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我就問你服不服

時節已是夏末秋初,將近中午的陽光照射在凝和堂屋頂之上開始發熱。趙府有下人用水車從堂前水潭之中汲了清水上來澆灌在屋頂之上,好似下了場及時雨,令屋內頓時清涼下來。在此炎炎烈日之下,耳中蛙鳴陣陣,身上涼意習習,口中又有佳茗伴隨,此樂何極。不過趙撫義及河南地方的幾位官員卻沒有這等閑情逸致,如坐針氈地看著堂外如珠簾般墜下地水滴,期盼還有救兵到來。

突然鄭榮手下軍士加快腳步跑來,壓低聲音同鄭榮說道:“河南刺史趙撫德連同鎮北將軍領河南節度使吳延,帶了三四千步卒,已將趙府上下團團圍住。”

鄭榮故意提高了聲音,說:“原來是趙刺史同吳將軍來了,來便來了,還帶了五千兵馬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又對身後秋儀之說道,“你認不認得趙刺史這位大舅舅?”

因母親同趙家撫德、撫義兩位兄長不睦,素來沒什麽交往,但逢年過節還是見過幾回地,儀之於是點點頭,說道:“認得!”

鄭榮也點了下頭,將剛才的令箭交給儀之,吩咐讓他連同昨夜賜給他地玉佩一道,去請這位河南刺史趙大人。

秋儀之聽了鄭榮地吩咐,扭頭瞪了趙撫義一眼,身後跟著那條叫“嚕嚕”地白犬,飛也似的跑了出去。趙撫義許久沒見過秋儀之,今日又換了身新衣服,隻當是鄭榮手下的小廝,也就沒有理睬,反而趾高氣揚地對鄭榮說道:“你個小小百戶,不入流的小官,哪裏知道如今河南刺史趙大人乃是家兄。如今大兵壓境,勸你還是速速磕頭認錯,定你個搶劫富戶之罪,一刀砍了倒也爽快。若非如此,定然治你個謀反的大罪,到時候淩遲處死、株連九族、挫骨揚灰可就悔之晚矣了!”

鄭榮如沒聽見一樣,頭也不抬,繼續氣定神閑地喝著他的茶。這讓趙撫義愈加憤怒,暗下決心必要好好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軍官。

秋儀之一路飛奔向趙宅南門,卻被告知說是河南刺史是從東門而來,便又急急忙忙朝東門跑去。一路上,原本內緊外鬆的軍士個個抽刀出鞘,有的上牆了望、有的搬石堵門、有的草叢埋伏,紛紛做好了廝殺的準備。儀之加快腳步,穿越無數花木假山,這才跑到趙府東門。東門口,鄭榮麾下一名頭目正同門外之人交涉,兩人談話聲調高亢,氣氛十分緊張。儀之忙趕上前去,右手直挺挺舉起令箭,高聲喊道:“我要見河南刺史趙大人!”

兩方人員見了,立刻噤聲,讓出一條通道讓儀之通過。秋儀之見狀,整理衣冠,調整呼吸,便從通道中走出趙宅。走不了幾步,就看見幾個文武官員圍著一名肥胖官員點頭哈腰,秋儀之認得這肥胖的便是自己的大舅舅,如今的河南刺史趙撫德,快步走上去,使勁擠進人群,站在趙撫德麵前。

趙撫德一愣,隻覺得眼前的小孩有幾分麵熟,正要細細打量,卻見那小孩拿支令箭,笨拙地接下腰間玉佩,遞了給他,口中念念有詞:“請趙大人堂上說話!”

趙撫德心中暗想:哪裏來的野孩子,對堂堂河南刺史、封疆大吏語氣如此無禮,伸手就奪過令箭玉佩,端詳起來。不看不要緊,看著看著腦門上就滲出了一層汗水。河南刺史是見過世麵的,這支令箭格式大不相同,絕非節度使一級所有,哪怕統領禁軍的前、後、左、右將軍也未必能有,唯恐是車騎將軍、驃騎將軍一級的。這塊玉佩更不可測,玉上雕刻的各式祥瑞隱隱間有皇家氣象,又絕不隻是公侯所能佩戴,即便說是聖上身邊物品也毫不為過。趙撫德越想心中越亂,一個個列舉朝中權貴:當下軍務在身的皇親國戚並不少見,然而爵位同軍職都有這樣高度的唯有幽燕王鄭榮和嶺南王鄭華。近聞幽燕王進京麵聖,進京可從水路,返回則必從陸路經過河南,自己身為刺史尚在煩心接駕事宜,難道這麽快就到了?

“要真是幽燕王,那事情可就麻煩了!”趙撫德惴惴不安,也不敢同節度使吳延商量,想著法子對秋儀之試探道:“幽燕王可是隻讓下官一人晉見?”

秋儀之極不喜歡這位舅舅,來時就多長了一個心眼,不接話茬,冷冷地道:“義父就讓你進去。”

“什麽義父?”趙撫德心中的懷疑又增加了幾分,想來隻有親眼所見才能分辨真偽,就轉身對屬下的軍政官員囑托幾句,整理下儀表,便跟著儀之往趙府庭院裏走。

趙撫德大腹便便,跟不上秋儀之輕快的腳步,走不了幾步就跟丟了。所幸趙撫義的園林同他自己的沒什麽區別,幹脆慢慢地走,也順道整理下思緒。好不容易走進凝和堂,目光在堂內一掃,隻見右邊客座上一人旁若無人地品著茶,倒頭就拜,口中高呼:“卑職不知幽燕王爺駕到,有失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鄭榮不為所動,坐立不安了許久的三位官員倒大吃一驚,慌忙站起又慌忙跪下,口中不住地道歉請罪,尤其是鄧州都尉武將出身,動作太猛,竟將好好一隻青花茶碗打碎,茶水濺了自己一身。趙撫德匍匐在地,抬眼卻看見弟弟趙撫義呆若木雞地坐在位子一動不動,當即訓斥道:“幽燕王在此,撫義為何不拜?”趙撫義這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鄭榮也不讓跪著的五人起身,自己則舉著茶盞,緩緩坐到趙撫義剛讓出的主座上。又指著旁邊的座位對鍾離匡說道:“先生請往這邊坐。”鍾離匡倒也不客氣,便在輔位上坐定。秋儀之剛想同剛才一樣站在鄭榮身後,卻被鍾離匡一把扯住,讓站在自己身邊,輕聲囑咐道:“王爺就要發落官員,你要仔細聽著。”

鄭榮又喝口茶,對依舊跪著的趙撫德問話:“河南道各級官僚都到了嗎?”

“回稟王爺,河南道共八州,現有五州州牧及七州都尉在門外候命。”趙撫德答道。

“知道了。”鄭榮回答得似乎漫不經心,隨口又吩咐屬下,“快去請諸位大人上堂來相聚。”說罷又喝了口茶,這才讓堂上跪著的人起身。不一會兒,除已在場的鄧州刺史、節度使外的幾州軍政官員均已匯集堂前,分班站好,靜等幽燕王說話。

鄭榮掃視堂上,沒有半句寒暄的話,直接把在凝和堂外等了許久的趙老爺子和趙黑子傳了上來,讓他們倆把趙撫義搶占民田的冤屈在河南道各級官員麵前一一陳述。趙撫義雖然在南陽縣乃至鄧州以至整個河南道都是一方富豪,但論功名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舉人,依品級排序隻能站在最後,如今聽見趙家埭兩個村民講的均是事實,不由得汗流浹背。趙撫義仗著自己巨富又有兄長庇護,在南陽為非作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各州官員均有所耳聞,趙家埭一老一少兩個村民的陳述倒也不在他們意料之外。

先是趙老爺子將曆年來趙撫義侵吞民田的情節詳細說明,趙黑子隨後把趙撫義欺負百姓的事件痛加陳述。兩人好不容易說完,鄭榮大聲喝道:“趙撫義!你平素搶占民田,毆打村民,橫行鄉裏。如今居然趁火打劫,乘河南大旱壓低地價,強購良田,正是逼良造反,理當罪加一等!”說著說著,忽然猛拍桌子,厲聲說道:“你該當何罪,還不給我跪下?”

這“跪”同桌子顫動的聲響一同傳入趙撫義耳中,讓他頓時一驚,膝蓋吃不上力,倒頭就跪,口中不能出一言。倒是兄長趙撫德出班來奏:“撫義侵占民田、欺辱村民一事查有實據,但未曾殺傷人命,故卑職以為可以令其無償退回所占良田,向村民道歉,並賠償醫療費用,以示懲戒。”

鄭榮聽了趙撫德這番避重就輕的說法,“嘿嘿”冷笑兩聲,說道:“本王到趙府上,趙撫義非但不曾禮遇,反而數次意圖行凶。請問趙大人,這冒犯藩王之罪該當如何懲戒?”

趙撫德聽了,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王爺光顧趙家宅邸,本來是趙家數代以來絕無僅有的喜事,想必撫義也是萬分欣喜。可是王爺為探察民情,白龍魚服,就連卑職等也是剛剛知道王爺身份,又何況撫義區區一個舉人。俗語道‘不知者,不為過’,因此,撫義冒犯藩王雖事實俱在,卻始終是情有可原,現在又已惶恐不堪,故懇請王爺海涵,赦了他這條罪狀。”

鄭榮一笑道:“本王向以聖上為楷模,處處寬厚待人。故趙撫義雖然狂悖不堪,屢次冒犯本王,但本王均可赦免,然而有一事卻恕無可恕。”說著喚秋儀之道,“儀之,昨日在破廟中同本王講的,你在河南諸位官員麵前,還敢再將一遍嗎?”

秋儀之挺身而出:“當然敢!”滔滔不絕地就將趙撫義如何欺負他母子兩人的劣跡一點不漏地講了出來。

鄭榮說聲“好”,便讓秋儀之照原樣站好,對河南軍政官員道:“這秋儀之來曆不凡,其父對本王有救命之恩,昨日本王已將儀之認為螟蛉之子,如今更要為義子報一報這欺孤辱寡之仇,不知刺史大人有何見教?”

趙撫德心想不好,沒想到這眼熟的孩子,居然是自己妹妹的兒子,是自己的親外甥,如今更是被權傾天下的幽燕王認為義子,已是今非昔比。而撫義為謀妹妹產業,耍了見不得人手段,竟將親妹逼死,這些破事自己本就知道,初一聽聞就覺理虧,還曾勸過幾句,但最後看在自己分得的一份田產麵上,也就半遮半掩地過去了,沒想到卻在這節骨眼上東窗事發,這可是條坐死了的大罪。於是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分辨之辭來,腦子一熱,壯了膽子爭辯道:“幽燕王爺雖然督著幽燕一道的軍政,然而此地乃是河南道,司法審判乃是本官的職權。卑職在此還要奉勸王爺一句,不要越權行事,免得陷於百官攻劾之境。”趙撫德任河南刺史之前,做過幾任道禦史,口齒伶俐且不說,在言官圈子裏向來是頗有人脈的,若真要發動禦史彈劾,倒也是不小的麻煩。

鄭榮卻不怕這些,隨手解下腰間佩劍,當空一舉,對文武官員喝道:“爾等可認得,這是什麽!?”

當即有官員驚呼:“尚方寶劍!”這皇上欽賜,可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一出,頓時震懾大堂,衣冠楚楚的官員忙不迭地跪了下去,行三叩九拜大禮,口中念念有詞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套大禮行罷,不少年紀大的官員已是暈頭轉向。趙撫德此刻卻不能糊塗,長跪在地上道:“皇上欽賜的尚方寶劍斬得了四品以下官員,且可先斬後奏。但王爺是幽燕王,恐怕這尚方寶劍斬得了幽燕的官吏,卻斬不了我河南的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