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惆悵仿如當時月 徘徊險境見妖靈

那一夢,似乎做了好長的時間。

依稀是個很憂傷的夢,夢魘糾纏,藍羽的腦袋裏昏昏沉沉,渾身似乎散架般疼痛。她敲敲腦袋坐起身,玄微正從屋外走進,見她醒了,丟過去個白瓷小瓶。

他抿唇一言不發,他轉身又往外走。

“啊,玄……玄微……”

她驚呼,模糊的片段從腦海中閃過,漸漸清晰。

他停住步,麵色陰沉冷峻。猛地回頭,犀利的目光幾近凶狠地逼視著**麵色蒼白的女孩,“再不要這樣做了,否則我不保證你運氣還能這麽好。”

這樣做?

這樣是怎麽樣啊?

她難道又惹怒了這個煞星嗎?

剛睡醒的藍羽總是習慣性的頭腦一片空白,一時沒反應他到底在說什麽。

直到看到玄微冰冷的金瞳,她一驚,下意識的瑟縮,忽然間回想起昨晚的一切。她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還好好活著,玄微沒有吸幹她的血!

那……他一定殺了其他的人!

她從**一骨碌滑下,慌忙跑去,隻見他身上的傷完全不留痕跡,她猛地一個悚然,後脊竄上冰寒的冷意,下意識倒退數步。

“你殺人了?”

玄微見她退後,心裏猛地一抽,卻依然漠然道:“那又如何?”

乍聞此語,她腦海中如寒瀨過後,清淩淩地隻剩一個念頭,自己沒死,但是他殺了其他人!眼前的吸血鬼,喜怒無常,正邪不定,即便他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但他依然有可能殺死自己。

“怎麽,害怕了還是後悔救了我?”

他嘲諷的聲音冷冷響起。

她下意識搖頭,他冷笑出聲,雙手環胸,金色的狹眸中掠過犀利的冷光,一股淡淡的龍涎香猛地順著他低俯下來動作竄入藍羽的鼻端,連帶著他清冽的呼吸一起噴在了她的耳畔,低沉的男嗓冷漠而疏離,一字一頓地狠狠擲下——

“死心吧,我不會感激你!永遠——也不會愛上你!”

當玄紫清在他心口刺上那麽一刀,他就心冷了。

曾經的努力,在此時看來,多麽可笑。T大的天台上,他借交往為名,在她額心印下一吻的同時,也在她身上下了鎖心咒,讓她死心塌地愛上自己。

曾經的棋子,卻偏偏是救了他的人。

他心裏忽然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可笑,既然如此,那麽就此了斷吧。

最後那一句,他說的輕蔑而冷漠,如一把尖刀,重重刺在藍羽心裏,明明知道是這個樣子,為什麽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時,心還是如針紮般疼痛?尖銳的疼痛猛地襲上全身,藍羽麵色蒼白如紙。

“我……我沒有想讓你感激我啊……”

她隻是單純的想救他。

“夠了!不用向我解釋。”

玄微暴戾地打斷她的話,冷哼一聲,眸中掠過傷痛而嗜血的冷光——借口他聽夠了,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會背叛,所有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隻有實力能代表一切。

他遭到的背叛,受到的傷害,必將以十倍、百倍追還!

愛情會使人軟弱,這一切有可能傷害到他的東西,他一樣也不要!穿過歲月的長河,在吸血鬼漫長的生命中,他經曆的事遠超過眼前少女的想象。

記憶中,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與紫清相依為命。曾經的軟語輕喃,堅定不疑,到而今全變成了荒唐一場夢。

不敢想象,就是當初承諾永遠不離不棄的妹妹,就是當初他決定用生命來保護她永遠不受到傷害的妹妹,卻是現在用銀器要殺死他的人!

母親曾說過,他們吸血族人的血是冷的,一生僅能依靠虢奪他人的生命而獲得不老的容顏和長生。那麽漫長的生命,如果不能擁有一份純美的愛情,將會多麽遺憾。母親用自己的生命來追付了她的愛情,而他——

卻險些用自己的生命來引證愛情的虛偽與殘酷!

玄紫清,他的“妹妹”!她當真以為自己不知道她仰慕靈界的殿下。她當真以為自己不知道她與鳳靈的密約。用哥哥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愛情,這就是他玄微深愛的女孩!這就是他玄微的“妹妹”!

她的匕首取出的時候,他一度以為她不會刺的,他在賭她不會傷他,可他卻徹徹底底的輸了。如果不是閃避的及時,以她當時的力道,自己早已化成了清晨一縷陽光。

想到當時她的眼神、她的決絕,他心裏禁不住就是一陣陣抽痛。

紫清!紫清!

那個從繈褓時被自己從人間撿回來,得到了母親的初擁的“妹妹”!她以為自己真是她親生的哥哥嗎?不!他們從沒什麽血緣關係,那見鬼的“**”,從不曾存在過。之所以不告訴她,不過是為了保護脆弱的紫清,不願她知道自己真正身世隻是一個棄嬰……

可被他從小保護到大的女孩,與他相依為命的女孩又做了什麽呢?

他眯眸長思,心中劇痛,藍羽氣得渾身發抖。

死蝙蝠,臭蝙蝠!不要以為你自己天上地下宇宙第一無敵的厲害!了不起還不是一隻蝙蝠!一口氣憋在藍羽心裏,堵得她渾身不暢,他折磨她、欺負她的一幕幕如流水般閃過,和現在的畫麵重合在一起。

藍羽氣暈了,來不及多想,剛才接在手心的白瓷小瓶對準了吸血鬼少年光潔的腦門,使了個石咒狠狠砸了上去,她大吼——

“我是見了鬼才會喜歡上你!”

話說出來,連著所有的怨氣一起砸了過去。

藍羽奔出小屋,她一口氣跑了好遠,清晨的風尚是冷的,一陣陣撲在身上,禁不住渾身就是個寒顫。天,蒙蒙亮。街道上空****的,商店剛剛開門,“嘩啦啦”地拉開鐵門準備開張,街道旁的綠化帶傳出婉轉清脆的鳥叫。

不遠處,華蓋加頂的馬車隨著一聲悠長的吆喝聲,轆轆行了段距離,忽地停在了藍羽的身前。

“咦?”她驚訝地抬起頭,正見馬車的窗簾幾動,先是青蔥白玉般的指,修長而無暇,完美的讓人嫉妒。窗簾掀開,露出一張精致得仿佛是精靈般的容顏,分不清是男是女,竟然是超越世間一切的美好,美的不可思議。

“轟”地一聲,藍羽的腦海中似乎有無數朵煙花此起彼伏地綻放,震得她頭腦猛地一陣眩暈,徹底忘記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看見她的反應,“美人”盈盈一笑,“藍羽寶貝,不認識我了?”清澈的男嗓天籟似美好,語調卻出奇的熟悉,霎時間藍羽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

所有一切美的遐思通通粉碎成午後肥皂泡!

“若雪……哦不!你是飛悠揚!?”

震驚過度,她失聲驚呼,眼前的一切讓她的腦袋裏開始缺氧。

不會吧,他還沒玩夠嗎?

居然這時的模樣和鳳靈一模一樣,太讓人毛骨悚然了!

“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上來,讓我帶你去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吧。”美人兒翩翩開扇掩嘴,黑水晶似的眸中閃爍著魅惑的光芒,他一抬手,車夫恭恭敬敬打開馬車的門,藍羽還沒反應,迷迷糊糊中已經被他牽上車內。

馬車兒轉動車輪,改了方向轆轆駛出郊外,窗外的景致柳綠桃紅,美不勝收。

藍羽頭腦裏一片糨糊,直覺中他會告訴自己什麽事情,但是瞅見他薄唇抿笑、不慌不忙地折扇賞景的悠閑模樣,自己的猜測又有些立不住腳。

眼前慵懶迷人的美人兒頂多二十歲的模樣,五官精致而絕美,想想當初在土木係念書時那個大腹便便的富態小老頭兒,藍羽有些憋不住笑,食指不知不覺地伸出來想捅一捅他吹彈可破的臉蛋,被對方笑意盈盈地截下握在胸前。

“我道你被玄微拒絕必然傷心欲絕,看你樣子,比我還悠閑。”他懶懶抬了鳳眸,目光掠去卻是勾魂嫵媚。

藍羽指尖麻麻似乎被電了一下,她慌忙抽回手指,撇嘴朝他做一個大大的鬼臉,“本來心痛的,但是看著你變成若雪的模樣招搖過市,就覺著好有趣!”

飛悠揚沉吟半晌,手裏取了團扇半掩玉容,忽地朝她嫣然一笑,“你不覺得我天生麗質,生得比他更俊俏嗎?”

“我覺得你挺能搞笑!”

瞧她樂不可支的模樣,飛悠揚眨了眨水潤清亮的鳳眸,等她笑完。

馬車轆轆越行越遠,藍羽笑夠了,隻見車簾完全被挑起,鬆鬆用紅繩紮了個活結,窗外的天空明淨悠遠,周圍空茫茫的一片,竟似夢境,忽然心裏生出些許怪異的念頭,冷不丁背脊竄上徹骨的寒意。

“這是什麽地方?”

飛悠揚團扇挑開車簾,凝視遠方,“你聽說過墓流嗎?”

“我記得姐姐曾經和我說過,那是個神聖之地,不管是靈界還是血族,都以靠近墓流為榮……”

“靈界的傳說不聽也罷。藍染衣倒是個明白人,居然隻字未和你提過墓流!”飛悠揚一聲冷哼,團扇隨手重重一敲藍羽的腦袋,“你啊!真個是徹徹底底的糊塗人,真不知道藍族怎麽會出了你這樣的後人!”

她吃痛驚呼,禁不住齜牙咧嘴低聲嘀咕,“藍族後人那麽多,又不多我個明白人!”趕車的車夫許是聽著了這一句,傳來低啞的輕笑,飛悠揚揚眉,團扇輕敲車轅,前麵的笑聲立時收斂起來。

飛悠揚涼涼一句,“既然如此,鳳凰城也不用管了!”

話音一落,就見藍羽猛地跳了起來,一張小臉漲的通紅,慌忙搖頭:“不可以!”

“反正不缺你個明白人嘛!”他團扇輕搖,語氣淡淡。

“這不是一回事!我們族譜上記載的清清楚楚,我們藍族的使命就是要守護好鳳凰城,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鳳凰城!”

“理由呢?”

“族譜上寫著,我管什麽理由呢!照做就是了!”她倒是想的開,直聽的飛悠揚臉色僵了僵,手心一癢,團扇重重砸上她的腦門。

“哎呦!你為什麽又打我!”

“導師教訓學生,需要什麽理由。”他橫去一眼。

藍羽看他神色淡定,猶豫了一下,終於開竅,“你是不是有什麽要告訴我?”

他白她一眼,“你覺得呢?”手指微動,一卷泛黃的羊皮卷立時攤在那修長如玉的手中,“如果我手中的是妖靈契約,簽下它,你就可以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事情,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你會簽嗎?”

倏地,馬車裏呈現出駭人的沉默。飛悠揚一邊慢悠悠地搖著團扇,嘴角含笑凝睇著眼前沉默的少女,慵懶的鳳眸中掠過篤定的精光。

妖靈契約的**就在眼前,簽下交換靈魂的協議,那麽她所有的願望都將得到滿足。不管是鳳凰城,還是任意的一切,隻要是她能想到,妖靈契約都將為她實現!包括,她最喜歡的玄微——

“哈哈……你在開我玩笑吧!”

寂靜過後,藍羽大笑出聲,一掌大力地拍在飛悠揚的肩上,她笑得前俯後仰,“妖靈契約呢,除非是走投無路,瀕臨死亡的人有極大的念力可以把它召喚出來,否則它永遠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你又不是傳說中的死神,怎麽可能有妖靈契約!我又不是快死了,怎麽可能見著妖靈契約!”

本世紀最最誇張的笑話,誕生了!

如果沒見著,她還真不知道飛悠揚居然會這麽又搞怪的天賦,不愧是她們導師啊!藍羽驚奇地想著,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是玩笑!”

飛悠揚一字一頓緩緩吐出,敲了敲車轅,前方的車夫有了動靜,車門被打開,那車夫走進車內,緩緩將披風上壓住眉眼的帽簷取下,露出額角火焰的印記。

藍羽開始就覺著那沙啞似被人生生撕碎的嗓音異常的耳熟,卻一時想不出是誰,直到見著眼前的人,感受到他渾身陰冷如死亡降臨的氣息,她才猛然驚覺。

“赫葉勒?鬼巫,居然是你!”

“很榮幸,藍羽小姐還記得在下。”撕裂聲帶似嗓音,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陰冷冷地傳入耳中,似死亡的邀約,不覺中降臨身側。

“簽,還是不簽,就在藍羽小姐的一念之間。能看到妖靈契約,相信藍羽小姐也知道自己已近大限,玄微畢竟是血族的少主,他可以控製自己不殺死你,但他控製不了獠牙中的毒液流入你的體內。血毒發作的時候,你會恨不得吸幹周圍所有生物的血,那時你守護的鳳凰城、你的職責以及自己的使命感,都抵不過殷紅一滴鮮血!”

嘶啞的聲音,沉沉道著,藍羽頭皮發麻,下意識往飛悠揚身邊爬過去,抓緊了他的袖口,惹來飛悠揚低沉的輕笑。

“怕了?”他拍拍藍羽的背脊,笑靨如春花,粲然不可直視。

“我中了血毒?”藍羽低頭揪著衣角,指尖一點點的冰涼,清嗓中帶著些不自覺的顫抖,“我……會不會變成吸血鬼?”

“簽了這契約,自然不會。”

話音落下,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泛黃的羊皮卷“刷”地鋪展開來,遒勁有力的字跡如刀刻肌理般洋洋灑灑落入藍羽的眼眸,一字一字,染血似的悚目驚心,單隻是鋪展眼前,也驚得藍羽額上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隨著字跡入目,無數個她從未見過的片段倏地竄入腦海……

簽了它!簽了它!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一個聲音魅惑似的在耳邊一遍遍響起,妖嬈肆舞,聲音越來越大,如雷般在腦海中轟然炸響,逼迫她、**她。

“姐,離開我會不會過的更好呢……”

“若是飛悠揚有半點閃失,我讓你拿命來換!”

“死心吧!我不會感激你!永遠——也不會愛上你!”一張張麵孔交替著,卻聽一個粗獷的男嗓如雷般猛然炸響在腦海!

“我藍族的使命,就是守護鳳凰城!”父親!是父親!

她驚喜地想找到聲音來源的地方,霧茫茫的一片不見人影,父親的聲音依然如雷,“開什麽玩笑!祖先傳下的規矩就是為了遵守!留著一口氣,也要守著鳳凰城!憑借外力,算什麽藍族好兒女!”

聲音驅散迷霧,似乎是一刹那,又仿佛一世紀那麽久遠,所有的不確定統統化為清煙散去。藍羽從噩夢中猛然驚醒,她渾身冷汗淋漓,驀然抬頭,思緒一片清明,清亮的黑眸直直逼視著赫葉勒?鬼巫——

清冷冷的女嗓赫然響起,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誰?”

握拳站起,剛才還怯生生的女孩現下似有了莫敵之勇,“你是紅族人!那個三百多年前,被吸血鬼滅亡的種族!原來是妖靈契約讓你們不至於滅族。”

“哼,眼神倒是不錯。”

鬼巫冷笑,冰寒的血眸如蒼鷹般,透著陰冷的殘酷,不同於玄微與生俱來的冷峻決絕,他的殘冷是三百多年積累的仇恨、化做蛇一般的滑膩與陰冷,稍有不慎便會被他拖入無底深淵。

“還有你!你根本不是飛悠揚!”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與“飛悠揚”的距離,眼神中有戒備、也有疏離。

飛悠揚靈通百變,通曉萬物萬事,眼前的美人兒雖然有飛悠揚說話時的語調,有飛悠揚給她的感覺,但他——絕絕對對不是她那個溫和淡然的導師飛悠揚!飛悠揚不會迫她簽妖靈契約,更不會和紅族人走在一起!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麽會認識她?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的事情?又為什麽要誘她簽下妖靈契約?

“哈哈哈哈……藍羽寶貝兒,我可沒說我是飛悠揚,你當我是他,可怨不得我騙你。”

美人兒笑得好自在,他團扇輕掩口鼻,斜插入鬢的眉梢霎時間挑出春花爛漫之意,勾人心魂。

“飛悠揚雖說靈力不弱,性格卻懦弱怕事兒,他連自己的本相都不敢公諸於人,到頭來還得終年遭人追殺,我家主公怎會是那沒用的角兒!”

風呼嘯著透過窗欞,冷冷地刮在臉上,她冷不丁一個寒顫。

明知道結果,但聽見鬼巫輕蔑說出這段話兒,藍羽還是大吃一驚。紅族的確危險的存在,她竟然忘了那日晚宴由赫葉勒家族主持,除了她、賓主盡歡,可那天自己的的確確是鬼門關走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