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俠隱鷹爪王18

第一百二十五回勁敵當前萬柳堂初試地煞劍

續命神醫也看出黑煞手方衝這條竿子上確不平凡,不過自己還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此時聽到他一催自己亮兵刃,遂向弟子賈斌一點手,賈斌一側右肩,萬柳堂伸手一軋劍柄,拇指一軋啞吧簧,錚的一聲寶劍出鞘,聲若龍吟,劍身上帶著藍汪汪一縷寒光。

賈斌容得師父把劍抽出去,趕緊退了下去。萬柳堂先把地煞潛龍劍交到左手,倒提著劍柄,轉身來向黑煞手方衝拱手道:“方老師,大竿子毋須運用開,隻一伸手已足見功夫,萬某隻怕接不下來,方老師你得兜著點。”

黑煞手方衝一見續命神醫萬柳堂一亮劍,把自己急的麵紅耳赤,頭上的筋全暴起,心想:這才是該著自己栽跟頭現世。自己就沒聽說過乾山歸雲堡的萬柳堂收藏著寶刃,自己眼力雖不怎麽高明,但是從他劍身出鞘帶出來的龍吟之聲,和劍身所發的射目光芒,分明足以削鋼截鐵,自己這條大竿子縱有些獨到的功夫,也禁不得他這口寶刃的接架。

遂冷笑了聲道:“萬老師,這我可得把醜話說在頭裏,我沒想到萬老師還有這麽口江湖上不易見的寶刃,這條大竿子定要斷送在萬老師的寶刃下。人家使用熟了的家夥,我給人家毀了太說不下去!好在方某還有一條和武幫主這條竿子不差上下,我先和主人招呼一聲,咱們再比劃吧!”

說著就要向抱月回廊上發話。續命神醫萬柳堂哈哈一笑:“方老師不用費事,萬某不才,還不致那麽不講江湖道義,不憑本領,以器械取巧。方老師的眼力真高!不錯,這倒是一口寶刃,可萬某有誌願,不遇到天人共棄的惡人絕不借寶刃之力取勝,方老師你放心吧!”

黑煞手方衝說了聲:“這麽說方某承讓了!萬老師請!”說到這,右手的後把往後一帶,左手一合前把,身形往下一塌,右腳已跟著撤回半步來,掌中一用力,一擰竿子,竿子梢一顫,噗嚕嚕顫成桌麵大的圈子,跟著左翻,右翻,連擰了三把。方衝這才一亮招,是真見出功夫來,隻憑這一手,氣不達四梢,兩臂沒有五百斤力量的休想把大竿子運用活了。

這時黑煞手方衝步眼已移動開,續命神醫萬柳堂也將劍招展開,右手駢食中二指,拇指、無名指、小指緊扣掌心,成劍訣式,左手倒提地煞潛龍劍往懷中一圈,右手劍訣抬到眉際,指尖齊到眉梢,右足往上一提成“金雞獨立”式,跟著往下一塌腰,躍著的右足先微一站地,隨著一長身,右足向左踢出,劍換到右手,左手掐劍訣,一領劍,從左往右,劍光向下翻了一個圓周,劍從頭上翻到左肩,劍尖向下一塌式,“虹霞貫日”隻這一開招,就與眾不同。更兼續命神醫萬柳堂骨格清奇,又是長衫便履,地煞潛龍劍劍身上寒光耀目,如一泓秋水,人、劍、式,全有出塵之格。

黑煞手方衝也似生龍活虎般,把步眼活開,斜壓著大竿子往右盤旋。萬柳堂“舉火燒天”式,劍尖往上一舉,說了聲:“方老師,請進招。”隨著往左一斜身,右手劍,劍尖向右往下一沉“跨虎登山”式,往左盤下來。那黑煞手方衝往右盤了半周,往左一斜身,踏中宮直進,徑奔萬柳堂。萬柳堂也正圈回來,黑煞手方衝夠上尺寸,兩把一翻,竿梢一顫,噗嚕嚕的文是一個圈子,前後把微往左一擰,“烏龍出洞”,大竿子梢奔萬柳堂的胸前便點;萬柳堂劍走輕靈,用左手劍訣的二指往大竿子梢上一點,掌中劍往前一點,“玉女投梭”式,身隨劍來,往裏欺進身來。

黑煞手方衝見萬柳堂一照麵就往裏進招,運用大竿子最忌敵人欺進來。但方衝這條大竿子也真運用的靈活,右腳一撤步,後把往後一帶,一轉身,大竿子倒甩過來,“金鑽倒提爐”,大竿子鑽往萬柳堂的小腹便點。這一手運用的身上、步眼、大竿子上,靈,活,勁,疾!萬柳堂隻把左腳往左滑了半步,地煞潛龍劍劍尖往下一沉,右足一提,“白鶴亮翅”,地煞劍向大竿子後把一撩。萬柳堂是言行如一,說到哪兒做到哪兒,絕不用劍鋒削他的竿子,卻用劍身把大竿子**開。身形往前一塌,右足尖一點地,已騰身躍到了黑煞手方衝的背後,劍鋒往外一展,“海燕掠波”,劍尖向黑煞手方衝的右臂上便挑。

方衝正是半斜著身子,見萬柳堂劍招已到,趁勢往前一塌身,左腳尖暗中用力,右臂用足了力往前甩大竿子的後把,身形矮著,隨著甩竿子的力量一個盤旋,“旋身盤打”大竿子的後半截卷著勁風,奔萬柳堂的左肋打來。續命神醫萬柳堂劍已點空,大竿子勢猛,不能用劍封,隻用左腳尖一點地,翩若驚鴻,向右縱出丈餘來。好個黑煞手方衝,手底下也真夠厲害的!

見續命神醫萬柳堂身形真快,自己也破出死命去要和他一決雌雄。盤打的勢子,竟沒容撤足了,硬憑腕子的力量,把餘勢猛然收住,左手的前把猛然往上一提一帶,右手後把已握到大竿子鑽,左手一送一撤,大竿子已直立起來。右腳一止步,右臂往外一送,借掌力、虎口力,往外一壓,這條大竿子直向萬柳堂砸去。這一手在大竿子上名叫“劈竿兒”。

萬柳堂身形走出去,背後大竿子風聲又到。萬柳堂暗喝聲:“好!你真看我這輕兵刃不敢接你這重兵刃麽?”左腳往右一點,身形半轉,右手地煞劍往上一舉,“舉火燒天”式。

黑煞手方衝的大竿子前半截已砸下來,萬柳堂潛運臂力,劍身扁著往大竿子上一搭,借力使力,往下一壓一震,吧啦啦,黑煞手方衝的大竿子完全劈在地上。這種力量,竟把地上的砂石濺起,把地麵震了數寸寬二三寸深的一條溝。黑煞手方衝的虎口又熱又麻,還算方衝內力充沛功夫純,換在別人大竿子非出手不可。

好個黑煞手方衝,此時已作困獸之鬥,已把死生置之度外,竟把自己十幾年大竿子上的功夫盡量施展開。這條笨重的竿子,在黑煞手方衝掌中運用開,伸縮自如,進退如意;劃、拿、崩、拔、壓、劈、砸、蓋、挑、紮,大竿子“點”(大竿子的訣要,名叫竿子點,劍的訣要,則曰劍訣),運用的滿見出真功夫來,身形步眼如生龍活虎一般。續命神醫萬柳堂劍震大竿子之下,見方衝居然沒把竿子出手,可是在較量功夫上說,方衝就得認輸招。

可是黑煞手方衝反倒把一身的本領展開和自己相拚,萬柳堂此時又愛他這條大竿子上確有獨到的功夫、獨到的火候,在江湖道中這種身手實不多見!又恨他不知進退,已然輸招,正可藉勢收篷,尚可保得江湖道上的威名。

不至一敗塗地。你這麽擠碌我萬柳堂,我隻有給你點顏色看!叫你也嚐嚐萬柳堂三十六手天罡劍是怎麽個厲害!萬柳堂劍神合一,把招術施展開,點、崩、截、挑、刺、紮,劍身上的青光,如飛電流星,身形劍式,天矯若遊龍。進招時,如迅雷下擊,抽身時如驚鴻一瞥,靜如山嶽,動若江河。

這兩人在場子中這一撒開勢,抱月回廊上三派的群雄,全神貫在兩人身上。兩下裏又走了六七招,萬柳堂暗想:我若和你盡自纏戰,有損我淮陽派的威名,我萬柳堂可要對不住你了!

這時黑煞手方衝也覺出工夫一大,自己非輸不可。萬柳堂已要欺近身來,自己不用絕招,隻怕不易逃出他劍下。往後一個倒縱,退出六七尺去,已然亮開勢子。黑煞手方衝把精神一振,一抖竿子“金雞亂點頭”往萬柳堂的麵前便點。萬柳堂往左一斜,“推窗望月”式,地煞劍往外一封。

黑煞手方衝本是誆招,勢子來的疾,往左一縱身,後把一用力,把條大竿子顫動,斜著向萬柳堂右肩便砸。這一手是連環三手,名為“狸貓三撲鼠”;他是先奔右肩,隻要你避開,往右一縱身,又削左肩,跟著往左再一回步,複取中鋒,連環三手。續命神醫萬柳堂劍走輕靈,用“倒栽柳”拆開右肩這一竿子。一個“黃龍倒翻身”,劍扁著往外一崩左邊這一招,見他第三招又到,身形往起一聳,已憑空拔起七八尺來。好個黑煞手方衝,前把一撒,右臂往外一送,大竿子“烏龍穿塔”。

萬柳堂身軀淩空,毫無憑藉,黑煞手方衝大竿子上有那麽純的功夫,所有抱月回廊上的幫匪,全認為萬柳堂非傷在黑煞手方衝大竿子下不可!哪知萬柳堂的武功已達爐火純青,身形聳起,見黑煞手方衝的大竿子旋展絕招“烏龍穿塔”,勢如潛龍升天,迅捷異常。

萬柳堂憑四十餘年的內家鍛煉的純陽之氣,身形已往下沉時,竟自往起一甩劍,把身形又拔起一尺來。就這樣大竿子尖已點到胸前。好個萬柳堂!“腕底翻雲”,地煞潛龍劍身一翻,劍尖往下一沉,錚的一聲,劍往外一展,往大竿子上一壓,隻憑這一點力量,萬柳堂身形已如海燕掠波,落到黑煞手方衝的麵前,地煞潛龍劍已向方衝的右臂上一搭,口中卻說:“方老師好厲害的烏龍穿塔!”

黑煞手方衝此時右臂已完全交給人家,自己再想還招,這條胳膊就非傷在他劍下不可!右臂一沉,手掌一鬆,吧啦啦大竿子扔在地上,往後倒退一步,鐵青著麵色向萬柳堂一抱拳道:“萬老師,我方衝甘拜下風,咱們江湖道上,後會有期。”

說到這,複回頭向抱月回廊上一抱拳道:“武幫主和眾位老師父,我方衝學藝不精,栽在人家手內,無麵目再在眾位老師父麵前停留。恕方衝失禮,我這裏告辭了。”說到這也不再等武維揚等答話,一扭頭騰騰的向淨業山莊外走去。

天南逸叟武維揚在回廊中見方衝竟含羞而去,遂向歐陽尚毅道:“勝敗是練武家常有的事,方老師竟這麽沒有涵養,火氣太盛了!隻是他這麽出去,哪會出得了十二連環塢?賢弟快傳令執堂送他出塢!”萬柳堂見方衝含羞負氣而去,自己倒覺好笑。

自己方要轉身回到廊子裏,那淨江王洪玉濤此時再難忍下去,匆匆離座而起,向天南逸叟武維揚一躬身道:“弟子願去和萬老師領教領教。”武幫主點點頭道:“你要小心,不可輕敵。”這時萬柳堂已經走回來,淨江王洪玉濤搶步出了抱月回廊,說聲:“萬老師不要歸座,我洪玉濤也要瞻仰你的劍術。”

萬柳堂見洪玉濤居然敢上來和自己較量,心說:我正還惦著你這無禮的匹夫!萬柳堂方要答話,忽從回廊走出一人,高聲招呼道:“萬堡主,你歇息歇息,待我來會會這位洪舵主。”

萬柳堂見發話的是北路鏢頭蔣恩波。萬柳堂對於這位老鏢頭出來雖不以為然,但因為人家是助拳的朋友,既已出場,哪好拂了人家的盛意。遂用右掌往左手倒提的劍鑽上一搭,說道:“蔣老師要試試身手,很好,老師父請吧!”隨又向淨江王洪玉濤道:“洪舵主,現在有蔣老鏢頭要和尊駕一會,萬柳堂少時再來請教。”萬柳堂說罷,不再等他答話,徑回抱月回廊。門弟子司徒謙已趕過來把地煞潛龍劍接過去,還入劍鞘。

淨江王洪玉濤見這姓蔣的突如其來,把續命神醫萬柳堂替回去,自己十分不滿,悻悻向蔣恩波道:“我洪玉濤正要領教萬堡主的劍術,這位老師父竟自把萬堡主換回去,叫我洪玉濤好生失望!這位老師貴姓大名,要怎樣賜教,我洪玉濤願聞!”北路鏢頭蔣恩波冷笑道:“在下身入鏢行,不過是一名小卒,在北五省鏢行混飯吃,姓蔣名恩波。

洪舵主你倒不用失望,萬堡主的劍術要是沒有出奇製勝的本領,名震江南的黑煞手方老師也不會把一世英名扔在十二連環塢!洪舵主你不用失望,萬堡主的劍術總會叫尊駕會上的。我蔣恩波先給換換口味,有幾手刀法,在洪舵主你麵前討教,洪舵主你肯賜教麽?”

蔣恩波一上來毫不客氣的就主張亮兵刃,也是憤而出言,因為洪玉濤頗有藐視自己之意,這才索性就以生死來和他一拚。淨江王洪玉濤忙答道:“蔣鏢頭肯以刀法賜教,洪某願從尊命,蔣鏢頭可有兵刃麽?”

蔣恩波答了個“有”字,向回廊中小弟兄甘忠一點手,甘忠替蔣鏢頭提著兵刃,趕緊送過來。洪玉濤一看蔣鏢頭竟使用一口九耳八環大砍刀。這口刀份量極沉,純鋼打造,刀身雪亮,刀背足有四分厚;八個鋼環,稍一震動,嘩啷的作響。

蔣恩波九耳八環大砍刀接在手中,甘忠退去,蔣恩波道:“洪舵主請你亮兵刃吧!”淨江王洪玉濤遂走到兵刃架上撤下一對判官筆來,蔣恩波不由暗自一驚:十二連環塢的幫匪真未可輕視!這裏邊盡有能手,使用判官雙筆的多半懂得穴道,這倒要提防一二。

洪玉濤來到蔣鏢頭的對麵一站,把判官雙筆合在左手中往後退出三步去,雙臂一圈,說了聲:“蔣鏢頭請!”蔣恩波也把九耳八環刀往左臂上一抱,右手往左手扣著的刀鑽上一搭,答了個“請”字,往下一塌腰,一斜身,已把九耳八環刀換到右手,左手換掌式往外一推,刀壓掌下,腳尖著地,往左圈過來,看關定勢。

那淨江王洪玉濤也把雙筆分在兩掌,雙筆往右一壓,斜身錯步也是對麵往左圈,兩下裏相對著往左各圈了半周,洪玉濤猛然往下一轉身,身形輕快無聲,已縱到蔣恩波的麵前,口中喝了聲:“蔣鏢頭接招!”雙筆猛然掄起,摟頭蓋頂就砸。蔣鏢頭九耳八環刀嘩啷的鋼環一振,“橫架金梁”,刀鋒往上一翻,硬找洪玉濤的判官雙筆。洪玉濤雙筆一撤,倏的從中盤又遞進來,猛往蔣鏢頭的**上便點。

蔣鏢頭往右一上步,左腳一提,成“金雞獨立”式,刀往下一沉,往雙筆上便砸。洪玉濤疾往回一撤招,蔣鏢頭九耳八環刀順勢刀鋒往外一展,“大鵬展翅”,嘩啷啷,刀頭猛斬洪玉濤的左胯。洪玉濤縱身閃避,把判官雙筆的招術展開,點、打、崩、紮、封、攔、壓!進退靈滑,虛實莫測。蔣老鏢頭也施展開五虎斷門刀,崩、紮、窩、挑、刪、砍、劈、剁!這口九耳八環刀在北五省也算創出“萬”來的,確實有獨到之處,這口刀施展開恰如生龍活虎。

不過淨江王洪玉濤也是十二連環塢中有數的人物,武功得自真傳,這對判官雙筆,有神出鬼沒之能。兩下裏走到十幾個照麵,蔣老鏢頭用了手“盤手刺紮”,刀頭往洪玉濤的小腹便點,洪玉濤往右一擰身,左身判官筆往下一壓九耳八環刀,右手判官筆已向胸前點到。

蔣鏢頭忙用掌中刀往外一崩洪玉濤左手判官筆,往回一提九耳八環刀,往上一撩,想把他右手判官筆給磕出去,哪知洪玉濤正是誘招,容得蔣鏢頭把刀撩上去,門戶已無法封攔,右手的判官筆,猛往回一撤,左手筆也圈回來。一吞一吐,右手判官筆直取華蓋,左手筆直取丹田。這對判官筆漫說全點上,隻點中一處,老鏢頭非得當時斃命不可。

蔣恩波自知自己走了空招,努力地一甩左肩一提右腿,身形往左一傾,把胸前這一判官筆避開,下麵已經噗的被判官筆紮在右胯上。蔣鏢頭往左踉蹌撞出數步去,用九耳八環刀一柱地,算是把身撐住,右胯上的血已躥出來。淨江王洪玉濤卻洋洋得意地把雙筆一合說道:“洪某收招不住,倒傷著了蔣老鏢頭,這倒教洪某好生過意不去!”

這時由抱月回廊中連躥出兩人來,一個是魯南老鏢師侯泰,一個是淮陽派大弟子華雲峰,奔到了蔣老鏢頭麵前,兩人伸手把老鏢頭攙住,侯泰低聲問道:“師弟,傷怎麽樣?還走得動麽?”

蔣恩波已緩過這口氣來,點頭道:“算不了什麽!”華雲峰把老鏢頭的刀接過去,蔣鏢頭一提氣,任憑傷往外流著血,不用人攙,踉踉蹌蹌地走回抱月回廊。萬柳堂那裏早給預備好了藥,立時給紮裹上。

就在這時,那淨江王洪玉濤在得意之下,卻又回抱月回廊上叫陣道:“哪位老師還肯下來賜教,我洪玉濤這裏侯教了。”洪玉濤的話聲未落,已經有人來答話道:“洪舵主!你的判官筆實在高明,我在下願在洪舵主麵前領教!”淨江王洪玉濤看下場子人自己認識,是江南鏢客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

此人在江湖地麵,走鏢的年頭不多,年歲不大,倒是很能交朋友,倒也得江湖道朋友的擁戴,遂含笑說道:“伍鏢頭竟肯來賜教,洪某真是十二分欣幸!不過全是江湖道朋友,動手過招,難免彼此有個收招不住,豈不失了江湖道的義氣!我看伍鏢頭還是不必動手了,我們何不留個江湖道上再見的餘地呢?”

一條杆捧鎮江南伍宗義微微含笑道:“洪舵主,這淨業山莊設場子以武會友,不論是何人,全可以在這裏印證印證武功。動手受傷,是我們練武的平常事,我伍宗義既已到場子裏來,哪好再回去?若是洪舵主認為我伍宗義武功名望不足與論,那我倒不勉強了。”

淨江王洪玉濤暗罵伍宗義:不識好歹的匹夫,我以好意相待,你倒敢以言語頂撞,我倒要見識見識你這一條杆棒的厲害!遂怫然說道:“伍鏢頭既然這麽說,那就請指教吧!”伍宗義說了個“好”字,身形往後一撤,伸手把圈在腰間的杆棒扯了下來,一振腕子,把杆棒抖開。淨江王洪玉濤此時也不客氣,隻微把雙臂一攏,說了個“請”字。

縱身向前,分雙筆向伍宗義麵門便點。伍宗義一振杆棒,往上一封,洪玉濤往回一撤雙筆“雙風貫耳”,雙筆向伍宗義的兩耳輪便打。伍宗義縮頂藏頭,讓開判官雙筆,左腳向後一劃,左手撤杆棒,右手甩棒尾,“烏龍卷尾”,照淨江王洪玉濤便纏。洪玉濤聳身縱起,才往下一落,伍宗義的“烏龍卷尾”是由左往右甩打,此時見洪玉濤身形縱起,猛然一個“黃龍翻身”,往回一帶棒尾,身形由左往後一轉,杆棒帶著風向洪玉濤斜肩帶臂砸來。淨江王洪玉濤身形才落地,腳下尚未站穩,見伍宗義的杆棒又到,右腳猛然一著力,一提左腳,身形一長,半斜身,雙筆往上一穿,伍宗義的杆棒也將要到了洪玉濤的頭頂。

洪玉濤的判官雙筆左手的筆找棒頭,右手筆找中鋒,用十成力砸去,吧的雙筆和杆棒這一震!還算伍宗義知道洪玉濤的力量大,手腕子隨著往地上一沉,把他往下砸的勢子解了。就這樣伍宗義的虎口全震熱了,抽招換式把杆棒的招術施展開,點、崩、掃、掛、纏、鎖、轉、拿。伍宗義這裏盡全力來應付,隻不過和洪玉濤打了個平手。

這裏正在動手的工夫,從花棚後搭進兩乘爬山虎的軟轎,放在了抱月回廊下。跟著北路鏢頭蔣恩波和萬柳堂的門徒左恒,由淮陽派門徒甘忠、甘孝、馮毓文、馮毓秀,各提著兵刃左右護著,上了爬山虎,由匪黨們抬著,健步如飛的向淨業山莊外走去。

這就是一枝筆難敘兩下的事。原來萬柳堂在給北路鏢頭蔣恩波治傷之後,西嶽俠尼低聲向鷹爪王道:“師兄,他們受傷的人自有醫傷息養之地,我們深居客位的負傷之下還要強掙紮著,在這裏等侯,一者負傷人既感痛苦,又覺坐在這裏有些麵上難堪。依貧尼看趕緊向武幫主請求,我們受傷的人,立時得由我們送回飛鷲船幫,師兄看可好麽?”慈雲庵主當時一點小小主張,卻給後文瓦解鳳尾幫,解脫了受傷武師們一場大難,更為一班領袖們免卻多少牽累。

俠尼這種當機立斷,該說的就說,該做的就做,毫不遲疑,正是英雄俠義道的行徑。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正為這件事思索著辦法,聽俠尼這麽一說,點頭稱是。遂向天南逸叟武維揚說道:“武幫主,在下有一點小事要求:現在兩下裏已經開始比較上功夫,一動手已有受傷的,幫主的麾下自為刑堂接應,敝派的受傷者,雖承武幫主的感情,一樣的看待,隻是他們絕不肯再行招擾。這種時候我也不好再勉強地叫他們留在這裏,我打算教敝派這邊受傷的,隨時向港口飛鷲船幫治療將息,武幫主可肯俯如所請麽?”

天南逸叟武維揚忙答道:“王老師說哪裏話來,武某也正為貴派受傷者不安,既是王老師主張叫他們回飛鷲船幫,那倒很好。這裏盡有爬山虎軟轎,送老師父們出去吧!”隨即由執役的傳進軟轎來。

鷹爪王派甘忠、甘孝、馮毓文、馮毓秀,送蔣恩波、左恒到港口。這小弟兄哪願意走,隻是師命難違,不敢不去。甘忠甘孝卻向掌門人要求,他們無論如何要回來,為藉著這次機會開開眼界。鷹爪王尚沒答話,俠尼慈雲庵主道:“這裏離港口路途不近,往返需時,我們尚拿不定怎樣走法,說不定蘊藏著多少殺機!所謂遭劫在數,在數難逃,小小年紀,懂得甚麽?回到飛鷲船幫,依然有著熱鬧看,不許胡纏,不準再回來!去吧!”

甘忠、甘孝饒沒討得師父的允許,反被俠尼申叱了一頓,暗罵你這禿婆子真叫多事,我們回不回來的有你甚麽相幹!我們年紀小,武功弱,倒還男子,你一個老尼姑,帶著一群小尼姑就全不怕了!

甘忠、甘孝心裏生氣,麵上還是真不敢不聽這位庵主吩咐,因為掌門人及一班老前輩們,對於她十分恭敬,隻好連答了兩聲:“是!是!”趕緊隨著馮氏弟兄一同回飛鷲船幫。甘忠、甘孝沒處出氣,兩人護著左恒,卻拿左恒出氣,一遞一聲的隻抱怨他沒能耐,受了傷,帶累的別人有熱鬧不能看。按下他們回船的不提。

回廊上打發受傷的回船,就在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下場子和淨江王洪玉濤動手同時,這裏把受傷人送走,場子上兩人已到了緊要關頭。西嶽俠尼正向鷹爪王說道:“孺子們無知,隻貪圖著這裏是一場不輕見的熱鬧,又哪知道這裏已危機四伏,已是禍近眉睫!王師兄!我這麽攔他們的高興,定要罵我這老尼多事了。”

鷹爪王道:“他們雖不領悟庵主是慈悲他們和善意所在,也不敢那麽無禮吧!”

慈雲庵主微微一笑道:“笑罵由他笑罵,好人我自為主。”

俠尼此時隻顧默算得未來隱患,沒怎麽經意場子裏的情形。和鷹爪王說話時,見鷹爪王忽的目注場中不少瞬,俠尼一回頭,忽見伍宗義杆棒隻有封閉,不能進招。洪玉濤判官雙筆一招緊似一招,一式緊似一式,伍宗義門戶已封不住。

俠尼低聲說道:“王師兄,伍鏢頭不是人家敵手,要輸在判官筆下了!”這時燕趙雙俠中二俠矮金剛藍和霍的站起,向掌門人這邊低聲招呼:“伍宗義要死在他雙筆下,猴兒崽子有甚麽深仇,敢下毒手?藍老二不能見死不救!”

鷹爪王等也看出洪玉濤不懷好意,他是要給他義子侯玉報仇,要毀淮陽派這邊人泄憤。果然在這邊輕易之間,淨江王洪玉濤猛喝了聲:“打!”

“泰山壓頂”!雙筆往伍宗義的頭上就砸,伍宗義的棒法已亂,不辨虛實,雙手掄杆棒“橫架金梁”往上一崩。哪知淨江王洪玉濤是虛招,誘招“抽梁換柱”、“雙龍探珠”,判官雙筆直刺雙目。這一來伍宗義杆棒已然崩過了頭頂,往回下砸,身形撤不開,就是雙目不被點瞎,臉上也得受重傷。

回廊中座上的矮金剛藍和,早蓄勢以待,趕到兩下往一處一合,見伍宗義的步眼已亂,洪玉濤一用誘招,二俠一按茶幾,騰身躍上回廊的矮欄杆上,口中招呼了聲:“武幫主,恕藍老二無禮了!”身形起處,如一縷輕煙,正是洪玉濤雙筆“雙龍探珠”往外遞的時候。藍老二往下一沉,身形咻的從丈餘高往下一落,兩腳尖正找判官雙筆,微往外一登,已把洪玉濤的判官雙筆分開,二俠的身形已落在洪玉濤和伍宗義的中間。

江南鏢客伍宗義已自忖不死必傷,想不到這位藍二俠竟以一身絕技救自己得免於難!藍二俠從百福驛就對於我弟兄幫過大忙,這次又這麽解救我伍宗義,真是再生之德,遇到機會必須以死相報,才算對得起江湖道朋友。在這種生死一發之間,伍宗義雖也算久闖江湖的朋友,但是也嚇得麵如白紙!

矮金剛藍和一扭頭,向伍宗義道:“伍鏢頭,你們這場算頂到這兒,沒你的事,請吧!”伍宗義此時當著敵人,不好向藍二俠說什麽,隻向洪玉濤怒目相視說了聲:“洪舵主,我們再會了!”說罷!隨將杆棒圍在腰間退回抱月回廊。矮金剛藍和卻向洪玉濤道:“洪舵主,你的判官雙筆真有獨到的功夫!伍鏢頭險些被你成全個瞽目鏢頭,我藍老二倒要請教請教!”

淨江王洪玉濤早震於燕趙雙俠的威名,二俠這一手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運用的尤具獨到火候,把自己的銳氣已挫去了一半。隻是對於藍二俠這種突然現身,把自己已然得手的招術給拆了,十分不滿。此時冷笑一聲道:“藍二俠動手比武,說不上誰有意成全誰,要象方才敝幫受傷的應該怎樣講?藍二俠要是看得起我洪玉濤,肯賜教的話,就請亮兵刃!我洪玉濤還願欲領教領教你的雙頭銀絲虯龍棒,也叫我在你這成名的俠義道麵前,多長些見識。”

矮金剛藍和嘻嘻冷笑了一聲道:“你要和我較量兵刃麽?我看洪舵主不必這麽客氣,我藍老二雖有那麽條兵刃,尚沒指著它頂門立戶,也沒靠著它來成名露臉。洪舵主,你要知道,我那條虯龍棒隻有給我招災惹禍,隻要一用它,非被它帶累的我藍老二在江湖上多結些仇,多樹些怨。

不是我藍老二賣狂,依我看我隻用這一雙肉掌和你那對判官雙筆對付幾下,免得我藍老二作出狠心辣手的事來,也叫武幫主怪我不能容人。洪舵主,你說這麽辦,公道不公道?”

淨江王洪玉濤勃然大怒地說道:“藍二俠你這麽大言欺人,有什麽驚天動地的本領,敢這麽藐視姓洪的,你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本領,隻怕你在洪玉濤的雙筆下討不了好去。這可是你姓藍的目中無人,願以赤手來和我洪玉濤較量,咱來個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學學高招吧。藍二俠,你就接招吧!”淨江王洪玉濤存心要和這成名江湖的矮金剛藍和一拚生死高下,話到兵刃到,雙筆照藍二俠的胸前便點。

矮金剛藍和喝聲:“來得好!”身形疾若飄風,已到了洪玉濤的右側,口中也不閑著,說了個“打”字,右掌向洪玉濤的右肩井便切。洪玉濤往左一錯步,左肩向外一傾,掄起判官雙筆向藍二俠的右臂便砸。

雙筆眼看已經打上,矮金剛藍和一沉肩、一晃頭,嗖的人已縱開,口中還說著:“這手又不算。”洪玉濤一個箭步,跟蹤追到,二次遞招。這位藍二俠把身形走開,行沾即走,忽進忽退,把淮陽派三十六路擒拿法中十二路短手的功夫全施展開。這十二路短手,專講空手入白刃,講究以靈、活、綿、軟、巧、快、勁,七字取勝,不輕易發招;要見招破招,借式進招,全憑:神足,身輕,手快。藍二俠運用開這種小巧的功夫,躥、縱、跳、躍、閃,展、騰、挪、挨、幫、擠、靠、速、小、綿、軟、巧,身形這份巧快!

洪玉濤任憑把一身本領,判官雙筆上的功夫盡量施展開,哪是藍二俠的對手!工夫一大,洪玉濤的氣也浮了,力也盡了。

矮金剛藍和是一邊動著手,嘴裏也不閑著,盡是些陰損的話。一邊往裏遞招,嘴裏卻嚷:“我可有點不成了,姓洪的,咱們無冤無仇,我又沒把你的孩子扣在井裏,幹啥往死處招呼?相好的,咱們算了吧!”洪玉濤一聽藍二俠用話陰損自己,更不肯遽然罷手,怒叱道:“藍和,不用說損話,咱們到死方休!”

矮金剛藍和喝了個“好”字,見洪玉濤的雙筆的招術已到,立用“引手式”往左一領招,一個進步連環掌,右掌猛切判官雙筆。洪玉濤的虎口震裂,雙筆出手,夙知這老兒的厲害!一斜身,忍著兩手虎口的疼痛,想把身形先縱開。哪知矮金剛藍和喝了聲:“相好的,走麽?”

左掌一翻,掌心向外,拇指向下,掌緣向上,兜著洪玉濤的後腰一抖腕子,以洪玉濤那麽重的身形,竟如嬰兒似的,被擲出丈餘,砰的摔在地上。花棚兩側執役的匪黨過來攙架,洪玉濤羞慚之下,不再回抱月回廊,以受傷遮羞臉,由匪黨們架著徑赴刑堂治傷。

矮金剛藍和用手撚著唇上的胡須向匪黨們招呼道:“你們還不把洪舵主這兩把家夥撿去等甚麽?”淨江王洪玉濤低著頭隻作聽不見,往前走去,匪黨們過來趕緊還到兵器架子上。

就在這時由抱月回廊的台階上飛縱出一人,身形巧快,落地無聲。矮金剛藍和一見是金雕堂八步淩波胡玉笙的得力麾下草上飛餘忠。心想:“你已嚐到淮陽西嶽兩家的威力,此時竟敢過來和藍老二較量!難道你還有什麽驚人本領麽?我藍老二倒要看看你怎麽施為。”

這草上飛餘忠丁字步一站,帶著滿臉怒氣說道:“藍老師,身為江湖成名俠義道,何必這麽得理不容人!你既把洪舵主的雙筆震落,何必又傷他一掌?既已受傷退去,何得再以冷語傷人?藍老師你也過於欺人太甚,在江湖道上行道的就是這麽待人麽?”

矮金剛藍和嘻嘻一笑道:“餘舵主,你責備我藍老二的話倒還有理,不過還不能叫我藍老二心服。我藍老二是對症下藥,因人而施。姓洪的在武功已判強弱之下,竟還要下毒手,我藍老二稍給他些顏色看,不算不寬厚了吧!餘舵主咱們少說廢話,賣甚麽吆喝甚麽,你下場子來有甚麽獨到的功夫來叫我藍老二見識見識。請你不要羅嗦。你看回廊上還有多少位成名露臉的英雄,等著下場子露兩手。破車別礙好道,餘舵主你要怎樣賜教呢?”

草上飛餘忠道:“藍老師,是非自有江湖的公道,現在既不便講,我要和藍老師試試輕功暗器,藍老師以為怎樣?”

矮金剛藍和欣然說道:“好極了!這倒足見餘舵主高明,也正可一展餘舵主得意的功夫。但不知怎樣較量呢?”

這時草上飛餘忠已把長衫甩去,裏麵是一身疾裝勁服,左肋子胯著一隻鹿皮囊,囊中插著十二支甩手箭。矮金剛藍和暗暗點頭:這小子的暗器不俗,定有勝人之處。隻是我藍老二要是以鐵彈丸來和你換暗器,就枉稱燕趙雙俠了。草上飛餘忠伸手從箭囊中拔出一枝甩手箭來,向藍二俠說道:“藍老師,在下想用這種俗淺的甩手箭到這西邊的花棚上,換藍老師幾粒鐵彈丸,拋磚引玉,叫我餘忠也學幾手高招。”

矮金剛藍和一看竟把甩手箭拔出前槽,分明是故意賣弄。藍二俠是多厲害的眼力,隻往箭身上一瞬,已看出草上飛餘忠用的這槽甩手箭倒是與平常的不一樣:尺寸長短全按著規矩作的,隻是箭鋼箭尾全加重了。

這種甩手箭打出能比平常用的力大,打的遠。(甩手箭與袖箭尺寸子一樣,打法更不同。袖箭長四寸三分,甩手箭則長七寸二分;袖箭藉箭筒內軋下去的彈簧之力把箭卡住,打時用拇指撥箭筒口旁的卡簧,箭即崩出,憑手法眼力取準;甩手箭全憑指力腕力,打時用拇指食指捏箭尾從懷中甩出,五年的純工夫三丈內見準,有特殊工夫的不在此例。)

藍二俠含笑說道:“很好!餘舵主果然暗器不俗。不過到花棚上走走倒還可以,叫我藍老二用鐵彈丸奉陪,我可不能從命。我要班門弄斧接餘舵主幾枝箭可不定行不行,就連花棚上麵失腳掉下來的也保不定。好在我是會高人來的,不是到這裏創‘萬’字來的!丟人現眼,我還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餘舵主,你頭裏請吧!”草上飛餘忠說了聲:“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南北兩麵花棚,長十二丈,寬有二丈多,完全用竹竿子紮綁的。花棚搭的倒十分結實,隻是上麵布滿了藤蘿,要想在這上麵試輕功,沒有超群的本領,極易失足。草上飛餘忠向矮金剛藍和一抱拳,說了個“請”字,身形已然縱起,離北麵花棚有六丈多遠。

餘忠隻一起一落,已到了花棚上麵。單足點竹竿,一個金雞獨立式,一擰身,想看看這位藍二俠怎樣上來?哪知隻在半擰身時,一條藍影帶著一股勁風從頭上過去,身後棚頂微微一響,矮金剛藍和已經落在花棚的當中,草上飛餘忠不由一驚,這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

自己隻憑輕功上不容易取勝了,更要憑這囊甩手箭和他決一雌雄。遂往起一聳身,沿花棚往東輕點巧縱,身形這份輕快也真見功夫。矮金剛藍和知道他是故意誘自己,為是伺隙發暗器。矮金剛藍和也把身形展動,口中卻招呼著草上飛餘忠道:“餘舵主真是主意高,這上麵倒真涼爽!藍老二是舍命陪君子,還算值得,在這麽好的地方送了命,摔個半死全值得。餘舵主,你可得留神,這花棚搭的空檔太大,藤蘿爬的也損,把竹竿全蒙上了,一失神非掉下去不可!”

草上飛餘忠腳點東北角的棚頂,本該往左圈,走花棚的外沿,折回來往西圈回來。可是他腳下故意一慢,哪知他遇上這位鬼精靈的江湖勁敵,比他高的多,並不用看他身形往哪邊轉,隻目注草上飛餘忠的兩肩頭。《拳經》上說“肩催肘前”,身軀想往哪麵轉,隻看兩肩頭的微動即能辨出。

草上飛餘忠,往東北角一落,左肩沒往後帶,右肩沒往前擰,矮金剛藍和已知他要動手。果然見他腳尖一著竹竿,左手已暗往前推箭囊,矮金剛藍和卻也把身形略慢;草上飛餘忠卻依然不肯失了名武師的身份,背著身子口中卻喝了聲:“接箭!”左腿在前往下一塌,上身也向前一俯,身形半斜,“犀牛望月”式,兩眼從自己右肩頭往後一瞬,右手拇食二指已捏到箭尾,手法真快,唰唰唰連用“陰把”甩出三支甩手箭。

這三支箭奔藍二俠的上中下三盤,三支箭雖是先後發的,要憑手上的功夫,三支箭同時到。那邊矮金剛卻喝了個“好”字,身形微往右一斜,輕舒鐵爪,駢食中二指,把奔向麵門這一箭鉗住,同時往下一沉腕子,一抬右腿,奔心窩奔小寢這兩支甩手箭,一被擊落,一被踢飛,三箭完全打空。

可是草上飛餘忠的手法也十分厲害!竟在一支甩手箭出手後,一個怪蟒翻身,唰唰的一連又是三箭。這次是一支奔麵門,一支奔小腹,第三支卻向藍二俠的西邊照空處打來。

因為矮金剛藍和立足的地方是花棚的東盡頭,身形更往後微閃著,身右已無餘地;麵門小腹這兩箭到,隻要往左一避,正挨左側這一箭,這二次的箭甩出來更勁更疾。眼看三支箭已到,這位藍二俠一聲長嘯,把提著的右腳往花棚上一踹,嘎吱的一聲,整個花棚全震動。藍二俠“一鶴衝天”的絕技,身形筆直淩虛而起,拔到二丈多高,身形往下一飄,如流星泄地一般,頭朝下,腳朝上斜著往草上飛餘忠落腳的東北角撲來。

草上飛餘忠十拿九穩的這次可以傷著藍二俠,不料矮金剛竟施展輕功絕技一鶴衝天,更挾著極猛的勢子向下撲來,頗有乘虛進擊之勢。草上飛餘忠哪還敢稍緩須臾,一聳身沿花棚的外沿,往西躥出丈餘,在自己身形才找著竹竿,花棚猛的又是嘎吱一震,幾乎被花棚一顫,腳下登空了,趕緊一拿樁,身形穩住,再看藍二俠仍然回到花棚的東南角原間方。

矮金剛藍和身形一落穩,卻笑嘻嘻的向草上飛餘忠道:“餘舵主,你囊中箭尚有半槽,索性全便宜我藍老二吧!不然我可要自己動手了!”

這個手字才出口,身形縱起,已追了過來。那草上飛餘忠已應了俗語說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見藍二俠已經縱身追過來,自己對於這矮金剛藍和已存戒心,不敢叫他過形欺近了。仍然是輕登巧縱的沿著花棚的後前邊沿往西盤下來,一麵輕身提氣,留神著腳下,一麵仍然留著神身後的藍二俠。自己雖還有半槽箭,可打定了主意,必須一發必中,隻要稍有疏失,自己就算栽在他手內。

這時已由東往西出來六七丈,瞥見矮金剛藍和和自己隻有兩丈左右。草上飛餘忠猛然往左一斜身,由北往南橫著一聳身,嗖的已縱身到南麵裏沿口。這次草上飛餘忠要盡力施為,寧落個手黑心狠,也不願當場受辱。

矮金剛藍和也正往前進身,見草上飛餘忠又避到對麵去,自己正和他走平了,就知他要發甩手箭。果然草上飛餘忠腳下一停,口中喝了聲:“藍二俠,接箭!”身形是“跨虎登山”式,一震腕子箭已發出。這次箭越發的厲害,一出手是兩支一塊兒甩出來,平著奔藍二俠的左右側,跟著頭頂上一支,這三支全是往空處打。這三支出手,手底下越發勁疾,唰唰唰,連珠三箭奔矮金剛藍和上中下三盤。

這次想躲他這六支箭實不易了,左、右、頭頂,往哪邊避全得受傷。好個矮金剛藍和,竟自喝了聲“好厲害”,身形往後一仰,往花棚後倒去。草上飛餘忠還想著,即或你依然把我這六支箭避開,隻要翻下花棚也得算輸。

哪知矮金剛藍和已知餘忠的甩手箭全份打出來,身形往後一仰,暗中用左腳踵一掛花棚邊沿,右腳往花棚邊沿的竹竿下一探,往上挑著一繃勁,全身全憑著兩腳上的力量,用“老猿墜枝”的身法,把全身繃住。這一手沒有二十年的純輕功焉敢施為。唰的六支箭全打過來,矮金剛藍和一個鯉魚打挺,趁勢把餘忠在自己下盤這支箭抄在左手。

那草上飛餘忠也是鳳尾幫中錚錚聞聲的人物,知道自己準不是藍和的敵手,並且燕趙雙俠是最難招惹的主兒,自己再不見好就收,定要招出麻煩來。趁矮金剛藍和往上一翻時,說了聲:“藍二俠武功實在高明,我餘忠承讓了!”一斜身要往西縱,這裏矮金剛藍和猛喝道:“原物奉還,左肩看箭!”

右手一抖,這次草上飛餘忠仍怕他開玩笑,不肯早早閃避,直到看見藍二俠果然甩出一支箭來,倒是說哪兒打哪兒,箭奔左肩,才往右甩肩閃避。隻聽矮金剛藍和喝道:“還有哩!”

從左手又甩出一支來,箭的打法和自己不差上下,既勁且疾,想躲是來不及了,隻有往後能避,可是沒有藍二俠那種輕功絕技,隻得往後一仰身,想趁勢翻下花棚。不過用“金鯉倒鑽波”得兩腳登上勁,倒躥下去,下去時麵向裏,臨到落在地上仍然是麵向裏。

隻是草上飛餘忠在箭已到了肩頭,腳下哪還敢用力登,隻有往後猛一仰,為是先避開箭勢。身軀倒是下去了,靴口被上麵藤蘿捋住,隻是身軀重,藤籬被猛往下一帶,哢嚓的折斷一枝。所幸靴口也捋破了,草上飛這一倒栽下去,不是自己的力量了,還仗他輕身術實有根基,用力的一提氣,兩臂往上猛一翻,雖是沒把身軀掉轉來,但是已把倒栽的勢子卸了。頭麵胸腹向地,往前衝出數尺來,用兩掌心一找地,隻把兩掌戳傷,一挺腰翻了起來。矮金剛藍和已立在麵前,卻絕沒出譏誚的言語,正色說道:“餘舵主,我們雖是沒分勝敗,我倒真佩服餘舵主的一身好功夫,請回歇息吧!”

草上飛餘忠隕腆然說道:“燕趙雙俠的武功超群,真是名不虛傳,我餘忠算是折服了,再會!”

說罷徑自低頭上回廊。矮金剛藍和倒是實在愛惜餘忠一身輕功,一手好箭,所以臨收場沒肯再用話損他。見草上飛餘忠已退回回廊,矮金剛藍和不肯就這麽下去,向回廊內一拱手道:“哪位還願意和我藍老二走兩招,藍某這裏恭候賜教了!”

跟著抱月回廊中走出一人。正是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滿麵堆歡的向矮金剛藍和抱拳拱手地說道:“藍二俠,盛名之下無虛士,二俠的輕功絕技實在能驚高人,隻是方才和那位餘舵主花棚上略施身手,定然未曾盡展所長。敝堂中一班衰朽不堪的老弟兄全要瞻仰瞻仰燕趙雙俠的絕技,可是今日福壽堂蒙敝幫武幫主許可來淨業山莊參與盛會的,連在下隻有老弟兄八人,人數雖是不多,若全想在雙俠麵前領教,既沒有那麽多的工夫,也覺於理不合。

是我在下想了個辦法:我們老弟兄在福壽堂閑暇無事時,為操練了幾手玩藝,今日遇到機會正好和武術名家試試,其實說出來不值藍二俠一笑,這種輕功名叫‘金磚換掌,巧踩八卦樁’,不過這裏有不公平的地方,就是我們練這種玩藝時,守樁的或是守八門,或守四象,打樁的任憑一個兩個全成。

矮金剛藍和以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既是江湖道中有名的人物,更說出這種“金磚換掌,巧踩八卦樁”的絕技來,這才是自入江湖以來遇到的勁敵。可是人家既已劃出道來,自己焉能說出含糊的話來,遂含笑說道:“我藍老二從師門學藝時起,最討厭這些限製人的玩藝,可是我也最喜歡各派的絕技,我專愛以門外漢的身手探討別人家的絕技。那麽我藍老二就大膽領教領教。我可不準成的了,我栽了,再教藍老大來討教。要叫我們弟兄一塊兒下場子,我們弟兄曆來不肯那麽幹,我們是各行其事,各不相謀。崔香主,不必顧慮,就請香主們下來吧!”

雙掌翻天崔豐欣然說道:“藍二俠肯這麽慷慨賜教,這是賞我崔豐的全臉。既是藍大俠不肯和二俠同時下場子,那麽我就以老弟兄四人守四象吧。”說到這向花棚旁站著的匪黨一點手,過來一名。雙掌翻天崔豐香主吩咐了幾句,那名匪黨轉身回去,招來四名執役的把北麵西頭堆著的青磚擺開。

這裏雙掌翻天崔豐遂由回廊中喚出三位福壽堂的香主,趁著匪黨們給安擺金磚八卦樁的當兒,向矮金剛藍和道:“藍二俠,我給兩下引見引見。”三位福壽堂香主一通名,藍二俠在江湖道上雖沒和他們會過,但是全早有聞名。第一位綿手仇文豹,第二位是四式掌周萍,第三位是八卦刀邱龍祥。

這三位香主全是名震大江南北,有的是出身綠林,有的是江湖行道,這幾位香主各負一身絕技,各有個人獨到的功夫。這次要會這兩位名震大江南北的燕趙雙陝,全惦著和這名震武林、綠林側目的名手一較武功的高下。

矮金剛藍和跟這三位香主略事周旋,不禁心中暗自盤算:“這四個老兄各具驚人的武功,更兼在福壽堂全是各自鍛煉個人的武功,獨自精研不同凡俗的絕技,全是武林中的高手。自己四十年江湖的威名,就許斷送在十二連環塢,自己倒要和這群小輩們拚一下了!”

第一百二十六回箭打連環矮金剛小試擒龍手

這時執役的匪黨已把金磚八卦擺好。這種輕功看著好似輕而易練,沒有危險,哪知這是內家十三種輕功提縱術之一,內功沒有根基的上不了這種金磚八卦樁。這六十四塊青磚,全是浮立在鋪著細砂子的地麵上,磚滿是豎起來立著,按八卦的形勢,分乾、坎、艮、震、巽、離、坤、兌、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以卦象組成,全憑氣功來上這種金磚八卦樁。每磚相隔一步,二尺五寸的四個正方、四個斜方的進退全是一樣的步眼,一樣的尺寸;上樁時隻用腳尖點磚頭,氣濁氣浮的不行。

燕趙雙俠在江湖行為,雖是那種鄉下人的打扮,藍布長衫,長才過膝,可是行俠仗義,無論遇到甚麽樣的勁敵,也沒脫去過這件藍布長衫。不料今日這古怪的老頭子,竟自一破往例,微微一笑道:“那倒可以,我正覺著今日天氣這麽熱得令人不耐,咱就把它脫去。”說話間各自甩長衫,執役的匪黨趕過來全給接過去。

藍二俠在匪黨接去藍衫時卻上下打量這名接衣服的匪黨道:“好好給我看著這件衣服,要是丟了,你們頭兒賠新的我全不答應。你知道我這件藍衫有多大好處!冬暖夏涼,咱們若沒有個相識你肯接應我麽?好好在那看熱鬧,可別攪我,聽明白了沒有?”

藍二俠說到末尾這句絕不象和這名匪黨說話,眼光隻瞬著花棚,說到聽明白了沒有這句話,那棚無風自動,密布的藤蘿唰唰的響了一陣。雙掌翻天崔豐十分疑惑,恐怕花棚上隱藏了敵人,眼光不住的隻往花棚上看。

那名執役匪黨聽這位藍二俠這種,半瘋半傻的話,隻癡愣愣的望著矮金剛藍和,疑心這位藍二俠莫非是半瘋?這時矮金剛藍和忽的向執役匪黨一揮手道:“去!別和我裝傻。”

跟著扭頭向雙掌翻天崔豐道:“喂!崔香主,你看從西北上來這片黑雲還真厲害,咱們別盡自耽擱,這麽好的玩藝兒被一場雨攪散了,那才叫人掃興哩!”事也真巧,西北卷起大片濃雲,並有隱隱的雷聲,雙掌翻天崔豐立刻被他這麽招呼把眼光給引過來,點頭說道:“不錯!天氣果然有雨了,藍二俠先請上去吧。”

矮金剛見四老全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身灰布褲褂,白布高腰襪子,打護膝,下麵是粉底便履,一個個精神矍爍,已經蓄勢以待。藍二俠是一身藍布短衫,黃銅鈕扣,活象是鄉下土老似的。

這時看到四老的穿著打扮微微一笑道:“藍老二可要獻醜了!”微一抱拳肩頭連動沒動,隻腳尖一著力,身形已騰上金磚八卦樁。腳點磚頂,身形微塌,左足往前虛點著並不著實,右掌往右斜向上穿出,左掌向左斜向下穿出,大鵬展翅式。

矮金剛藍和這一上金磚八卦樁,就令行家眼裏折服,名家身手畢竟不同。那福壽堂的四位香主雙掌翻天崔豐、綿手仇文豹、四式掌周萍、八卦刀邱龍祥,彼此一打招呼,立刻各自縱身躍起。這四位香主卻是各取一個方向,距縱身處遠近雖是不同,可是同時落在樁上。

藍二俠見他們是按反八卦占的部位,四式掌周萍占的是離宮正東,八卦刀邱龍祥占的坎宮正西,雙掌翻天崔豐占乾宮正南,綿手仇文豹占的是坤宮正北。這四老身勢輕快,下盤穩固各把方位占好,四老齊向矮金剛藍和一抱拳:“藍二俠請進招賜教,我弟兄要領教一手。”

各自在金磚八卦樁上連著盤旋了兩周,回廊上的一班老少群雄誰不注目!尤其對於這位藍二俠脫去長衫來打這金磚八卦樁是稀有的事。矮金剛藍和跟他長兄追雲手藍璧,以燕趙雙俠的威名行道,江湖就沒聽見說他和人動手脫過長衫!今日這種情形,顯見是對於敵手不敢再象對付已往的江湖道了,抱月回廊上的三派群雄全是全神貫注的看著八卦樁上的五老。

矮金剛藍和默打主意,拿蛇先拿頭,故先向老兒崔豐身上下手。雙掌翻天崔豐正從左往右圈回來,並且這四老守四個方向,還是全把著本位往外退,又有一個樁眼。藍二俠見雙掌翻天崔豐正從乾宮本位換到邱龍祥的坎宮,折回來返本宮。走到巽位上,藍二俠霍的足尖暗暗一點磚頭騰身躍起,躍過四樁,腳點離崔豐立身處,往樁上一落;暗運丹田真力,“雲龍探爪”,口中喝道:“崔香主接招!”

立刻一招打去。掌中挾著一縷勁風,雙掌翻天崔豐斜著探步換樁,避正鋒,探右臂,駢雙指,照藍二俠脈門便切。矮金剛藍和忙往回一撤右臂,右腳往後找身後偏左的八卦樁,左掌也就在同時從自己的右臂下穿出,“單推掌”照雙掌翻天崔豐的右肋便打。

雙掌翻天崔豐是久經大敵的名手,更兼是掌福壽堂的香主,見矮金剛藍和的掌風勁疾,含著內家的真力。在“單推掌”遞到,崔豐立往右斜衝出一步,腳尖點著磚的上麵,一擰身,唰的把身軀麵南背北的,移宮換位,變成了背向西南,麵朝東北,右足往後一探,半懸半落,雙掌齊出,向矮金剛藍和上盤便打。

矮金剛藍和覺出他的掌來到,掌風挾著勁力已到,這才知道這崔豐果然是內家名手!不敢正麵硬接,身隨掌走躥出四個磚來,左腳才找準,已到離宮。那守離宮正東的四式掌周萍也正從震位上圈回來,喝了聲:“藍二俠接招。”“黑虎伸腰”向矮金剛藍和當胸便擊。

矮金剛藍和喝聲:“來得好!”雙掌童子拜佛式往下一翻,兩掌的指尖向下,往四式掌周香主的雙掌當中一穿,猛然一分一展,那周香主疾待變招,矮金剛猝然把左掌一撤,隨著撤掌之力,左肩頭往後一甩,右掌翻出“金豹掌”向周香主打去。這一手矮金剛施展的迅捷異常,眼看著周香主非被震下樁去不可。

就在這刹那之間,猛然背後一股勁風襲到,猛聽得有人喝聲:“接招!”來人掌力十分勁疾,矮金剛藍和不敢不把撒出的掌力撤回來。可是在一換力的時候,用丹田的真力,掌心往外一登,自己才左腳往左邊換樁。“玉蟒倒翻身”,步眼一換,把掌風避開。陡見襲到身後的正是雙掌翻天崔豐,藍二俠十分震怒。

崔香主以發話的人話聲來得突兀;分明是說自己,隻是發話的人好似就在近處,被雷聲和信鴿聲擾亂得無法細辨。矮金剛藍和因為聽到這種話聲,掌下微微一頓,驀然警覺這人潛身的所在。眾目之下,他竟能在這種地方藏身,並且更能在上麵耗著,這倒是個能手!遂乘機說了聲:“你這是多管閑事,接招吧!”話是明向雙掌翻天崔豐,暗中卻是故意向隱藏著的人引逗。

在發話中立刻掌擊出去,向崔香主的右肩便截。崔豐是心裏懷疑著發話的人,無心接招,一個鷂子翻身,雙掌往外一穿,身隨掌走,躍下兌卦第三樁。腳登樁身,身形未穩,突覺腦後一股子暗器的風聲。雙掌翻天崔豐一低頭,這隻暗器擦著頭頂打過去,砰的釘在八卦樁的空檔子裏,那是甚麽暗器,竟是一段荊條,這段荊條竟打入砂石地中寸許。

雙掌翻天崔豐一斜身,向花棚這邊喝道:“朋友,想要賜教,請出來一會,這麽對付崔某可不夠朋友了!”

隻是任憑雙掌翻天崔豐怎樣的叫陣,花棚上靜悄悄的,除了這時一陣陣風過處,上麵的藤蔓不時唰唰作響外,看不出一點別的動靜。矮金剛藍和任憑雙掌翻天崔豐這裏自己搗鬼,轉身形,腳點八卦樁,騰身一縱,已到了“坎”宮第三樁,衝到八卦刀邱龍祥麵前。

這裏八卦刀邱龍祥正在蓄勢以待,一見藍二俠攻到,口中說了聲:“藍二俠,我正要領教!”移步換樁,猱身而進,以八卦掌的“遊龍探爪”一掌擊來。矮金剛藍和見他掌擊中盤,掌未到,掌風已劈過來,暗驚這福壽堂的退隱香主,果然沒有一個弱者!忙往右一找“艮”宮第七樁,把身形往右一帶,翻雙掌;左掌往外一展,切邱龍祥的脈門,右掌也迅捷如電的往邱尤祥的“華蓋穴”打來。

這八卦刀邱龍祥八卦掌曾受異人傳授,更兼身入福壽堂三年來,守著一班江湖名手,互相砥礪,鍛煉的雖還夠不上爐火純青,但是已升堂入室。右掌隻微往下一沉,掌風往外一推,用八卦遊身掌,身隨掌走,已圈到矮金剛藍和的右背後,“獅子搖頭”雙掌斜著一推。往藍二俠的後腰右側便擊。

藍二俠也把一身絕技施展出來。左足暗往後一點身後的“艮”宮浮樁第五步,雙掌猛往後一帶,左足尖點著磚頂,全身猛往後一轉,雙掌齊用上力,身形往下塌著,“雙推手”往八卦刀邱龍祥斜肩帶臂擊來。八卦刀邱龍祥一個“猛虎伏樁”,讓過二俠的雙掌,用八卦掌中下盤的絕技“鐵牛耕地”,向藍二俠的下盤掃來。

這上麵的打法,雖說是護樁的隻守不攻,可是你隻要侵入那一個方向的縱橫八步,立起邀截,不準你進身。綿手仇文豹卻偏西躍過三個樁來,以“金蛟剪”的重手照藍二俠便打。八卦刀邱龍祥也同時趕到,“神龍抖甲”往藍二俠的“腦戶穴”便擊。唯獨這次他們兩下夾擊的情形十分特別!應該是各自保護著邊樁,不叫打樁人衝出去;可是這次他們竟把東北角斜九宮全讓出來,門戶大開。

藍二俠為勢所逼不得不往東北角這裏撤走。綿手仇文豹香主的“金蛟剪”掌勢較快,掌力已到,矮金剛藍和身形往前趕著,用“斜單鞭”一截綿手仇文豹的右臂“曲池穴”。二俠掌力撒出去,身形得隨著往外走,好避背後八卦刀邱龍祥這一掌。

就在這刹那間,八卦樁要分勝負的當兒,所有的人,全是全神貫注在八卦樁上,誰也沒理會抱月回廊上已然走下人來。在藍二俠身形往東北角這九宮樁上探步,這人猛的身形縱起,口中卻喝道:“住手!藍老二回來!”一條藍影,疾如飛隼落在八卦樁上,正是八卦刀邱龍祥的身後。

八卦刀邱龍祥本想再擠藍二俠一下,上麵奔“腦戶穴”這一掌雖被藍二俠避開,他本想以“穿手掌”再進一招,叫矮金剛藍和栽個大的,好歹也叫他再帶點傷栽在樁上。就在他“穿手掌”將發未發之際,有人撲到,隻得變攻為守,往左一斜身,移磚換步,以掌護身。一看來人卻是追雲手藍璧,以此突如其來,邱龍祥十分驚異。矮金剛藍和突然聽得藍大俠遽然現身阻止他,不叫再往前進,就知這位性情比自己還古怪的長兄必有極重要的原因,趕緊把身形止住,以雙掌護住門戶,要看兄長為甚麽冒然出現?

這時雙掌翻天崔豐和四式掌周萍也全趕過來。追雲手藍璧卻不向這四老打招呼,卻冷笑著向矮金剛藍和道:“藍老二,我們弟兄在江湖上闖**了半生,雖沒有甚麽驚人藝業,也到處會的是成名露臉的英雄、草野上的豪傑,栽也栽個值得。大江大浪闖過,要翻在陰溝裏豈不羞死!鼠竊狗偷之輩,我們弟兄實不屑和他作對手。終日打雁,再被雁啄了眼,那也太笑話了。藍老二,你被人家當傻小子計算,還不覺得,這真是你慣弄鬼聰明的報應!”

那雙掌翻天崔豐聽到追雲手藍璧簡直是罵上前來,遂憤然答話道:“藍大俠,請你不要口不擇言,這‘金磚換掌’、‘巧踩八卦樁’是事先講明了才由藍老師自願一試。這種功夫就是這麽個打法,二俠自願上樁,有誰來愚弄他?若認為這手功夫不公道,任憑施展別的絕技,我崔豐定當奉陪。藍老師你這麽任意譏諷,崔某實在難服。藍老師你看,敝堂老弟兄們見藍大俠也到八卦樁上來賜教,全過來奉陪了。”果然這裏談話間,從抱月回廊中走出四香主,全是奔了這裏來。

追雲手藍璧微微一笑道:“這輕功夫這麽運用,那倒是小事,誰也沒強拉著誰上來,願者上鉤。我隻請教崔香主,我們以武會友,是各憑個人的本領來爭榮辱,以陰謀詭計來暗算他人,是哪個的主意?我藍老大倒要問個明白。”

雙掌翻天崔豐道:“此話從何說起?崔某不懂得,藍老師盡管明言。”這時那福壽堂四位香主也全到了,在八卦樁前向追雲手藍璧道:“藍大俠既要一試身手,怎麽連個招呼也不打?藍大俠想是一時高興,我們弟兄奉陪如何?”

原來追雲手藍璧是早就對於這淨業山莊裏一人一物全留心了,不敢稍微大意。在匪黨們擺金磚換掌的八卦樁時,自己留心了,就看出他們作了手腳,不過匪黨們手底下快,不是早具提防他們之心的,絕不容易看出來。當時還不敢斷定準是那麽回事,趕到這福壽堂四老分據八卦樁的四麵,在上麵護樁的沒有死站在那等侯的,各以身手在本宮的縱橫方位上來回盤旋。

趕到他們來回連在東北兩正麵和東北“艮”位上著腳,追雲手藍璧不由震怒,憤然向掌門人鷹爪王道:“師弟你看匪黨們不以真實功夫分強弱,竟又在金磚換掌中弄了狡獪,藍老二毫未察覺。我藍老大教訓教訓他們去。”慈雲庵主坐在那裏正自暗中盤算下場的人物,想要盡全力設法阻止藍璧,先不叫他下場了。見他這半天坐在那沒甚麽動靜,正自欣幸!

萬一人定勝天,免得替他擔心或有不測,因為他麵上的晦色聚於印堂,恐有一步大難!哪知此時他這一發話,竟把俠尼嚇了一跳,忙的不等鷹爪王開口說道:“藍施主不必多慮,縱然他們弄什麽手腳,二俠諒還沒把他們放在心上,並且二俠已然向他們說過,燕趙雙俠在江湖上行道以來,就沒同時弟兄一塊現身。你這時過去,豈不叫二俠落個言而無信!更兼暗中已有人相助,方才這位異人朋友已然用折枝作箭的手法警戒了那四老,諒無妨礙。還是不必去,看看情形如何再說吧!”

追雲手藍璧被俠尼這麽一勸說,本有心暫時先看看。哪知中州劍客鍾岩隔兩座向這位庵主說道:“庵主,不必攔阻藍大俠,匪黨們十分可惡,連這種金磚換掌的小巧之技,不能伸手打下來,也覺有損威名,大俠乘機過去,既破他陰謀,又可全二俠的威名,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庵主何必再阻攔呢?”

中州劍客鍾岩冷冷說道:“那是自然,我絕含糊不了!”追雲手藍璧霍的站起,鷹爪王暗中不悅,知道鍾岩是不滿意夜間在賓館中藍大俠對待他的情形,此時故意假公濟私的報複。你這麽量小,就對不起江湖送你中州劍客的美名了。

鷹爪王知道已攔不住,這時也不便再說什麽,隻說:“不要魯莽從事。”追雲手藍璧卻不答鷹爪王的話,可是從一站起來,臉上立刻掛了一副笑容,自言自語的道:“金磚換掌,倒十分有意思,我得細看看,學學高招……”不慌不忙往外走著。

扭頭向天南逸叟武維揚道:“金磚換掌真是難得見的功夫,我倒不如我們藍老二還敢上去;我這老眼不行了,我得到近處看看步眼的換法。”邊說邊走出了回廊,貼花棚這邊站住。俠尼見追雲手藍璧依然被中州劍客激出去,不禁喟然長歎了一聲,暗作提防。

追雲手藍璧直等到看到絕無差錯,藍二俠更要輸招,這才湧身飛縱上樁去答話。此時見又出來四老,向自己招呼,遂冷然答道;“香主們我先不領教大名,我藍老大既上來就不能這麽容易下去,自然是得在香主手底下討教明白了再走。你們老弟兄來了正好,我先請教這個怎麽講?”追雲手藍璧說到這兒,一抬腿用腳尖把巽宮的兩塊青磚踢倒。

這四位香主一看,哦了聲道:“這是哪個敢這樣大膽,這麽任意胡為!不是欺人,直要我們十二連環塢整個威名付與流水,這倒得察問察問。”說話的是福壽堂監堂香主韋天佑。

此人在江湖道上全稱他為鐵指金丸韋天佑,手底下真有驚人的本領,手指上有鐵琵琶的絕技,隻要被他右掌的四指劃上,皮肉不破,就能骨斷筋折。十幾粒銅彈丸鐵指打出,向無虛發。此老在鳳尾幫中頗為一班同道所懼,雖是年過古稀,依然雄心未退,依他的性格,哪肯就入福壽堂受本幫的供養?

一來因為近年天南逸叟武維揚起用的好幾位香主中,有幾個叫他十分不滿意,更兼縱橫江湖的十餘年,樹仇太多,自己遂毅然退隱福壽堂,藉此韜光隱晦,潛修內功,倒落個眼前清淨。論武功、論江湖道上的“萬”兒,本該叫他掌福壽堂,隻是因為此老處事待人過於嚴苛,遂派他作監堂的香主。

平日曆來沒人肯招惹他,這次隻為十二連環塢已有生心內叛的,眼前這些強敵,沒有出奇製勝本領的不易應付,這才把監堂鐵指金丸韋天佑請出來。韋天佑見金磚換掌、巧踩八卦樁本是福壽堂中鍛煉的一種絕技,憑這種功夫就是燕趙雙俠也不易討了好去。

這時從抱月回廊上如飛走過來執堂彭壽山,卻帶著兩名刑堂弟兄,匆匆的來到花棚前。執堂師彭壽山向雙掌翻天崔豐道:“崔香主,這裏的事,龍頭幫主業已全看明,龍頭幫主十分震怒。以福壽堂各位香主絕不會作出這種事來,自墜威信,這是執役的弟兄們所為。

龍頭幫主諭,把他們交付刑堂嚴刑審問,並向燕趙雙俠道歉。如若不願再比試這種金磚換掌、巧踩八卦樁的小巧之技,就請雙俠回回廊上歇息吧!”說到這也不再等燕趙雙俠及雙掌翻天崔豐答話,立刻帶著兩名刑堂弟兄把四名伺侯武場子的弟兄帶走,這一來倒算把當時僵持的局麵打開。

鐵指金丸韋天佑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滿懷不滿,隻是為保全鳳尾幫整個的臉麵,不好再盡自追問,不料他沒言語,在鐵指金丸韋天佑身後從隨過來的一位香主過來,偏著頭,身量高大,虯髯滿麵,追雲手藍璧因為在盛怒之下,更沒理會他們,此時此人突然冷笑一聲道:“老頭子真會了事!這麽辦也太便宜他們,武維揚你這麽顧全他們,隻怕沒人這麽顧全你了!”

矮金剛藍和早看著此人可疑。此時此人一發話,把個臉也抬起來,見此人繞頰密紮紮連鬢落腮胡子,似乎經年累月的沒修整;兩眼深陷,目**光,兩顴骨特別高,好似懸著兩個肉瘤子,左邊有一顆黃豆大的黑痣,矮金剛藍和不禁大驚:這分明是兄長和自己說過的那人,遂向追雲手藍璧道:“大哥,你看那可是你當年河間府結識的好朋友麽?”

追雲手藍璧此時目光正和這人眼光一碰,不由哈哈一笑道:“我藍老大真是幸運極了,想不到十幾年前河間道上好朋友也在這裏了!你這個要命金七老,真個要命,既看見了眠思夢想的老朋友,連個招呼全不打。真真要命!”

追雲手藍璧雖是笑著說,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眉峰逗起,麵籠殺機。卻跟著向矮金剛藍和道:“藍老二,你的眼力不差,這正是當年我的河間道上所遇的好朋友,江湖中稱他為八步趕蟾金老壽,他們湖北老鄉們又叫他要命金七老。我藍老大對你說過,我從入江湖行道以來,就沒服過人,唯有一個八步趕蟾金老壽才是我藍老大真正的對手。藍老二,今日是我藍老大最快活的日子到了!”

這時追雲手藍璧冷笑一聲道:“我們既是來觀摩福壽堂絕技的,咱們的事擱在一塊算吧!金七老,你就和我藍老大少弄鬼吹燈,幹脆的上樁動手。我們今日是好友喜相逢,痛痛快快拆兩招,別的少費話,請啊!”追雲手藍璧向矮金剛藍和一揮手,齊往八卦樁當中退,那兩塊踢倒了的青磚,全由別人把砂石墊平給立了起來。

這時雙掌翻天崔豐看見追雲手藍璧和要命金七老似有宿仇,這倒好,隻他兩個就得拚個強存弱死,遂乘機答道:“既是藍大俠仍願意在這上麵賜教,那麽我再給這三位香主引見引見。”

說到這遂給鐵指金丸韋天佑引見了,那兩位也是江湖成名的武林健者,一個是湘江漁隱戴興邦,一個是七星劍錢肇夕互相引見了。燕趙雙俠對於福壽堂的八老,知道全是庸中佼佼、鐵中錚錚江湖成名的綠林道和技擊名家,絕不敢稍存輕視之念,虛與周旋了幾句。

這時鐵指金丸韋天佑向要命金七老道:“我們不必客氣,就此上樁向燕趙雙俠領教吧!我看我們還是按著崔香主原來的方向分守一宮;他們原是守乾、坤、坎、離四正麵,我們四人守艮、震、巽、兌四斜方吧!”說罷四老各自展動身形縱上樁來。

原來追雲手藍璧和矮金剛藍和,當年離開淮上清風堡綠竹塘,回到磁州藍莊,老弟兄俠心義膽,本著師門的門規,哪肯在家中安享田園之樂?仍然是風塵仆仆,作些濟困扶危的事業。

可是這老弟兄二人既是同一師門受藝,又是同胞弟兄,隻是一處總說不下話去,入江湖行道,總是各行其事,各不相謀。可是彼此遇有急難的事,不請自來,互為援應。這年追雲手藍璧,騎著匹小驢到了河間府地麵,打算在這裏住兩天,順便下鄉訪一位朋友。

河間府也是個大地方,城裏商肆櫛比,很是熱鬧,追雲手藍璧遂在東關內三元老店住下來。這座店是個老字號了,開設了百餘年,十分得這一趟線上商旅的信仰,追雲手藍璧才在店中落住腳。

跟著又來了一撥鏢車,鏢旗是萬勝字號,追雲手藍璧對於萬勝鏢局鏢主小孟嚐金镋崔鵬有個認識。此人不滿四旬,籍曆滄州,他是口北生死掌沙全義的得意弟子。小孟嚐金镋崔鵬掌中一對鳳翅镋,在北五省中已經創出“萬”來,他立萬勝鏢局,可不是單憑武功,和師父生死掌沙全義的“萬”字。

追雲手藍璧認為萬勝鏢主夠個江湖道朋友,不過以追雲手藍璧的孤介性情,不過要見識見識此人,並沒有結納之意。這次竟無意中在河間府三元店遇到了萬勝鏢局的鏢馱子,追雲手藍璧不願作無謂的應酬,更不知這個鏢是否萬勝鏢主親自押鏢,拿定主意不出去打招呼,好在自己是住在東廂房緊靠北頭,萬勝鏢局是住在北角後麵的跨院,所來的人全得從追雲手藍璧住的這間屋子門口經過。藍大俠遂把風門推開一線,見他們這次所保的一批現銀,一共是十匹騾馱子;每個騾馱子是四個銀鞘,四萬銀子共裝四十個銀鞘,住到店中,得卸下來。護鏢的是八名夥計、兩位鏢師、一名趟子手,鏢主竟沒跟隨。

追雲手藍璧對於小孟嚐金镋崔鵬沒親自護鏢,倒不十分介意,因為他在這一帶已全創出萬來,綠林道上沒有肯動他一指的。這撥鏢馱子就折騰了一個時辰,追雲手藍璧容得鏢局子的夥計全歸到跨院,天色已經快黑了,因為馬棚在前邊,自己的小黑驢怕店房的夥計不好好給刷溜飲喂,從屋中踱出來到前麵去察看。

到了馬棚這邊,見所有鏢局子的騾子和馬匹,和別的客人的牲口,不下一二十頭,自己的小驢單拴在槽頭,藍大俠見夥計們倒還聽話,正在給上料,遂轉出馬棚的夾道。一眼瞥見從店外走進兩人,全是二十多歲的少年,夥計們跟著,口中直說:“爺台!我們哪能拿著財神爺往外推,您老投奔我們小字號來,是看得起我們三元老店,有房間能夠不叫您老住麽!萬勝鏢局來的早一點,把東跨院全占了,我們要是能拆兌的話,還能讓您二位投奔了來麽?……”

夥計這麽說著,這兩個少年還是一直的往裏走,內中一個卻說:“我就不信這麽大的店房,連兩間空房間全沒有?”

一邊說一邊往裏走,那意思是不信夥計的話,要親自看看。追雲手藍璧是久走江湖的人,一望而知這兩人完全是江湖道,並且說話是故意學北方話,隻是依然帶著南音。這兩人也不往別處察看,徑由東廂房前奔東北角的跨院小門。

這裏的店夥計怕這兩人惹了鏢局子的人,給自己找麻煩,忙攔著道:“爺台,難道小人還敢說謊麽,再說鏢旗也插在店門口了,您不是沒看見,人家那麽些人,別的房間住的下麽?”

說話間這兩人依然到角門前張望了一下,先前答話的那個少年,從鼻孔中哼一聲,帶著十分不屑的神氣道:“小夥子別這麽蠍蠍蜇蜇的,幹鏢行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是欽差住在這,我們也一樣見識見識。”

就在店夥這一回過身來,指點說話的工夫,內中一個少年略慢了一些,折衣襟,斜著身子,向跨院裏一抖手,少年動作神速,店夥站在近前,連理會全沒理會。

那另一個少年卻接著店夥的話道:“這就活該我們再照顧別家了!”說到這句,複向同行的少年道:“兄弟,貨到街頭死,這你才算死心塌地的了,你時時累我多費手腳,隻要進了河間府還會出的這座城找不著麽?快走吧!工夫大了七老又該罵我們了!”

這兩個少年說著話,徑自往外走,絕不再向店夥作難,徑自走出店去。

追雲手藍璧從這兩個少年一進來,就看出不是善類,趕到他兩人直奔跨院,藍大俠不由暗暗吃驚!這真是什麽想不到的事全有,真有大膽的匪徒,想在直隸境內動萬勝鏢局子的鏢,我藍老大倒要看看他是何如人也?及見內中一個竟在角門前回身時向跨院打去一枝暗器,藍大俠暗罵:好猴兒崽子!真個膽大,竟敢在眾目之下,弄這種手段,小子們真有個狂勁!

隻是兩個少年匪徒走出店去依然沒見跨院裏鏢局子人一些動靜,追雲手藍璧心說:“這一堆飯桶真把人氣死,可怪鏢主崔鵬也真放心,他竟派這麽一堆廢物出來,他真放心。”

藍大俠隱身在夾道的牆角,見前後無人,院中已然黑暗下來,一聳身躍上屋頂,縱身到店門過道上麵,潛伏著身軀。察看那兩個匪徒,見他們沒往街裏走,竟奔東關外而去,這越發是單為萬勝鏢局來的無疑了。追雲手藍璧仍然不肯罷手,趁勢要看看鏢局子的人們是否已經有了覺察,見自己那間屋中,夥計已給掌上燈來。

自己雖則不在屋中,好在時候尚早,店中不斷的有人出入,所以店夥也毫未作理會。追雲手藍璧施展小巧的功夫,潛蹤隱跡,從屋麵掩到跨院。敢情跨院中地勢還不小,是三間東房,兩間北房,各屋中全掌起燈火,正有三四名鏢局子夥計吵嚷著。這個說:“分明有人敲窗戶!”

那個就說:“簡直你是鬧毛包,自己人全在屋裏洗臉換衣服,哪個敢來和我們無故取鬧;我們是幹什麽的,他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胡二弟,還得說是什麽時候,別叫人聽了去笑掉大牙吧……”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正在吵嚷著。東房門一開,一人當門而立,追雲手藍璧隱身軀正看這人的正臉,想起來當日到萬勝鏢局訪小孟嚐金镋崔鵬時,席間曾給引見過,此人名叫神槍手穆文義,和鏢主崔鵬全是清真教徒,掌中一杆八母大槍,在鏢行中頗有個“萬”兒。

因為這趟線上全是打出來的天下,隻有入山西境內時有新上跳板的綠林草寇攪亂,神槍手穆文義遂押著鏢銀從北京城起身。神槍手穆文義也是久走鏢的鏢師,也是眼裏不容沙子的手,絕不敢放大意了。隻為在直隸境內萬勝鏢局走了這麽些年,就沒出過事,萬勝鏢局的鏢走在哪兒也是按著鏢行規矩,對於各處大小垛子窯,全是按著行規走。

至於蟊賊草寇,見了萬勝鏢局,焉敢稍生妄念?所以神槍手穆文義也認為夥計們瞎鬧,把風門推開向夥計們招呼道:“你們該著幹什麽的小心點去幹,別沒事瞎起哄。”說完了轉身進去,鏢局子夥計隨即進了北屋。

追雲手藍璧見跨院中正在無人,遂仔細察看。見東房的屋簷下底子,紙窗的上麵橫木框上,釘一支甩手箭,在箭頭上更插著折疊的一張紙帖,釘的地方十分隱僻,不是自己早看見匪徒發過暗器,也一樣忽略過去。追雲手藍璧遂仗著身形巧快,翻到東房上,從簷頭探身把那支甩手箭拔起來,然後輕輕的來到了前院的東房前坡。

藍大俠看了看由前院正房射出來的燈光,正映到東房北山牆的上麵,遂往房坡上一躺,伸手把那支甩手箭上的字柬退下來,輕輕打開,映著下麵的燈光,見這張紅柬帖上麵寫著“具柬敬約萬勝鏢主在枯柳屯賜教”,下麵寫著“鄂中綠林小卒金老壽載拜”。

追雲手藍璧一看這個具名,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說:“這可要糟!湖北有個綠林怪傑要命金七老,莫非就是此人?聽江湖道上傳言,此老十分紮手,練就一身軟硬功夫,手黑心狠。他作的是綠林生涯,偏是綠林道的對頭!哪路上的綠林道一個行為失當,作出大惡的事來,休想逃出要命金七老的手去。也就是當時不把你置之死地,也把你廢了,叫你一輩子作廢人。”

江南綠林道中畏他如蛇蠍,同道中有時彼此失和,就賭咒:誰要虧心,叫他往南去遇上要命金七老,往北來碰上燕趙雙俠。

不過燕趙雙俠雖也是專和綠林道作對,還沒有金七老那樣手黑心辣。追雲手把字柬仍然給折起,穿在箭上,自己暗自沉吟:看這種插箭留柬叫陣,分明要命金七老和萬勝鏢主小孟嚐金镋崔鵬有不解的“梁子”。

他兩家,一個久據湘鄂一帶,一個專走北省的鏢,兩下裏竟會有這麽大的仇,這真是件怪事!可巧,鏢主崔鵬又沒來,這一下子萬勝鏢的牌匾非摔在河間府不可了!看金老壽既是從湖北趕來找場,這場事還是非鬧起來不可。我藍老大既然趕上了,和崔鏢頭又有個認識,焉能袖手旁觀?隻是這金老壽實非易與之流,自己也僅是聽江湖道上的傳言,究竟這要命金七老手底下怎樣厲害,自己還不詳細;江湖上既那麽稱道也絕含糊不了,自己一個接不下來也跟著一塊栽在這。那可得仔細一點,反正這是天意該當有我藍老大一份兒了。

這次屋裏的鏢師和趟子手全聽出聲音不對,於二愣真是愣,一個箭步從屋中躥出來,厲聲喝道:“誰?”追雲手藍璧知道兩位鏢師也就出來,擰身縱到前簷,一翻身落到自己房間門口,輕啟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一疊連聲的招呼店家。店夥方才進來給他掌燈見屋中無人,這院中也沒有這個瘦老頭子,想著一定是往街上閑溜去了。

直到把店門掩上也沒見這個老頭子回來,此時竟自一疊連聲的招呼,趕忙來到屋中道:“老爺子您往哪兒去了!怎麽我沒看見您老進來?”追雲手藍璧道:“夥計,你眼睛太不管事,我進來時你就在櫃房那站著,我隻是沒進房間裏來,我服侍我那匹小驢去了。”

夥計道:“爺台您放心吧!我們全給喂好了,哪能用客人操心。”

追雲手藍璧道:“你不知道,我那匹小驢有毛病,喂飽了得給它把肚皮推一陣子,不然的話,夜間它鬧食,明兒立刻走路沒氣力了。”

店夥知道這位爺是故意和自己開玩笑,才要答話,東跨院裏又連聲招呼店夥,夥計趕忙向外走著道:“爺台太愛取笑了,我沒聽說過驢子鬧食的,要甚麽您老招呼一聲吧!我到跨院去看看。”

夥計已走出屋,去。追雲手藍璧道:“驢可喂飽了,我這個人還沒喂哩!小子你吃飽了不管別人了吧?”

店夥停著腳步道:“爺台,我沒忘,您不在屋裏我開來飯給誰吃呢?您等一等,我這就給您開飯。”說著趕緊跑進跨院,一進院子就一愣,隻見鏢局子夥計們全在院裏,有兩個提著燈籠往各處照著,店夥遂招呼道:“達官叫我有甚麽事麽?”

鏢師李開泰從屋中推門出來,向店夥一點手道:“你進來。”

店夥趕緊來到屋中,見屋中隻有那夥鏢師和於二愣,李鏢師把風門仍舊帶上,向店夥道:“有人打聽我們麽?前麵住的客人有幾個南邊人,全住在幾號房?”

店夥一聽,所問的事情十分離奇!遂說道:“達官老爺住在小字號。隻管放心。咱這字號雖小,並不雜亂,隻要一交戌初,準上店門,出入的人,全有人看著,沒有人打聽達官老爺們。前院四十多位客人,沒有南方人,達官老爺敢是看見甚麽了麽?”

神槍手穆文義抬頭來說道:“夥計,你不用疑心,我們不過隨便這麽問問,就是有了事,也沒有你店家的幹係,你去吧!有南方口音的客人,你留心一點,我們有個約會,定規在這裏見,怕兩下裏錯了頭,沒有事了,你去吧!”店夥看到院中的情形,和鏢師所問的話,知道內中準有事。不過這是北五省有名的鏢局子,人家既不叫追問,樂得的少找麻煩,遂趕緊退出來,給追雲手藍璧去開飯。

鏢師李開泰道:“這也沒別的法子,怎麽來怎麽接著就是了,我們萬勝鏢局在北五省大小也有個‘萬’兒,這一帶好樣的開山立櫃的當家的,全給我們閃個麵子。這個姓金的不過一個過路的綠林,難道他不懂得光棍截路不截財,這河間府一帶的有名瓢把子鐵胳膊秦五,就容他在這一帶張狂麽?”

神槍手穆文義道:“李師父,事情可不能這麽看。這個主兒是怎麽路道,我們一點底沒有,可是按他居然插箭留名,自己先道出‘萬’字來,沒有出人頭地的本領,焉敢這麽辦?這就應了俗語,‘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說我們遇到這種事,是等鏢主不等鏢主?萬勝鏢局是創出‘萬’來的字號,在咱們弟兄手裏給弄砸了,怎麽對得起崔鏢頭,要是把鏢停在河間等著鏢頭到了再走,我們弟兄也太覺著麵子上難看了。

鏢主看得起我們弟兄,把這趟鏢交給我們弟兄,遇到一點風波,我們就不能替鏢主擔當,我們也枉在江湖道上走了!李師父,咱們也隻好和來人拚著看,成不成就聽天由命吧!隻是這枯柳屯在什麽地方,我還真想不起來?”

於二愣在一旁擰著眉頭子盤算事,隨著答道:“這趟線咱們倒也走過兩趟了,枯柳屯這個地方我就沒聽說過,要有也是極小的地方。老師父們現在不必瞎猜疑,咱們按著規矩起鏢,真有不開麵的老和跟咱們過不去,索性往死處招呼。這種過路的綠林更可恨,完事你沒處找他去,我就是恨透了這群東西的!”

第一百二十七回金轉換掌金老七老辣手報舊仇

李開泰道:“於頭,你也是這麽些年的鏢行了,別把事看那麽容易。萬勝鏢局在北路鏢行中說的出的字號,江湖上稍微含糊一點的綠林,沒有敢招惹的,你想這個主兒一定夠紮手的,可是我們幹的這行買賣還有怕事的麽?

常言說‘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崔鏢頭把這趟買賣托付了我們,我們隻有遇上事賣命而已,來人已訂枯柳屯相會,我們隻有和他那裏見了,難道我們這班人能含糊了麽?夜間多加小心,別太大意了,天亮起鏢,哪裏遇上哪裏算著,叫夥計們早早歇息,養足了精神,路上預備出事就截了!”

趟子手於二愣道:“好吧!我們真要是叫來人一張紙片兒嚇唬住了,也太給萬勝鏢局子丟人了,我去看看他們去。”於二愣隨即出來到北屋囑咐了夥計一番,大家早早歇息,各位鏢師分班守夜。這裏的一切情形,追雲手藍璧已經全探聽個清清楚楚,知道這兩位鏢師要和金老壽一死相拚,藍大俠也決定要把這場事看個起落,自己要相機相助。一夜倒是安然無事,天一亮,萬勝鏢局的人全早早起來招呼店家給燒水,大家梳洗,在店中飽餐之後,算清店錢,立刻起身。

店夥笑道:“爺台您放心吧!我們不能欺負啞吧牲口,那還算人麽?”追雲手藍璧嘻嘻的一笑道:“夥計,你倒是會說話。我跟你打聽一件事,從這莊西的鄉間可有個枯柳屯的地方麽?”

夥計想了想搖頭道:“附近幾十裏地方沒有這麽個地名,太遠了就說不清了。”追雲手藍璧越發了然這金老壽下手的地方,定是荒村野店,偏僻的地方。遂叫店夥鎖了門,走出三元店,順著大街穿西門頃大路綴下來,遠遠的聽見趟子手於二愣喊鏢趟子,聲音洪壯氣力充足,可聽半裏地遠,藍大俠離著他們遠遠的。這時正在初秋,稻尚沒收下來,滿地莊稼。

這一帶多是農田,村集很多,路上車馬不斷的,直走到中午,錯過所經過的就是疏疏落落的小村子了。因為由河間府肅寧縣是官站,他們這撥鏢得奔肅寧西南,所以才離開河間府就得改路,這趟道盡是小鎮甸,於二愣和兩位鏢師全是騎著牲口,夥計們隨著騾馱子護著鏢銀。夥計們這一程走得口幹舌燥,向頭裏開路的趟子手於二愣道:“於師父,午時過了,還不找地方打尖,我們可有點抗不住了。”

趟子手於二愣道:“哥兒們,耐點煩,誰叫咱得走這趟道呢!還有一裏來地,大約是周家集,那裏打尖吧。”

夥計們隻好往前緊趕,果然前麵遠遠現出村落,正是集期,集場就在小村子前麵,時候已經晚了,集場已散,隻有幾處尚沒收拾完了的賣農具的和賣糧食的。這撥鏢進了周家集,趟子手於二愣先衝進去找尋店房,為是人多打尖可以歇一會。哪知這周家集並非是大地方,沒有大店,隻好在這裏將就著吃一頓,歇息歇息,好趕下一站。

這才回這家小飯館打了招呼,叫他們在臨街的窗外多放兩張桌凳,鏢馱子隻好不往下卸,叫騾夫們隻在飯館外邊,連照顧著牲口。那飯館中掌櫃的見來了這麽撥好生意,真是意外的彩頭,招呼著夥計們在門外放了兩張長桌,幾條長板凳的,又找了村中兩個閑漢幫忙。

不一時,萬勝鏢局子騾馱子到了,這座飯館亂了一大陣子,才坐定了在這裏喝茶吃飯。有村中找來的閑漢給騾夫們喂飲騾子。這裏正亂哄哄人馬喧騰,突聽得由街西翻起一陣快馬奔馳之聲,神槍手穆文義、鏢師李開泰全在飯館裏麵,於二愣和鏢局子夥計們把著窗口,騾夫們全在窗外,眨眼間由街西衝過兩騎快馬,上麵是兩個少年,到了飯館附近,馬走如飛,兩少年往這邊盯了一下,策馬如飛直衝出村子東口。

於二愣一招呼之間,這裏神槍手穆文義耳中也聽到了東村口一帶又掀起來一片蹄聲。遂向於二愣一擺手,搶行了兩步,靠近敞著的窗口坐下來,半偏著身子,隱著半個身形。跟著蹄聲雜遝的,那兩個少年竟自翻了回來,在這麽窄狹的街道上,毫無顧忌的策馬如飛,從飯館門疾馳而過。

頭裏那個少年竟向他後邊的同伴大聲招呼:“喂!相好的,咱跟他是死約會,不見不散,咱前邊等著他出去了!”也沒聽見後麵那個回答什麽,已經風馳電掣的奔了西村口。這時神槍手穆文義麵色一沉,霍的站起。鏢師李開泰也湊過來,問道:“穆師父怎麽樣?”

神槍手穆文義恨聲說道:“鼠輩欺我太甚,竟敢向我們叫陣,他就是擺上刀山劍樹,我也要闖他一闖,倒要看看匪徒們是什麽驚天動地的能人,敢這麽張狂!”說到這向外麵招呼,趕緊收拾起鏢。趟子手於二愣招呼著夥計們照顧騾馱子,打點裝勒銀鞘。

鏢師穆文義在和飯館夥計算飯帳時,向他打聽這一帶可有個地名叫枯柳屯?夥計在搖頭,忽的想起道:“達官爺,我想起來了,不錯,有這麽個地方。不過這種苦村子提不起,既夠不上村莊,又挨不著大路,在出西村三裏多地,往西北有半裏多地就是枯柳屯。隻有十幾百農人,全是承租葛家莊的佃戶,錯非這一帶的住戶,簡直不易知道這枯柳屯在什麽地方。隻是這個小疙瘩地方,連官道全不挨著,您也走不著,打聽這個地方有什麽事?”

鏢師穆文義故意說道:“沒有什麽,隻因我們有個同事的住的地方離這個枯柳屯近,也是小莊子,說是隻要打聽著這枯柳屯就找著他了。”飯館夥計聽著這話似乎十分詫異,囁嚅著說道:“這位住的地方難道比枯柳屯還小麽?枯柳屯附近除了那座土穀祠,恐怕找不出別的村子吧?”

神槍手穆文義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漏洞太多,夥計動了疑心,遂微微一笑,多給了些酒錢道:“夥計,你就不必瞎操心了!”外麵的夥計們全整理好了,趟子手於二愣進來催鏢師穆文義、李開泰起鏢。穆文義向於二愣道:“你也是久在線上跑的老手了,什麽事還用我囑咐麽?

從昨夜到現在的事,你看出個大概來了,咱們還能含糊麽?頂著幹吧!前途也就是三裏多地,要是準在那裏等著咱們,姓穆的隻有和他拚一場了!你按著規矩,隻管和夥計守護鏢銀,別的事有我和李師父了。”

這時連鏢局夥計全知道前途準有事了,一個個惴惴不安,這種事是不由己的,一個個神情上和平日走鏢就差了樣子。常常一上了路,走到清靜地方,夥計和騾夫們是腿不閑著,嘴不閑著,又全是粗魯的武夫,想起什麽說什麽,邊說邊笑的絕不顯寂寞,此時一個個瞪著眼往四下瞭望,連一句話全沒有。

於二愣一看這種情形真給萬勝鏢局子泄氣,遂向夥計們道:“哥兒們,咱這是走鏢,充好朋友,不是上法場,幹什麽這樣垂頭喪氣的?既幹這行就得賣兩下子,別給江湖道丟人現眼,這麽提不起精神來,有什麽用?哪位哥兒們怕事,這時說話還不晚,趁早請回,改行幹別的。回家抱孩子、莊稼地裏扛活,全比這行買賣好幹!這要叫人家暗地綴著的看了去,白栽給人家,還是一樣的事,任什麽也脫不過去!”

夥計們被於二愣用話挖苦的不好意思的,一個個這才抖擻精神,有說有笑。這裏剛把護鏢夥計精神振作起來,在道左大田裏陡起一片聲音,於二愣和後麵押鏢的穆李兩位鏢師,全騎著牲口,容易察看。在馬上一長身,見隔一片莊稼,有一個騎著小騾的,穿著地裏的小道兒斜著西北下去。

隻是牲口上的人塌著身子,又有莊稼地擋著,一些看不出是怎樣的人。這時所走的道路極其凶險,路是一片平原,隻是正是青紗帳的時候,一條文餘寬的土道,兩邊全是一人多高的莊稼,也看不見有村落,僅僅不時有搭起高窩鋪看著的農人。

約莫走出有三裏多地,一些跡兆沒有,神槍手穆文義想飯館中夥計的話有些靠不住,他說離周家集不過三裏地,斜往西北半裏地就是枯柳屯小村子,自己在馬上往西北看去,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綠莊稼,哪有小村落呢?穆文義正在狐疑,突然道右邊的莊稼地裏,竄出一人,穿著件大藍衫,又肥又短,腳底下很快,一刹那間,已隱入道左邊莊稼地內,神槍手穆文義認為兩人來路全不對,招呼於二愣加緊提防。又走出半裏多地,地勢略微開展,可是前麵左右隱隱聽得吱吱的胡哨聲,神槍手穆文義向李開泰道:“這許是了。”

一打量這一帶形勢,要是沒有青紗帳時,是數十裏地的一片野地,看不見村莊,並且連樹木全稀少,就是道北裏的高梁地裏的莊稼,唰唰的一片片的搖動,跟著“颼颼”的從高梁地裏射起兩支響箭,“唰啦啦”高梁棵子一陣暴響,從裏邊躥出一夥疾裝勁服的,老少不等的匪徒約有六七個;遠遠的莊稼地裏吱吱的不斷響著胡哨,跟著後道南邊莊稼地裏,躥出一個怪模怪樣的老頭子,這份怪相,長的十分難看。兩眼深陷入眼眶內,兩額高聳,左額骨上還多了顆挺大的黑痣,穿著件藍綢子長衫,全成了油布;頭頂已禿,隻剩了腦後一點頭發,編著一條長隻數寸,灰白的小辮兒;青緞子挖黃雲子的便履,也是破的將將的能掛住腳,白布高腰襪子也變成灰色。先出來的一幹匪黨全各提著兵刃,唯獨這個怪老頭子空著手,往道路的當中一站,一幹匪黨全站在老頭子身後。這時有一個少年匪徒,提著一對萬字奪,躥出來高喝道:“喂,相好的別走了!叫你們鏢主金镋崔鵬過來答話。”

神槍手穆文義低低向李開泰說了“護鏢”二字,立刻往前緊走了兩步,按著江湖上規矩,右掌往左掌上一搭,含笑說道:“這位老當家的,恕我穆文義眼拙,更不知當家的在哪裏安窯立業?所以沒得到當家的垛子窯去拜望,請當家的報個‘萬’字吧?”怪老頭子尚沒答言,那提萬字奪的少年匪徒厲聲道:“金七老要會的是萬勝鏢局子鏢頭金镋崔鵬,你是什麽人?強自出頭答話?”神槍手穆文義道:“朋友,不要這麽盛氣淩人,姓崔的要是在這,不用朋友你招呼,早過來了。我在下是萬勝鏢局的鏢師穆文義,我們鏢頭沒跟來,有什麽事隻管朝姓穆的說吧!”那怪模怪樣的老頭子,把一雙怪眼一翻,看了看神槍手穆文義道:“朋友,你想要接我金老壽這場事麽?”

說到這從鼻孔中“哼”了聲,冷然說道:“我看朋友你不必跟著趟這種渾水,再說朋友你也接不下來。我金老壽這麽遠的來到河間府,不會會這位小孟嚐崔鏢頭我就肯甘心麽?我金老壽和你姓穆的無怨無仇,我金老壽也不難為你,你隻把鏢馱子給我留下,你們隻管放心,我是準在這枯柳屯等候姓崔的。我們冤有頭,債有主,到那時自有個了斷,朋友你要是不聽我金老壽的話,那就不怨我不認識人了!”

神槍手穆文義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這麽看得起我穆文義,倒是真夠朋友,就這麽容容易易的想把我們打發走了,真是想不到的事。可是朋友,你可忘了我們是幹什麽的了,我穆文義既擎真這杆鏢旗出來,這票哪能就這麽出手?你要是和姓崔的有‘梁子’,姓崔的絕含糊不了,三天內準到枯柳屯與你相會,你要想留鏢馱子,那麽我穆文義不能就這麽交出,姓穆的沒有什麽本領,隻把一腔子熱血交給萬勝鏢局,朋友就看著辦吧!”

怪老頭子嗬嗬一笑道:“好!你要看點什麽,容易,這真是‘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在江南道上就沒有敢在金七老麵前要價還價的!”說到這一扭頭,向身旁一幹匪黨喝聲:“還不給我拾奪麽?”金老壽這一發言,身旁的一幹匪黨,全是這位要命金七老的門徒,頭一個那提萬字奪的少年縱身,徑撲神槍手穆文義。另一個少年和提萬字奪的站在一處的,這時掣出一條鏈子槍直撲鏢師李開泰。另兩個一個使判官筆,一個使七星尖子齊撲鏢馱子。

神槍手穆文義見匪黨一齊上來,非剪鏢馱子不可了,隻有死拚,把大槍一擰,“唰唰唰”一連三槍。陶英和手中這對萬字奪,摘、解、撕、捋、剪、鎖、拿、攔,專克製敵手長短兵刃。神槍手穆文義這趟八字大槍,在北路鏢行已經創出名來,運用開夭矯若遊龍,拿、攔、提、捉、沈、棚、拋、封,八字槍點已夠了火候。

陶英和便是把雙奪的招術施展開,隻欺不近身來。可是押鏢的隻有神槍手穆文義這條大槍能和匪黨招呼,李開泰和要命金七老的四弟子徐忠一動手就見了輸贏,一條左臂已被鏈子槍所傷。護鏢馱子的趟子手於二愣,見有人撲過來,這小子眼全紅了,哪還顧死活。

頭一個躥過來的是金七老的二弟子陳起鳳,判官雙筆一分,喝聲:“小子們要命的趁早扔兵刃!”於二愣鬼頭刀,蹦起來迎頭向陳起鳳就剁。陳起鳳一斜身右手判官筆輕輕向於二愣腕子上一敲,當琅的鬼頭刀出手。陳起鳳一抬腿,腳還沒踹出去,隨他一同過來的六師弟薑天佑,照定於二愣的右胯上就是一七星尖子,哧的一下紮了個正著。

於二愣摔了出去,一股子鮮血噴出多遠來,紮的這麽重,居然沒出聲。鏢局子夥計有那不怕死的,還奮不顧身的護鏢,他們哪是匪徒的對手,刹那間被打倒三四個,隻有各自逃命。兩匪徒喝令蹲在道旁的騾夫:“要命的趕緊起鏢馱子隨著走,有敢遲疑的,立刻給廢了!”騾夫們曆來是守著江湖上的規矩,他們絕不肯多管閑事,白跟著送命。立刻趕起騾馱子,隨著陳起鳳就往莊稼地裏的羊腸小道走。

神槍手穆文義一邊動著手,見大事已去,自己一咬牙關,把掌中槍一緊,對手陶英和正是欺身進招,兩下裏已到了緊要關頭,穆鏢師一個“抽身打盤”,那陶英和隻得撤步進招。穆文義哪肯再容他走開,往前一抖槍“鐵牛耕地”,本是紮陶匪的下盤,陶英和往外一縱,穆文義複往起一抖槍,單擎槍鑽,人槍一拽,“太公釣魚”,槍尖直刺陶匪後腦。眼看陶匪就要在大槍下送命,突然身側一陣微風,穆文義右臂一麻,大槍不僅遞不出去,幾乎要撒手,一回頭見是那金七老已到了身旁,滿麵含笑的道:“朋友,你總算不含糊,算了吧!”

穆鏢師知道自己已落到他手裏,一跺腳說聲:“完了,姓穆的栽給你了!”

猛然用左手一抓槍杆,掉轉槍頭往自己心窩就紮。那要命金七老喝了個“好”字,駢食中二指往穆鏢師左臂“曲池穴”一點,穆鏢師大槍已被打落地上。要命金七老把麵上的笑容頓斂,正色說道:“朋友,你這可有些小家子氣了!咱們江湖道上的事,自有江湖道上的過節兒,我金七老和你姓穆的是朋友,沒有那麽大過節,我焉能叫你在我老頭子麵前尋短見?你現在就是把命搭上,我老頭子和姓崔的事也不能算完。我本想這次連人帶鏢一塊架走,如今遇上你這麽個好朋友,便宜便宜姓崔的。

說罷,一轉身撮唇連著兩聲胡哨,這種口哨打的尖銳,異常紮耳。這老頭子身形起處,如一縷輕絮,隱入高梁地中,手下沒走的三個匪黨,也全向莊稼地內退去。眨眼間已走的無影無蹤,神槍手穆文義愣嗬嗬站在那,五內如焚。那李開泰和於二愣雖全受了傷,但是全不是致命處,不過於二愣在胯上這一七星尖子紮的夠重的,血流的把中衣全染過來;受傷後自知一動,匪徒們定要二次下手,兩人全倒在地上瞑目待死。

這時劫鏢的已走,李開泰這時抬起頭來,看見穆文義還在那愣著,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再想了別的念頭,遂招呼道:“穆師父,你還愣著作什麽?事到如今該怎麽辦怎麽辦,我們現在不能再著急了,急死一點用處沒有,過來咱們商量商量,你先看看二愣的傷要緊,血流的太多了!”

神槍手穆文義唉了一聲道:“完了,想不到咱們弟兄落個灰頭土臉,有何麵目再見鏢主,李師父我不想回鏢局了,你們回去替我說一聲吧!我不把鏢原回不再見他了!”

這時趟子手於二愣也掙紮著爬起來,哭喪著臉說道:“穆師父,你這可把事看左了。我們沒有什麽對不起崔鏢頭的地方,匪徒口口聲聲是要和他過不去,來者不善,善者不夾,這個主兒準夠鬥的,連本地安窯立業的綠林道他全沒放在眼內,隻怕這匪徒實不易對付,為今之計,我們得趕緊找尋鏢主,倒是叫他預備怎樣應付強敵。鏢要不回來,萬勝鏢局就算完,崔鏢頭還能活麽?我們現在全把命賣在這,一點用沒有,咱們辦有用的事要緊!”說話間有三個鏢局子夥計是被匪徒所傷的,全滾入高梁地內躲避。

可是那沒受傷的想往遠處跑可走不脫,有匪徒堵截著,隻不準離開出事的附近一兩箭地,你不往遠處逃也不傷你。這時見匪人已走淨,一個個溜出來,全是滿麵驚惶的湊了過來。李鏢師招呼夥計把牲口上掛的包裹解下來,把刀傷藥拿出來,叫他們把於二愣的傷口先給紮裹上。

自己的傷,是傷筋動骨,不是現時敷藥的事,扶夥計在道邊上溜著,活動腰腿。三匹牲口全是自己喂出來的,全在道邊上啃青,一匹沒丟,夥計們忙合著給於二愣紮裹傷口,整理牲口,李鏢師向穆文義道:“穆師父,好在咱們崔鏢頭這次和咱們說了,不出直隸境準可以趕上,咱們又這麽一耽擱,依我算計今晚明早是可以趕到了。

神槍手穆文義想想眼前的事,自己就是以死報朋友,但是於事無補,隻好先找著鏢頭要緊。三個受傷的夥計中有一個腿瘸了,好在於二愣右胯傷重,不能騎牲口了,讓給這名夥計。

由兩名沒受傷的夥計攙扶著於二愣,李鏢師傷在左臂,仍可以騎牲口,穆文義也在步下,空著一匹牲口馱著兵刃包裹,這種狼狽情形十分難看,可怪匪徒動手後直到現在就沒見一個來往的行人。走出半裏地來,隻見道邊上聚集著四五個行路的和兩輛大車,直到這邊鏢行人走近他們麵前,內中竟有人問:“借光,前邊可叫走了麽?”

夥計們沒好氣的回答:“官莊大路誰願意走誰走,我們不知道誰不叫走!”可是這夥停在道邊的行路的,已看出答話的這班人有好幾個受傷的,事情定是出在他們身上,機靈的趕緊暗扯那回話的人,不叫他再多問。

鏢行這班人也跟著走過來。神槍手穆文義聽到了路旁人的話,越發煩悶,這要命金七老不僅武功本領紮手,更是綠林中的好手。動手搶鏢,先把兩邊的線結掐斷,插旗安樁,嚴密把守住,外來的人休想往裏闖,鏢行的人你休想逃走,這個主兒可真難對付呢!一行人因為有受傷的,走得慢,直到酉時左右才到周家集,這可沒法子了,隻好在那座小店裏住吧!

先叫店裏給燒了開水來,鏢師李開泰和於二愣及受傷的夥計全服了白七厘散,於二愣雖是受那麽重的傷,依然不肯躺在炕上。李開泰左臂的傷經過路上活動了半天,服下藥去,疼痛已減,隻是這隻胳膊一時半時還不能動作,叫夥計仍到那飯鋪裏叫他們給預備十一個人的晚飯,給送到店裏來。並告訴他,要是有人打聽我們,給指引到小店來,夥計答應著去照辦。

趕到在這小店吃過飯,神槍手穆文義向李開泰道:“李師父,我看要是在這周家集等侯崔鏢頭,隻怕非誤事不可。這周家集不是什麽咽喉要路,象這種小村集,沿途上很多,崔鏢頭就許不走這裏,那一來豈不兩耽誤了?”李開泰道:“我也沒打算在這死等著,我打算把今夜過了,明天再趕往河間府城裏等他。不論如何,他也越不過河間府去。”

神槍手穆文義搖了搖頭道:“我看這麽辦不妥,萬一趕在今天和我們前後腳到的河間府,或者現在才到,那裏是大站,崔鏢頭一定得落在那,我們明早再去,可就不易碰上了。或是鏢局子再出點意外耽擱的事,他到現在還沒起身,那麽我們等他幾時才好呢?我想事不宜遲,咱這有三匹牲口,我立刻趕奔河間府,萬一他已到了,那就省了事了。

神槍手穆文義道:“李師父,你也是老江湖了,除了北京城,沒有叫不開的城門,不過多花幾個錢就是了。”

李開泰點點頭道:“好吧!對頭雖是那麽說的,隻等咱們崔鏢頭來和他算帳,可是總得提防一切才好。”穆文義點點頭答應,跟著叫來兩個精明幹練的夥計,囑咐好了一切,給他們帶了充足的路費,叫他們到槽上把牲口備好,穆鏢師也略事收拾,立刻帶著兩個夥計從周家集起身。李開泰和趟子手於二愣全在一處歇息,身上傷痛雖是好多了,隻是眼前的這種逆頭事哪還睡得著。

對於這位穆文義鏢師以死護鏢,血心交友的情形十分敬服,隻盼他此去能夠遇著崔鏢頭才是大家之幸,兩人不知不覺的直談到四更過後才相繼睡著。才睡了不多一刻,李開泰突然驚醒,看了看窗紙,微現曙光,還沒十分亮,街上一陣馬蹄的聲音,似乎在店門外停住。

李開泰把於二愣推醒,方要叫他聽聽,大約是往店中來,跟著有人叩打店門,招呼張勇開門,張勇是鏢局子夥計的名字。李開泰道:“於頭,你聽?這不是穆師父的聲音麽?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忙著下地要去開門。於二愣忘了胯上的傷疼,一踅身躥下炕去,這一個猛勁把傷口震了個大的,疼的於二愣齜牙裂嘴一瘸一拐的闖出屋去,口中答應著:“來了!”鏢局子夥計是真睡沉了?直到於二愣在院裏大聲答話,鏢局夥計和店夥才驚醒。

店夥迷離著睡眼問:“天還沒亮,你找誰?”於二愣道:“少廢話,找你,快開門吧!夥計!”店夥聽出是鏢局子的人,哪還敢再多口,忙著把店門開了,見門外是夜間走的那位穆達官,另外又多著一位,全牽著牲口。人是一身塵土,馬是一身汗。店夥趕緊把兩扇門全敞開,把下坎也給落下來。這時於二愣已迎出來,見來的正是穆文義師父和崔鏢頭,於二愣是又難過又喜歡,倒不知說什麽好了,招呼著:“鏢頭,你可來了,把我們盼紅了眼了!”

小孟嚐金镋崔鵬見於二愣這種為護鏢幾乎把命賣了的義氣,令人好生感慨,崔鏢頭隻說了聲:“於頭,很難為你了,傷好些麽?不妨事麽?”一班鏢局子夥計也全趕出來,迎著鏢頭招呼,小孟嚐金镋崔鵬一麵往裏走,一麵和夥計們打著招呼。

這時店夥過去接牲口,鏢師穆文義道:“你不用管了,牲口已跑過了力,得溜好了,一個弄不好,牲口就毀了!”隨招呼著自己的夥計,把兩匹牲口上的包裹兵刃全解下來,把牲口的肚帶鬆了,鞍子活動活動,先別卸下來,等他把牲口汗溜下去,再卸鞍子。夥計們答應著把韁繩接過去,牽到店外去溜。鏢師李開泰也迎了出來,道:“鏢頭,我們對不起你了!”

李開泰得容店夥張羅完了退出去,這才問道:“穆師父你這真還算著了,真在河間城內把鏢頭找著了!”

神槍手穆文義道:“要是到河間城內,隻怕這時就未必趕得回來了。”小孟嚐金镋崔鵬接著說道:“我這次並沒想自己來押鏢,萬勝鏢局好友在山左右、大河南北還走得開。隻為人家本主非叫我來不可,隻好跟著趕來。我是一點信息不知道,要不是有江湖道的朋友暗中指點我,我們還未必就會得到一處。我是昨夜日沒後才到的河間府,住在高家老店,晚飯沒吃完,突然有江湖道的朋友投進一紙字柬,警告我鏢馱子在枯柳屯被仇家鄂中要命金七老師所劫,鏢師等受傷慘敗,速赴周家集真相自明,字柬也沒有具名。

我接到這字柬,哪還敢遲延,向店家一問這枯柳屯和周家集,店家就把周家集的道路說與我,並不知枯柳屯這個地方。我當時起身,在中途和穆師父會上。隻是我萬勝鏢局子不容易推出這點名望,不料這姓金的老兄竟自非把我崔鵬毀個一敗塗地不可,我崔鵬倒要和他分個強存弱死,真在假亡不可了。在路上我和穆師父說過,先前我真想不起什麽時候曾與此人結仇?

我不僅不認識此人,連這人的名字全叫著生疏,後來才想起三年前往河南開封走一票買賣,路經河南陽武方家堡竟有一個少年出來,說是我們還要票鏢,竟敢在他莊門前耀武揚威,分明是看不起他,非把鏢馱子留下不可。”

小孟嚐金镋崔鵬在這趟線上走過,就沒聽說這陽武縣百餘裏內,有甚麽綠林豪強、武林俠客。當時還不致莽撞了,先以禮貌請來人報“萬”。

哪知這人非常年輕,不過二十餘歲,名叫玉麵虎方兆熊。小孟嚐金鏡崔鵬一聽是個無名之輩,可是崔鵬又加了一番仔細,恐怕他背後有老江湖道撐腰眼子,遂請示他是哪一門哪一派?老師是誰?不料這玉麵虎方兆熊十分狂傲,不肯說出師承門戶,並且越發無禮,說甚麽憑姓方的掌中一條七節鞭,用不著扛出師門的牌匾來,不象你姓崔的隻仗著師父沙回子的名頭走鏢……這一來崔鵬再也忍耐不住,辱及師門,哪還再管他甚麽叫為仇結怨。

當時兩下裏動起手來。那玉麵虎方兆熊竟是受過名師傳授,這條七節鞭真見功夫,金镋崔鵬這對鎏金鳳翅镋,在北五省中已經是絕傳的兵刃,生死掌沙全義一生,對於武功上隻在拳術和教門彈腿上下功夫,不喜歡以器械勝人,唯獨對於鳳翅镋有特殊的興味,更因為是南北派中會者寥寥,遂把這不絕如縷的鳳翅镋的招術全教給了崔鵬這個弟子。

這玉麵虎說罷,揚長而去,竟回湖北。他本是鄂中綠林要命金七老一一八步趕蟾金老壽的大弟子,在師門中還是最得要命金七老的寵愛。他本是有家有業的子弟,隻為天性舛僻,性好遊**,竟輾轉投入了要命金七老的門下。在師門受藝七年,倒也練就一身本領,跟在要命金七老的身旁,做些豪爽尚義劫富濟貧的事,倒也很創出些“萬”來。

可是離開師門就不行了,這次離別金老壽回家省親,他師父諄諄囑咐他在江湖道上不得惹是生非,江湖上能人甚多,在鄂中有金七老這點老麵子照著,誰也不好把你怎樣了。到了北五省可得自己檢點,咱們爺們的“萬”兒不是一天半天闖出來的,走在哪兒也是一樣,不能把師門的威名扔在北五省。

哪知這次玉麵虎方兆熊竟自栽了這麽個跟頭,家鄉中是沒有臉麵再待了,含辱帶愧的逃回湖北。一路的搬動是非,要命金七老是老江湖道,心眼賽鬼靈精似的,哪就會被徒弟架弄出來。隻是玉麵虎方兆熊說的話中,有萬勝鏢主曾說過,要命金七老隻叫他師徒在兩湖一帶耀武揚威,北五省中沒有你們師徒的道路,這一來搔著了要命金七老的癢處。

要命金七老當時不動聲色,也沒給玉麵虎方兆熊好顏色,隻叫他在身旁,不準他再入江湖道。要命金七老作事老辣,先派人到北五省來,把小孟嚐金镋崔鵬的出身來曆,以及所交往的江湖道全摸清了底,才暗中布置。直過了三年,才率領一幹弟子和手下黨羽,連落腳的地方全是早踩好了,所以這次一下手是非常厲害。

金七老打定了主意,崔鵬有小孟嚐的美名,交遊極廣,就讓他請出好朋友來,也把他的“萬”兒先折一下子,故此萬勝鏢馱子終於落到要命金七老手中,這一來真要了金镋崔鵬的命,這就是萬勝鏢主開罪於江湖怪傑金七老的情形。金镋崔鵬對於這要命金七老,隻是有個耳聞,並不深知他一切,這次突然鬧出這場事來,崔鵬隻預備以自己的十幾年江湖道闖的萬兒來和這金七老一拚。

當時崔鵬把當初的情形向鏢師李開泰和神槍手穆文義說了,兩位鏢師倒為起難來,對於這要命金七老,既沒有深知他的底細,更不知他的家數,這隻有和他拚著看了。

李開泰道:“崔鏢頭咱們也共事多年,誰和誰也不過說浮泛的話。敵人過於紮手,我和穆師父全敗在他手下,不能再出頭。鏢頭,任你本領怎樣高,也是人單勢孤,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我看還是請兩位朋友幫幫忙,比較有些把握?”

金镋崔鵬微搖了搖頭,方要答話,店夥進來,手裏拿著一張紅紙帖,向崔鏢頭道:“你就是崔達宮爺吧?有人給您送了這張字帖來。”崔鵬不僅愕然問道:“誰送來的?”一邊問著已把紅紙帖接過來,隻見上麵潦草的寫著兩行字:“崔鏢頭駕臨周家集幸甚。謹訂於今夜亥時,枯柳屯候教。

逾時南返,休怪無情,鄂中金老壽拜。”小孟嚐金镋崔鵬勃然大怒的向店夥喝問:“送帖的人在哪裏?”店夥道:“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牽著牲口,在店門口把這張帖子交給我,說是用不著聽回信,上牲口走了。”小孟嚐金镋崔鵬立刻把怒氣捺著向店夥道:“好吧!倒也用不著回信。我為人家太遠,送信來不讓進來叫人家喝碗茶歇一會兒,怪不合適的。走好吧!夥計叫你受累了。”夥計搭訕著退去。

小孟嚐金镋崔鵬雙眉一挑,向穆、李二鏢師道:“金老壽步步逼緊,我才到周家集,他立刻派人投帖約會。我們一切的行蹤,暗中全有人綴著,這倒省得我們費事給他送信了。這情形你們還看不出來麽?老兒是一步一步的全擺好了,安心要我姓崔的長短。

好在我崔鵬沒想再弄別的,隻憑我個人和他比劃著看,真要想搬動好朋友出來,他還不容哩!二位不用把這件事擺在心上,任他是福是禍我崔鵬接著就是了。好在我也沒打算把萬勝鏢局再幹下去,咱們這行當就是賣命的行當,幹一天就在刀尖子上滾一天,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咱們還是別盡自為這點小事發愁了;隻是住的這個小店太窩囊點,要什麽沒什麽,李師父你身上帶著傷還能喝兩杯麽?咱們把逆事扔在一旁,喝兩盅痛快痛快,可是李師父在這吃飯方便麽?”

李開泰道:“倒還湊巧,一進街那家飯鋪倒還是清真教人幹的,隻是沒有什麽菜下酒。”

崔鏢頭道:“那就很好了。這樣小地方要吃什麽呢!”隨即打發夥計叫給預備酒飯。趟子手於二愣見崔鏢頭雖是來到,但是一點別的法子沒有,隻要拿自己一條命和劫鏢的拚了,簡直是一點指望沒有。憑匪人那點聲勢,崔鏢頭一個人哪能招呼的下來?除非是仍本著江湖道的過節兒,把兩下的梁子當麵解了,鏢銀也許能原回來,不過那隻是癡心妄想的事。鏢頭迎頭欄著不叫提這件事,自己一賭氣藉著傷口疼,一頭躺在土炕上睡去,崔鏢頭招呼著道:“於頭你別心膩,我還高興著呢!別睡,我還和你喝兩盅呢!”

小孟嚐金镋崔鵬望著於二愣背著的身子微微一笑道:“於頭,身上受點傷算不得什麽!那就值得連酒全不敢喝了麽?”崔鏢頭說到這,向李開泰道:“給他上藥了麽?傷口不小吧?”李開泰道:“傷口不大,可是這一條七星尖子紮的夠深的,已經敷上藥了。”

崔鵬道:“於頭,你起來,我這還有一瓶子好藥,你連敷帶吃,雖不敢說立時就好,大約有半天的工夫,你就知藥力怎麽樣了!”於二愣一踅身子爬起來道:“鏢頭,這可謝謝你,我信服你那瓶子金瘡藥。”

崔鏢頭把包裹打開,把藥拿出來遞給於二愣道:“你可把先前上的藥洗淨了。”

於二愣匆匆把藥瓶子接過去道:“我到旁邊屋裏收拾去。”拿著藥瓶子走出屋去。崔鏢頭望著他的背影,點頭歎息道:“別人全嫌他愣頭愣腦的,我還是就喜歡他這路愣勁,小子真有血性!”少時飯館裏把酒飯送來,崔鏢頭仍然叫夥計招呼於二愣一塊吃,一會兒夥計把藥瓶子拿回來道:“於頭把藥連敷帶吃,現在睡下了。”崔鏢頭把藥瓶收起,隻好由他睡去。

這裏小孟嚐金镋崔鵬好似沒有這場事似的,放量痛快,隻說些不相幹的事。穆鏢師知道鏢主這是借酒消愁,故意這麽豪放不羈,也為是解別人煩惱。這一頓酒飯直吃到午後未初,崔鏢頭已有醉意,飯後卻躺在炕上大睡起來。直到黃昏後才醒來,略事梳洗,招呼夥計把牲口備好,叫店家給泡了壺茶,坐在那喝著,隻是沉吟不語。

穆文義實在忍不住了,向崔鏢頭問道:“鏢主,你這就預備到枯柳屯去麽?”崔鵬冷笑著說道:“我酒足飯飽不去赴約,難道還等著人家找上門來麽?”神槍手穆文義道:“去是一定得去,不過你一個人去太差事,我穆文義不管栽跟頭不栽跟頭,我還要和老兒朝朝相(術語講見麵),我跟你一同去。”李開泰道:“對,我這點傷不算什麽,現在已好多了。咱們一同走,要毀就毀在一塊,也不枉弟兄們好了會子。”

小孟嚐金镋崔鵬這時喟然長歎了一聲道:“疾風知勁草,患難顯賓朋!你們弟兄不必這麽固執,死在一塊有什麽用?有交情辦有交情的事,我這一去我準知道不易回來,除非把鏢馱子原回來,我崔鵬還能在江湖道上再混個三年五載的,隻怕我也未必是敵人的對手吧?我隻拜托二位兄弟,把後首的事全給我辦到了。我崔鵬這幾年仗著弟兄們捧我總算名成業就,萬勝鏢局從此收場。

這次所保的四萬鏢銀可得如數賠人家,絲毫不許短少,據我算著,總分號可以湊出三萬多銀子,不夠的數目呢,我滄州家中還有些田產,變賣一小半就夠子,剩下的還夠我妻子養生的。我隻有一子才八歲,你們弟兄傳我的話,叫他好好念書,不教他習武再幹這一行。瓦罐不離井口破,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落好收源結果的?我到明晨不回來,你們再到枯柳屯接我吧!我包裹中還有二百兩銀子,給我辦身後的事,別的事你們弟兄拆兌著辦吧!我心亂如麻,連鏢局子師父們及我家中我全沒寫信,隻照我說的辦吧!”

夥計說著話進屋來。穆文義道:“怎麽?他不是睡著了麽?做什麽去了?他什麽時候出去的?”

夥計道:“走了工夫不大,方才起來他很高興地說是:‘鏢頭的金瘡藥真有力量,傷口已經不覺怎麽疼了。’他說得到外邊活動活動去,自己到槽上備了匹牲口,他胯上有傷口哪騎的了,我們借給他一條棉褥子,擺在鞍子上,牽著牲口走了。”

神槍手穆文義皺了皺眉頭。這時鏢主金鏡崔鵬卻向夥計問道:“他身上帶著家夥了沒有?”夥計聽了一愣神兒,想了想答道:“沒看見他拿家夥……哦!他臨時出去時腿篷上可多了把手叉子。”

鏢主金镋崔鵬點點頭,向夥計一揮手道:“沒有事了,你去吧!無論什麽事全要聽穆師父的招呼。”夥計答應著退出屋去,金镋崔鵬向穆李二鏢師道:“這個愣小子走下去了!我還得趕緊走。怕他再毀在人家手裏白送了命,於事無濟!”穆文義道:“鏢主認為他是奔了匪巢麽?”

崔鵬道:“你們想想,他走的情形絕不會往別處去。這種直性子人,他知道,明知說跟我去,我絕不會答應他,所以他自己頭裏走下去,這也隻好由他了。”這時穆文義正色向崔鏢頭道:“鏢主,你我相處了這些年,今日你遇到這種逆事,我們弟兄應該能盡一分力使一分力,臨到這種生死患難的時候,不給朋友賣命,枉在江湖道上跑了!

於二愣一個當夥計的,全有這份血性,我們哥兩個就這麽看著你往油鍋裏跳,我們天良何在?江湖道的義氣何在?隻是誠如鏢頭的話,我們去了,既非敵人的對手,不過白跟著送了命。我已決定,鏢主你去枯柳屯,萬一能夠把鏢原回來,那固然是大家之福,倘或真落個一敗塗地,我們弟兄除了照你所囑辦理完了,我穆文義把我們萬勝鏢局總分號的老師父們全請出來,誰有主意誰出,連鏢主的令師沙老前輩,那也把這信送到了。至於他老人家不管,我們不敢勉強,我穆文義要拿這腔子熱血,請大家幫忙,大舉複仇。我的話說到這,隻要姓穆的有三寸氣在,這件事就要做到了,時候不早,鏢頭你請吧!”

小孟嚐金镋崔鵬向穆文義、李開泰抱拳一拜道:“就這樣吧!我崔鵬死在九泉也不敢忘二位賢弟這番義氣,咱們再見了!”說到這大灑步往外就走。就在崔鵬答謝之間,隱隱的門外似有人說了個“好”字,三人全在熱血僨張的時候,並沒十分理會外麵的人聲。這時院中早黑暗下來。

突然從過道上往西斜著出去兩丈餘遠的屋麵上,似有人用沉著的低聲喝叱著:“猴崽子,太狂了,下去!”跟著一團黑影滾下房去,嘭的落在街道上。那個挺身躍起,卻說了聲:“好,你還敢暗算小爺,咱們回頭算帳!”跟著颼颼的縱躍如飛,向西逃去。穆文義再看屋上發話的人,也走的無影無蹤,自己十分詫異,見鏢頭崔鵬已到了店門口,自己飄身下來。其實小孟嚐金镋崔鵬也看見房上有了人,自己此時不願再多惹牽纏,隻如不見不聞。

神槍手穆文義從上麵翻下來,也落在店門前。李開泰道:“怎麽樣,你招呼了這小子一下吧?”穆文義道:“不是我,另有人照顧了這小子。大約定是送柬那小子,從早晨就跟綴,在這附近窩著,暗中盯著咱們,探查咱們的行動。”小孟嚐崔鵬冷笑一聲道:“任憑他怎樣,不必理他。”

神槍手穆文義低低向崔鵬道:“大約有江湖道的能人,看著這場事不平,已在暗中相助。但盼我們猜測的不錯,這場事還有幾分指望,鏢頭一切事多留心就是了。”崔鵬道:“現在我不敢那麽指望了。敵人來勢這麽厲害,金老壽又這麽紮手,誰肯出頭賣這個命?不管他那些閑事,我辦我的,二位請回吧!我走了。”說到這,伸手一順韁繩,扳鞍踩蹬,飛身上馬。

牽牲口的夥計趕緊一閃身,崔鵬一領韁繩,往右一捋嚼環,牲口在店門口打了個盤旋,再轉過馬頭來。小孟嚐金镋崔鵬再在馬上說了聲:“我不再托付了,再見吧!”一抖韁繩,頭也不回竟向周家集的西村口闖出去。鏢師穆文義和李開泰聽到崔鵬臨分手的話好生難過,眼望著崔鵬人馬沒入沉沉的黑影中,兩人眼含著痛淚,帶著夥計們回轉店中。

第一百二十八回一丐一俠河間府義救崔鏢頭

且說金镋崔鵬也是十分難過,口中說著和穆、李二鏢師再見,究其實哪還有再見的希望,隻好那麽說而已。馬走如飛,出了周家集,黑沉沉的一片漫窪,當中一條沙土道,兩旁的莊稼地,被夜風搖曳著,已到了大秋收成之時,地裏“劈叭”的自起爆音,一處處黑影幢幢,好似潛伏著多少敵人。小孟嚐金镋崔鵬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隻留心著匪黨們暗算,自己不論如何,在未到枯柳屯之前,不願受匪黨的折辱。

小孟嚐金镋崔鵬一勒韁繩,嗬嗬冷笑道:“朋友,不用擺這種陣勢,官莊大道,你不叫我走行麽?為什麽來的,說痛快話,好朋友別和好朋友來這一套,我還見過的多呢?”

高粱地內帶著輕屑的口吻道:“你先報出萬字來吧!無名小卒,我們好早早打發你回去,沒有那些話和你說。”小孟嚐金镋崔鵬一麵留神著匪徒發話的所在,一麵冷笑著答道:“朋友少說這些張狂話,要打發盡管打發!怕事的不來,來者不懼,你們要這麽無理,我認定絕不是金七老的麾下,姓崔的也要無理了!”

高粱地內,嘁喳了一陣,有一人哦了一聲道:“來人敢是萬勝鏢局崔鏢頭麽?我們弟兄久候多時了!”話聲甫落,“唰啦唰啦”,高梁葉子一陣響,從裏邊縱出兩條黑影,全落在道旁,內中一個說道:“對不起,崔鏢頭,你若是盡打發些不相幹的人來,我們不願和他打交道,隻有擋駕,叫他怎麽來怎麽回去。崔鏢頭,你還夠朋友,還有別人沒有?”

金镋崔鵬道:“隻有我姓崔的隻身前來,用別人做什麽?好漢作事一身當,事情輪到身上,刀山油鍋也得見識見識,對麽?朋友!”

那答話的卻嘻的一笑道:“崔鏢頭,你不僅一人吧!你的前站早到了,我們老頭子脾氣不好,我們沒敢叫他進去,現在還在岔道口等著你哩!”

崔鵬心中一動,遂問道:“姓崔的確實是一人來的,難道還有別人我會不知道麽?”

匪徒道:“就是那姓於的,別看本領不怎麽高明,膽子倒是夠正的。”

金镋崔鵬哈哈一笑道:“這倒可以算數,他是姓崔的手下一名夥計,提本事是沒有,隻有一股子為朋友不怕死的血性,和江湖道中的義氣。他身上掛彩,我不叫他前來,他竟私自頭裏下來,姓崔的倒還有這麽個好夥計,朋友們多照應他吧!”

匪徒們說了聲:“好,隨我來。”小孟嚐金镋崔鵬見人家全在步下走,自己也飄身下馬,隨著往前走。又走出沒有半箭地,頭裏的匪徒輕輕的打了一聲胡哨,立刻從一股岔道裏躥出一人,手中提著口鋸齒刀,站在路口向這邊問道:“起鳳,來了麽?”

這邊引路的匪徒答道:“來了,萬勝鏢主自己來的。”這時在這股岔道裏邊有人說道:“朋友們,不含糊吧?”

提鋸齒刀的扭頭喝叱道:“少說話!”小孟嚐金镋崔鵬聽出裏麵是於二愣的聲音,遂向引路匪徒道:“朋友,咱們可有言在先,我們事有事主,請別難為誰,這是我們於夥計的語聲,請把他喚出來,我有話囑咐他。”

小孟嚐金镋崔鵬道:“於頭,你這時圖什麽呢?你的傷勢怎麽樣了?”於二愣很高興地說道:“鏢頭的藥好,不疼了,我是自己願意來,鏢頭你不用為我擔心。”

崔鏢頭道:“好吧!隻是不準你多言多事,來替我牽著牲口,留神我的青子在上麵掛著了。”

於二愣一麵接韁繩,一麵還要說話,金镋崔鵬卻一把把於二愣的手腕子抓住,低低叱喝道:“好渾小子,還不把腿上的青子給我,你有幾條命?”於二愣是久在崔鏢頭的手下,早已懾服在崔鏢頭的恩威之下,不敢不聽;又聽鏢頭說話時那麽悄聲鄭重,趕緊在接韁繩的工夫,一抬腿把腿篷子上的手叉子拔下來,遞在崔鵬的手中。

在兩匹牲口往一處合時,道路又窄,不斷的又踩到高梁棵子,崔鏢頭卻故意高聲喝道:“於頭拉住了韁繩,高梁葉子直掃牲口,看岔了眼。”

說話間已輕輕把手叉子拋進高梁地,這時於二愣囁嚅道:“鏢主,你這圖什麽呢?我帶它來為是到不得巳時,料理我自己的!”

金镋崔鵬低低叱喝道:“胡說,原鏢回來,你隨回去;鏢要不下來,我倒得隨著你回去,記下了,不許多言多事。”

於二愣還要答言,前麵“吱吱”的連響了兩聲胡哨,其聲淒厲,跟著遠遠接了聲,崔鏢頭說了聲:“念短吧!”(唇典謂不要說話了)自己往前緊走了兩步,立刻躥到頭裏去。這時從遠遠的閃出兩道黃光,直向這邊射過來,金镋崔鵬看出是有人在向這邊察看。

跟著有人高聲向這邊問道:“幾個點兒?”這邊答道:“隻有萬勝鏢主和他的手下一個夥計。”

那邊又問道:“不對吧!我看許是三個吧?”這邊道:“不對,隻有兩個點兒,咱們的伏樁把的緊。不會再有人趟進來。”這時兩下裏已走近了,隻見來的也是兩個少年。內中一個道:“那麽頭裏報進去的一定是陶師弟了?”這邊答道:“不能,陶師弟還在卡子上,沒有老頭子的話,哪能就撤下來。”來人咦了聲道:“這真怪!方才分明有人抄著前麵岔道進去,怎麽不是陶師弟麽?”

兩人還待推問,遠遠的又是一陣胡哨聲,給小孟嚐金镋崔鵬引路的匪徒竟自慌張說道:“先別管那些閑事,老頭子已經摧我們進去。別再耽擱了,就讓他再有幾個,難道我們還伯什麽?”說著緊催著金镋崔鵬快走。崔鵬見匪黨這種舉動和布置,似乎黨羽還不少,又隨著走了一段路,前麵隱隱有燈光閃動。

一迎麵這匪徒道:“老頭子候你多時,你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就走。眼前已現出一片空曠之地,隱隱的疏疏落落的象是個小村莊。在這小村子的房頂上不時閃出一道黃光,向四下照射,可是任憑燈光不時的照著,連個野犬的吠聲全沒有。這真是怪事,崔鵬隻想是奔這小村莊了,哪知匪徒們竟引著斜奔這小村的西南角。一轉過方向來,隻見一箭地外似乎有一片稀疏的柳林,在兩棵枯樹上掛著兩盞油紙燈籠,已經燒的盡是洞,裏麵的燭焰被風吹得倏明倏暗。

漸漸走近了,看出這行疏柳後隱著一座小廟,這定是他們所說的土穀祠了。在廟門口也掛著一盞燈籠,在廟門口站著兩個提兵刃的壯漢,雪亮的兵刃,不時閃出一縷縷的青光。

這時引路的兩個少年向金镋崔鵬說了聲:“在這候著,別往前走。”崔鵬停住身形,兩個少年匆匆走進廟去。這座土穀祠多半傾圯,廟門裏昏暗的燈光中,人影幢幢。跟著從迎著廟門大殿中閃出一片昏黃的燈光,有兩個匪徒,提著兩隻燈籠走出土穀祠分向廟門的左右一站,工夫不大,隻聽得廟裏一個口操半南半北語言,嗓音刺耳難聽的說道:“我老頭子這趟沒白跑,居然得會北路的英雄,也叫我瞻仰瞻仰這已成絕學的鳳翅镋!”

說著話從廟門裏走出一位怪相的老者,瘦削的身材,臉上兩隻顴骨特別的隆起,兩隻深陷在眼眶內的眸子,爍爍的閃出精光,這種貌相令人看著有些心悸。穿著一身綢子短衫褲,白襪緞履,兩隻肥大的袖管高挽著,走下了台階,卻把身形站住。

小孟嚐金镋崔鵬隻得搶行了兩步,向前抱拳行禮道:“這位敢就是鄂中江湖老前輩金老當家的麽?我崔鵬僅以江湖的規矩向金老當家的麵前謝罪,敝號這票鏢,請老當家的可肯賞我崔鵬這個全臉?”

這要命金七老把金銑崔鵬上下打量了兩眼,微微冷笑道:“萬勝鏢主你也過強了!我金老壽把你的鏢留下,為的是好好請你前來一會。你的鏢馱子原封沒動,全在這小廟裏存著,我金老壽絕不會那麽下作,見財起意。不過咱們的事另說說,我金老壽此來的意思不妨明告,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方兆熊,栽在你鏢主手中,這怨他不度德不量力,咎由自取!

我金老壽不僅不能袒護這種可惡的徒弟,我還要按門規懲戒他,隻是叫我金老壽不能釋懷的是崔鏢主說什麽……我們爺們隻能在江西道上立足,這大河南北山左右一帶沒有我們爺們走的道路。我還怕這孩子吃了人家虧,故意捏造出這篇話來,我一再盤詰他,他竟在祖師前發誓自明,沒有一字虛言。”

我也知道你崔鏢頭掌中一對鳳翅镋為武林中的絕學,敢發這種狂言,也正為有一身絕藝,沒把我們這路江湖道放在眼中。崔鏢主,咱們這麽辦,我們現在任什麽不用講,咱們各憑武功分一分強弱,你的鳳翅镋要是勝了我金老壽這雙肉掌,不僅大河南北我們爺們無麵目再涉足,從此我金老壽算洗手江湖,連大江南北也沒有我這一號。要是你崔鏢主不能勝了我這雙肉掌,我金老壽原鏢一樣奉還,不過可不能在這裏還你,你得把北五省的鏢行中有名有姓的請出來,我們爺們要在北五省露露‘萬’兒,當筵把鏢馱子奉還。我看也沒有別的說的,崔鏢頭你就亮镋賜招,咱們就試試看吧!”

小孟嚐金镋崔鵬見這要命金七老聲勢逼人,這派狂傲的情形,幾乎叫人不能忍耐。可是一見這要命金七老的情形,自己也是久走江湖,一望而知是個江湖的能手,自己要想對付他絕不易討了好去,遂竭力忍著怒說道:“金老當家的,你先略候半刻,容我崔鵬把我這點意思說出來,任憑你金老當家的發付。我崔鵬論武功本領,不過是一個末學後進,隻仗大家捧我幹這個鏢局,從刀尖上找碗飯吃,尚懂得武林中的義氣、江湖上的規矩,哪一時我也沒敢錯規矩。那年往河南走鏢,所經過的陽武縣方家屯,小字號也曾從那裏走過,就不知道那裏住的竟是令高徒。

“我們幹鏢行和江湖道的朋友,全是一條線上的事,耳目極靈,不時的打聽著:哪條線上來了什麽人,有什麽新上線的英雄,就怕誤會。令高徒原是離家多年來的人,驀然回到方家屯,要想在本鄉本土創‘萬’兒,應該叫江湖同道,早早把風聲散放出來。在下那年走鏢到那裏,事前既不知那裏住著令徒,趕著令徒出頭攔鏢,頗有新上跳板的‘上線開腿’之勢。我崔鵬恐怕自己見聞不廣,怕是哪路上老前輩的麾下,也曾向令徒請示門戶師承?

“哪知令徒不但不示師承門戶,反倒反語相譏,辱及我在下師門,我這才忍無可忍動起手來,也不過點到為止。我崔鵬是被逼處此,不得不和令高徒周旋。我要想息事寧人,除非我當時把鏢馱子給令徒留下。當時他敗在崔鵬手下,是自己無麵目在家鄉立足,臨行更揚言叫我姓崔的等著他的,不把我萬勝鏢局子字號給挑了,絕不算完。他有來言,我才有去語。我說是象你這種不懂江湖道規矩的小輩,就是再請出人來也不過和你一樣的主兒,這北五省中諒還沒有你發威之地!

“我崔鵬今夜前來,一來是謝罪,我承認我有失言之處,可是姓崔的把話說明了,金老當家的,你也聽清楚了,我隻有向你金老當家的謝罪;至於令徒,我姓崔的沒有失禮之處,我不能向他謝罪。二來是請老前輩念在保鏢的闖這點名姓兒不易,立時把鏢賜還,我崔鵬已經是夠栽的了。

你金老當家的莫說叫我崔鵬普請北五省的鏢行,要在酒席筵前還我崔鵬的鏢馱子,崔鵬萬不敢承認。就是錯開今夜今時,再把鏢馱子還給我,我在下不敢領情。幹鏢行既為名,又為利,臨到節骨眼兒,把利拋開,也得要名,憑真本領是沒有。七老你所說的叫我崔鵬以鳳翅镋在你這老前輩麵前現醜,越發不敢從命!因為在下尚有自知之明,以我這點武技要和七老你動手,那是自取其辱!話已說明,我崔鵬靜候七老你的示下。”

要命金七尚沒發言,身旁的一個少年道:“師父,別聽他這一套,要叫他花言巧語的就把鏢馱子要走了,你老人家怎麽回去。”要命金七老向這發言的少年叱喝道:“不準多言!”遂向小孟嚐金镋崔鵬道:“崔鏢頭,話不是這樣講,咱們把過去的事全拋開,隻說現在的吧!我金老壽既已把尊駕的鏢馱子拾了,焉能就這麽還你,無論如何你不在我金老壽麵前擱點什麽,想把鏢馱子起回去,那是休想。爽快的把你獨步江湖的絕技鳳翅镋的高招,叫我金老壽見識見識。

崔鏢頭,我們全是江湖道中人,作事不要拖泥帶水,沒完沒休。你要想把鏢馱子立時起走,那也容易,鏢馱子就在這土穀祠內,騾馬存在眼前小村中,連騾夫們也全吃得飽飽的,睡的香甜甜的,一呼即至。你要起鏢,自己動手好了,我金老壽可最討厭牽纏不休。你若不立刻起鏢,我金老壽可不陪了,我們在鄂中再會!”

這時小村中一陣騾馬嘶聲,小孟嚐金镋崔鵬知道再難挽回,隻有和他拚了,遂切齒說道:“金七老,何必逼人太甚?我崔鵬此來,也沒想再生還,既是非叫我崔鵬獻醜不可,恭敬不如從命,我隻好舍命陪君子了!”說罷一轉身同於二愣一點首道:“把我的家夥摘下來。”

於二愣看著鏢主崔鵬這麽卑詞厚禮和這多年積盜金老壽對付,人家依然毫不理這個碴,自己深恨鏢主太軟弱!他就是三頭六臂,事情擠到這也得和他拚一下子,自己帶來的手叉子要不是被鏢主扔在高粱地裏,說什麽豁出死去,也得和他招呼一下子。這時聽鏢主一招呼遞鳳翅镋,伸手就從馬鞍下摘了下來,於二愣手腳又重,又在慣怒之下,鳳翅镋的翅子把馬肚帶捋住,把牲口的肚皮也劃了一下。這匹牲口“希聿聿”一聲長嘶,揚蹄掙紮蹴踏,幸是韁繩沒撒手,算是沒把牲口驚了。

這時小村屋頂所把守的黨羽一麵用孔明燈往這邊照著,一麵喝著:“站住,再往前走你是自己找死!看箭!”“嘎吧”一響,一支袖箭向這邊走來的一個衣服襤褸的人身上打來,隻聽這衣服襤褸的人也是口操南音“哎呀”了聲,崔鏢頭隻認定這人已被袖箭所傷,哪知道這人半轉著身軀,手裏拿著一根尺許長、黑忽忽的棍子,向後麵搖晃著,接著他“哎呀”之聲嚷道:“怎麽這個地方,這麽厲害!我一個少眼無目的殘廢人,緊著就象冤魂纏腿似的隻在這塊地轉悠,這裏竟會沒有我走的路,把馬竿也掉在臭溝裏,這已經夠我瞎子受的了,你們這要再拿箭射殺我,可沒我的活路了!”這人絮叨叨的這麽說著。

這時那持燈發箭的匪黨已走到近前,厲聲叱喝:“住口,你胡講些什麽?不用裝模作樣,你定不是好人!幹什麽事的?說實話,難道還等我動手麽?”這個窮瞎子忙作揖打拱的說道:“老爺們一定是官麵了,我一個瞎子可不會作賊,我倒常和臭賊子們打交道。我這窮瞎子住不起大店小店,常叫賊偷。我想往河間府趁生意去,把路走錯了,轉了兩天還是這塊窮地,老爺們高高手,我不就過去了麽?再說聽你老爺的口音,咱還是老鄉哩!”

這時那鄂中的巨盜要命金七老,竟把崔鵬亮兵刃的事先不理,目注著這相隔兩丈餘遠的瞎子,似乎十分注意他。更向身旁另一個徒弟說道:“你去看看,要是鷹爪孫,趕快收拾他,要真是生意人,放他去。”這少年應聲縱身過去。

小村子那邊追過來的,尚自不放鬆,逼緊的盤問道:“誰和你是鄉親,你是哪裏來的?”

窮瞎子說道:“我從湖南來,咱不是鄉親麽?”

先過去那個少年呸的啐了一口道:“我們湖北沒有你這麽塊鄉親。”

窮瞎子說道:“別管湖南湖北,反正全有湖,江河湖海,全是一家子,老爺們叫我走吧!哪條路許我走全行,隻要有我瞎子的活路就行。”

二次過去的少年叱喝道:“少說廢話,你要找苦子吃!你怎麽走到這裏的,我們四麵全有人把著,你能進來,相好的,別想走了!”說著這少年竟自照肩一把,往回一帶,喝了個“捆”字,瞎子象燈草人似的,“哎喲哎喲”的嚷著往地上倒去。

可是動手的少年這個苦子也吃大了,瞎子手裏那根短棍,是根笛子,也不知是存心是巧了,在一倒的工夫,正點在少年的筋骨上。

兩個白眼珠一翻一翻的,一邊“哎喲”,一邊嚷:“救人啊!救人啊!你們欺負我不行,我還有師父啊!你打吧!打死我,有師父給我報仇!”