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尉遲良鴻

白衣客同河洛八友對峙之時,秋儀之就在不斷思索:

一則河洛八友為人處事太過囂張跋扈,之前也常在慶歸樓之內鬧事訛詐,目下又要以眾淩寡,以上重重劣跡實非正派人士所為。二則這白衣客雖在夜裏偷用了西域寶刀,但清早就已完璧歸趙,且在趙成孝性命交關之際出手相救,又慨然承認損壞河洛八友兵器的便是自己,如此看來確乎有友非敵。

想著想著,秋儀之抬眼看那白衣客雙腳擺個“丁”字,左手護住丹田,右手平攤於胸前,挺胸昂首立於強敵環視之中,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搖晃顫抖,一副武林之中大宗師的作派。

那河洛八友雖都在緩步上前,但見對手坦然而立沒有半分怯意,心裏都有些忐忑不安。正在此間,忽聽見有人朗聲叫道“且慢”,河洛八友無不怔了一下,俱停了腳步,釘立在原地,靜觀其變。

遠來是秋儀之見那白衣客如此氣象,心中不禁生出敬慕之情,加之他本就是個膽大如鬥之人,便高呼了一聲,隨即一麵解下腰間寶刀,一麵走到那白衣客身邊,說道:“這位俠客,如不嫌棄,在下這口刀可借你一用!”

那白衣客聽了,緩緩轉過頭來,略帶驚訝地看著秋儀之,問道:“小兄弟你這是何意?”

秋儀之這才看清他地麵目——此人一雙杏眼炯炯有神、兩道劍眉凜然生威,年紀約有三十歲上下,麵容白淨斯文同書生相若,唇上則續起一字胡須,顯出幾分老成。秋儀之一見此人這般相貌,就知他確非凡品,答道:“赤手空拳、以寡敵眾,實非必勝之策。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還請這位俠士留意。”

那白衣俠客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訓地是,在下領教了。”說罷,抽出秋儀之手中寶刀,又道,“此間將有一番紛爭,還請兄台退後幾步,莫要傷了貴體。”

待秋儀之退回原位,那白衣客才高聲對身前的河洛八友說道:“你們莫以為我一雙空手就對付不了你們幾個。今日全看這位公子地麵子,讓爾等見識一下我地刀法,方知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說罷,揉身上前,直向領頭地銅眼羅漢衝去。

銅眼羅漢剛吃過白衣客的虧,知道自己武功招數絕不是他對手,便思量著唯有憑著自己身重力大,才可與他匹敵。於是一貓腰,伸出雙臂就要去抱那白衣客。白衣客似乎早已看破了對手的招式,說聲“太慢了”,腳下一晃便繞到胖和尚身後,右手持刀就要往他後頸砍去。眼見銅眼羅漢性命危在旦夕,那白衣客卻手腕一擰,刀柄往對手腦袋上一砸,頓時將銅眼羅漢打趴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不斷**。

河洛八友中其餘七人隻見一招半式之間,一位同伴便已被擊倒,知道若一個一個上,絕非此人對手,互相對了個眼色,便各執兵器、一擁而上。

那白衣客毫不畏懼,遊刃有餘地周旋於眾人圍攻之中。他時而高高躍起好似雄鷹搏兔、時而伏於地上仿佛靈蛇出洞、時而迅捷如獵豹撲食、時而沉穩似龍吟九霄,身形飄忽不定、雙腳拔地生風、兩手奇招頻出。不過半刻功夫,他忽然好似肋生雙翅,向後跳出圍攻圈子,重又落回原地,便同方才那般挺立在原地,真真是氣不長出、麵不改色。

卻見圍攻的河洛八友中的七人卻都已是兩手空空,原本手中殘破兵刃,竟已被寸寸削斷,落在地上變成一堆破銅爛鐵。再看這七人身上衣冠完整,肌膚沒有半點損傷,可偏偏咽喉處有一道細細的刀痕,汨汨地向外滲出鮮血。即便是全不通武術之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白衣客手下留了情,否則這七人早已人頭搬家、一命嗚呼了。

被打暈在地的銅眼羅漢這時才勉強爬起來,卻站立不住,盤膝坐在地麵上,喘著粗氣歎息道:“原來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河洛八友向來自詡橫行於黃河兩岸,今天才知道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又對其餘人等說道,“來,諸位兄弟,不要做膿包樣子,是殺是剮,全憑這位大俠心意!”說罷,便凝神端坐,臉上再無半分懼色,倒也不失一方豪傑氣度。

那白衣客仰天大笑道:“我若要殺你們,昨日就殺了,何必還要等到今天?”他頓了頓說道,“爾等均是一方豪俠,平日裏名聲也尚好。就算金花姑娘、銀花姑娘開的青樓妓院,做的是皮肉生意,也從未聽說有過什麽逼良為娼的醜事。因此在下暫且饒你們一命,還要你們今後好自為之。”

那銅眼羅漢聽了,長歎一聲道:“有今日一敗,我兄弟幾人哪裏還有臉再在武林中闖**?”他掙紮地站起身,朝白衣客略略躬身,問道:“我銅眼羅漢今日輸得心服口服,隻是不知大俠名號,今後遠遠聽聞自願繞道而行。哼!所謂聞風喪膽,也不過如此吧!”說罷,搖搖頭,自嘲地一笑。

“不敢當。再下不過是武林之中微不足道的小字輩,複姓尉遲罷了。”白衣客答道。

“什麽!你是尉遲家人?”河洛八友齊聲驚呼。

見那白衣客微微頷首,銅眼羅漢瞪大了眼睛說道:“既是尉遲名下,那有何吩咐我等自當言無不從,又何必動此幹戈呢?”

“哼!其中緣由,你們心裏明白,又何須問我?”那白衣客語氣突然加重,說得眾人心裏都是一凜,“此事今日就算了結了。爾等今後不準再踏入這安河鎮半步,否則到時自然有人來收拾你們。”

河洛八友俱都諾諾連聲,沒有半個敢出言反駁的。

白衣客見了,語氣略有些緩和:“好,你們暫且退下,我還有話同這位公子說。”

銅眼羅漢聽了,拱手道:“今日冒犯大俠,又蒙不殺之恩,改日我等定當登門拜訪,向尉遲老爺子負荊請罪。”

“哦,這就不必了。家嚴今年除夕以後便已金盆洗手,不再過問江湖世事了。”白衣客道。

“啊?大俠原來是尉遲家的公子,那如此說來,便已是尉遲家的當家的了?那便不愧是武功天下第一,我等今日輸得不冤枉!”說罷朝白衣客深深作揖,便領著七個兄弟,連腳下破損的兵刃也不去撿,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如喪家之犬般,消失在清晨寂靜的市集之中。

那白衣客目送河洛八友,這才轉身,走到秋儀之跟前,笑道:“公子這柄寶刀果然不同凡響,在下見過多少神兵利刃,都是望塵莫及。不知可否割愛,讓與在下呢?”

秋儀之咽了唾沫,心想:這白衣客武功如此高強,就算想要硬搶那也是輕而易舉,眼下出言還算客氣,那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好了,說道:“寶刀配英雄!既然大俠喜歡,那便拿去好了,也省得辱沒在我手裏。”

那白衣客哪裏知道眨眼之間秋儀之動了這麽許多鬼心思,爽朗地大笑道:“公子果然慷慨大方!然而此物乃是無價之寶,在下若是巧取豪奪,便同那河洛八賊何異?”說罷便將寶刀遞還給秋儀之。

此舉正和儀之心意,也不推辭,口中卻說:“大俠高風亮節,在下佩服不已,若不嫌棄,可否賞臉同在下共盡早餐?在下還有些不明白之處要問大俠。”

那白衣客點頭答應道:“也好,在下也有幾句話要同公子講。隻是其餘人等就不必作陪了。”

於是兩人單獨登上慶歸樓頂層,選擇臨窗雅座,不分賓主各自坐定。

待酒樓小二擺上一壺茶、幾樣精細點心,秋儀之舉起茶碗,以茶代酒,敬道:“大俠莫怪在下魯莽。剛才在下在一旁偷聽,已知大俠貴姓‘尉遲’,卻不知大名應當如何稱呼?”

白衣客也是一舉茶杯,算是回敬道:“不敢,在下良鴻,尉遲良鴻。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秋儀之。”儀之答道,“在下同那位周大官人並非同族叔侄,乃是家父同其乃是世交,故而以叔侄相稱。請尉遲先生請勿見怪。”

“好說好說。我江湖中人,為行走方便而假扮身份,不過是尋常之事,沒什麽好見怪的。”尉遲良鴻笑道。

“在下有一事不解,還要請教尉遲先生。”

“不敢,秋公子但問無妨。”

“為何那河洛八友,聽到‘尉遲’名號,當即靜若寒蟬?尉遲先生雖是當家掌門,又怎會被稱作是武功天下第一?”說罷,秋儀之伸手撚過一隻糕點,送入嘴中細細品嚐,靜待對方回答。

尉遲良鴻搖搖頭,苦笑道:“這都是數百年來武林人士的抬愛,江湖之中高手隱士多得很,又有誰敢稱天下第一呢?家父正是收這虛名拖累,這才歸隱江湖的。在下本也不想蹚這趟渾水的,可自從家父金盆洗手,這江湖之中莫名多了許多紛爭,在下也是迫不得已,隻好勉為其難了。這恐怕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吧。”

秋儀之聽了他的話,想到自己的義父幽燕王鄭榮一心隻想為大漢鎮守北疆,好成就一代賢王,卻莫名惹上禦史言官群起攻之,才有自己這洛陽之行,不禁慨歎道:“廟堂、江湖、商場都是一樣。有道是樹大招風,你不去找麻煩,這麻煩一樣會來找你。”

“公子這話就近乎於理了。可這麻煩既然來了,便又不能置之不理,總是要解決的吧?就像這河洛八友,都是威震一方響當當的豪傑,不知為何七八天前忽然聚集在這小小的安河鎮中。在下雖不知他們在醞釀些什麽勾當,但總覺得不是什麽光明正大之事,便小小懲戒一番,驅散了事。”尉遲良鴻淡淡說道。

秋儀之邊吃邊聽,忽然眼珠一轉,道:“在下聽著酒樓的孫守謙孫掌櫃說,這河洛八友已在此間騷擾了有兩三個月了,尉遲先生怎麽說這些人聚義一處隻有不到十天呢?”

“那或許是在下耳目不明,出手太遲,才讓掌櫃的平白多受了幾日襲擾。”

秋儀之笑道:“尉遲先生過謙了,不過大俠武功確實高強,否則怎麽半夜從我房中借用寶刀,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