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啊,我管你一輩子啊。”

回家後,她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知道她見過母親,隻問她要沒有吃過飯,她點了點頭,偎在父親懷中。做父親的習慣了女兒的親昵溫柔,用手撫了撫她發頂心,溫和地接著問:“那吃飽了麽?”

她點頭,說:“爸爸,明天我想回學校。”

她原本就聰明,這幾天又有周勳給她抄的筆記,劃的重點,拉下的進度很快追了上來,緊接下來的隨堂小考她發揮穩定,雖仍位居中遊,也讓這個當班主任的頗為驚訝,這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孩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她所任教的這十幾二十年中,曾經就有一個讓她印象最為深刻的男孩子,每一次考試,無論大小,他都隻在中遊徘徊,連班級前十都沒擠進去過一次。高考成績出來卻是當年的全省第一,去了北大,那時候連市長都給驚動了,記者登門采訪她這個班主任,連她都不敢相信,男孩子笑了笑,這樣解釋:“成績中等,不會被老師重點關注,也不會因為太差被批評教育,省了很多事。”

可有時候看看怦然,呆呆的,跟還沒長開似的,又不大像是那回事。

對她的回校,同學敏敏,金崗,盛凱都給與了熱烈歡迎,四個孩子湊在一塊總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盛凱說了句什麽,招惹到了金崗,金崗就用書本砸他胳膊,力氣不會很大,盛凱從不辯解,隻是飛快地把頭低下,閉緊嘴巴。

怦然就算是個小傻瓜,也後知後覺了那異樣,況且還有敏敏擠眉弄眼朝怦然暗笑。

啊,竟然是這樣。

她湊過來,挨到她身邊的台階坐下,似有所指暗暗道:“這一回周勳可總算放心了哈……”

“我放心什麽?”周勳抱著籃球從兩人背後經過,忽然出聲問道,二人驚魂甫定地回頭,敏敏連連拍胸口,“嚇死我了。”

他也沒繼續問。往台階上一坐,一口一口地喝水,看跑道上其他班級的學生測試八百米。

操場的風輕且柔,送來草木天生的香氣。趙敏敏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沒看出端倪,但也知道自己不好久留,悄悄地溜了。

隻剩下怦然跟周勳。

他坐在她的側前方,她間或抬頭,能夠看到他的背影,球服都濕了,在後背畫出一副寫意的地圖。

他側頭,看賽道上一個衝刺的學生,目光無意間與她相撞,又迅速移開,喝了兩口水,不經意地調整了下坐姿,似乎是無意地掠過她一眼。

誒,又撞上了……

這一次怦然先忍不住笑了。

周勳手裏還拿著礦泉水瓶,手背抵著唇,見她笑,也笑出了聲。

都有點不太好意思的。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問她:“喂,尤怦然,去不去看我打球?”

“好誒。”她應得輕快,從台階上站起來,運動褲跟球鞋之間露出一小截纖細的腳腕,像個正在長高的小孩,一步一跳下台階,仿佛一朵白色的雲,掠過少年無霾的心頭。

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起往籃球場走,經過人多的跑道,有別班的學生認得他,隔了好遠跟他打招呼:“幹什麽去啊?”

“帶她去看比賽。”他隨口答,再自然不過的模樣,可他的耳垂紅得都快滴下血。

小辣椒翹了整個下午的課,來周勳的高中玩,偶遇了怦然。

怦然不懂球場上的規則,隻知道投籃進球就能得分,小辣椒卻是個中高手,什麽大前鋒,小前鋒,控球後衛,反手入樽,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說得正熱鬧,忽然被人從後麵彈了記腦瓜崩。周勳滿額大汗地下場來,腋下夾著一粒籃球,眉間額頭掛著晶瑩的水珠,眼睛鋥亮,像頭在叢林裏遊**的警覺的獵豹。

“好為人師。”他說小辣椒。

小辣椒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鼻孔向上:“放心,我說的都是正經事,不會教壞你的怦然。”

她還記得舊仇呢。

誰是他的啊,怦然剛想開口糾正,被周勳出聲打斷,她才要鬆一口氣,豈料他卻一本正經道:“教錯我的怦然也不行。”

這話說的,連小辣椒都聽不下去了,好大一聲噫。怦然又羞又氣,握著小辣椒的手去拍他,他也不躲,站在那兒任她責打。三人一時說一時笑,鬧成一團,小辣椒叫著誒喲,笑倒在周勳肩上。

有人在叫怦然的名字。

她本能地回頭,周勳也跟著看過去,看見了站在林蔭下的江川和沈倩。

稀疏的樹葉篩下斑駁光影,偶有秋日涼爽的風掠過,吹拂她素色長裙裙擺,沈倩在綠樹清風中靜靜地朝怦然他們微笑,安詳貞靜的模樣。

兩人大概剛剛從辦公室出來,手上各自抱著一大摞批改好的作業。

江川眉頭飛快地一皺,望見周勳在那裏,幾乎還是從前那副德性,吊兒郎當的痞氣。

也未必就是看不慣吧,在這個少年的心底,他隻是選擇將嫉妒美化之後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兜售。

沈倩笑問:“你們班在打籃球啊?”

“是啊。”怦然指了指自己跟小辣椒,笑答,“我們看他們打。”

這期間周勳一句話都沒有多嘴,喝完了水,擰上瓶蓋,臉色卻有點不對勁。

江川根本不往這邊看,板著臉徑自對沈倩講:“我們走吧。”

那時候誰都沒有留意,站在二人中間的小辣椒史無前例地安靜,她的眼睛靜悄悄地藏著愛慕之情。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無緣無故用這種眼神看一個男生,裏麵迸發出鮮活的光和亮,像是栽進一個太陽係。

她自言自語地開口,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聲音低得怦然差點沒聽清:“是不是男生……都喜歡長頭發穿裙子的女孩子……”

她短發,短得不像話,她也穿裙子,最多的就是超短裙。

怦然立刻明白過來。

然後她發現自己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太多感情在頃刻間洶湧而至,將手無寸鐵的她伏擊。

她忘記了是在哪裏看到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上,你知道什麽女孩最容易愛上陌生人麽?就是那些自小被父母怠慢,被周圍人投以冷眼的孩子,她們自以為抓住的這根稻草叫愛,其實隻是孤獨而已。

鼻腔發酸,已經漫至心底的眼淚頃刻間將要湧出怦然的眼睛,她掩飾性地抬起頭,望見了周勳了然而又關切的目光。

心內模糊地一震,他懂她啊。

他比任何人都要懂這個小姑娘敏感纖細,但又處處溫柔的心,他從不覺得這多餘,他更加不會將其視之為怪舉。

體育課是周五的最後一堂課,晚上還不用晚自習,怦然送走了小辣椒,回來發現教室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還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學生。她正收拾課本,一人走近停在她麵前,她抬頭,是趙唯一,於是又把頭低下去,一點都不想跟他說話。

“你別跟孫娜娜走得太近,她不是什麽好人。”他語速很快,說得特別急,就怕她沒聽完就走。怦然隻覺得他煩,越來越覺得他煩,反倒懷念起從前他對她愛理不理的日子,起碼清靜。

“怦然,我跟她是一個初中的,那時候我就聽說了她很多事,她是我們學校的小太妹,當年就是因為搶人男朋友,跟校外的女生打架,打得別人頭破血流,自己差點就進了拘留所……她跟你完全不一樣,你是個好學生,她就是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你離她遠一些……”

“說完了?”怦然看著他,鎮定地問,“說完了就讓讓,我要回家。”

“怦然,”趙唯一苦笑,“我是為你好,我聽說她父母雙亡,從小就沒人管她……”

那是她的錯麽?那是她能選擇的麽?怦然猝然抬起一張驚怒的臉孔對著趙唯一,心裏在喊。

趙唯一沒想過她的反應這樣激烈,愣了一下,半響才道:“她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

她針鋒相對地冷冷問:“跟你有關麽?”不想再跟他多說,怦然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朝外走,走開沒幾步,聽到趙唯一在他身後低低地問,聲音異常失落:“為什麽?”

怦然大可置之不理,可他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有一瞬的遲疑。他在背後問她:“為什麽?你都可以跟這種女生做朋友,為什麽不能原諒我?”

怦然,你多壞你知道麽?你對誰都寬容有愛,獨獨對我一個人壞。

他問出了聲,哪怕在這裏折光了他的麵子,他也憋不住不問,他拚勁力氣,要一個甘心。

“我為什麽要對你好,趙唯一,為什麽呢?”

“你跟一個小太妹都能做朋友,為什麽不能接受我?”

那是怦然第一次心平氣和地望著這個語無倫次的男生:“因為她對我好,因為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故意想要傷害我,想要弄疼我。”

她是,周勳也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從沒想過故意傷害她。

他們都是主流社會裏不乖的孩子,他們也都曾被無視,被故意掠過,被無意撇清,他們從未被任何人報以信心,可他們卻有足夠的愛和熱情,去重新證明自己。

對這些沒有被世界好好善待過的孩子們來講,他們大可以去做土匪、流氓、混混和強盜,還以這個世界以惡意,可他們並沒有。他們從未被愛,卻還有源源不斷的愛,去愛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隻有經曆過人世間的種種才會知道這有多麽難得。

這些孩子因天生的氣質被愛,最終還以性格的完善。

趙唯一傾盡全力地望著她,如抵擋一麵朝他襲來的巨浪,他在她的告解中粉身碎骨,拚湊不出形狀。

他靠著課桌而立,整個人仿佛有點頹,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怦然,我要走了。”

這是分別發生之前,他們的最後一句對白。

下個月他就要動身飛往英國生母的身邊,在那裏繼續未完的學業。

這個禮拜六怦然的琴練到一半,接到小辣椒的電話,約她出去逛街,等見到了才知道,她想把鎖骨處小小的一朵薔薇紋身洗掉,她沒告訴怦然為什麽。

二人走遍了整條商業街的紋身店,刺的多,洗的少,打聽到最後一家,那老板建議可以再刺一層同膚色的上去,蓋住原先的紋身,光是聽聽,怦然就感覺到切膚之痛。

小辣椒擼起劉海,露出明亮光潔的額頭,應得別提有多痛快了:“好,你來刺吧。”

可明明就很疼啊。躺在**的小辣椒滿額虛汗,握著怦然的手,忍痛的時候牙齒狠狠咬住嘴唇,白色的一痕怵目驚心,卻努力向著怦然微笑:“怦然,我想變得更好,怦然,會不會來不及?”

怦然的眼淚潸潸往下掉,用手擦淨,又有新的水浮起來,鼻腔痛得要命,她狠狠吸了下鼻子,小辣椒的笑臉浮在那一片淚光裏:“哭什麽啊,刺得又不是你。”

“來得及的,”怦然一邊點頭一邊落下眼淚去,“來得及。”

好的感情不是趨人墮落的美味糖果,不是捉襟見肘,不是疲於奔命,恰恰相反,它使人的心舒服,身體愉快,努力構成一個更優美的姿態來迎接它到來。

值不值得,那就另當別論了。

小辣椒頻繁地在江川麵前出現,她的每一次出現都做著細節上的某些改變,頭發黑了回去,正在努力蓄長中,超短裙露臍裝通通束之高閣,她的審美趨於文藝森女係,配飾上鍾情碎花,格紋,對民族性的刺繡通通來者不拒,長裙翩躚,在腳踝婆娑輕拂,可神情表情卻分明還是少年的,不文藝,不森女,充滿活力跟野性,天生就適合穿熱褲,踩足有十八厘米的恨天高去跑步,以至於很多年後江川對她的印象都是——還未馴化完全的小獸。

在少年的心底,恐怕沒有比被自己不喜歡,甚至厭惡的人追求更加討厭的事情了。

小辣椒也確實做過許多讓江川覺得厭惡的事,好像她天生就沒長過羞恥心這種東西,他的惡形惡狀、惡言惡語被她自動免疫,小辣椒鍥而不舍出現在他附近三四米遠的地方,目光仿佛雷達,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撥開人群,找到他在哪。

他去打球,她準備好涼白開,守在一邊看著他的衣服,潑辣地趕走他身邊所有漂亮的女孩子。

他去自習,她抱著一本書小心翼翼坐在他旁邊的位置,過幾秒就瞥一眼他看到哪裏,等他將書放回後迅速拿來借走,如偷食的鴿子。

她變本加厲纏著自己,甚至於女生們的惡語攻擊,都被她視為嫉妒。有時候江川很羨慕那她顆金剛不壞能當子彈的自尊心,那一定是她全身上下功能最好的器官了。

小辣椒很快有了他人生中噩夢一樣的第一次告白。

在禮拜一的升旗典禮上,她買通了錄音室的擺弄播放器的學生。等校長講完話後,她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大聲對著話筒道:“我,孫娜娜,喜歡三班的江川同學,江川同學,你是電你是光,你是我的superstar!”

全場轟動。

電閃雷鳴轟隆隆地蓋著江川的腦袋劈下去,操場四周此起彼伏的大笑,口哨,叫好,都像一記又一記巴掌,毫不留情打在他心底。他推開四周人牆,撥開嬉笑和尖叫,像一隻逃生的鼠,在流言中掙出一條生路。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甚至是恨這個叫孫娜娜的女生的,她把自己的人生弄成一團亂麻。

沈倩同情他,理解他,幾乎都有點可憐他了:“被不喜歡的人喜歡,而且還是死纏爛打,那感覺,真的好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

可蒼蠅怎麽還能無孔不入呢。

她的第二次告白發生在某節數學課和體育課的間隙,就在他投進一個三分,滿場喝彩時,小辣椒穿了一身柔嫩的糖果色長裙,腰間係一指寬的黑色腰帶,從圍觀的人群裏衝到他麵前,球場上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捧了一大束鮮豔欲滴的玫瑰花。

每一朵都深深植入江川的噩夢當中。

她孤單地站在操場中心,昂著頭,臉上帶著聖女貞德一樣毫無畏懼的笑。

她表達愛意的方式跟她人一樣直接,凜冽,像一柄鋒利的寶劍,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時候插入他的心髒。

場邊有不懷好意的學生大聲叫好,有女生捂嘴偷偷竊笑,哥幾個嘻嘻哈哈捅著他胳膊,全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有病沒病啊,”他惱羞成怒,覺得丟臉,狠狠推了她一下,像對待一隻毫無感情的狗,拍一下是一下,打一下也是一下。她手裏的花被他一個巴掌打掉,“你這人煩不煩啊,知不知道害臊?”

她呆呆看著自己,似乎費力要聽清楚他說的什麽意思。江川惱羞成怒地想,這人不會真的有病吧。可是一眨眼,就有東西從她眼裏掉了下去。

因為趙唯一的出國,班裏同學特地辦了一場歡送會,就定在下周四的班隊課上舉行,眼看著朝夕相處的同學即將離去,分別的悲傷也因為這次聚會被徹底激起。組織委員買了零食跟水果,將所有學生的課桌繞成一個圓形,騰出中間的位置,用來表演節目。

座位一動,怦然也就不用繼續坐在趙唯一旁邊,巧的是,她右後方,靠近教室後門的位置,坐著吊兒郎當的周勳。

那天他的話格外少。

高中時代的聚會,再怎麽折騰都還是中規中矩,況且還是在學校,搞得特別形式化,送祝福,寫留言,每個人都來說一個對趙唯一的印象,一個接著一個輪下去,女孩說的感性,男生說的仗義。直到怦然,主持人催了她好幾次,她還是低頭坐在位置上,劉海遮住了表情,手指擰來擰去,擰成一個不可告人的心事。身後有人出聲替她解圍,聲音淡淡的:“球打得還行。”

一直看著怦然的趙唯一,他眼底的那道光在周勳出口的刹那,忽然滅了下去,隻餘星火的灰燼。

他早該知道,不過是僥幸。

可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明明就是他先遇見的她,一看到青梅竹馬這個詞語,第一個浮現在腦海的,是怦然的樣子。

那麽小,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從沒想過珍惜這回事,很久以後才恍然明白,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永遠給得最不經意,比如空氣,比如怦然心動的感覺。

可如果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為什麽上帝要這樣苦心經營他們來相遇。

趙唯一無法深想下去,手撐著課桌,一躍而出,快步走到了圓圈的正中間,深吸一口氣,環視教室一圈,目光最後落在某人身上。

他的聲音清越,帶著一股少年人的意氣和傷心:“我給大家唱首歌吧。”

因為漂亮外形,他在這個班裏向來頗受歡迎,主持人率先響應,眾人鼓掌相迎。

他深看怦然一眼,開始唱一首英文歌曲,《Museum of Flight》。

那是怦然最喜歡的一首歌,他知道,是因為她在母親督促下練琴的時候彈過。那時候他剛好經過書房門口,站了很久,聽了很久,回房後記下旋律四處跟人打聽,找了很多年才終於找到這首歌。

“I was anxious to be found,

You can always go home,

To the safety of your cloud,

Don’t let go,

I need you to hang around,

I am so broke,

I turned around to love revealing,

What did I learn? It's not that easy,

When you get burned and go on burning loud,

……”

得益於生母的刻意培養,他英式發音標準,吐字清晰,有貴族氣質,柔和的樂音配合演唱者低眉時的憂鬱表情,那場景十分迷人。

女孩子們漸漸安靜下來,手托腮,癡迷地看著他,教室裏隻有他的歌聲動人地縈繞。

周勳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出去,少女微垂頭顱,短發微向裏扣著,背影窄窄,宛如一首清瘦的小詞。

然後他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睛,隨手翻了幾頁紙,至於上麵寫的什麽東西,通通都沒有映進腦子裏去。

他發現自己正被眼下設想的東西困擾。

心裏又煩又糟,亂成一團。

如果趙唯一跟怦然的開始不是一場又一場的惡作劇,如果他們一見鍾情兩小無猜,如果……周勳記得怦然說過她的家庭,她的父母跟趙唯一的父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種關係完全能夠創造出一段青梅竹馬的童話故事。

如果,他們在一起……

能有他什麽事?

“這首歌,獻給我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女孩兒,我希望用這首歌,取得她的原諒,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

江川的視線沒有第二條路,除了怦然這一條歸宿。

怦然緊張得攥緊了自己的手,有點怕從趙唯一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因為驚慌而戒備森嚴,完全忽略了背後的動靜。

周勳豁然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氣,可是從後門出去的唯一一條路被胖子八戒擋住,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周勳,問他幹啥去。

他臉色臭得要死,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怦然發現周勳不見的時候,班隊會剛剛過半,教室裏鬧哄哄的,沒人注意周勳的去向。她問八戒周勳人呢。八戒朝門外努努嘴,豎起中食二指在唇邊,作勢吸了一口。

他抽煙!他又去抽煙!

怦然快被氣死了,趁人不注意,彎腰偷偷也從後門溜了出去。才走到樓梯口,撞見匆匆從樓上奔下來一個女孩子,在拐角處跟她撞了個滿懷,來勢甚猛,撞得她胸口悶痛,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才拉著扶手站穩。一抬頭,看清來人,驚訝地脫口而出:“沈倩,你怎麽了?”

沈倩身體微微在抖,垂著頭,可是那個角度仍能看清她潮濕的眼角,濕漉漉的臉頰,明顯就是剛剛哭過的模樣。麵對怦然的詢問,她無意回答,抬手擦了把臉,繞過她,直接往樓下走去。

怦然找到周勳的時候,那個人正站在頂樓的天台發呆,雙臂肘在鐵質欄杆上,側顏的線條流暢,至高點是鼻梁,頎長的身影被日光剪出孤獨的輪廓,快入冬了,他還穿著一件秋天的連帽衫,闊腳仔褲,鞋帶從來不會好好係上,校服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兒去。

沒有抽煙,怦然隻注意到這一點,然後暗暗鬆了口氣。

她腳步放得很輕,還是被他察覺到動靜,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不耐煩,冷冷道:“滾,別再來煩我。”

怦然一呆,反倒有點進退維穀,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周勳大概也意識到不對勁,頓了頓,回過頭,見是她,愣了一下,但也隻是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轉回去,繼續望著原先的方向。

怦然走到他近旁,學他一樣靠在欄杆邊,雙手平放成一條直線,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就是一個光禿禿的操場,因為還在上課,連打籃球的人都沒有,他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入神。

她的聲音被天台的風扯得有些模糊不清,說了第二遍他才聽清。

她伸出左手毫不留情攤在他麵前:“煙呢?”

“幹嘛?”

“給我。”

“給你幹嘛?”

“扔了。”

“扔了我再撿回來。”

“你敢撿回來我就揍你。”

他在心裏說給自己聽,你別笑,你嚴肅點,人家正預謀要打你一頓呢。可他真的忍不住啊:“你管我?”

“對呀,我就管你。”

“怎麽,你還能管我一輩子啊?”

他忽然湊近來,問得相當挑釁,眼睛牢牢對準她的眼睛,漂亮的臉孔在她麵前放大,可黑發、鳳眼、薄唇,宛如言情小說中的少年,飛揚跋扈,姿態跳脫,卻英俊地沒有一點煙火氣。怦然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心平氣和地說:“為什麽不呢,我管你一輩子啊。”

他漲得很慢的心在刹那間,陷下去一塊。

他的聲音很輕,很慢,很軟,唯恐驚擾到什麽一樣,鬆弛的表情帶著柔軟的笑意:“這件事很難的。”

她輕聲答:“我可以試試。”

你答應過我的,怦然,所以你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