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以為你們是周勳麽

她惡狠狠地回過頭,一早猜到那罪魁禍首。

周勳手插褲袋,彎腰單手撿起滾到台階最後一階的籃球,站直了抬頭,表情單純又無辜,目光真摯又誠懇,然後饒有興趣地開口:“then……”

孫博鬧了個大紅臉,奪過信紙,無暇解釋,狼狽逃竄回了教室,就丟下一句:“我下次再找你。”

人走後,少女怦然煞有介事地搖頭:“你這人啊,不厚道。”

少年周勳忍著笑:“你這人啊,沒禮貌。”

“說誰不禮貌呢?”

“說誰不厚道啊!”

她從台階上下來,兩步並作一格跳,偏偏還穿了一件綠色的大衣,他忍笑嘟囔了一句,偏叫她給聽清了,氣呼呼地轉頭瞪他:“你說什麽啊?”

他覺得她真像個小青蛙,連氣鼓鼓的樣子都像,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你幹嘛去?”

他都說她沒禮貌了,告訴他幹嘛。少女連小跑帶蹦跳,負氣的聲音遙遠地傳過來:“不告訴你。”

周勳抱著籃球回去繼續下半場的比賽,心裏藏進了一件事,發揮地就特別沒有水平。至關重要的一球偏偏還失了手,撿起外套意興闌珊走下場,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水,出來的時候被一個女生叫住。

小跑著從後麵追上來,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

周勳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但是記憶存疑,不能夠成為呈堂證據,於是他很專注地打量她,那目光因為困惑而變得迷人,她的臉更加紅了。

“給你。”女孩鼓足了勇氣,握著一瓶百事可樂從身後遞出去。

他忽然就想到了一個小姑娘,當初做他同桌的時候,曾經眼巴巴地看著他喝了一半的可樂出神。後來才知道,她被她的母親明令禁止喝任何碳酸飲料。

他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他從來不是這樣子的啊。

心裏想說的話沒出口,抬起頭,就看見綠色大衣的一角飄過樓梯盡頭。果斷撇下那人,追上前去,同時叫出了聲:“尤怦然!”

豈料那人走得更快。他人高腿長,幾步就在樓梯間逮到了她,她驚魂甫定地回過頭,手拍著胸脯,開口:“嚇死我了。”

“幹哈呢?”

“沒幹哈。”

“能好好說話不?”

都不知道誰起的頭。

周勳站在比她低一個台階的地方,看著也比怦然高,把手裏的可樂遞給她,閑閑道:“我問你個事兒啊?”

怦然警覺地瞥了他一眼,雙手護胸,後退幾步,戒備道:“我不會告訴你我內衣的顏色。”

他笑了:“這麽小氣,討論下都不行啊?”

上帝作證,他不是個好人,他也從來沒有過做一個好人的覺悟,但他敢發誓,他從來沒有這樣子過。

他雙手撐膝,彎下腰,盯著她的眼睛,從任何角度看,這都是一張漂亮冷靜玩世不恭的臉孔,沒人能夠看得到他藏起來的慌張。他說話的時候,手心都是汗水:“你真的喜歡孫博?”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跟瓶蓋較勁,還是幹不過滑動摩擦。邊使勁兒,邊啊了一聲:“你說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孫博?”

她實在擰不開蓋子,很著急也很務實,背過身打算去咬,他追隨而來的目光驚恐地無以複加。

“別,我求你了,姑娘,別啊。”

他高舉雙手作投降狀,從她手裏拿回可樂瓶,大俠神功蓋世,一擰就開,氣泡蓬勃的噌一聲響起,看得她兩眼發直,才想起來回答那個問題:“沒有。”

他決定趁勝追擊,又問她:“那他喜歡你麽?”

怦然老老實實搖了搖頭,才終於把他打開的可樂拿到了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心裏說:可真不容易,終於喝到了。

周勳看著她,心裏一塊大石徹底落了地,卻在想:這真是個傻姑娘。

怦然去辦公室替老師拿批好的試卷,在樓梯的一樓遇到了沈倩,不知道在想什麽,怦然叫了她好幾聲才回過神,抬起頭衝著她微微一笑:“怦然。”

她的眼神幽涼寧靜,像是幽靜水井波折出來的冷光,看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麽。

她笑著跟怦然講:“好久沒見到你了啊,下次有空,約上江川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孫博寫的情書,在某個風和日麗的禮拜六下午遞到了沈倩手中,練習了無數遍的告白,說出口的時候仍舊磕磕絆絆,孫博自己聽來都覺得失敗,他以為把事情弄糟,幾乎快要落荒而逃的時候,她輕輕開口:“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抬起頭,眼睛微紅,內中閃爍著一層真實的惶恐:“孫博,我遇到了一件麻煩的事……”

孫博睜大眼睛,臉頰還是紅的,表情卻變得嚴肅:“還有怦然?”

對同班同學周勳的印象,孫博很深刻,那個成績年紀第二的男生,籃球打得最出色。

這種男孩子,一看那張臉,就能猜想他順風順水的一生,愛情友情皆可盡飲,他哪怕胡作非為,也能贏得掌聲。

這公平麽?

年輕的孩子們討論公平大多流於表麵,他們眼中的公平符合質量守恒定律,施與受一樣的多,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怦然坐在籃球場邊的台階上聽歌,場上的比賽正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比分咬得很緊,牽動著場邊每一位觀眾的心,沒有人留意怦然這邊的動靜。周勳下場休息,邊喝水邊從後麵悄悄包抄,趁她不備,一把將自己汗津津的校服外套蓋在她頭上,用力地揉了一揉,像個沒心沒肺的惡作劇。

怦然懊惱地一把掙開,惡狠狠地轉頭,早不見了那人的影蹤。

孫博做題做得累了,抬起頭眺望窗外綠色植物放鬆,不期撞見這一幕。忽然的,就想到了那天沈倩的淚珠。

少女的煩惱,除開功課,還有難以啟齒的騷擾。

孫博坐的位置,其實是看不到怦然臉上的笑。

周勳在他校服的口袋裏藏了一顆費列羅,除了她,沒人知道。

有心要找一個人的麻煩,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導火線。最開始的時候是有女生反應,班級裏學習氛圍不好,大課間的時候老有學生跑跑跳跳,大吵大鬧,班主任愛較真,找班長孫博問話,孫博並不指名道姓,含糊地一句帶過:“還不是坐在最後一排的幾個男生。”

這群男生裏頭,就數周勳的個兒最高,性兒最燥。

從前他是刺兒頭,現如今他是心肝寶,班主任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微妙,在無奈跟無可奈何之間周旋了一圈:“他啊……”

孫博於是就清楚,告老師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又複古,又沒有出路。

班級裏大掃除,班裏幾個男孩子打打鬧鬧,最皮的一個踢翻了垃圾桶,原本歸攏在一起的紙團撒了一地,換做從前他不會跟人去吵,通常都是自己默默地再掃一遍,但是今非昔比,他心裏頭藏著怒氣,隻針對某人的怒氣。

周勳從門口進來,徑直踩過那堆垃圾,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他真的隻是沒有注意到而已。

孫博叫了一聲周勳,暗中捏緊了手掌。

他回頭,看清了叫他的那個人,眼神很茫然。

孫博有自知之明,從不指望能被周勳這樣的男生高看一眼,看得起這種詞匯太高級,可是這種迷茫比看不起還要讓人難堪。孫博在自卑裏獨自生活了太久,在怦然的援手下才緩過來,於是更加敏感,一丁點兒的質疑就能刺痛他。

況且,還有沈倩。

“道歉!”他上前一步,捏緊了周勳的衣領,厲聲逼問。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孫博,揮開他胳膊:“你沒病吧。”

是什麽驅使他揮拳相向,很多年後孫博追問自己的心,這樣缺乏求證跟考量的鬥毆,是否也被嫉妒左右?

於是很快,桌子被踹翻,同學們開始尖叫,孫博輕而易舉就被周勳掀翻在地。周勳十二歲學跆拳道,十四歲拜在全國青年散打冠軍繆白的門下,老師第一堂課教的就是習武之人,絕不能恃強淩弱。

而且,這架打得太奇怪了吧。

周勳猶猶豫豫地鬆開手,站起身。孫博這倒黴孩子,周勳赤足就有一米八二,比穿著球鞋的他還高了整整十四公分,怎麽就搞不清楚敵我力量多麽懸殊,孫博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蓄勢在掌心,抬手再揮出一拳,周勳偏頭一躲,他就又栽到了地上去。

當天下午,倆人在語文課的中途被叫到了辦公室,接受由教導主任跟班主任組成的雙堂會審。

班主任氣得夠嗆,現在整個年紀都知道他治下的班級出現了打架鬥毆這回事,很大程度上質疑了一個班主任的能力,他拍著桌子大吼,震得桌上的茶杯直跳:“為啥?到底是為了啥?”班主任是個地道的北方漢子,一著急,滿嘴跑地方口音,把什麽都說成啥,聽著中氣十足。

他問的是孫博,印象中內向老實的學生,他覺得能從這個孩子口中得到誠實的口供。

那麽他該如何向老師解釋這場鬥毆,既能避免他的心思暴露,又能使自己喜歡的女孩兒逃離風口浪尖。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年紀小的時候,我們都做過一些錯事,因為一己私心,因為一己私欲,事後是否能夠被原諒,取決於我們傷害的人到底愛我們有多深。

孫博的十六歲隻被一個人善待過,深知這個小姑娘可愛善良,單純明朗的地方,他之所以這麽做,太以為自己能夠被原諒。

“尤怦然,”他下定決心背水一戰,管不了站他背後的人會有多慘,“因為我喜歡怦然,周勳卻一直欺負她。”

周勳聽聞此言,頓時怒不可遏,縱身一吼:“你放屁!”

在場的每一位都以為他憤怒是因為汙蔑,隻有他清楚,使他動怒的是孫博信口雌黃的喜歡,他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卻把怦然拉進了這場混戰中央。

很快,怦然也被叫到了辦公室。

個頭小小的,五官也隻能說秀氣,教導主任跟其他在場的諸位老師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一眼傳遞了一個相同的訊息: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啊。

班主任問她:“周勳欺負過你?”

她搖了搖頭。

“別害怕,跟老師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你個大頭鬼啊!

周勳才不擔心答案,他隻是出離了憤怒,臉龐鐵青,人高馬大一小夥,看樣子隨時會暴走,於是先被請出了辦公室。

事後如何被定奪這場公案,無人得知,作為當事人的周勳跟孫博都接受了一些處分跟教訓,此外還被請了家長,周勳在辦公室見到了孫博的母親,高而瘦,粉塗得一張臉慘白,顴骨凸出,吊梢三角眼,天生的刻薄相,整個辦公室隻能聽見她唧唧呱呱的說話聲,語速極快:“……我兒子一向懂事聽話,一定是那個女生行為不檢點,勾引我兒子。”她說勾引兩個字的時候,大概沒想過對象還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小姑娘。

孫博窘得快哭出來,也覺得丟臉,使了勁拉著母親的衣袖,一聲聲哀求:“別說了,媽,你別說了。”

辦公室還有其他學生,自顧自做著手裏的事,仿佛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周勳這邊來的是他爸的秘書,因為臉嫩,看著就三十出頭,畢恭畢敬地,特別會來事,可就是沒有一個家長的樣子。

班主任歎了口氣。

事實上,麻煩才剛剛開始。

這件事以班級為單位擴散,傳得血雨腥風,但凡怦然所經之地,身後總跟著無數流言蜚語。

她在八卦的中心跌宕。

她沒告訴她的父親,她沒跟任何人說起,她還是那個小女孩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的小女孩子,所以在別人看來似乎格外冷靜。

成長總有一段路,得一個人走,誰都幫不上忙。

很快迎來了高一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這次成績決定著學期末獎學金的名單,班裏每個孩子看上去都漫不經心,不大在意,暗中都卯足了勁,世道不易,僧多粥少啊。

當然也有確實不在乎的,像周勳,像孫博。

周勳因為家境優越,實在不缺這點錢,而孫博,是因為他要轉學。

轉學的前一天,他約了怦然放學後見麵,就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這期間他一直在說對不起,他真的感到非常的抱歉。

有一句經典台詞是這麽說的,如果對不起有用,那還要警察做什麽?

怦然說不出這麽刻薄的話,但是讓她說出沒關係,那也未免太樂觀了些。她隻是不理解,這個世界界限模糊的善與惡,好與壞,孫博這樣的學生,怎麽會跟打架鬥毆有染?

但她也知道,她將永遠失去這個朋友。

怦然從奶茶店裏出來,三四月間,天氣開始漸漸回暖。

她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石子,走了一段路,一轉頭就看到了周勳,騎著一輛山地車在“走”,他技術高超,長時間能屹立不倒,跟表演雜耍似的。

他全神貫注的樣子,跟他打籃球開碰碰車的時候很像,有許多雷同的小動作,用力的時候牙齒咬住下嘴唇,眼睛特別的亮。

“厲害吧?”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怦然四下看了看,這條街除了路口一條狗,能喘氣的就他倆。

她答:“厲害。”

“瞎接什麽話啊,”他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跟我自行車說話呢。”

她抖了一抖,這個笑話可真冷啊,嗖嗖的。

他停住了車,一隻腳踩在地麵,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姑娘,這次月考,能好好考不?”

她爸爸都不這樣管她。

怦然看了他一眼,心想,閣下說這種話,未免太沒有說服力了吧。

他猜到她在想什麽,神秘地一笑:“其實我一直都很同情考第一名的學生,你知道為什麽麽?”

“為什麽啊?”

“因為他們之後的人生,除了注定的失敗,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叫班主任聽到這些話,準要背過氣去。怦然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點狐疑。

他彎下腰,用一種略帶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尤怦然,咱們約好,你好好考,我也好好考,行不?”

然後她就問出了第二個為什麽。

該怎麽跟她說呢。

因為在這裏,能使人高看一眼的永遠不是善良可愛真誠種種優美品質,現行世界的規則是,成績好分數高才是通行利器,好學生永遠比差生多了那麽點公平。

“你不覺得,讓那些死讀書的學生稱霸排名榜,有點不甘心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為學霸界做出點擔當。”

自從孫博轉學之後,怦然旁邊的座位空置了好久,這座位是風水寶地,正中心,靠近黑板,但又不會離黑板過分近,超過了老師信手一指的距離,不用擔驚受怕被叫起來回答問題。

對這個位置的明爭暗鬥越來越激烈,班主任生怕會演變成內訌,於是頗有先見之明地一錘定音:空著。

這一空,就空出了一段千古孽緣,比竇娥還冤,這段暫且按下,過後再表。

於是怦然就成了班裏唯一一個占了兩個座位的學生,一個她坐,一個給她書包坐,奢侈啊。

那時候越臨近考試,班裏的座位就越亂,一到課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作業聊考題聊時下最熱門的壓軸題。空位經常有人過來小坐片刻,怦然也不介意。那天體育課剛剛考完八百米,她迎風受了涼,一直打嗝,還是一打就停不下來的那種,喝了熱水不管用,正決定采用祖傳的憋氣三分鍾法則時,周勳打完球回來了從她身邊走過,玩心頓起,忽然湊過來在她耳邊大叫一聲:“尤怦然!”

嗝倒是不打了,她抓著水杯魂不守舍地坐在那兒,完全被嚇傻了。

後排的楊磊咯吱咯吱直笑,搖頭晃腦道:“也就是你的怦然,換成女金剛,早揍你了。”

他們班的體育委員是個女孩子,姓金,名崗,看著挺瘦弱清秀的小女生,脾氣特別火爆,一言不合就暴走,班裏一些調皮搗蛋的男生都挨過她的揍,真揍,見血有肉的那種。

周勳還擱那兒自言自語:“不能夠啊,我家就是這麽治打嗝的,百試百靈。”

她顫巍巍地回過頭,眼神很悲憤:“也在你喝水的時候?”

周勳跟楊磊的關係特別好,兩人都是球場上的一線兵,考場上的後備軍,惺惺相惜,特別投緣。課間總有說不完的話,球星啊球賽啊俱樂部啊,趙敏敏時不時插幾句,她性格活潑,純粹是湊熱鬧,總把打籃球的跟踢足球的弄混,把烏迪內斯說成烏普內斯,還以為意甲聯賽是NBA賽製的一種,男孩子們但笑不語,也不點破她。

聊天的時候,周勳大馬金刀地坐在怦然旁邊,聊得再熱火朝天,她都不搭話,埋頭刷刷地書寫。

那時候她齊劉海,頭發蓄到耳朵下,一低頭,發絲就滑下來,擋住了她的臉跟她的作業。

他想知道她在寫什麽,於是用一根手指把她頭發撩起來。

看得身後寂寂無聲,趙敏敏眼睛都直了,喃喃地問:“天呐,你們在幹嘛?”

“螳臂當車啊。”他輕輕地笑,垂下眼睫,眼中有一道溫柔的光芒。

她在試著解高三奧賽的數學題,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證不出來啊,心都碎了啦。

月考的時候,周勳全力以赴。獎學金,他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隻為了心中跟某個人的約定。

他那個考場,坐滿了整個年紀排名前五十的學生,人才濟濟,當中就有江川。

兩人的座位,恰好占據了這個教室的對角線。進門對視的第一眼,就有無形的火星在空氣中炸裂。

考到最後,拚的無非就是那口氣,越是在意,就越不能把對手放在眼裏,考試,考得其實就是一場心理戰。

考試完全按照高考的時間表,一共持續了兩天半。考完最後一科出來,有幾個成績不錯的尖子生在跟江川對答案,臉上喜憂參半。他就是標準,以他為參照物,大概就能知道客觀題自己得了多少分。

周勳拎著單肩包最後一個出來,他是江湖上的黑馬,向來隻是聽說,沒多少人見過本尊,像武俠小說裏避世的絕頂劍客,他悠然自得地順著樓梯走下來,在拐角處被人叫了停。

周勳轉身,看著江川小跑前來。

白白淨淨的皮膚,戴著黑框眼睛,斯文清秀的外表,寸得中規中矩的板寸,額頭敞亮,典型的好學生的長相。跟他站一起,周勳就有點太過“放浪形骸”了。

“你們班級的事,我都聽說過,怦然其實很單純的,你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周勳就掃了他一眼,帶點漫不經心的倨傲:“說完了?”

江川臉色一漲,捏緊了手掌。

他邁步繼續往樓下走。

江川鼓足勇氣,大聲在他背後警告:“周勳,你不準欺負她。”

天才喪失了天才的光環,顯露了身在凡間的局促笨拙,在少年江川的心底還原作了多年前那個不通世事的小妹妹的形象。他在很遠的地方聽說了她的遭遇,她的處境讓他倍感憂心。

周勳聽聞此言,回頭致以輕蔑地的一笑:“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你什麽意思?”江川額頭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你要是真懂她,你根本就不會說這些話。”

理解,關愛,尊重,深刻,對少年們來說都是太過宏大深遠的命題,無從求解,隻能單純地交給時間來裁決,總以為相知相識越久遠,心意相通就越密切。歲月造就了密友,卻無法造就感知上的共通,隻有當少年們不複少年,才會明白,那是意識相撞所激發的火焰,隻是一個瞬間,一個眼神,就能感同身受。

為了免於學生膽戰心驚的焦慮,所有科目的成績統一在下個禮拜三一起出來,年級排名張貼在從嚴樓一樓的櫥窗裏。一下課,就有許多學生擠在那裏圍觀。

周勳在整個全年級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他的理科總成績加起來,距離滿分,就差了3分。

有好事者翻過他的卷子,2分扣在證明不充分,他懶得推導一個白癡公式,寫了一句由上可知。還有1分是數學老師故意找茬,找到一道大題他“解”字沒有寫。

那時候班主任訓班裏幾個調皮的後進生,用的都是“你以為你們是周勳麽”句式。

你以為你們都能有個闊老爹啊,混吃等死還有錦繡前程啊。

你以為他招女孩子喜歡,光是因為他籃球打得好,人長得又帥啊。

不然咧?受訓的男生們在心裏小聲嘀咕。

班主任舉起手,淩空一掌劈在另一隻手的掌心,做了一個斬釘截鐵的手勢:“現在的女孩子們都很現實的,不但長得要有競爭力,起碼成績還得過得去,這叫內外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