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人混亂朝綱 一人請赴黃泉

名劍山莊之內,莊主孟青雲手拿著那本墨跡尚未完全幹涸的劍譜錯愕不已,身旁一如既往是仆人老黃。

“這劍譜是他讓你送來的?”

“是的,莊主,另外,他還派老仆各自送給大公子與二公子一本,都是今天寫出來的。”

老黃老老實實交代,雖說答應了那位有些病態的三公子有些事情不能與人多說,但這三本劍譜的事情卻還是瞞不住的。

“知道了,下去吧。”

孟青雲擺擺手,待老黃離去之後他才攤開那本散發著筆墨氣息的劍譜,但隨之卻容顏大怒。

“好大的膽子。”

大公子孟泰然與二公子孟浩然緩步踏進廳堂,將那三本劍譜拚湊在一起,湊成了簡短的一句話。

為老不尊,為兄不義,當誅。

將這隨意放一本出去都會引起江湖轟動的三本劍譜盡數焚毀之後,莊主孟青雲臉色難看。

“那逆子何在?”

“有下人看到他連夜下山去了。”

孟泰然淡淡回答,看不出喜怒哀樂。

“下山總比好過在山莊丟了命好,也不知咱們這位三少爺是哪兒來的這麽大底氣,當誅?當真可笑。”

二公子孟浩然處變不驚。

“這逆子最好是別讓我名劍山莊找到,另外,那女子今如何了?”

“很好,作為雙修之爐鼎卻是絕佳的選擇,若不是因為這女人,我與大哥也不會進境如此之快,隻可惜了咱們這位三少爺,怕是讀書讀壞了腦子,須知身體根骨不好父親也有良方調理,再配上這女子,雖不能說盡數化解也可抵消七七八八,又何至於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提起那女子之時孟泰然終於是臉色有了改變,卻是一副意猶未盡之態。

“想必三弟也不會想到他娶來的妻子都是父親一手安排,都說書呆子書呆子,怕就是這麽來的,另外,父親此次修行了峨眉諸多妙門,又以爐鼎輔佐,想必已經踏破那一道坎邁入天人之境了吧,也不知三弟是哪兒來的那麽大勇氣說當誅天人境,莫非真把自己當成了江湖數百年難得一見的陸地神仙不成?當真可笑。”

雙手負後古井無波的老人擺擺手。

“他若就此離開拜劍山還好,若是膽敢再回來,老夫定然饒不了這逆子,我名劍山莊可養閑人,但絕對不養閑著還不知感恩的人,拜劍山,有你們兩就夠了。”

離開殿堂大公子孟泰然便與二公子孟浩然分別,彎彎曲曲走了一刻鍾才到了自家別苑,別苑中已有數十客卿相等候,這些客卿皆是慕名名劍山莊而來投奔,更是不乏投靠已久之人,當頭的乃是一玉麵書生,手拿折扇,風度翩翩,倒能與司馬雲見一二分高下,但若真個比較起來,這書生雖俊,卻少了幾分如同司馬雲一般的大丈夫氣概,那玉麵書生與孟泰然借一步之後當先道。

“大公子這一趟可有收獲?”

本來在之前那大廳之中並無多少狠戾之態的孟泰然麵色陰沉。

“如同以往,那老頭兒仍惺惺作態。”

“當是如此才對,孟老爺子少年便行走江湖,老來一手創立名劍山莊廣引天下寒士,原本乃是江湖一名流,誰知老來竟生起了如此狠毒之心,想必這老頭兒也猜到了此事大公子已經發覺,隻是不願意拆穿罷了。”

“他孟青雲武道天賦絕倫,八十載歲月便已窺得天人,自然不願就此擱淺,以爐鼎養兩位公子成就一品之境,待到爐鼎大成之時便吸了兩位公子的畢生修為成就陸地神仙之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怕江湖詬病便來了這麽一出金盆洗手早早退出江湖,將來就算兩位公子橫遭不幸也能洗脫嫌疑,當真好算盤,這麽看來,三公子的棄武從文倒是好計策,隻是不知道是故意為之還是真不知道。”

那白麵書生淡淡道。

孟泰然手臂青筋暴起,但對這白麵書生卻是不大聲說話。

“先生有何良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孟泰然就此成為甕中之鱉,早些年引先生上山時便有承諾在先,先生保我一命不死,我保先生下半生無憂。”

“自然是應當遵守承諾,餘天機有一策,大公子隻需照辦就是,眼下金盆洗手大會即將開始,孟青雲這兩日肯定不會動手,這兩日大公子以前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想必二公子那邊也早就有了準備,該雙修還得雙修,該叫父親還是得叫父親。”

“待金盆洗手大會當日大公子便借天下同道同在的機會與道門聖地提出要去前去拜山的請求,至於理由,大公子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從小與三公子一般身體體弱多病,就說去聖地祈福便可,想必孟青雲當著天下武林同道的麵也不好拒絕,待到離開拜劍山之後還不是天高任鳥飛?”

麵色難看的孟家大公子更顯陰沉。

“堂堂春秋第八甲餘天機說的良策就是這等良策?要我離開拜劍山,那豈不意味著從此將什麽都沒了,並且那老不死的就算要我去也定然會扣下小女月影,到那個時候我又當如何?”

孟泰然冷冷的道,白麵書生也不懊惱,他看向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的夏蟬輕聲道。

“自己的命與女兒的命究竟誰重要一點,大公子應當自己思量思量,武道一途求的不外乎便是修成大道,大公子如若不然盡可留在拜劍山便是,待時機到了孟青雲讓大公子幻化成一堆白古之後,你猜這位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會放過的老人,會對他孫女,也就是大公子的女兒會怎麽樣?我可是聽說,令千金孟月影也是難得的爐鼎之軀。”

春秋第八甲餘天機道完,房中寂靜無聲,沉默良久才有一聲似無奈又似怨毒的歎息。

“我總算明白先生為何會成為春秋臭名昭著的謀士,所提之策無不是惡毒至極,受教了。”

“路就擺在大公子麵前,怎麽走大公子自己思量,又或者,大公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將令千金親手送上黃泉路,也免得將來被孟青雲作為爐鼎,上演一出亂了倫理綱常的大戲。”

房門突然打開,孟泰然步履沉重,踉踉蹌蹌朝另一處幽靜的小院走去,白麵書生麵色如常,回到了眾客卿把酒言歡之地。

“先生方才與大公子說了些什麽?怎的大公子麵色如此難看?”

有一身披甲胄的大胖子問道。

那白麵書生不急不慌,慢慢與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與大公子說了些天方夜譚。”

“怎的你這家夥莫不是也瞧上了那人盡可夫的女子?咱們這些兄弟可聽的清楚,那女子**的**糜之聲可比那夜半的蛙鳴來的更讓人煩躁,你若是真有心思那兄弟們便去與孟莊主說一聲,讓那女子也給先生你品嚐品嚐如何?”

那胖子兀自停不下來,更是劈裏啪啦說了一通,有道是有些人最缺什麽便最經常說什麽,誰人不知那女子是這山莊人人想要的尤物?隻不過都知道那女子與大公子有染不曾言語罷了,至於那位女子的正牌丈夫,孟三公子,倒還真的不在乎。

方才才將孟家大公子逼的退無可退的白麵書生用僅能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呢喃道。

“有些女子都想得到,可再過兩日之後,還有誰敢如此大放厥詞呢?”

大公子孟泰然迂回曲折來到小院閣樓之下,閣樓中正有一二八少女於月下魚塘邊喂食,一手捧魚食,一手翻閱一本曾被那位被山莊視為廢人的男子的書,口中念念有詞道。

“天地有正氣,書生有正氣,莫道一無用處是書生……”

“武夫之怒,百人斷腸,書生之怒,天地變色……”

孟泰然不等那女子念完最後一頁便直接走上前將那本書撕成碎片丟進了池塘。

“爹早就告訴過你要你不要讀這些沒用的東西。”

“你最近又去了他那裏是不是?身為名劍山莊後人,你當真是好大的出息,好的不學,非要學這些廢物,難不成你也想以後被人稱為廢人不成?”

麵色有些蒼白但卻眉清目秀的少女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

“叔叔究竟是哪裏惹到你了?你非得如此排擠叔叔?這書也不是他給我的,而是我自己問他要的,你從小便讓我學武,可月影實在對武學不感興趣,難道你連我這唯一的興趣都打算剝奪嗎?娘親已經不在了,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你還如此對待我,幹脆讓我死了算了。”

孟泰然緊握雙拳,一頭青絲無風自揚。

“你當真想死?”

此刻白麵書生的那番話久久在他腦海中回**,有那麽一個瞬間,孟泰然當真想一掌擊斃麵前的少女。

“是又如何?從小我便被你勒令待在山莊裏,不得與男子接觸,娘也早早的走了,你也隻一心沉浸武道,你知不知道我從小是聽著叔叔的讀書聲長大的,你自問你有沒有真把我當做你的女兒?”

孟泰然如遭雷擊,呆呆愣在原地。

“若想殺我,殺了便是,省得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受罪,你若是不殺我,我還要去叔叔那裏借書來看。”

二八少女說完便站起身梨花帶淚的準備離開。

“不用去了。”

麵色複雜的中年男人冷冷的道。

“他已經走了,以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回來,也難逃一個死的下場。”

“你們逼他走的?你們覺得名劍山莊容不下他對不對?覺得他丟了你們的臉?”

少女心寒。

“閉嘴,誰允許你這麽和我說話的?我是你爹。”

“你是我爹?說實話,我還真沒看出來,不過我倒是知道他是我叔叔,也是這名劍山莊裏唯一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至於你跟那女人的事情,整個山莊已經人盡皆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殺了那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可我知道叔叔會傷心。”

“要麽殺了我,要麽就不能阻止我去叔叔那裏找書。”

孟泰然憤然離去。

“好,你想看那盡管看個夠,我便給你兩日時間。”

最終還是心軟了。

隻因為那句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女兒。

“大公子可是不忍心下手?”

餘天機悄然出現。

“若是這樣,我倒是可以代大公子出手,隻需一劍,小姐不會有任何痛苦。”

“無需先生代勞,我自己的女兒自己動手。”

孟泰然冷冷的道。

“我隻不過是……想讓她再多活兩天罷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算是我這個爹對她最後的補償。”

孟泰然離去庭院之後二八佳人便去了三公子孟敬然的別苑,別苑中閣樓藏書萬卷,皆是這位書生每一本都親自做過批注,孟月影不禁想起從小到大這十八年時光裏除去幼時無知的那幾年之外,不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總能聽到這位叔叔的讀書聲。

正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讀春秋大義,讀三教聖人,讀王朝興衰……

孟月影實在想不透自己這麽一位腹中藏書萬卷的叔叔怎麽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廢人,莫非這天下評論一個人成就隻能用武力形容?他叔叔孟敬然雖手無縛雞之力卻生性隨和有武夫沒有之修養,又怎一個謙謙君子可以形容?便是被自己大哥帶了天大的綠帽子都不曾動怒,別人覺得孟敬然是懦夫,可落到這位從小便耳濡目染博覽群書的小姐眼裏便覺得自己這位叔叔那是用情至深使然。

試問天下女子又有幾人能真正遇到如此深愛自己的男子?

孟家長子大小姐苦笑不已。

腦中不知怎的竟然想起方才被她那位從小便不怎麽接觸的爹撕碎的那本書籍上麵自己那位小叔叔寫下的那句話。

“書生之怒,天地變色。”

……

江夏城中一不大不小的客棧,張明月看著眼前取下鬥笠的熟悉的麵孔驚愕不已。

“孟……先生。”

“可否借一步說話?”

被視為天下人笑柄的病態男子輕笑道。

張明月這才反應過來,待這位峨眉藏劍閣中閉門七日不出的書生進去之後才將房門關上,房中油燈忽明忽暗,原是窗戶打開未關閉,孟敬然三步上去關了窗戶,才就著那張四方桌子坐了下來,司馬雲手挑燈芯,老劍神兀自品酒,張明月不知所以隻能對著孟敬然坐了下來。

麵色蒼白的男子咳嗽兩聲。

“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幫忙。”

“我們?”

張明月皺了皺眉頭。

“孟先生,咱們不過僅僅一麵之緣而已,雖說受了邀請來拜劍山莊觀禮,可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孟老爺子隨意一說而已,像我們這等江湖草莽又有什麽是能幫上孟先生的?”

孟敬然為自己倒了一杯濁酒,一飲而盡之後不免被這劣酒割喉劇烈咳嗽了幾聲。

“春秋劍神李老前輩若還是江湖草莽,你讓這天下的風流人士情何以堪?”

張明月震驚當場。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能當得上清觀真人如此禮敬有加,又能得峨眉與藏劍閣一觀,天下古稀之年的名士,除了李老前輩,敬然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

孟敬然輕聲道。

“讀春秋大義,若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那敬然這些年的書也就白讀了,此番下山來,有一時相求。”

不等司馬雲與獨臂小老頭兒說話書生便繼續道。

“後日便是金盆洗手大會之期,屆時可能會出一點變故,敬然要你們答應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要保我名劍山莊得以繼續存活下去,若能做到,名劍山莊便是欠下了三位一番大恩情,將來定然報答。”

司馬雲麵色冷峻。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們了?後日上山的基本都是江湖名流,高手如雲,若真出了什麽亂子,就憑我三人有何辦法?哪怕有老爺子坐鎮也雙拳難敵四手,這份名劍山莊的恩情,怕是我們三人吃不消。”

“這一點無需三位擔心,屆時敬然自然有辦法,隻需答應敬然便是。”

孟敬然仍然不肯放棄。

一直沉默無言的獨臂小老頭兒卻突然開了口,他饒有興致的問道。

“孟小子,這江夏城中想必除了我三人之外還有不少名流,為何偏偏尋上我等?”

才咳嗽一陣之後臉上餘暈未消的書生站起身,緩緩走出房門。

“這天下的高手的確不少,但如同像老前輩你們三人這般組合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天下,想必也沒什麽事情是你們辦不到的,一代春秋劍神,一代大儒,一代……”

最後還未說完的那句話張明月已經聽不清楚,因為那書生已重新戴上鬥笠走遠,隻記得那一句一代大儒,他不禁問道。

“老狐狸,這大儒說的莫不是?”

司馬雲突然大笑。

“難道你沒聽老爺子說我是儒生?難不成你覺得你是大儒?”

張明月不置可否。

心道無非是這孟家三公子信口胡說罷了,這天下哪兒來的那麽多大儒。

“這麽說來這筆買賣咱們是又接下來了?”

“接,能換來名劍山莊一份大恩這麽大的買賣為什麽不做?”

司馬雲直接了當的說道。

“隻是就我們三人能幫得了名劍山莊?恕我直言,老爺子的實力自然是不用多說,可不要忘了名劍山莊還有個已至大長生境界的孟老爺子,孟老爺子辦不到的事情老爺子就一定能辦到嗎。”

張明月再問。

“這就不是咱們需要操心的了,孟三少爺都說了到時候自然會有辦法,咱們就當上山轉悠一圈便行,您說呢,老爺子。”

司馬雲似笑非笑的看向兀自有些黑臉的老劍神。

“話都讓你們兩個小子說完了,老夫能說什麽?你們想去湊熱鬧,老夫陪你們去就是了,反正這一趟本就是看熱鬧來的。”

見老劍神都這麽說了,張明月也再不多說。

“到時候恐怕免不得要露一把臉了。”

“露臉不正好?也讓你那峨眉山的小娘子瞧上一番。”

司馬雲揶揄,少年人嘴角抽搐。

“這趟人家會不會來都說不一定。”

“說不一定的意思便是有五成的把握會來。”

張明月起身帶刀走出了客棧不願與這老狐狸再做口舌之爭,也知道自己占不了任何便宜,卻在心中默念孟家三公子的那番聽的並不是很清楚的話。

一代春秋劍聖,一代大儒,一代天人……

這孟家三公子可能真的瘋了。

待張明月離去之後房中便隻剩下青衫男子與獨臂小老頭兒。

“一代大儒,這孟小子倒是看的透徹,讀書能讀到這種程度居然還被人說是廢人,他名劍山莊孟青雲倒是看走眼了。”

獨臂老劍神淡淡的道。

“要變天了。”

司馬雲起身打開窗戶,正有大風吹進客棧二樓,時有烏雲匯聚,已不見月色,隻聞風聲。

老劍神滿不在乎的掏了掏耳朵,隨後同樣站起身來到窗前。

“有你這小子在背後翻江倒海,恐怕整個江湖,整個王朝都要變天了,也罷,老夫就在壽終正寢前陪你們這兩個臭小子鬧上一鬧。”

“這江湖,烏煙瘴氣實在忒多了些,需要打掃打掃了。”

這一夜前半夜狂風大作,本以為雷鳴電閃的後半夜卻再次烏雲散開,月明星稀。

初八日,晴,江夏。

城外官道上先有鐵騎一百當頭,後有龍駒拉車前行,身後是甲胄上千,軒轅宏圖身為大皇子當有此派頭,身旁是駝背老儒並駕齊驅,足可見這位春秋第六甲施修齊在軒轅宏圖心中的地位。

與軒轅宏圖不同的是,當朝太子殿下卻選擇了比較低調的方式,不過白馬三騎,在軒轅宏圖進城之後才隨後緩緩入城。

軒轅宏業身旁是兩名相貌平平的侍衛,但若內行之人定能看出來這侍衛二人氣機內斂,定然是武道高手。

送別昭陽公主之後便記著青衫司馬雲的建議,前來江夏果然是英雄豪傑倍出,這不免讓因為從小便生活在皇宮的太子心生感慨。

司馬雲說若能收服江湖勢力定然是一大助力不免有些謙虛了,真正能集齊如此多的能人異士足可以媲美一支十萬大軍,這當中還不包括已經上了拜劍山的天下一流勢力。

軒轅宏業輕聲道。

“今夜暫且休息江夏城,明日拜山。”

但話剛剛說完沒多久便有官兵開道,一二百士兵當街而來,到了白馬身前統一下跪。

“恭迎太子殿下。”

滿城寂靜。

軒轅宏業不喜歡這等引人注意的派頭,便冷冷的道。

“誰告訴你我是太子?”

“太子殿下入城起便被城衛軍看到了,太守命我等前來接駕。”

城衛軍?

軒轅宏業不置可否,若所料不差隻怕是自己那位大哥放出去的消息,這是又要開啟新一輪博弈?

不待軒轅宏業讓那一二百士兵便聽聞就近處傳來琴音,白馬上的公子麵色大喜,再不去管這城中江湖俠客們的驚愕便縱馬來到一客棧之前,中是熟悉的三張麵孔。

獨自倚樓撫琴的青衫男子輕笑道。

“殿下倒是來的及時。”

“得司馬兄傳音,本宮怎能不前來相聚?”

軒轅宏業大步胯上閣樓,在客店客人驚訝的目光中朝那位入住客棧已兩日的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獨臂老頭兒行了一禮。

“老前輩別來無恙。”

老劍神大笑。

“老夫可當不起你這太子小子如此一拜。”

“自是當得起,本來來到這江夏城中正愁無故人,沒想到進城就重逢了,司馬兄當真算無遺策。”

撫琴的青衫男子收起了古箏。

“哪兒有殿下說的那麽誇張,隻是殿下若再不下令遣散這周遭的看客,這江夏城恐怕馬上就要水泄不通了。”

軒轅宏業忍俊不禁。

“當真好有趣。”

當下便下令遣散周遭看客,與三人在閣樓一敘,張明月怎麽也想不到分別不過幾日怎的這太子殿下突然如此客氣起來,老狐狸怎麽就成了司馬兄?但隨即設身處地想了一想。

若是自己他鄉遇故知恐怕也不會那麽鎮定了。

與太子一談。

說三人不辭而別之後昭陽公主是如何大發雷霆。

說這幾日以來他軒轅宏業是如何與軒轅宏圖明裏暗裏相鬥。

說他軒轅宏業在三人離開之後才發現竟然錯失了三位知己。

這一說,直至天黑才談罷。

“公主殿下與我一封書信要我交給你們,不過我不用想也知道裏麵說了些什麽,不外乎就是臭罵了你們一頓然後說要你們將來去西楚遊玩一番之類的話。”

軒轅宏業將那封有娟秀字體的古色古香書信交到司馬雲手中,司馬雲也並未著急拆開看,就著明媚月色,他道。

“殿下接下來可有何打算?須知大皇子早你一步先入城,恐怕現在已經邀請了不少城中江湖俠客大擺宴席了,當然,這江夏的太守肯定也被邀請去了。”

軒轅宏業神色複雜。

“我能如何?我又不比皇兄親自受了父王差遣,手下一無兵馬,二無謀士,隻能上山去碰碰運氣了。”

司馬雲似笑非笑。

“行了,拐彎抹角的話殿下也就不用說了,也不必裝可憐,你也應當知道咱們這些江湖草莽沒那麽多心思,殿下若是不嫌棄,司馬雲倒有些想法。”

“哦?說來聽聽。”

軒轅宏業兩眼放光,但張明月如何看不出這太子殿下是在引蛇出洞。

司馬雲捋了捋隨意垂下來的頭發,臉上的疤痕仍然觸目驚心,但卻掩蓋不了其風流不羈。

“大皇子殿下雖囊括了這江夏城中不少江湖好漢,但真正是這江湖中流砥柱的當是此刻已上了拜劍山的那些人才對,大皇子雖有兵馬有謀士,但有一點卻是沒有的,這一點太子殿下你有。”

“那便是一顆仁心,當日在朝陽城中同樣的情況換做了大皇子我三人定然已經身首異處,正是因為如此司馬雲才願意為太子殿下獻計。”

“須知這江湖雖激流湧動明刀暗槍,但如同道門三大聖地以及峨眉仙山這等躋身江湖一流門派的勢力卻當的起真正名門正派,而恰恰好,殿下身上的仁心正是他們想見到的。”

“殿下明日與我三人一同上山,也不需要刻意奉承什麽,隻需安靜看著便是,司馬雲送殿下一份人情,也算是報答了當日不殺之恩,至於是什麽人情,殿下現在也無需過問,明日便知。”

這番雲裏霧裏的話張明月實在聽不太明白到後來索性暫且不聽,去了燈下仔細擦拭那柄做了三百多筆買賣的長刀。

老劍神施施然走來。

“那一百零八品刀練的如何了?”

“八成。”

張明月頭也不抬的回答。

“峨眉觀劍觀的如何?”

“勤能補拙,記下了不少,並且每日按照心法修習,用不了多久應該會邁入四品。”

“嗯,好。”

老劍神捋了捋胡須,一臉滿意之色。

“你這般年紀有這般心性,倒也離不開司馬小子的帶路,說到底,還是你欠了司馬小子。”

老劍神說完這番話便自顧自的回到了自己房間,留下不解的擦刀少年人。

“真是莫名其妙,本來我就還欠老狐狸三十多兩銀子,那五十兩黃金都被咱們這一趟走下來揮霍光了,真是敗家啊。早知道就存幾兩了。”

少年人自顧自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明天應該會是個好天氣。”

……

這一夜久久無眠的不隻是那江夏城中的無數江湖俠客們,同樣已經上了拜劍山的不少名門正派弟子也輾轉反側,此時峨眉住宿地便有兩名女子月下難眠。

“師姐,你還記不記得當日裏與那小子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月下一冰冷仙子明眸皓齒,忽而一笑便百花失豔。

“自然是記得,那一日他穿的普普通通,身負長刀,與我們說話都臉紅不已。”

稍遜婉清一籌的明月輕聲回答。

婉清偷笑不已。

“我都沒說那小子是誰師姐你便直接說了出來,還說你不想人家?”

明月麵色潮紅,見自己這位師姐馬上就要發作婉清立馬作勢求饒。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說實在的,師姐,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想再見到人家了,卻沒想到你居然會跟師叔主動提出一同前來。”

“臭丫頭胡說什麽,我不過是想見一番這等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盛會罷了,沒你想的那麽複雜,至於他們有沒有來我也不關心。”

明月冷冷的道。

“是嗎?”

“當然。我何時騙過你。”

“那好吧,看來那小子在離開我峨眉山之時留下的給你的書信我也沒必要給你……”

“書信?什麽書信?”

明月立馬變了臉,但隨即才反應過來,這多半又是自己這位古靈精怪的師妹捉弄自己的,若真是有書信,他又為何不親自來交?

女子不禁想起那次在峨眉山下與那負刀少年說的一番話,現在想起來不知怎的竟然覺得隱隱有些心痛,想必那少年人當初也如自己是這般心情吧。

“好了,以後別拿這種玩笑來捉弄我了。”

明月臉色有些難看。

“好吧,師姐你也別多想了,反正明天就能見到了。”

“你怎麽知道人家明天就會來?”

“來不來還不是我說了算。”

明月正要再辯解一番之時卻忽聞這別苑不遠處傳來朗朗上口的女子讀書聲。

“沒想到名劍山莊還有這等名媛?不是說山莊內隻有孟家三公子是讀書人嗎?對了,說來奇怪,上山這一兩日竟然沒能見到孟三公子,倒是有些奇怪了。”

“沒什麽奇怪的啊,反正明天孟老爺子金盆洗手,到時候肯定要出現的。”

婉清毫不在意的道。

正是月上中天。

同一時候拜劍山下大龍穀正有一孱弱書生手中拿著刻刀雕刻了幾門石碑,不時伴隨陣陣咳嗽,像是打磨幾門精貴的藝術品一般細細雕琢許久。

“差不多了。”

這書生疲憊的站起身,東方已經泛起了白肚皮,有祥雲掛蒼穹,書生看似孱弱不堪的身子居然直接扛起了重至少八百斤的三塊石碑一步一步艱難的朝拜劍山上走去。

這一日,江夏紫氣東來,長虹貫日,太子殿下與司馬雲張明月老劍神四人早早的起了床縱馬前往拜劍山,江夏城中不過半個時辰便已是人去樓空,大皇子軒轅宏圖帶親衛一百騎輕裝趕往拜劍山,江湖俠客紛紛為其讓道並恭敬有加,名劍山莊早已經掛起了紅燈籠,鞭炮陣陣,莊主孟青雲一身黑衣幹練深沉,大公子孟泰然與二公子孟浩然俱是改頭換麵,大家風範十足,整個山莊已經坐滿了賓客,座無虛席,門外人頭攢動。

孟泰然想起日前與餘天機的那一番言語,終究是下不了手終結自己唯一女兒的性命,那早先孟家三公子所居住的閣樓,二八女子已在裏麵呆了一天兩夜,讀了大半閣樓藏書,兩日不進水食,麵色愈發蒼白。

閣樓外是客卿有二。

“小姐出來,還是我們進去?”

閣樓之中的女子打開了她從小便視為偶像的三叔叔的最後一個書櫃。

“進來吧。”

她如何不知道當是自己死期到了,讀了十年書,如何能洞悉不了人情世故?打開最後一個書櫃,突然發現裏麵居然有一封信件,上有蒼勁四字。

月影親啟。

與此同時閣樓門戶大開,卻不是那兩名已經守候一夜的客卿,而是一位白麵書生。

“先生也是替他來殺我的嗎。”

“不是。”

白麵書生搖了搖頭。

“待小姐看完三公子留下的書信,請隨我來。”

二八佳人打開書信,墨香清幽。

“月影當知,名劍山莊蒙塵已久見不得陽光,今日叔叔當為拜劍山撕開這層陰霾,已挖好墳墓四塊,其中三塊已有石碑,還有一處是我為自己挖的,待叔叔死後無須刻碑文。”

“從今以後你便是拜劍山的主人,山莊我已盡數布置妥當,月影無須擔心,叔叔請了三個人前來幫忙,這三人當是我名劍山莊恩人,將來若是有求,定然要相助,莫要失信於人。”

“叔叔死後,月影留她一條命,送她下山,從前在哪裏,便回到哪裏,也不算我負了她。”

……

拜劍山山門大開,江湖豪傑無數,更是拍至山腰,峨眉與道門聖地等江湖一流勢力更是坐上重賓,峨眉師祖寧筱容身後是明月與婉清二女,而這上清觀前來的居然是天師王九樓及新收的徒弟祝飛羽。

“該來的可都來了?”

莊主孟青雲問道。

“邀請的都來了。”

大公子孟泰然輕聲回答。

“不,還有人沒來。”

孟青雲緩緩搖了搖頭。

忽聞一聲驚呼。

“當朝大皇子軒轅宏圖前來拜山。”

門口散開,有一華貴公子及駝背老儒登門而入,侍衛俱留在山門之外,還不等眾人驚訝便又聽聞一聲大喝。

“春秋劍神李老前輩與太子殿下同來拜山。”

滿堂寂靜。

“嗬嗬,沒想到居然連大皇子,太子殿下都來了,我名劍山莊當真蓬蓽生輝啊”。

莊主孟青雲起身大笑相迎。

眾賓客麵麵相覷。

“青衫劍神?李文諄?”

“他不是早就退出江湖了嗎?更有傳言已經死了。”

“看來又是借著人家孟莊主的金盆洗手盛會前來沽名釣譽一番,春秋劍神,如今已經不是春秋了。”

來不及為這接二連三的重磅消息喝彩便又聞驚呼聲,山門大開,有一白衣書生肩扛三塊石碑艱難上山,將那連夜趕製出來的石碑丟到了名劍山莊大門口。

孟家孟青雲及兩個兒子麵色劇變。

“你還敢回來?”

莊主孟青雲冷喝。

“敬然當然要回來。”

那白衣書生劇烈的咳嗽兩聲。

“敬然不回來如何能掃幹淨我名劍山莊的烏煙瘴氣?敬然不回來如何能讓天下英雄豪傑知道父親大人你做的那些齷蹉事情,敬然不回來還我拜劍山一片清淨如何對得起這三十年來讀的聖賢書?”

被當今天下視為笑柄的名劍山莊三公子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孟敬然拜請父親大人金盆洗手與兩位兄長共赴黃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