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節 取舍之間

晚秋之夜,朗月懸空,仿佛給大地抹了一層亮銀。澹台明月踏著青石階,聽著耳邊傳來秋蟲的鳴唱,心中的愁緒衝淡了不少。

涼亭之內,澹台明月看著涼亭一側平靜的水池,她有些恐慌,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來。畢竟這裏是北明國的官府衙門,而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真要是傳出什麽風言風語,這可有辱北明皇室的尊嚴。不過澹台明月很想找段琅說說話,她心中的壓力太重了,哪怕說上三言兩語,也能減輕心中的負擔。

段琅一手拎著戰刀,虎步熊風來到了花園。段琅覺得今天的酒勁不小,自己沒喝幾杯,居然會熱燥成這樣。秋風習習,段琅幹脆敞開衣衫,讓自己清醒一下。

段琅轉過一條花道,涼亭就在不遠處,但段琅突然一怔,慌忙的退了回來。涼亭內哪是張如明那死胖子,分明是澹台明月。段琅本想退回西院,猶豫了一下,還是整理好衣衫走了出去。

段琅故意咳嗽了一聲,剛要說話,卻聽著澹台明月輕聲說道。

“來了,這麽晚相約涼亭,不知段哥哥有什麽事要說。”

澹台明月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低著頭。別看她在蒙都大營與段琅無拘無束,但這種地方這種時刻,氣氛卻顯得有些微妙。

段琅有些不明白,怎麽成了他相約涼亭?那死胖子呢。段琅四下看了看,哪有張如明的影子。段琅細細一想,頓時明白了是張如明搞的鬼。既然來了,段琅倒也坦**,正好他也想與澹台明月說說話。

“明月公主,我聽說~你要外嫁給摩羅國太子?不知道是真是假。”

澹台明月身子微微一顫,歎了一聲,沒落的說道,“看來,方妍還是給你說了。其實,這也沒什麽,女人總要嫁人的,更何況他是太子。”

“據我所知,好像摩羅國這些年,一直跟你們北明糾葛不斷。既然這樣,為何還要嫁給他。”

澹台明月眼圈微微泛紅,咬了咬嘴唇,“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即便女子飽讀史書兵法,依然改變不了什麽。為了國之大利,什麽都可以拿來交換,更合乎一個弱女子。”

看著澹台明月嬌弱無助的樣子,段琅的心弦怦然跳動,他很想給明月公主一個溫馨的擁抱,但此刻的段琅已經不是剛走出鳳鸞山的懵懂少年,他知道這樣做很無禮。

段琅壓了壓心中的熱燥,“明月公主,其實你該抗爭一下。既然自己不喜歡,何必~何必~!”

說到這,段琅隻覺得一股烈火在腹中燃燒,內心有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段琅雙拳緊握,極力的忍耐著。

澹台明月也被段琅的表情是嚇了一跳,此時段琅雙目通紅,猶如一頭野獸似的盯著她。

“啊~段哥哥,你~你怎麽了?”澹台明月驚嚇的後撤了一步。

“走~你快走~我好像~。”段琅說著,腳步移動不禁一個趔趄。

澹台明月不明所以,一閃身扶住了段琅。她不扶還好,兩個人一接觸,段琅忽然雙手一環,狠狠的抱住了澹台明月。

段琅濃重的喘著粗氣,澹台明月更是身子發僵,緊張的小心肝都要蹦了出來。要不是極力的克製自己不引起轟動,澹台明月非得驚聲尖叫不可。

“段哥哥~放開~這裏是豐源城府衙~不要~。”澹台明月身子顫抖,緊張的話都說不利索。

段琅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了些許。

“走~快點離開~!”段琅趕緊鬆開雙臂,壓著聲音低吼著。

澹台明月畢竟是習武之人,這時候也看出段琅有點不對勁。她很想走,但又怕段琅出事。就在這時,一襲青衫出現在涼亭。韓風一直隱藏在暗處關注著澹台明月,剛才段琅的行為如果換了其他人,韓風早就出手了。

“師父,你快看看段哥哥,他~。”

沒等澹台明月說完,韓風對著段琅說道,“不要反抗,忍受一下。”

韓風說著伸手扣住段琅的手腕,略一診脈,韓風臉色微微一變,“如此下作的雕蟲小技,居然出現在府衙中。”

韓風突然臂膀一振,毫無防備的段琅騰空而起,噗通落入了冰冷的水池中。澹台明月震驚的捂著嘴,差點喊了出來。

“明月,你先回去,這裏交給為師來處理。放心,段琅沒事。”

澹台明月知道師父是好意,她身份特殊,如果驚動府內其他人,被豐源城大員們知道半夜私會大夏使節成員,那可真是洗不清了。澹台明月答應一聲,擔心的看了水中段琅一眼,轉身快步走出了涼亭。

澹台明月一走,水中的段琅也暗暗鬆了口氣。李建山的藥力本身就下的不重,冰涼的池水讓段琅徹底清醒,如果不是韓風及時出現,段琅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製住那股‘浴’火。

“段琅,可以出來了,這種江湖小道倒是不傷身體。如果府衙中有人想害你,也不至於用這種小手段。想來,應該是你自己人幹的。”

段琅從水池中爬上來,涼風一吹,段琅不禁打了個寒顫。段琅抹了一把臉,“七叔,不必說了,我知道是誰幹的。”

“段琅,我知道他們或許出於好心,但這種傷害到明月的做法,我希望下不為例。否則,我會出手懲戒一番。”

“七叔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去看看明月,希望剛才沒有嚇到她。”

韓風點了點頭,“段琅,北明跟大夏一樣,朝堂之上人情世事很複雜。而且皇後家族的勢力也很龐大,所以澹台太子得到不少臣子的擁護。他力主明月外嫁,明月很難挽回。我希望你們簽署完議和盟約之後,立即離開,不要參與明月的事情。有些事一旦牽連進去,很容易引火燒身。”

“七叔,我明白您的好意,這件事我會轉告上官玄悟的。”

韓風點了點頭,拍了拍段琅濕漉漉的肩膀,轉身向外走去。韓風離開了涼亭,段琅雙拳緊握,怒氣衝衝向西院走去。

張如明和李建山正忐忑不安的在房內等候,看到這麽久涼亭那邊也沒傳出什麽動靜,張如明疑惑的問道。

“不會是你的藥不管用吧,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藥肯定管用,我估計他倆現在已經~。”

嘭~!房門被一腳踹開,段琅渾身上下滴著水,手裏拎著戰刀站在門口。

張如明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臥槽,不會這麽生猛吧,汗水都濕透了衣背?”

段琅邁步走了進去,刀尖拖著地麵,段琅不善的看著張如明,“死胖子,這是你的主意?”

看著段琅冰冷的眼神,張如明一個激靈,“不不,都是李建山自作主張,剛才我還訓斥他呢,怎麽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坑害咱們的段統領。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明月公主還有何顏麵嫁人。我天師殿堂堂的黑甲衛統領,怎麽能拋棄人家不管。”

“閉嘴!”段琅怒視著二人,“好在今天沒有釀成大禍。我不管你們什麽意圖,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下不為例。否則,別怪我段琅割袍斷義,不再把你們當成兄弟和朋友。如果你們覺得我是在開玩笑,那就盡管試試。”

看到段琅目露凶光,張如明死乞白賴的說道,“段琅,你聽我說,這事真跟我沒關係,都是李建山自己弄出來的。他們偵辯司就那樣,你別生氣。”

“大人,怎麽就~好吧好吧,段兄弟,都是我的錯,有什麽火就往我身上發。”李建山鬱悶的咬著牙。

段琅目光冰冷的看了張如明二人一眼,哼了一聲,二話不說轉身向外走去。段琅明白張如明的用意,但這種結果不但他接受不了,恐怕對澹台明月也會造成嚴重的身心傷害。好在段琅的意誌超於常人,加上有韓風暗中保護才沒釀成大禍。否則段琅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張如明和李建山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著,張如明問道,“建山,你說這家夥是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觸及人家的底線了。大人啊,您要是不想失去段琅這個兄弟,下官勸你還是收手吧。反正這樣的事我是不參與了,不然你肯定會推到我的頭上。”

“操,我是那樣不講義氣的人嗎。”

“是!”

李建山翻了個白眼,起身向外走去。忙乎了大半夜,結果什麽事都沒成,自己還成了下作的小人。

次日一早,張如明還沒爬起來,公主的隨從就來通知大家準備趕路。段琅發現,人家居然沒有給他們備下早飯。段琅也沒派人去追問,他知道這是澹台明月在給張如明示威。畢竟拿著人家清白做賭注,沒有打上門都算很給麵子了。

張如明這下子也算老實了,他知道再來一次的話,不但是澹台明月饒不了他,恐怕段琅也會被徹底激怒。車隊歸於平靜,張如明也沒了心思,澹台明月更是刻意與段琅保持著距離。就這樣,不知不覺行進了六日。

大夏京都,六日之後禺山關的聯名奏折也呈到了昱寧帝的上書房中。看著詳細戰報,昱寧帝微微鬆了口氣。禺山關這步棋子很重要,如果天師殿頂不住北部大營的壓力,此時戰火燃起,昱寧帝很難再掌控全麵局勢。到那時,心力憔悴的昱寧帝隻能眼看著朝中大權被一點一點蠶食。現在禺山關歸於平靜,北部大營胡威臨正在押解京都的途中,一切主動權都在昱寧帝的掌控之下。整個朝堂的局勢,也將發生微妙的變化。不過,昱寧帝知道要想真正拿下北部大營,必須還要經過一番較量。

養心殿內,昱寧帝專門召集了一幹朝中重臣。禺山關之事昱寧帝沒有昭告天下,身為一國之君,他還不想鬧得人心惶惶。

一幹重臣瀏覽完上官玄悟的聯名上奏,一個個有驚有喜有人沉默有人思索,唯獨老翰林王世渡怒不可遏,大聲怒斥著北部大營將領不臣之心。

昱寧帝沒有當場發怒,目光平靜的看著禦案之上魏然的那道軍令。昱寧帝心中苦笑,這句模棱兩可的軍令,還真讓他有些舉棋不定。魏然是先皇的老臣,如果沒有實錘就治他的罪名,恐怕會激起軍方的一片反對。但就這麽輕易放過,昱寧帝的皇權之威也會受到衝擊。

群臣之中,兵部侍郎馮準則是悄悄看了於禁一眼,卻發現於禁老目垂簾,如仙人入定一般不為所動。馮準知道身為兵部主官,他不說幾句肯定是過不去。無奈之下,隻好上前一步說道。

“臣有奏,關於禺山關之事,臣身為兵部侍郎罪責難逃,甘願受罰。但北部大營胡威臨居然居然下令擊殺黑甲衛,不顧手足之情甚至冒犯皇權,罪不可赦,其罪當誅。主帥魏然受其蒙蔽不加阻止,雖有原因但也不可不罰。臣覺得,應當罰主帥魏然一年俸祿以儆效尤。至於胡威臨,必須斬之震懾天下。”

昱寧帝心中冷笑,到了這時候馮準居然還想大事化小保住魏然。昱寧帝拿起了魏然的軍令,對著都禦史吳光照說道。

“朕這裏有份軍令,如果朕的金匹令箭及聖旨晚到半柱香的時間,恐怕上官愛卿與他的黑甲衛,就要葬身火海之中了。但是這份軍令模棱兩可,吳愛卿,你來看看,如果你得到這份軍令會怎麽做。”

一名太監趕緊走上來,把軍令托舉著來到吳光照的身邊遞了上去。吳光照看了一眼,心中一動,目光看向昱寧帝,肅穆的說道。

“回陛下,臣如果是北部大營將領,得到這份軍令,即便是殺頭之罪,也要把黑甲衛滅之。否則,軍威被辱擔當不起。”

昱寧帝滿意的點了點頭,“吳愛卿,把魏然大將軍的軍令,給眾位愛卿看一看,不知道其他人有什麽想法。”

於禁微垂的雙目猛然一爭,接過吳光照的軍令看了一眼。於禁沒有說什麽,默默的遞給了下一位臣子。

一圈過後,昱寧帝目光看向了於禁,“於愛卿,你怎麽看。”

於禁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回陛下,臣覺得魏然將軍此令有過,但沒錯。縱觀天下各國,有的政強軍弱,有的國富則政體弱,更有的是窮兵黷武想稱霸天下。但各個國度如想生存下去,無一不是敬重英明尊崇軍威。魏將軍此令,軍威不可辱沒有錯,但沒有指明怎麽處置實有不對之過。臣以為,處罰不宜過重。”

於禁這邊一開口,吏部侍郎褚寶雄,刑部侍郎龐剛等大臣紛紛求情。昱寧帝麵色陰沉,正要發怒,老翰林王世渡卻是一頓腳,大聲喊道。

“欽差乃皇家之尊嚴,辱沒欽差等同辱沒陛下,你等臣子還有君臣之禮嗎。沒有國君哪來的軍威,軍威再強,難道要淩駕皇權之上嗎。那上官玄悟即便有錯,也不是可以隨便淩辱的。陛下,天下大事,政令清則國強。如果軍權強壓政令,我等臣子還如何施政天下。此等逆臣如不重處,老臣不服~!”

王世渡激動的渾身亂顫,像他這種耿直的老臣子,對皇權的敬畏深深紮根在心底,即便王世渡很看不起上官玄悟,但在這件事上,他依然堅持著心中的正義。

大理寺卿樊城也上前奏道,“陛下,巡天監上官大人不畏生死維護我大夏與北明和平,此等忠勇之義舉,還請陛下隆重嘉賞。另外,黑甲衛身屬皇家禁軍,北部大營居然敢下令斬殺,此等重罪必須嚴懲。否則,難以信服天下之士。”

昱寧帝很驚奇的看了樊城一眼,沒想到他居然敢站出來支持上官玄悟。看來,天師殿此舉還真贏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於禁麵色陰沉,給幾個大臣遞了個眼神,那意思必須阻止這種局麵繼續下去。工部侍郎趙建成剛要上前理論,昱寧帝卻是一拍禦案。

“老翰林和樊愛卿說的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難道連朕都要看軍方的臉色嗎。哼,君臣顛倒,朕還有什麽威望治國平天下。此事不必再議,朕自有論斷。另外,諸位愛卿非常關心幾位皇兒之事。既然大家有此心意,朕也遂了你們。相國於禁、翰林王世渡、都禦史吳光照,朕令你三人集眾卿之意,評定幾位皇兒的德行及適合的曆練之位。三日後呈送給朕,欽此!”

於禁三人趕緊上前,“臣領旨謝恩!”

昱寧帝知道打壓一步,也必須給一個甜棗。北部大營他可以強硬的實施自己的意見,但在太子的問題上必須做出讓步。甚至說,會以於禁的意見為主導。至於哪位皇兒最終能坐上大位,昱寧帝目前也沒有特別的傾向。

皇宮之外,於禁給馮準等人示意了一眼,那意思今晚去他他府中議事。眾人心神領會,匆匆坐上車驕返回府邸。於禁心裏很清楚,這三天的時間是他和昱寧帝鬥爭的關鍵時刻。昱寧帝拋出了北明大營魏然之事,就是在警告他怎麽取舍。想保住魏然,就要失去太子之爭的主導。如果想立三皇子德慶為儲君,那就不要插手魏然之事。

於禁心裏也在盤算著,怎麽在這次禺山關的敗局中,挽回最大的損失。一旦失去了魏然這枚重要棋子,光是一個儲君根本滿足不了於禁的胃口。戶部侍郎年事已高,這個財政大權於禁很想抓到手裏。如果讓他徹底放棄北部大營,那就拿儲君和戶部的大權來交換。否則,於禁將聯合眾臣保住魏然。有了這次救命之恩,於禁相信魏然該知道怎麽站位了。

就在京都君臣之間權衡利弊之時,上官玄悟的使節隊伍,也來到了北明國都翔鹿城。

大夏使節的到來,讓翔鹿城百姓又增加了一件茶餘飯後的談資。而最關注張如明等人的,卻不是北明國主澹台宏石,而是摩羅國的那位太子。

大夏與北明議和盟約之事,澹台宏石覺得水到渠成,不需要過多的斟酌。他的重點,則是怎麽勸說自己心愛的三公主接受外嫁。所以,澹台宏石反而沒把大夏欽差放在心上。

摩羅國太子的想法卻不一樣,大夏與摩羅國並不交界,兩國之間沒有國土的恩怨。而且兩國有個共同的敵對國,那就是大夏西部的西越國。所以,摩羅國當即命人持他的名帖,準備提前拜訪一下這位大夏欽差使節上官玄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