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別離與重逢,從來都不由我們。

1

那個冬天後,泰易開始紅了。他參拍的一個電影獲得了廣泛的好評,而他,也拿到了最佳男配角的角色。他在上台領獎的時候,一直開著電話。我在電話這邊聽到他微微顫栗的聲音,聽到他驚喜感動的聲音。

隻是之後,他的電話卻漸漸地稀落。隻能從報紙和電視上看到,他做了一號主角,他接了天價廣告,他又傳緋聞了……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信息攤開來時,我的心裏總會想起,他還是那個在籃球場上旋著籃球朝我顯擺的男孩嗎?是那個在戈壁灘上以為自己會死掉而幾乎哭出來的男孩嗎?

我依然是留短發穿襯衣吹口哨的女孩,偶爾,學校裏會有男孩會在路上攔住我,問我係別和名字。我隻是淡然地告訴他們,我有男朋友。那個時候,我心裏想的人是唐小泊。

宿舍裏的女孩都覺得段錦年是我的男友,他總是會從北京飛到南京來,來來回回的奔波中,我就會想到我在火車上的那些時光。在飛機場送別段錦年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擁抱,他說,麥涼,我等你。

可是等待,是多麽渺茫的字眼。我不願意段錦年在我這裏無盡地消耗,我希望他會有更好,更美的開始。而我的開始,又會在哪裏呢?

我是在南京舉辦的一場全國大學生演講比賽上遇到武訫的。我對他幾乎沒有印象。我在台下,他在台上,當他從台上疾步來到我麵前時,我還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四下。我在想,他是認錯人了嗎?

他的眼裏是灼灼的光芒,他說,我始終記得那個穿著裙子赤腳在籃球場飛身撲打籃球的女孩,你的裙子灑開來,象一朵飛揚的雲。

我就想起來了,他是那個和我一起打過籃球的男孩。

末了,他說,那個男孩呢?

他在北京。

你們還在一起嗎?武訫有些遲疑地問。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在說我和段錦年。但我不想否認什麽。

哦,那個男孩,就是那天和你們一起的男孩,我見過他。武訫說。

我的身體怔了下,他是說唐小泊?

在哪?我顫聲問。

不太確定是否是他,就在南京,前天。他鄉遇故人總是讓人很感慨,我想要喊他的時候,車來了。我隻好作罷。

南京?在南京?他來過南京?而且還是在前天。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我的心裏,有浪狠狠地拍打了下去。

你……沒事吧?武訫關切地看著我。

我虛弱地搖頭。

我們總是在錯過,總是不斷地被時光間隔。還要繞上多少的路,才能走到彼此的麵前呢?是在武訫告訴我唐小泊也許就在南京的時候,我的心很長的一段時間都無法平靜。我總不斷地揣測各種原由,他會看錯嗎?還是唐小泊真的在這裏?他和我生活在一個城市,他和我看過同一場電影,進過同一家超市,或者我們在進電梯的那幾秒錯過,又或者,我們在街角轉身的時候,擦肩而過……

遇見是個調皮的孩子,總是和我們捉著迷藏。

我去了武訫說的那個路口,我在那裏來來回回,在那裏佇立等待,可,沒有唐小泊。我在風裏,在陽光裏,在斑駁的梧桐樹下,我象個迷路的孩子,象隻被遺棄的小狗,那麽那麽地不安。

夜裏,我坐在冰涼的石階上,抱著自己的肩膀,不斷地咳嗽。我是病了,這一場病將我抽絲剝繭,我隻能咳嗽,不斷地咳嗽,無能為力。

遲疑地時候,我終於還是告訴了段錦年,我說有人在南京見過唐小泊。

段錦年在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我聽到他的歎息,然後輕輕地扣上了電話。

我突然後悔不迭。

我這樣混亂這樣迷茫這樣執拗的模樣,真的很讓人沮喪,不僅段錦年,還有自己。

隻是抓住一個無法確定的信息就如此慌亂,那,到底還需要多少的時間,多少的光陰,才能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呢?

唐小泊的離開,不過是因為躲避我的感情。他不想讓我繼續地沉迷,不想讓我找錯了方向。就象認識的最初,他對我說,不可以。

不可以和他做朋友,不可以喜歡他。因為我會受傷。但我還是任性的喜歡著他,所以,他離開,他連朋友也不願意再與我做。

我,再執著他的名字,他就永遠不會回來,永遠不會與我相見。

五個小時後,段錦年出現在我的麵前時。

他隻是抬起手來抱住我,他的聲音那麽地哽咽,他踉蹌地說,麥涼,我可憐的麥涼。

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失聲痛哭。

我真的累了,我痛得舉步維艱,疼得無法呼吸。

從16歲相遇時,我的掌紋就落下了他的名字。直到現在,經年過去,我卻還是水洗不掉。那些愛戀,隻是一滴墨,就渲染了滿池。

我隻能咳嗽,隻能流淚,隻能讓自己在思念裏顛沛流離。

段錦年捧起我的臉,深情地望著我。

當他的唇落下來的時候,我輕輕地,輕輕地合上了眼睛。

我聽到風聲了,很清冷地從我麵前過去。

2

段錦年在南京呆了一個星期,照顧生病的我。

打點滴的時候,他就伏在我的床沿,攥著我的手;上樓的時候,他彎下腰去,背我上樓;咳嗽的時候,他會從我嘴邊比一個“抓”的動作,然後放到自己的嘴邊。我又從他的嘴邊“抓”回來……他會握住我的手,不許。

他說他的身體做夠強壯,強壯到麥涼所有的疾病痛苦他都要一並承擔。

我抬起手來,摩挲他的眉,他的眼,這個從16歲起一直陪伴我的男孩,這個總是付出,總是不斷付出的男孩,他已經成長為一個男人的模樣了。他穩重,他寬厚,他成熟,他一直一直都在等我,而我,再也沒有理由去辜負了。

我要好好地守護他,從現在起,我隻要看著他就好了,隻要牽著他的手,想著他就好了。

我和段錦年去看了一場電影。這家影院和倒桑樹街的“都城影院”那麽地相似,木的地板,陳舊的氣息。到南京後,我總是會尋找和倒桑樹街一切想象的地方,合歡樹,粉店,公園的秋千,還有青石板的街。

是唐小泊離開後,我就不再打籃球了。打籃球,會讓我的心,無法平靜下來,讓我抑製不住地難過起來。那些舊時的光陰裏,籃球給了我多少的快樂,多少的幸福感,即使是在甘肅那兩年,當我在籃球場跳躍奔跑的時候,也會覺得自己不那麽地孤獨。

我和段錦年去看了一場電影,舊片,《半生緣》。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段錦年脫下外套披在我的頭頂,我們行走在雨中時,我想起了剛才電影裏的那句台詞: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永遠等你,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反正你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他們始終都沒有在一起,即使半生過去。他們一直在等,等到垂老,卻也隻是讓自己平靜地安於現在,安於現實。這樣的平靜裏,沉澱著那麽多的心酸。

張初初在知道我和段錦年在一起後,從重慶坐了飛機過來。她說,這是麥涼的值得紀念的日子,她一定不要錯過。

我們去吃的火鍋,很正宗的四川味道,辣,麻,熱氣騰騰。張初初不停地喝酒,舉起酒杯來和我碰,和段錦年碰,她說,恭喜,恭喜。在氤氳的煙氣裏,我覺出了張初初的異樣。

小五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現在有明亮的生活,而且,現在的她更加的積極和努力,即使還沒有畢業,她已經在重慶找了實習的律師事務所。她的生活變得隻有學習,隻有工作,她對所有想要靠近她的男孩封閉了內心。我知道,她是怕的,怕再遇到一個小五。青春裏的那些不堪的流亡歲月始終是她心裏的傷。

夜裏,酒店的房間。張初初和我擠在一張**,告訴我,她經曆的一段感情。

簡放是張初初到律師事務所來,接觸的第一個案子。他傷了人,在PUB裏拿酒瓶砸了一個男人的頭,現在在保釋期。帶他來的人,是簡淩青。

張初初是實習生,平日裏幫著帶她的陳律師做收集資料,問訊,整理之類的工作。她一心想要成為優秀的律師,想要給父母更好的生活。是她在新疆流亡的那些日子,家裏發生變故的。她的父母為了找她,把賴以生活的粉店盤了出去,他們到處貼尋人啟示,也在報紙電視上登尋找她的信息。他們卻怎麽也想不到,張初初是在幾千裏之外,去那裏,要坐上三天兩夜的火車。

有時候,警察會讓他們去認人。那是他們最驚恐的時候,因為他們所要麵對的是與他們女兒象似的屍體,他們那麽害怕認出那個躺著的冰涼的人會是他們寶貝女兒。每一次,都是一種煎熬,一種如走煉獄的痛苦。

在漫無目的尋找中,她爸為了省錢,總是在火車站、汽車站或者天橋下麵睡覺。在一天夜裏遇到了匪徒,他們搶走了他身上的錢,並且用刀連刺他幾刀。他被路人送去醫院救活了,但腿神經受損,即使好了,也隻能一跛一跛地走路。當張初初回到家時,才知道九個月來,不僅她是受苦,他們受的苦比她更加多。雖然離開了九個月,但張初初並沒有留級,她照樣跟班走,並且更加地努力,她對自己說,一定要爭氣,一定要讓父母過上好的生活。

她考上了大學,他們也終於搬離了倒桑樹街。

大學裏,會有人追她。她隻是拒絕,她無法信任他們,她害怕,自己再會受傷。她把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不去涉足愛情。

簡放是個17歲的少年。他睥睨著眼睛看人,眼神是強狠,冷漠,臉上是桀驁的表情。張初初依稀看到了自己的青春,那個時候,她也開始叛逆,開始任性,開始聽不進去任何的話。

陳律師和他的父親簡淩青談的時候,簡放就無所謂地仰靠在椅子上,腿搭在麵前的桌沿上,氣焰很盛。簡淩青尷尬地把他的腳挪下去,他再放,他再挪……直到簡淩青放棄,無奈地笑了笑,對不起,他就這樣,別介意。

張初初就坐在陳律師身後,一邊做筆記一邊觀察。從簡放那裏,問不出話來。他搖晃著椅子,咯吱,咯吱地響,不停地要水喝。每一次張初初都起身,從旁邊的飲水機裏,放上一杯溫潤的水遞給他。他不說謝謝,從她手裏接過來的時候,很生硬,象個賭氣的孩子。從資料中,她知道了,簡放和簡淩青其實沒有血緣關係。簡淩青讀大學在孤兒院做社工時,遇上了十歲的簡放。後來大學畢業就收養了他。為了符合收養條件,他還曾結婚,但又離了。他亦父亦兄地照顧著簡放,付出了很多的辛勞。但是簡放卻成長為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少年。他數次因為偷竊而進了少管所,這一次的禍闖得更大了,傷人,還有著前科,判下來,即使是未成年人,也會很重。可是簡放卻一點也不合作,隻是冷著眼,臉上浮出一些嘲諷的笑容。

他們離開後,陳律師讓張初初有時間可以再找簡放談談,希望他能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她還沒有找簡放,他先找上門了。那個時候的張初初,為了方便工作,在律師事務所的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

她不知他是怎麽查到她的住所的,回去的時候,就見他坐在樓梯口,冷得抖索,鼻涕都要流下來。她有些訝然,但還是拉開門讓他進來。他進門後,掃視了一圈,然後又鑽到浴室裏看了看。再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說,你還沒有男朋友?不如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她正在為他倒水,手一慌,灑了開來。

小孩子別亂說話。她有些虛張聲勢的鎮靜。他突然走到她麵前,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身體開始往後退,他把她抵到牆上,用手圈成了一個三角形。他的唇是帶著些霸氣地覆在了她的唇上,她沒有想到他的力氣如此的大,象個男人一樣的強悍。

他的舌溫潤地撬開了她閉緊的牙齒,然後一路延伸。她的心亂成一堆麻繩,卻還是用力地咬了一口。猛然間他抬起頭來,用手擦過他唇邊的血,眼裏帶著戲謔的笑容,我知道你很享受,從來沒有被男人強吻過?

她推開他,胸口的喘息讓她的身體虛弱得厲害。她竭力地想要平靜下來,他是一個帶著危險氣息的人。有著他這個年紀的不管不顧。很象,很象,那個時候的她。

她總是在家門口遇上簡放。他似乎沒有地方可去,有著大把的時間來等她。

他在這裏越來越熟稔。她也懶得去管他,他會幫她打掃,做飯,幫她換瓦斯。

後來,簡淩青找上了門。簡淩青和張初初的談話,再也沒有之前的客氣和禮貌。他看她的眼神,象看一個誘拐少年的不良女人。

他變得很犀利,請你離簡放遠一些,他隻是一個孩子。

她被他的話嗆住了。

他做得很決絕,在庭審前不顧後果的轉了別的律師事務所。她真的不放心簡放的案子交給別人去做。他們會一副公式公辦的樣子,還有,簡放這樣倔強的性格,會讓他吃虧。簡放眼裏的孤獨讓她心疼,這不該是一個17歲少年該有的眼神,那麽老成的孤獨,好象有一百年那麽的長。而簡淩青卻不斷地出現,他阻止她和簡放的來往,甚至給她錢。

她開始拒絕再和簡放說話。把他關在門外,即使知道他一直哆嗦地坐在石階上,也許當初就不該放他進來,現在是不是晚了些?

有一日,簡放給她打了最後一個電話,他說,你到我家來,我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到的時候,門是虛掩著的。推開來,就能聽到很重的呼吸,如獸一樣的濃烈的感覺。她走到了臥室,麵前的一幕,把她駭得四分五裂。**是兩個重疊的身影,**著,聽到聲響,他們同時回頭看了過來。

是簡淩青和簡放!

原來這就是簡放要給她看的真相。她突然明白為什麽簡淩青會一直阻止她和簡放來往了,她也明白為什麽簡放會叛逆,會讓自己去坐牢,會無所顧及地自毀前程。

她知道了,簡淩青為什麽會收養簡放,不過是想要奴役和占有他。十歲的男孩已經有了俊美的模樣,簡淩青貌似善良的舉措下,竟然有著不為人知的險惡。他控製著簡放,而他卻希望我能帶他逃出去。

他想要的,隻是家的感覺,可一直到最後,我還是把他推了出去。這樣重重的一擊,讓簡放在看到希望時,又整個的破滅了。那一夜後,她再也沒有見到簡放。他從窗台跳了下去。如一隻大鳥一樣,伏衝而下,但他沒有再起來。他亦沒有去告發簡淩青,也許在他心裏,依然感激著這個曾經給他新的生活,新的希望的人。即使後來,他讓他絕望。

她無比地懊惱自己,為什麽不再努力一些,再堅持一些。也許這樣,她會讓這個少年看到生的希望,而不是孤獨而絕望地死去。也許,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但再也沒有機會了,因為簡放不在了。

是小五,讓張初初變得不再相信別人,是簡放的出現,讓張初初知道了,她其實是可以被信任,她也可以去信任別人的。她對簡放有那麽多內疚的情緒,但,卻再也不能彌補了。

我抱著張初初,這個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竟然找不到言語安慰她。那些話,都是蒼白,都是單薄的,她內心的那些憂傷,也許隻有交給時間了。

末了,張初初對我說,珍惜他,段錦年,不要去傷別人的心,因為會疼,會很疼。

是的,因為知道疼痛的感覺,所以,我不能再讓別人為我疼了。我要為段錦年做更多的一些,竭力地,盡量地多,我要做一個稱職的女朋友,做段錦年的女朋友。

3

時光總是在前行,從來由不得誰。

大學畢業這年,段錦年報送本校研究生。張初初通過司法考試,為了照顧父母,她決定回到他們身邊。

我的畢業典禮,沒想到泰易會來。那個時候的泰易儼然已是國內的一線演員,而我們的生活卻也漸行漸遠,隻是在每一年我生日的時候,他會打電話給我,隻是不再感覺熟悉。

他穿著一套藏青色休閑西裝,襯衣開到第三顆,一派明星的風範。當他摘下墨鏡的時候,我怔住了。

他的手裏拿著一個籃球,他用拇指舉起來旋轉,然後從身後轉到另一隻手上。他朝我笑,還是很酷吧?

我笑了,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還可以。

他大步地走過來,抬起手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可是放下工作專程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夜晚,我帶泰易去逛夫子廟,去看秦淮河,去吃南京出名的鴨血粉絲湯……當然淹沒在人群裏的他是極謹慎的,他把鴨舌帽壓得很低,戴寬邊的黑色墨鏡,他對著忍俊不禁地我幽幽地說,其實人生真的沒有兩全齊美,當你選擇這樣的時候,不得不放棄那樣……

夜晚的秦淮河,點滿了紅色的燈籠,一條條的小船,好像把你拉回了曆史裏。

我想坐船。泰易雀躍地看著那些小船。

如果,這條船能夠不靠岸,一直飄,一直飄,我們會不會相愛?泰易突然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

也許。

我想,會的,因為這條船上隻有你,隻有我。他沉吟,有一次,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麽是愛情?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稻田,去摘一株最大最金黃的麥穗回來,但是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你隻能摘一次。於是柏拉圖去做了。許久之後,他卻空著雙手回來了。蘇格拉底問他怎麽空手回來了?

柏拉圖說道:當我走在田間的時候,曾看到過幾株特別大特別燦爛的麥穗,可是,我總想著前麵也許會有更大更好的,於是就沒有摘;但是,我繼續走的時候,看到的麥穗,總覺得還不如先前看到的好,所以我最後什麽都沒有摘到。蘇格拉底告訴他說:這,就是愛情。

麥涼,你知道嗎?如果當你最後才幡然醒悟你的愛情時,卻發現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這真的很可悲的一件事。

今天的泰易,特別的深沉。是在隔天的報紙上,我看到了,本來泰易有望拿到最佳男主角獎,被另一個新人拿走了,並且在接受記者的采訪時,態度倨傲,引起了一片的責問。原來每個人都會有這樣軟弱的時候,即使能夠夢想這成,但也會在心裏問自己,是快樂的嗎?

我打算去北京,和段錦年一起。

我知道,他心裏的不安和不確定感。有時,他會很突然地出現在我的麵前,在我詫異裏微笑著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突然地消失了,所以我來看看,你還在嗎?

真好,你在這裏。他的眼神柔軟地讓我心疼。

大四那年的聖誕,我去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和段錦年在一起後,總是他來南京,不斷地奔波。

當我站在他的麵前,他的表情是難以置信的,然後狂喜地抱起我來。我想,我是來對了。我要讓他的心安定下來,我要讓自己的心裏,隻有他。

段錦年帶我去天安門看升國旗。清澈的空氣,莊嚴的國旗,天空中是撲扇著翅膀徐徐飛翔的鴿子,一切都是美好的,美好的天,美好的人,還有這樣美好的心情。

段錦年拿出一枚戒指舉到我的麵前,小小的指環,閃著溫暖的光芒,他握住我的手,輕輕地套了上去。

我的心,微微地掙紮了一下。

很莫名地情緒。

當我看著無名指上的那點光芒時,對自己說,這是對的,是正確的,是我,願意的。

去北京,去和段錦年在一起,讓我們成為彼此的依靠。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讓段錦年占滿我的心房,會發現,那個人的影子已經遠得模糊。

是在出發前,接到張初初的電話的。

她在電話那邊心有餘悸地說,麥涼,你能回來看看我嗎?我……我遇到小五了。

小五,那個幾乎毀掉張初初的人,他又出現了!而他這一次的出現,帶著更加料峭的陰冷。他是在派出所外麵看到張初初的,他因為偷竊被拘留了十五天才放出來。他在門口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女子,她穿著職業套裝,挽著發髻,表情恬靜幹練。電光石閃間他一下就想起來,這是和他在清水河子生活了九個月的張初初!他幾乎認不出她來,這個清麗端莊,身段苗條的女子就是那個在**著腳淩亂著發在棉花地裏忙碌的女孩嗎?這樣巨大的反差,讓他無法確定。

他躲在暗處,等到了她。

當他喊出她的名字“張初初”時,他知道,他沒有認錯人。

他的嘴角是殘酷的笑容,他看著她臉色蒼白,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表情,知道,他有希望了。

他開始不斷地出現在她的麵前,他知道怎樣去脅迫她,他不斷地提起清水河子,提起棉花地,提起那些逃亡的歲月。

她給他錢,她隻是希望他不要再來糾纏她。但他,卻象一個寄生蟲一樣,怎麽會輕易地放棄呢?即使她報警。他根本不怕警察,他亦知道他頂多就是騷擾她的罪名,拘留十天半月,是無關痛癢的。

而她的精神,幾乎崩潰。她是他的夢魘,是她無法擺脫的夢魘。

我給段錦年打了電話,我說我回倒桑樹街,過些日子直接會去北京。我知道段錦年無法脫身,他正在幫導師做一個項目,而這個時候的我,不能讓他分心。

我在機場的時候。遇到了武訫。

他穿著空中先生的製服,拖著一個拖箱。

我曾經以為從航空學院畢業的武訫應該是做飛行員,但他卻做了空中先生。見到我有些疑惑的眼神,他解釋,我覺得做這個更適合我!

對了,我見到唐小泊了。他平淡稀鬆地對我說。

這個名字好像是從天外襲來,那麽精準地擊中了我。偌大的機場大廳,一下就靜了。

在我的這趟航班上,他也剛下飛機……還沒有等他說完,我已經轉身朝出口處奔去。我的大腦那麽混沌混亂,卻又那麽清醒深刻。

是唐小泊。他回來了!隻是,我們卻還是沒有碰見,片刻,或者隻是幾分鍾,又或者我們隻要抬起頭來,就會看到對方,但,總有差池。

我的腳不住地顫抖,我的眼睛,那麽疼,喉嚨那麽疼,我隻是尋找,尋找,不知所措。

我終於看到他了。

我們是有多久沒有見了。快三年了吧,準確的是32個月零7天。在那個深冬,他離開後,我就下意識地開始算著時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去記著,這好象隻是我的本能而已。

他沒有變,若是有,那定然是更加俊朗,更加成熟了。

我沒有流淚,因為,它們在我的身體裏,成了翻江倒海的洪流。

我終於發出了聲音,我喊“唐小泊”,這個在心裏百轉千回的名字。但,他沒有聽見,眼見他上了一輛車。

我朝著車絕望地奔跑,我聽到風,凜冽地穿過我的身體,我看到,越來越渺茫的距離。

而我,終於摔倒下去。

轟然地,悲傷地,倒塌。

小時候,我喜歡雪,喜歡那些有著漂亮花紋的雪,隻是,當我握在手心的時候,它們就化成了一滴水。我大哭起來,為什麽,喜歡的,卻不能握在手裏呢?媽媽撫著我的頭說,傻孩子,因為溫度,你的溫度高過它,這樣它就化掉了。所以有些東西是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握住的。

現在的我,明白了,我永遠也碰不到我的愛情,因為,它從來不在我的手上。

4

我回到了倒桑樹街。

是7月,合歡花的盛世。

為了避開小五,我讓張初初先暫時住到我家來。

但是,他知道我工作的律師事務所……我要辭職嗎?張初初怯怯地問。

也許會有更好的方法。我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擺脫小五的糾纏。他竟然想要和張初初和好,而她斷然地不願意再重複以前的生活,對小五,早已經沒有感情,隻有悔恨,她是輕信了他,才會讓自己的人生那麽狼狽不堪。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小五,他穿著一件陳舊汗衫,頂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他嬉笑地朝我們走來,說,初初,我來接你下班。

他伸出手想要碰到張初初的時候,我擋在了前麵。

是你?小五顯然已經想起了我,在酒吧我拉張初初走時,我們曾經有過的衝突。

你再來騷擾她,我會報警!我不客氣地說。

他恬著臉冷哼一聲,警察要管我追女朋友嗎?

我就是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張初初冷冷地說。

我握住張初初微顫的手,走,不用理會他。

待我們走遠後,我回過頭看見小五,他的表情是古怪陰冷的。我的心,充滿了不安,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是在進門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麥涼。

我的身體如雷殛般呆住!

生日快樂!

我闔上了眼睛,沒有轉身,沒有回頭,握在門把上的手不敢鬆動,隻怕一切都是我的幻覺。而他走過來,拿掉我放在門把上的手,扳過我的身體。

睜開眼睛,是我,唐小泊。他溫言地說。

我的大腦又開混沌,開始混亂,我掙紮著是否要睜開眼睛,這太遙遠。這真的很遙遠。是他嗎?會是他嗎?若是睜開來,這是個念想,我會,失望,無邊的失望。

不願意見到我嗎?他說。

我驀然地睜開眼,是他,真的是他!在我的心裏,逡巡不去的人,在我的腦海裏,無數次想念的人!

眼淚終於不可抑製地湧了上來,他抬起手細細地幫我揩,他說,乖了,乖了。

可,更多的淚水,在我的身體裏衝撞。

我隻是望著他,望著他,說不出話來,因為歲月裏的那些離別,那些失望的傷痛,早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他終於攬過我,攬我入懷,他說,乖了,乖了。

我們終於重逢了,終於終於地再見了。沒有多一秒,也沒有遲一秒,是在這樣的時間裏,走到了彼此的麵前。

唐小泊離開後,去了賓州留學。他想要忘記這裏發生的事情,重新開始,那兩年,在牢裏的那兩年,讓他的曾經驕傲的心卑微如塵。他覺得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的人生在這一頁打了個褶皺,永遠也沒有辦法平複下來。

他看到了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有些遲疑地說,是段錦年?

我的手下意識地拳了起來,右手蓋上去的時候,我想到了段錦年,他在北京等我,是的,他從16歲就開始等待,而我,再也不能讓他等更多的時間了。

恩。我點頭。

這樣真好。他說。

這個時候,我猛然覺察到張初初還沒有回來。剛才經過蛋糕店的時候,她讓我先回,說是預定了蛋糕要給我慶生。我的生日,我幾乎都忘記今天是我22歲的生日。我沒有想到唐小泊還記得我的生日,我也沒有想到他會來找我。他說也隻是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見了。

是的,命運讓別離和重逢都變得撲簌迷離。

想到張初初,我驚跳著喊出聲來,張初初!

當我們趕到蛋糕店的時候,店員告訴我,張初初已經取了蛋糕了。這不可能!她沒有回家,沒有回來!從蛋糕店到家裏,隻是一個路口的距離!我懊悔不已,我不應該讓張初初一個人去拿蛋糕的,是小五!一定是小五!

可我根本不知道小五在哪裏,我無比地驚恐,若是她有什麽事,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

去小五常去的酒吧看看。唐小泊及時提醒了我。

他開著車,闖了一個又一個的紅燈。我們什麽都不顧了,隻要找到張初初!

唐小泊騰出一隻手握住我,別擔心,不會有事。

到酒吧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主張,隻是在燈光迷離噪雜混亂的大廳尋找著小五的蹤跡。沒有他,沒有他!我扳開每一個長相酷似他的男人,心裏,都是驚濤駭浪!

酒保終於過來製止,小姐,你影響到別人了!

我顫聲地問,小五,小五在哪裏?

不知道。酒保不耐煩地推搡我,快走!

唐小泊從錢包裏掏出一疊錢,帶我們去!

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也許有個人知道。酒保接過錢,去到一個角落裏,叫來了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唐小泊給了她錢,讓她立即帶我們去找小五。

女孩接過錢,訕笑著說,我就去過他家一次,真的很難找!

她帶我們到了酒吧附近的一個破舊的樓房,指指裏麵說,你們自己進去,二樓,左邊。

我已經拉開車跑了下去。

在門口的時候,唐小泊示意我站到身後。他抬起腳來,朝門狠狠地踹了過去,門被踢開。我一眼就見到了張初初!

她被捆縛起來扔在**,嘴裏塞著一塊布,身上的衣服淩亂不堪,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膚。她驚恐地唔唔地發出聲響。而小五,迅速地從桌子上拿起一把刀對著唐小泊。

真有本事,居然這麽快就找到了……不過你們到底還是晚了。小五獰笑著說。

你這個混蛋!我拿起旁邊的凳子朝小五扔過去!

小五側了側身躲過去,他舉著刀朝我刺過來,這個時候唐小泊一把托住了他舉刀的手。我拿起桌上的煙灰缸朝小五的頭上砸下去,他吃疼地別過臉來,他的頭上開始滲出嫣紅的**,看到血,我的身體晃**了一下。

小五和唐小泊倒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他壓倒在唐小泊的身上,我拿起手裏的煙灰缸,再朝他頭上砸下去,他從背後抬起手來,有明晃晃的刀刃閃過,我感覺到我的皮膚被割裂了,我看到,有血,從我的腹部湧了出來。

唐小泊一拳砸到了小五的臉上,他倒在地上。

麥涼!麥涼!唐小泊奔到我的身邊,驚駭地抱起我,他的手捂住我的傷口,捂住那些不斷湧出的血。

可我發不出聲音來,有困倦感席卷而來,我的指尖開始冰涼。

我想,我是要死了吧!

5

是我17歲的生日,滿天飛舞的都是螢火蟲。

看著它們的時候,我是如此的震撼和感動。我想起我的願望了,我對自己說,當我難過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這一刻的幸福。

布小曼在為我唱生日歌。然後我抬起頭來問,張初初呢?

這時,張初初從遠處跑了過來,邊跑邊喊,麥涼,生日快樂!

我笑了,可是張初初卻停了下來。她朝反方向跑去,我想追住她,可是起霧了,那麽大的霧,我看不清。

我隻是喊,張初初,布小曼,在哪裏?你們在哪?

迷霧漸散的時候,我看到了齊洛天。是少年時的齊洛天,他在雲端朝我揮手,他喊,麥涼,一起來玩。

我搖頭,我想我還要找到布小曼和張初初。

我跑到一扇門口,推開來,是個籃球場。段錦年和唐小泊正在打一場比賽,他們跳躍,投籃……整個籃球場一片的沸騰。見到唐小泊進一個三分球時,我響亮地吹了聲口哨,唐小泊回過頭來,朝我笑。

但是,籃球場開始搖晃,如碎玻璃一樣的,紛紛地落了下去。我焦急萬分,可唐小泊和段錦年還是消失了。

我不停地喊著他們的名字,可沒有人應我。那些聲音好像落到了一口深井裏,怎麽也見不到底。

焦急的時候,我緩緩地整開了眼睛,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我終於想起發生的事了。

麥涼!是唐小泊的臉,他的眼裏有我從未見過的痛楚。

張初初!一想到她,我焦急地想要立起來,隻是稍稍地挪動,我的腹部是一陣地巨疼。

她在另外的病房,剛才有來看過你……你別動,剛做完手術……唐小泊抬起手,溫柔地摩挲我的臉。

眼淚湧了上來,我的心裏布滿了的難過。張初初,她始終沒有逃開小五的糾纏,而我,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我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麽沒有及時地阻止呢?我不能原諒自己,我無法原諒自己。

在醫院的那些日子,唐小泊一直陪伴著我。我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光,安靜地守候,隻是我的心裏,卻那麽地擔心張初初。

小五-在逃亡的路上被警察抓捕。他會受到懲罰。但是張初初呢,張初初心裏的傷怎麽去愈合呢?她好不容易從過往的陰影裏掙紮了出來,卻又陷入另一個巨大的漩渦裏。

我難過地說不出話來。她給我一個微笑,麥涼,我在新疆逃亡的那些日子裏,就已經學會了堅強,我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張初初出院以後就開始投入到工作裏,我知道,不久她會站在法庭上,不是作為一名律師,而是一個受害者,她知道會被問及什麽,也知道那些她竭力想要忘記的過去,都會被**到眾人麵前,那些她的同事,她的朋友,會帶著怎樣的眼光來看她呢?

我沒有告訴段錦年我受傷的事,他的工作剛有起色,來回的奔波,也隻是讓他多一份操心。看著唐小泊的時候,我會撫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我告訴自己,不能夠再讓段錦年傷心了,不能再對唐小泊,有著留念。

隻是,當他細細地給我喂粥,當他輕輕地為我撚著被角,當他為我梳理頭發的時候……我的心裏,還是那麽地悸動。

窗外,是明媚的夏季,碎汞一樣的陽光。我凝視的時候,唐小泊低下身來說,想要出去曬曬太陽嗎?

我已經躺了好些日子了,是真的快要發黴了。那把刀傷在了我的腹部,腹腔大出血,幾乎喪命。

我輕輕地點頭。

唐小泊給我披上一件外套,然後溫柔地橫抱住我。

我的頭貼在了他的胸口,我聽到他的心跳,強健有力的心跳。在醫院的公園裏,他放我坐在木椅上。

這裏的夏天,是格外的美好。他仰起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碧藍的天空。

那個時候,在賓州的那些日子,當我想念這裏的時候,我就抬起頭來看天空,我想,我們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其實,我們離得很近。他喃喃地說。

布小曼……你有找過她嗎?我遲疑地問。

有找過,但杳無音訊。

我想,有一天她會來找我們的。提到布小曼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到唐小泊眼裏的困頓,那應該是他的禁地,是他心裏軟弱的部分。我想起那一年我們在瀘沽湖的旅行,在那之後,我們三個好友竟然很少再在一起,是不斷地分離,不斷地離別。

而在瀘沽湖邊,我們圈著手大聲說要永遠在一起的聲音,仿佛就在昨天。

你幸福嗎?和他在一起。唐小泊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的手碰到了左手的戒指,我點頭,他讓我覺得很溫暖。

如果……我是說如果……唐小泊欲言又止。

如果什麽?

……夏天以後我就要回賓州了。唐小泊別過臉孔。

我的身體惆悵起來。是的,他還是要離開的。他隻是回來過暑假,做短暫的停留。我們終究是要分離,是要被命運衝散了去。

我不會忘記,永遠也不會。他慎重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垂下眼去,我知道,我也不會忘記,忘記鐫刻在我們生命裏的過往。此刻,讓我深深戀著的男子他就在我的身邊,他與我說話,陪我看天。

但我們之間會有什麽不同呢?

從過去,到未來,一直,永遠。

生命無法用來證明愛情,就像我們無法證明自己可以不再相信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