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賑濟災民
趙撫德一而再,再而三的搶白挑釁,讓鄭榮胸中燃起業火,若放在十幾年前,早已手刃了他,而今卻多了幾重城府,強壓怒火,淡淡說道:“鍾離先生,請出皇上聖旨及戶部文書,念給趙刺史聽聽。”
鍾離匡點了點頭,從隨身的包囊中取摸出一隻明黃色地木函,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取出聖旨,當堂朗讀了起來。
念罷,眾官員又是一番三叩九拜、山呼萬歲。鄭榮這才斜眼看著趙撫德,問道:“請教河南道刺史趙大人,本王手中這柄尚方寶劍,可否斬得河南官員?”
趙撫德心中明白,幽燕王既有尚方寶劍,又管得了河南道軍政,除他自己和節度使吳延以外,斬得了河南任何一位官員,自己親弟弟趙撫義地性命已是無可挽回了。想到這裏,趙撫德索性破罐破摔,也不跪著,站起身來指著鄭榮就罵:“皇上賜王爺尚方寶劍是對王爺的信任,王爺用尚方寶劍殺人也是王爺地權力,何須過問卑職,真是多此一舉,不過想要羞辱本官而已,恕卑職無法奉陪!”說罷,拱了拱手,扭頭就朝凝和堂外走。
趙撫德走不了幾步,就被在堂外候命地兵士半拖半抬地重新押進了堂。鄭榮正色道:“趙大人所言不錯,尚方寶劍斬不了四品以上官員,你堂堂三品地封疆大吏,本王當然殺不得你。但你徇私枉法、顛倒黑白、蔑視本王之罪,本王定會向聖上如實陳奏,到時自有刑部及有司衙門會審定爾之罪。”待左右遵令將趙撫德拖下堂去看管起來後,鄭榮又對已是屁滾尿流的趙撫義說道:“你的罪過,本王方才已說了,你還有何遺言?”
趙撫義早已失魂落魄,哪裏還張得了口,隻等腦後一刀了。
沒想到這時秋儀之卻突然跑出,跪在鄭榮麵前。鄭榮一驚,問道:“儀之,難不成你想替你這禽獸不如的舅舅求情嗎?”
秋儀之拜了拜說道:“儀之自小沒有父親,母親也去世了,兩位舅舅便是至親,於倫理綱常,儀之怎能不為之求情?”說著又拜了兩拜,“還請義父法外開恩,饒了舅舅這條性命吧!”
鄭榮聽了,感慨萬千,凝思了半刻,將秋儀之親手扶起,高聲對趙撫義說道:“你這無情無義的母舅,怎會有這麽個有情有義的外甥?既然儀之求情,本王便格外寬恕。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本王今日就奪了你舉人的功名,令你退還曆年來兼並的土地,田產莊園悉數充公,賜你一畝三分良田,從此做個良民,自己謀生去吧!”
趙撫義聽了,眼淚鼻涕流了一地,口中不知說著什麽,隻看他叩頭如搗蔥一般。
趙撫德也被架了下去,凝和堂中重新恢複了平靜。鄭榮喝口茶,對堂上肅立的官員說道:“方才聖旨及戶部文書諸位大人也都聽了,聖上派本王節製河南,乃是為了賑濟當下的旱災。然而我朝高宗仁皇帝曾有聖諭曰:‘十分天災,中必有七分人禍’。這趙撫義為富不仁,身負功名不知為國分憂便罷,居然趁火打劫,侵占良民土地,可恨、可惡。如今本王主持河南賑災大計,戶部已撥下錢糧合白銀七十萬兩,本王亦打算從幽燕輸送錢糧三十餘萬。如此經各位大人之手,便有白銀百萬,諸位大人自可層層截留,中飽私囊,以身試法!”
河南各州官吏今日受了幾番驚嚇,哪還有貪贓枉法的膽子,個個拜倒在地,口呼:“不敢!”
鄭榮在河南道沒有官邸,主持賑災又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須找個適宜地方主持大事。鍾離匡建議在河南道刺史府或是趙撫義的宅子設立行署,這兩處均是河南有名的地方,各項設施又十分完備,實在是辦理這等重大事宜的好處所。然而鄭榮卻不想同趙氏兩兄弟再有什麽瓜葛,索性令人封了這兩處建築,更不會自己去用。出乎意料的是,鄭榮隔天就從幽燕調了軍中負責搭建軍營帳篷的能工巧匠,短短幾日之內就將同秋儀之初次見麵的破廟修葺一新,成為藩王行轅主持賑濟大事。
沒幾天,運送錢糧的車馬便匯集南陽,往來辦公的官員塞滿了趙家埭黃土鋪成的狹窄街道,讓這個蕭條平靜的小村莊充斥著繁忙的氣氛,政令從此間條條下達,賑濟災民的各項舉措也逐一展開。
被鄭榮參劾的趙撫德一被送京,即由中書省責成刑部主持審判。刑部大堂可不是尋常地方,兩三番審訊便又問出了十幾樁貪汙案件,正需一一核實,沒想到趙撫德卻在天牢之中把自己衣褲扯成條狀,自縊死了。消息傳到南陽,秋儀之還為之傷心了兩天。與此同時,中書省請了旨,從戶部選了右侍郎李心儒任河南道刺史。李心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老進士,雖說還算是有些政務能力,但在賑災事宜上卻始終以幽燕王馬首是瞻。
河南的旱災雖然比預想之中更嚴重一些,然而自從鄭榮辦了趙撫德、趙撫義兩兄弟以後,河南吏治總算有所改善,貪墨之風也沒有以前那麽猖獗,戶部撥出的七十萬兩賑濟錢糧測算下來反而綽綽有餘。
大事略定,鄭榮也不願終日呆在古廟之中,將鍾離匡留下處理文書來往,自己則同秋儀之一道,帶了趙黑子和三五個親信侍衛,巡視河南各處。每到一地,除了談古論今、飽覽當地風物以外,便是探查當地放賑情況。
幽燕王名震天下,日前又在河南大出風頭,已到了即便是微服出行仍舊掩飾不了身份的地步。於是就叫趙黑子帶著秋儀之冒充災民暗地裏查訪。趙黑子雖然木訥耿直,但對那些貪婪民脂民膏的官僚權貴深惡痛絕,鄭榮一有命令便四下探訪,不遺餘力。同行的秋儀之雖是個小孩,又不通人情世故,難得卻極其聰明,見有異常情況而自己不能判斷的,總是將情態細細記下,再回去請教鄭榮。
幾次三番下來,讓鄭榮感慨不已——自己已然奉聖旨辦了河南道最高長官刺史趙撫德,然而底下這些官員一見分發糧米有利可圖,仍舊拿自己的功名前程做賭注,想盡辦法從中盤剝。有虛報災情騙取賑米的,有私降發放標準雁過拔毛的,有出售戶部好米再購買陳米賺取差價的,還有派人冒充災民循環排隊領米偷梁換柱的,誠可謂絞盡腦汁、挖空心思。鄭榮歎息之餘,隻能一再請出尚方寶劍,將這些不知廉恥的官員一一斬殺幹淨。
於是一路殺伐下去,已斬了二三十名各級官員,鄭榮越想越不是辦法,卻始終無可奈何,所幸各項事宜也基本結束。
此時已是深秋,冬季也即將到來。
北方草原地廣人稀,遊牧民族不事耕種,惟靠逐水草放牧謀生。春天萬物複蘇、夏季草木繁茂、秋日結實累累,隻有冬時天地蕭瑟。於是,北方遊牧民族常趁夏秋將兵馬養得肥壯,好在冬天襲擾大漢北方邊境,搶掠財物、人口、糧食、器皿,方好過冬。
漢初,北方韃靼猖獗,太祖太宗兩位皇帝與之結為兄弟之國,開放馬市、輸送歲幣,雖韃靼零星騷擾始終不絕,卻保住了黃河富饒之地,能夠放手一統四海並與民休息。經過太祖太宗近四十年的治世,大漢國力日隆,於是聖祖武皇帝舉兵四十萬,先後北伐五次,深入漠北千餘裏,數次攻滅韃靼王庭,開創中華不世之功。此後韃靼徹底降伏大漢,自願內附為一藩邦,年年進貢、歲歲稱臣。其後高宗、中宗幾朝,大漢國力鼎盛,對北邦又能剿撫相繼,北邊始終平靜安然。
然而中宗晚年失德,成宗繼之卻昏聵無道,大漢國力中衰,雖然韃靼依舊無力南下侵略,草原之上卻有突厥迅速崛起。突厥原是韃靼屬下小國,因受不了韃靼奴役,在其單於王汗率領下以少數兵力突襲韃靼王庭,將韃靼徹底消滅,原韃靼的百十來個屬國悉數聽命於突厥。成宗六年,突厥糾集本部及屬國兵馬共二十萬,大舉南侵。大漢北邊未經戰事七十餘年,馬放南山、刀槍入庫,突厥驟然來襲,邊將手足無措,旬月之間便失了河套。至此突厥日益坐大,已不可輕動。
憲宗昭皇帝勵精圖治,對內變法籌餉,對外整飭軍備,開始同突厥不斷拉鋸,雙方雖互有勝負,但大漢關內、山陝等道已是兵禍連綿、民不聊生。神宗十八年,漠北大旱寸草不生,突厥轉頭東進,消滅大漢屬國渤海,開始威脅幽燕、河南兩道,大漢遂以鄭榮為幽燕道總督;二十五年,神宗皇帝崩,當今皇帝即位,即冊立鄭榮為第一藩王,統領幽燕軍政。鄭榮在幽燕王位上,同突厥爭鋒十餘年,開拓疆土百餘裏,確保大漢海內承平,遂名揚天下。
如今,幽燕王鄭榮雖然受命主持河南道賑災大事,但首要任務仍在於鎮守幽燕、防微杜漸。因此看看河南之事大抵善始善終,便將尚方寶劍連同由鍾離匡執筆的一份奏章一同遞了上去,算是了結了此事。
待幾日後朝廷嘉獎文書下來,鄭榮便立即拔起行轅,一路返幽燕而去了。臨行之前,鄭榮想把趙黑子一同帶走,但黑子雖想跟著幽燕王建功立業,家中卻有老母需要奉養。鄭榮不忍悖了黑子的孝心,於是留下一筆銀子讓他好好贍養母親,並讓他有困難時,自可到幽燕來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