放開他，在我心裏，他依然是我美好的初戀，是翠微街溫暖的少年。
需要時間，隻是時間，他會好起來，徹徹底底地好起來。
讓我們，和平的共處，象以前那樣，微笑，交談。
陽光安好的時候，我會不由分說地帶著他去外麵散步。老這樣帶在房間裏，對他的情緒不好。他不理我，但在茫茫的黑暗裏，卻又隻能由著我，牽著他的手。
我跟他說，有小孩子在玩著跳格子的遊戲，跟他說有鴿子從麵前撲扇著過去，跟他說遠處的新樓修得很美，對麵過來的女孩很漂亮……
我說，這個世界是值得被看見的，不要放棄自己的眼睛。
他很沉默，這樣的靜默裏讓我看到他的虛弱。
其實是害怕的，害怕這樣的黑。每走一步都很小心，每轉一個身都不知道前方是哪裏？他隻能由著我牽住他的手，由著我打理他的生活，照顧他的起居。
一些日子後，他不再很抗拒了。
說要出門的時候，也會帶著些許的笑容了。有小孩奔跑過來撞上他，他會摸索著扶他起來。我甚至帶他去了遊樂園，我們坐摩天輪，在高的時候，我跟他說，天很藍，雲很白，四周很寬闊。
我牽著他的手，穿過街道，走過天橋，去超市買菜，選水果，教他做蛋糕，和榨豆漿。
他的手，開始握住我，開始有力地握住我。
我欣喜，欣慰。是的，他在黑暗裏慢慢地找到了方向，他會好起來的。
偶爾，我會帶他去美寧唱歌的酒吧。我對他說，那個女孩很好，可以好好地去愛。
夜裏，我醒來的時候，會看見他坐在窗口，若有所思。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
4
見到路邊有賣紅薯的，我對沈青禾說，等我，我去買紅薯。
是跑過馬路再返回的時候，看見沈青禾竟然走到了路中間來。大概是等了一下，見我沒有回去，很害怕，所以摸索著過來找我。
別動，站在那裏，我馬上過來。我衝他大喊起來。
我奔跑過去，心已經快提了起來，車流穿梭，在他的身邊衝來闖去。
眼看著一輛急速過來的車要衝向他時，我奮力地推過他，尖銳的刹車聲響了起來。我的身體被撞擊了一下，然後象飛鳥一樣被彈開來……
我聽見沈青禾在喊我，林夕顏，林夕顏！
我虛弱地想要答應，可是我隻能緩緩地閉上眼睛，我說不出話來，動彈不得。我隻能由著自己睡過去。
有很多的聲音，機械碰撞的聲音，許多人交談的聲音，走路的聲音。我聽見自己的呼吸了，很急促，很困頓。我迷糊地睜開眼，然後再睡去，反複，再反複，每一次出現的畫麵都很模糊，我想，我是不是死了？
是死了嗎？
我的身體感覺不到疼痛，也沒有知覺。我無法開口，無法讓自己坐起來，甚至無法動一動手指。
隻是很雜亂，很多的雜亂。
我是被沈青禾喊醒的，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那麽真實，那麽溫暖。象年少時，我站在他的學校門口等他出現，他笑著走到我麵前，他說，林夕顏。
覺得他的聲音如天籟一樣的美好。
我睜開眼來，虛弱地說，不讓我休息一下嗎？好吵。
他的手在空中摩挲，你醒了？林夕顏，你終於醒了？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臉上。醒了，被你吵醒的。
沈青禾一直守在我的床邊，不願意離開。美寧說，早點把你的眼睛治好，才不添負擔，你這樣怎麽能照顧林夕顏？
去治療吧，沈青禾，是不大的手術，很快就好的。
他不說話，沉默地，想要拿水果給我吃，可蘋果卻被碰掉在了地上。
林夕顏，你不知道你的手術有多危險，脾髒破裂，腹腔內出血，血色素隻有7了。要不是搶救及時，你就死了！她瞪沈青禾一眼，都是你！看你把林夕顏害成什麽樣了？
沈青禾垂下眼，沉默。
我握住他的手，努力地笑，我不要緊地，這也不管你的事。
覺得口渴，我挪著身子，想抬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沈青禾依在沙發上睡著了。從我住院開始，他每天都在這裏，即使什麽忙都幫不上，卻不願離開。美寧每天都會來照顧我，也照顧沈青禾，她歎氣，說，真不知道是不是欠你們的，一個瞎，一個病。
她總是這樣口硬心軟，一邊嘔著沈青禾的氣，一邊又對他關懷備至。而他，對她已經不再很疏離了，那是一種從內心的接納。即使是朋友式的。
有光線遮住了，我抬起頭來，看見了顧堇修。他深深地望著我，替我拿過桌子上的水杯。
他的眼裏，都是細碎的淚水。
我抿著嘴唇笑了笑，希望自己看上去會漂亮一些。這樣的虛弱的自己，不願意在他的麵前出現。
為什麽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你到北京了……你出車禍了……他的聲音，滿滿的都是疼痛。
比賽怎樣？我問。
別管那個，你的身體，你，不要緊吧！
恩，很健康……不要擔心我……你哥，你哥……你勸說他去動手術吧。
打電話給顧堇修的人不是美寧，而是沈青禾。他讓他來，讓他留在我的身邊照顧我。
要出院的前一天夜裏，沈青禾說想要和我談談
他說，林夕顏，我一直不願意動手術，不願意看見……那是因為……因為我覺得夏小淼在懲罰我……懲罰我對你，對顧堇修所做的一切。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低低的啜泣，淚水從他的指縫裏滑落。
沈青禾……他看上去如此的悲慟。
對不起，林夕顏，他緩緩地說，我一直告訴自己夏小淼是因為你們而死的……但事實上，是因為我，夏小淼是因為我而死的。
他泣不成聲，身體顫栗得厲害，好象負荷了很多的東西，突然地要垮掉了。
我扶住他的肩膀，試圖安撫他。
他退後一步，悲傷地看著我，眼淚不斷地從他眼裏流了出來，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我強暴了夏小淼。
這幾個字扔過來，在我心裏“轟”一聲炸開來，是血肉模糊，是撕心裂肺。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搖頭，無法相信這樣的話。
我的手陷入頭發裏，我使勁地搖，想讓自己清醒過來，我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又出現幻覺了。
那天夜裏，那個雪夜……我想來看看夏小淼，在路上遇到了痛哭著的她，她對我說看見顧堇修充滿感情地凝望著你……她凍得瑟瑟地發抖……我送她回家……你們都不在，我想是出去找她了。夏小淼一直在哭，她看上去那麽柔弱，我隻想安慰她，我抱住她……當她感覺到我的擁抱時開始掙紮，而她的睡衣肩帶突然滑落了下來……我的腦海裏就是一片空白了……
沈青禾斷斷續續地說著。
而我已經完全地被震懵了。
事實竟然是這樣猙獰，原來夏小淼的離開竟然帶著這樣大的傷口。
我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我的身體，被撕得粉碎，都是疼。
命運，原比我想的還要殘酷。對我們，對我們四個人，為什麽如此的殘酷，讓我們如此的痛苦？
夏小淼，我親愛的朋友，在那個雪夜裏遺失了。
而，我們三個人都為此背負了一個生命的沉重。沈青禾完全地讓自己放逐了，他在懊悔裏把自己拋棄了，他那麽地愛夏小淼，卻給她重重地一擊。
我想我明白他為何如此地恨我了，因為對夏小淼的有太多的愧疚，無法走出來，隻能去守護她的愛情，覺得這樣，是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原來，承受最多痛苦的人，是沈青禾。
無法麵對朋友，無法麵對家人，學業，前途都不想要了，變得冷酷，無情，變得敏感，多疑，變得麵目全非。
那些夜裏，喚著夏小淼的夢裏。一定也是疼痛的。
現在，不願意讓自己看見，覺得是懲罰，覺得是報應。可是，這些年他受的罪責已經很多了，他在心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在夏小淼離開的那天起，他就把自己困住了。
他夢囈一樣地說，夏小淼，我總是看見夏小淼……
夜那麽地沉，我們的身上也那麽的沉，帶著一個巨大的殼，把自己關在了裏麵。
林夕顏……你和顧堇修在一起吧，你們是彼此相愛的……我會離開，遠遠地離開你們的生活……你們要幸福……
他離開後，我一個人跑出了醫院，在街邊的小攤上，叫了一打的啤酒。是許多年沒有喝啤酒了，我想再和夏小淼喝一次。
我把啤酒往地上汩汩地倒了去，一邊倒，一邊哭。
我這樣的不知所措，讓為我開酒的老板，也不知所措了。
夏小淼，原諒我們吧！
從這一刻起，我決定忘記你。而我們，都要忘記你，在你的影子裏，我們走得太累，太辛苦了，我們想要走到太陽下，想要仰起頭來，讓溫暖籠住我們的臉。
那些過往的時光，我要統統地收藏了起來，我不想，再被過往刺傷，再因為你，而疼痛不止。
而我，會為你守住所有的秘密。
我知道，你為什麽一個字也沒有留下的離開。你愛的那麽剛烈，愛的那麽執著，愛得一塵不染，不許自己有一點的瑕疵。你已經無法麵對顧堇修，何況那個傷害你的人，是顧堇修的親哥哥！
你，選擇了永遠的緘默。
而我，也會緘默下去。永遠不告訴顧堇修這樣慘烈的真相，傷害已經造成了，我們不能再繼續傷害了。
夏小淼，你那麽好，那麽善良。我知道，你一定會希望我們幸福的，希望我，顧堇修，還有沈青禾，幸福。
那麽，我要忘記你了。
忘記我們曾經有過的最喧囂的17歲，最疼痛的17歲，忘記，你在我們的生命裏留下怎樣的痕跡。
是徹徹底底地忘記，是完完全全地放下。
沉重的東西，悲傷的部分……那些，愛與恨，那些糾葛與矛盾，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吧。
5
我為沈青禾聯係了手術。
我對他說，忘記夏小淼，她不是用死來懲罰我們，她隻是無法麵對自己了。她選擇緘默的離開，就是想保全我們能好好地生活。
在天堂裏的她，一定會祝福我們。
因為，她一直那樣地美好。
還有，我知道了，那些寄給夏小淼媽媽的匯款，不僅有我，顧堇修，更多的是沈青禾。放棄學業去工作，開公司，就是為了掙更多的錢給夏小淼的媽媽。
沈青禾不停地說，林夕顏，對不起……
我握住他的手，對他淺淺地笑，忘記過去吧，振作起來，重新去愛值得你愛的女孩，過更幸福的生活。我永遠是你的朋友，永遠的朋友。
轉身的時候，他真誠地說，林夕顏，和顧堇修在一起吧。
陽光很好，大片大片地，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的眼睛裏就開始閃閃發亮。
我給顧堇修打電話，我對他說，想要和他約會一次。
這些年，我一直把夏小淼的死罪責於他。我說了很多傷害他的話，做了很多傷害他的事。我對他的冷漠和疏離，都是紮到他心裏的武器，現在，我要把這些武器全部收回來。我要抹平他心裏的傷口，希望這不晚。
顧堇修騎著單車在我的樓下等我，他卷起手來大聲地喊，林夕顏。
我脆脆地答應他。然後奔跑著下樓，原來和喜歡的人約會是這樣緊張雀躍的心情，原來當我邁開步子的時候，也可以這樣輕快歡喜。
長褲，帆布鞋，碎發。這是我喜歡的模樣。
我看見顧堇修依著單車在陽光下朝我微笑，風吹呀吹呀，撲麵而來，是香草的氣息。我坐在他的單車後，手環住他，頭輕輕地依在他的後背上。他不時地回過頭來衝我笑，他笑起來真的好俊美，英氣逼人。
我在的他的笑容裏，陶醉了。
我說，顧堇修，我喜歡你。
我說，顧堇修，我一直都喜歡著你。
我說，顧堇修，我愛你。
我說，顧堇修，我一直都深愛著你。
他把單車騎得歪歪扭扭，然後噶然地停了下來。他拽過我，單車轟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一張一翕地，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看著我，隻是看著我，然後眼淚漫了出來。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有我的樣子，這樣平凡普通的我。
我抬起手來，細細擦他滾滾滑落的淚水。
顧堇修，即使我們不在一起，即使我們會分開得很久，但是，你要記得，林夕顏是愛過你的，她的生命裏一直會有你的存在……以一種守望的姿態存在。
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顧堇修，我們都把夏小淼忘記吧。忘記她，忘記17歲。我已經選擇忘記了，為了更好的忘記她，我隻能和你告別……你要知道，我們不是因為不相愛才分開，而是為了要撫平心裏的傷口所以分開。
這些傷口，也許會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好起來……所以，我們彼此放手吧。
我等你，我等你心裏的傷口撫平，不管多少時間，我都等你。顧堇修急切地說。
放我走吧，顧堇修。
三天後。
我坐了很長時間的飛機，走了很遠的距離，去了一個很僻壤的地方。
那裏山青水秀，民風淳樸。
我做了一名誌願者，在這裏有了11個學生。
我教他們寫字，讀書，告訴他們山外的世界。
很簡單的生活，每天隻是和孩子們在一起。還有，我又開始畫畫了，不上課的時候，我就拿著畫板去山坡上坐著。
我開始畫人物，畫穿著長裙的女孩，有琥珀色眼睛的男孩。畫長長的青石板路，還有很多的朝顏花。
這裏的空氣很新鮮，讓我心裏一點一點地鮮活了起來。
我沒有再和顧堇修見麵，但是我有在電視上看到過他。他越來越成功，成為了一流的賽車手，他的臉上滿滿地都是自信，眼睛裏是溫暖的氣息。
我知道了，他很好。
而我，也很好。
我們再一次被人海茫茫淹沒了，再一次地錯過了。
但是，我的心裏，卻不再感覺到孤獨了，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們隔了多長的時間，多遠的距離，我們都在彼此陪伴。
陪伴著一起走過青石版的街，一起走過我們的青蔥年少，一起走過我們的人生旅途。
在每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裏，我們都不曾，錯過。
還有你，在我青春裏走過的，所有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