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觀時有影戲蒼天(四)
這一夜過的倒是風平浪靜,第二日,飛將城中的各派修士用過早點便接連往楊家槍坪趕了。另外一些才剛剛到飛將城的修士,更是連腳都沒歇,便去了楊家槍坪,這一日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要不是燕地周遭的幾州都歸的張伯熊親自管理,這飛將城鬧出這麽大動靜,遼人早就出手了。
日近中午,離飛將城四十裏的荒野處。四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麵朝四方,圍了一圈,不知將何人給護在了當中。地上滿是屍體,而四位老者也是皆身負重傷,先不說其身上正淌血的外傷,單看其隱隱散發青黑之氣的印堂,便知道他們活不了多久了。
而重傷他們的人,正是二十來個三千舵眾。這些三千舵眾,手臂之上皆纏一條紋蟒黑帶。一虯髯老者吐出一口血沫,釋然道:“就算拚了咱們幾個的老命,也得將少主給送出去!”
虯髯老者話音剛落,那三個老者便從懷裏掏出三根大鐵釘,蹭的一下紮進了氣宮之中。隨後,三位老者的氣勢也陡然拔高。
這三位老者所用的刺宮秘術與那鳳凰散的功效大同小異,雖無鳳凰散那般厲害,但其慘烈下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老者衝上那虯髯老者身前道:“哥哥,少主還得靠你照顧,這刺宮秘術我們哥仨用了便可。待我們殺出一條血路,你切記要將少主好生帶出去!”這老者說完,虯髯老者已是老淚縱橫,他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歸兄!你們乃我天極門的大恩人呐!”
其聲震顫寰野,飛鳥也為之一滯。
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三位老者已衝殺了過去。
這些三千舵眾並非什麽等閑之輩,盡管這三位老者功力猛增,仍然隻是與其拚了個平手。
這時,四位老者護住的那人也露出了本來麵目,這是個身著大紅肚兜,看上去還不過兩三歲年紀的小女童。這小女童粉雕玉琢,說不上來的可愛。但其一對兒烏黑水靈的大眼珠此刻卻是木訥的緊,虯髯老者知曉這女童是嚇傻了。他一把將其抱起,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跑。那飛將城,他是說什麽都不去了。
而那一旁,三位老者雖已是戰的身體殘破,但仍挺直著身板擋在那群三千舵眾之前。
忽而一滿臉橫肉的大漢飛身過來,握緊手中大刀就是一個橫斬。頓時,如柱的鮮血“呲”的一聲便從三位老者喉嚨之中噴湧而出。
橫肉臉大漢,厲喝一聲:“斬草除根!”頓時,十幾道黑影便飛速掠向那虯髯老者。
虯髯老者長歎一聲,他從懷裏掏出三根鐵釘喃喃道:“命絕我天極門!”
他剛要將鐵釘插入氣宮之時,一塊小石子攜著勁氣從遠處飛來。
“砰”
虯髯老者手中的鐵釘被擊落在地,他暗道:“莫非是有高人相助?”
忽而,老者頭頂一暗。他仰頭看去,隻瞧得一塊巨石正朝自己飛來。老者心裏一涼,他將女童塞到懷裏,喃喃道:“少主,老朽就算死,也要保你一條性命!”
隻見飛石落地,發出轟然巨響。揚塵灑灑,遮天蔽日。
此時,老者已然彎曲四肢撐在地上。他用身子為懷中的女童,搭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
可這巨石,卻是落在了他的身後,替他擋住了身後的三千舵追兵。
悠揚簫聲從巨石之上飄**而出,宛如高山流水又如溫柔春風。簫聲如水紋散去,洗滌這荒野上的殘酷血跡。
橫肉臉漢子示意眾人停下後,衝著巨石喊道:“是哪路的英雄?要擋我覆族行事?”
灰塵散去,巨石之上,一白衣勝雪的玉簫客,正背對三千舵一行人盤腿而坐。忽而,這玉簫客站了起來,他轉過身子麵相橫肉臉一行人道:“你們走吧,這爺孫倆,在下保了。”
隻見這玉簫客生的是麵冠如玉,乍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年紀。漆黑如墨的雙眉下,是一對兒懶散的睡鳳眼。他抿著薄薄的嘴唇,五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手中的玉簫,從他身上察覺不到一絲殺意。
橫肉臉心中卻知,這玉簫客控巨石從天外而來的這一手功夫,就不知道已賽過了多少江湖上成名的絕世高手。
橫肉臉沉吟片刻後開口道:“這,恐怕……”他一言未畢,就見玉簫客已從巨石跳下。玉簫客雙腳剛一落地,強悍無匹的勁氣便從地上擴散而出。橫肉臉連同那十幾個三千舵眾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一招斃命十數人,這玉簫客麵色仍然如常,他好似極為厭惡別人與他討價還價。
玉簫客來至巨石之後,看到懷抱女童的老者正背靠巨石,麵如死灰。
虯髯老者見玉簫客過來,趕忙用出最後一絲力氣道:“多謝恩公相救……”
玉簫客淡淡道:“不必謝我,我隻是看著女娃惹人憐愛,不想她死罷了。”
就在玉簫客說話的功夫,老者又哇哇吐出了幾口鮮血。老者心中黯然,他還打算著逃出生天後,好好教習小女童天極門的看家功夫。但沒成想,自身早已是強弩之末。
虯髯老者顫抖著雙臂將小女童舉起來道:“恩公,您若看這女娃可憐,能否賞她一口飯吃……”
玉簫客與這小女童對視一眼,罕見的,二人都微微笑了起來。玉簫客從老者手中接過這小女童後道:“跟著我,她吃的用的定然都是世上最好的。”
虯髯老者無力的點點頭,突然,玉簫客問道:“這孩子有名兒嗎?”
虯髯老者回光返照般的喊道:“有!這孩子名寧,單名一個濁字,渾濁的濁。”
玉簫客喃喃道:“寧濁不清,倒是個好名字…”
老者說完這小女童的名字後,像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牽掛,他抬頭看看刺眼的太陽,去了。
天極門雖聽上去威風,但也隻是個小門派罷了。想當日墨酒軍壽辰,曾受過墨家恩惠的天極門主一去肅州不回後,其遺孀便拖家帶口到處去尋一個公道。天知曉,在來這飛將城的路上,竟慘遭滅門。
玉簫客抱著寧濁經過那一片天極門眾的屍體時,寧濁突然啼哭道:“娘!”
玉簫客側目看去,隻見地上倒著一位滿身血汙的黃衣少婦。其麵色灰暗,看上去早已斷氣多時。
玉簫客將寧濁的的頭埋在自己胸前後,便真氣用在地上拍出一個大坑。將寧濁的娘親安葬,玉簫客自語道:“過兩日,再為你好好修繕墳塚。”
玉簫客站起來後,對著前方低喝道:“出來吧。”他話音剛落,一被束縛住手腳的黃色宮裝女子,哆哆嗦嗦的從前方的草叢裏探起了身子。這女子長的到也不賴,鵝蛋臉,柳葉眉修長,一雙杏眼滿罕秋波。
女子慌忙解釋道:“大俠,小女子與那群歹人可不是一夥的!”
玉簫客搖搖頭,心中暗道,如果你們是一夥的,那才奇怪了。
突然,玉簫客抬起了持蕭的左手。一股勁氣,正從其手中傳到玉簫之上。
寧濁像是感受到了從玉簫客身上升起的這絲殺意,她猛然回頭,用滿是稚氣的聲音對那宮裝女子喊了一聲:“娘!”
這下,不光是那女子驚住了,連玉簫客都是一楞。過了半晌,他緩緩放下玉簫,不悅的對寧濁道:“你這小鬼頭。”
而寧濁確實歪著小腦袋,對著玉簫客甜甜一笑道:“爹爹……”
玉簫客雙目陡然一豎,寧濁被嚇的又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玉簫客自責的搖了搖頭,他用衣衫為寧濁擦幹眼淚後蚊聲道:“我姓…衛。”
玉簫客抱著寧濁走到宮裝女子身旁,幫她解掉身上繩索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過了片刻,玉簫客回頭冷冷道:“為何跟著我?”
宮裝女子低下頭,兀自向後退了兩步。她暗道,這人生的是溫文爾雅,怎麽說起話來這麽嚇人。她低聲回道:“我……我要去飛將城,自然,自然是要往這個方向走……”
玉簫客皺眉道:“你師從何派?”
“晚輩秋止水,師從霏娥宮。”
玉簫客思索了片刻,霏娥宮盡是些女子啊。他淡淡道:“你們霏娥宮也死光了?”
秋止水趕忙搖頭道:“不,不,我是無意被他們掠來的……,承蒙前輩相救,要不然晚輩……”
說道此處,秋止水的臉已經紅的都能滴出水來。
玉簫客全然沒在乎秋止水的臉色變化,他隻是輕聲問道:“會抱孩子嗎?”
秋止水偷偷看了眼玉簫客懷裏的寧濁,點了點頭。女人天生會抱孩子,就好像男人天生就會站著撒尿一樣,這也算是天賦。
秋止水從玉簫客懷裏接過寧濁後,三人便一同往飛將城行去。
……
放眼望去,遼闊的楊家槍坪之上除了鋒利的刀槍劍戟,竟不生半根雜草。暮野四合,楊家槍坪之上已點起了數十堆篝火。篝火扭曲著空間,好似要將暗藍色的蒼天一並燃起。
此時,楊家槍坪之上已聚齊了至少有兩三千人。眾人排成三四十排,麵對著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而坐。那老者雖麵目蒼老,但一雙虎目卻是精光四射,他著一身黑色勁裝,額頭纏著一條鏽雲紋黑帶。其氣勢磅礴,宛如天上神將。在老者身後,還坐著兩位中年。更立著三位精氣神十足的青年,和一位哈欠連天的英俊少年。
老者對麵第一排坐的乃是鹿嶽書院,百褶觀,千墜堂,九陽峰等十幾個大派中人。其他人則是按江湖排名,依次而坐。
老者掃了一眼對麵眾人後點了點頭,隨後其朗聲道:“諸位好漢能來找我楊某主持公道,那是給足了我楊某人麵子,楊某自當盡力而為。今夜,咱們一同定下時日安排,再一同去劍墟討個公道!問個明白!”
老者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出聲附和。
但不成想,一個瘦高男子卻是在老者話音落穩後,猛的站了起來。這男子朗聲道:“還望楊老爺子恕罪,今日晚輩田某還有一事想請楊老爺子給主持個公道!”
站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蠟黃臉的八卦門人田徑野。
老者自然認出了田徑野的服飾乃八卦門人,他伸出手臂道:“八卦門的好漢有何公道要老朽主持,請盡管說來,就算老朽主持不了,還有諸位豪傑在。”
田徑野好歹也算是七尺男兒,他此時竟淌淚道:“楊老爺子請明鑒,我八卦門與孟家,逐蒼門,啟道閣,闊劍門結伴來滄州飛將城,一行近百人,如今卻隻剩在下一人啊!”
老者名楊先堡,乃是當今滄州楊家家主。這幾日他楊府來客是絡繹不絕,每日應酬繁忙,對城外三千舵獵殺江湖人士一事倒是不甚了解。他皺眉道:“是何人敢在我滄州作惡!”
田徑野目眥欲裂道:“乃是那打著驅逐韃虜,反遼救宋,卻無惡不作的覆族所為!不光我等小門小派受其迫害,連鹿嶽書院也遭其毒手!”
楊先堡大驚失色,他猛然看向呂梁夢道:“呂學監,田俠士所說可當真?”
呂梁夢抱拳道:“楊老爺子,田大俠所言非虛,我書院的確有一學生被覆族中人擒去,至今生死未卜。”
呂梁夢話音剛落,人群處處有回應,紛紛向楊先堡訴起苦來。這滿場眾人,竟有一多半都與覆族交過手,有過損傷。
這時,一位宮裝美婦站起來道:“這覆族與我們光明正大的爭鬥也就罷了,他們竟還以卑鄙手段掠去我宮中數名女子!”
人群角落裏,一女子險些驚呼出來,卻被男子製住了。
秋止水怯生生的看了眼玉簫客後喃喃道:“那是我師尊……”
楊先堡怒極反笑,“好好好!這覆族是覺得我楊家無人了是吧!忠兒,義兒,你們調集人手全滄州境內大力搜捕覆族中人,一律格殺勿論!”
楊先堡說罷,其身後兩名中年男子當即抱拳稱是。
呂梁夢雖暗道不妥,但此時也隻能如此。
突然,無數道譏笑之聲從楊家槍坪四麵八方響起。
一粗聲粗氣的男子之聲從遠處傳來,在場眾人卻聽的清清楚楚:“嘿嘿,就這群酒囊飯袋,還想找佛爺我討公道,真是笑煞佛爺我了!”
“史二哥,你待會兒殺人時,可切莫傷了第一排的第七位公子,第六排的第二位公子,第十三派的第八九兩位公子……”這時傳來的女子聲音,接連點了二三十個人,這些人無一不是風度翩翩的俊美青年。
隨後,又是一道奸細之聲傳來:“嘿嘿,老子偏要將那些小白臉給撕個稀巴爛。”
那女子哀怨道:“洪大哥,你可真不疼愛妹子……”
呂梁夢眉頭一皺道:“裝神弄鬼!”
說罷,一道浩然之氣從他手中發出,射向東南角處。與此同時,跟呂梁夢同排的幾位高手同時朝那東南處發功。
眨眼的功夫,一聲女子的哀鳴便從那方
位便傳了出來。
“奶奶的!敢動我家妹子!”
“嘿嘿,這就是你這**.**婆娘的下場。”
眾豪傑隻聽那二人一唱一和,卻沒看到一塊黑布陡然從空中落下,直衝著田徑野蓋下來。
田徑野突感頭皮一陣發麻,他抬頭一望,瞧見那黑布凶惡異常,竟抬手去擋。可這一擋,他的那隻手臂卻猛然化成了一攤血水。
“啊!”
隨著田徑野一聲慘叫,眾人才回過味兒來。楊先堡登時暴喝:“滾!”
聲波滾滾,宛如天雷。陡然,就將那黑布給喝退百丈。
楊先堡朗聲道:“先為田俠士療傷!”
他話音剛落,其身後的慵懶少年的雙眸驀然間迸射出了道道精光。他拔地而起,踩著諸位豪傑俠士的肩膀,“噔噔噔”來至眾人身後。
他單手一招,一杆插在地上的丈許大槍猛然飛到了他的手上。少年揮動長槍,連連向四周刺了三下。待他再舉起長槍時,已然有三個已經斷了氣兒的三千舵眾被他穿在了槍上。
少年環顧四周,桀驁道:“敢來我楊家鬧事,先問過小爺手中的槍吧!”
呂梁夢瞧這少年姿態,不由得讚歎道:“此子,當乃江湖未來扛鼎之人!”
楊先堡捋一捋胡須,雖麵色如常,但心中卻已樂開了花。
忽而,一彪形大漢飛身至少年身前,當頭就是一棍!
楊先堡失色道:“先兒!”
桀驁少年抬槍一擋,竟倒飛出數十丈遠,要不是楊先堡飛身接住,這少年怕是摔都得摔個筋斷骨射。
那彪形大漢感受著還隱隱發麻的虎口,不由得暗歎道:“好一個天生神力!”
此時,史定應扛著大袋子扶著一濃妝豔抹的女子從黑暗中走到了那大漢身後。其實還有一人,就是那陰老三,不過其全身蒙著黑布,倒像是沒他這個人。
四人環顧一番群雄後,竟盤腿坐了下來。
史定應嘿嘿笑道:“你們不是要討公道嗎?佛爺乃覆族二長老,你們要討,就盡管來吧。”
“死胖爛屁.眼的和尚!還我家公子來!”林三川從人群中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